1. 争端
作品:《脉脉至遥迢》 息偌近来因与冯晚又吵了一架,心情不大好,躲在房中几日不曾见人,连父母那处都少待,生怕见着长兄。
当初知道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长兄息停的脸色就颇有深意,半真半假似嘲非嘲地评价了她一句:“凭你也能降得住冯予迟?”
冯晚和息停是多年的好友了,息偌小的时候没少跟在两人后头,自觉在冯晚眼中与旁人不同,彼时颇为自信地同息停道:“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他哪里是我的对手?”
息停当时什么也没说,就只是冷笑了一声。
息偌一心想着要打长兄的脸,谁知后来倒是自己的脸被打得生疼。息停猜得一点不错,息偌与冯晚吵架的话若都能换成甜言蜜语来听,两个人早就该成千年不散的深情眷侣。
这回仍旧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争执起来,只是冷战的时间颇有些长。再加之听说冯晚仍旧是整日吃喝玩乐未曾误过,于是息偌更生气了。
生气之余,却也窘迫,若是遇上息停,保不准要被他如何嗤笑奚落。好在这些时候他公务繁忙,甚少归家,倒免去了她的尴尬。
息偌冷静了许多天,回忆起几日前不欢而散的场面,想那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话赶话罢了,便自己消了怨气,思忖起要如何和好才是。
正想着,她好友彭琰来了府上拜访。
彭琰见过了息家诸位长辈,这才来见她,待细细将她打量了一圈,才十分熟稔地道:“南平府过几日设大宴,请了许多世家儿女前去。你也同我一起罢?”
南平府与冯家有亲,这样大的宴会,冯晚自然是要去的。她也是太了解好友的个性了,眼见着时间差不多,息偌也该后悔了,便过来邀请。
她十分理解又好笑地道:“冯九郎一贯是那个模样,你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了,何必非要和他怄气?如今骑虎难下的,可高兴了?”
息偌被她说中,把手里的丝帕当冯晚,扭了个乱七八糟,拧着眉道:“他自然是一贯没变过的,变的好像是我。”
她语调中有些无奈的落寞与沮丧,道:“从前他待我便如兄长一般好,如今也是一样。可我从前不过是息家妹妹,哪里和如今一样?”
彭琰听懂了,看着她低落的神色,摩挲着她的手背,毫无犹豫地站在了好友这边。
“无耻的小九郎!等我回去就与我阿兄说,让他给冯家伯伯好好说道说道,万不可放过他了。”
彭琰有位兄长是冯晚父亲的爱徒,若他刻意去上眼药,冯晚是难逃的。
息偌又不大舍得了,踯躅道:“却也不必闹到长辈那里去……”
彭琰就知道是这样,很是无情地嘲笑了她一番。
二女闹了一会儿,送彭琰走的时候,息偌被她提醒一回,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她道:“这样大的宴,怎么我没听说家里收到帖子?不大对罢?”
彭琰恍然道:“我忘了说!武安郡主归了宁都多日,南平府是为了请她的。”
她说到这句,想起了些不大愉快的旧事,不免露出些尴尬道:“莫不然你就随我一起罢?郡王妃是我姨母,一向疼爱我,南平府不会连我的面子也不给。我只去参拜一回,便过来陪你,可好?”
她越多说,越觉得不好解决,便又补充道:“咱们去了径自抓冯九郎去,抓了便走,不多留。”
彭琰再三保证绝不丢下息偌一个,这才上车归家了。息偌觉得有些不妥,但又想,这可是个近来一个极好的“偶遇”冯晚的机会了,实在不想错过,于是犹豫再三,还是打算赴约。
与冯晚见一面就走,她本可以不用与父母说的,但不幸的是,这晚长兄息停归了家中。
宁都城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凡与息家相关,未尝有息停所不知的。与其让他先知道了,还不如自己主动招供。
息偌早忘了前头那点因为长日冷战而生出的在长兄面前的尴尬了,自己反复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最后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去书房寻息停,哆哆嗦嗦地将这事说了。
息停显然是知道宴席这事的,听见息偌说了个开头,就露出了一种看傻子一样的无语眼神。待听息偌声音愈小地说完了,便随手将手中的书信折起来往旁边一丢,冷哼道:“你去罢。”
息偌没动,看着他不大好看的脸色确认了一遍,问道:“真能去吗?”
息停皮笑肉不笑道:“去啊。腿长在你的身上,我总不能将你腿打断罢?”
……他能的。他真能。
息偌立刻丢下一句“谢谢长兄”,便转身跑了个没影。
她脚下轻快,顺着回廊跑出许久,才停下来平复因为激动而急促的呼吸。
她抬眼看着温柔的月色,心里高兴极了,连带着看这晚秋寂寂的枯萎草木都觉得可喜了许多。
她将衣衫与首饰摆弄了好几日,挑了一身最合适的缃黄色衣衫,又俏丽又不张扬,既适合与冷战后的心上人重逢解开矛盾,也适合在这样尴尬的大宴上泯于众人之间。
息偌对此非常满意。
赴宴的那日,彭琰驾车来接她,二女一道往南平府去。
南平郡王与武安郡主只是表亲,年岁也相差甚多,但武安郡主幼年失怙后,一直便住在南平府中,故而两家关系极其亲厚。
武安郡主早些时候出嫁,随夫君离了宁都,前段时间又独自返回了宁都,只不曾与夫君一道,隐约是个夫妇不睦的样子。但偏偏又四处不曾听闻他们婚变的消息,故而也无人敢提。
南平郡王妃问了也没什么结果,见武安郡主不大想提,干脆也就不再多问。
只是她见武安郡主归来后心情始终不好,所以才办了这出宴,好多叫些年轻人来陪她热闹热闹。
至于为何不叫息家,那原因就更加简单。
昔年武安郡主不曾出嫁以前,曾十分爱慕息停,她明媚张扬,闹得宁都贵族之间无人不知。而息停拒绝的姿态也不大体面,他前脚说自己无心婚配,恐误了郡主韶华,后脚便娶了妻子李氏,敲锣打鼓迎她过门。
这般动作,和掴在武安郡主脸上也没什么区别。
武安郡主后来迅速择夫出嫁是为这事堵了气的,如今没多久又夫妇不合,南平府如何能不厌息家?
息偌惧怕长兄,但与长嫂却亲厚,自然知道当初这些事情。
是以今日她一改往日张扬作风,十分低调,万不想在南平府里露脸,免得为了自己这点私心私情,却给家中闹出麻烦。
彭琰自觉要照顾好友感受,寸步不离息偌身边,热闹之处能避则避,更是少与人停步寒暄。
但她毕竟与南平郡王妃有亲,又是小辈,总不好来了却不去拜见,便叫身边的侍女带息偌去无人处暂且歇脚。
“府上后园里假山石多,我幼时来此处玩,故意躲在其中不肯露头,姐妹与仆从一起,半日也寻不到影踪。你且去那边避避人,我与姨母说两句话,立刻就来寻你。”
息偌答应了,往后园中去。那处假山果然面积广大又设置奇绝,她与侍女藏身在其中,听声换位,竟当真是找了个安静的坐处,没正面见着什么人。
她想等彭琰回来了,再让她帮着打听冯晚行踪,可惜老天不遂人愿,还没安生多久,又叫她听见了一群女子的闲谈之声。
息偌耳力敏锐,一听便知道里头有个郑沁。
世家女中,她最厌郑沁。二女自小便不对付,每每相见皆是剑拔弩张,再加之长大后郑沁心属冯晚,息偌却与冯晚交近,便更是到了王不见王的地步。
若是旁人来,息偌便让了,但既然是郑沁,息偌便不肯让了。
她打量着自己所在的这处隐蔽,寻常走不过来,又听郑沁仿佛真就停步在不远处坐下了,便没有走开。
于是她们说话的声音,便异常清晰地来到了息偌的耳中。
“陛下一直记挂着老侯爷,才将爵位原封不动地传给了小侯爷。先前老侯爷去的时候,陛下便要接小侯爷来的,让小侯爷用守孝的事给推拒了。如今孝期满了,陛下又命人马不停蹄地去接,眼见着没几日也就到宁都了。”
郑沁听到这处,摇了摇扇子,蔑声道:“我听闻那清都侯出生时先天不足,自幼多病,瘦的一把骷髅骨头似的,个头也长不起来。要我说,陛下也就是没见着,才会为着老侯爷从前的那些恩义高看他一眼。真要到了宁都,见上一回,保不齐丢到哪个府上院里将养也就罢了,只千万别再去近前惹眼了!”
她拢着扇子笑了,竟是分毫不将这位异姓小侯爷放在眼中。她身旁的那些人,虽不曾有谁如她那般笑出声来,却也不见谁阻止她的。
息偌无声地嗤笑一声,想,这郑沁在外面这般胡言乱语,真该叫她长兄今日也来多听听,最好是多带几个同僚一起,拿了这些狂言悖语做凭证,将他们郑家一起收拾了才好。
但她也只是想想郑沁哭天喊地的模样,对那位素不相识的什么侯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连名字封号都没记住。
息偌拿她们的声音当恼人的麻雀叽喳,左耳进右耳出,横竖是没过心。谁知过了一会儿,这把火又烧到了她的身上,便由不得她不在意了。
“清都侯回来,封不封官还不好说,但武安郡主可是在宁都待了许久了。我瞧着,今日这样大的阵仗,倒不像一时半日就要走的样子。如此看,有人怕是要倒大霉!”
息偌听到这句,便突然觉得不好,果真便听下一句有人道:“息家与武安郡主的那些事都旧了,如今两边尘埃落定,哪还能有什么风浪?”
“她原先看上息家大郎君,眼见人家成婚了也不肯丢手,几度打扰不成,是叫息大郎君上书陛下扭送回去婚配的。如今她自己日子不如意,息大郎君又要休妻,她必然也是闻风而动,坐不住了。”
息偌当即站起了身,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什么休妻?她家里规规矩矩,父母在上,谁敢休妻?她大约知道外面传得不好听,却不知她们竟在这里乱嚼舌根到如此地步。
侍女小盼跟在近前,一见息偌起身,当下便觉不妙,赶紧过去拉住了她手臂。她家姑娘心里最重家人,岂能由得外人这样随口编排?
而那郑沁听到此处,更是不加收敛。
“李氏的父亲是被西关李氏赶出家门的,如今又死了。那武安郡主也是被小情小爱遮了眼了,凭郎君有多好,何至于这般自降身份,去与个没根基小门户的女子争抢?”
她十分不屑地嘲弄道:“那李氏是出身不好,眼力也不好,身后没有凭仗,白白攀了个高枝,还不知哄着夫君来保自己的荣华。如今武安郡主回来了,瞧她撑几日便要滚出宁都城,那时候才是息家的大笑话呢——”
“啪!”
郑沁的话在此句戛然而止。
周遭的世家女纷纷起身,惊愕不已地看着面前的场面,有的向后退步不再作声,有的眼见场面不好,上前要来拉人。
郑沁被人扶住,有些讶然地捂住脸颊回头看去,待看清面前是谁,立时变得怒不可遏,扬声道:“息偌,你敢打我!”
息偌面色紧绷站在她不远处,手指回勾搓了搓因用力而通红的掌心,眼神凶狠地盯着她道:“打的就是你这张接了驴头猪脑的嘴!给你几个胆子,敢在这里编排我兄嫂,编排我息家!”
郑沁金尊玉贵地长了这么大,虽与息偌结了许久的梁子,却也没有过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扇了耳光的经历,这叫她如何能忍?
她一把将身边扶住她的女子推开,讥道:“真当你息家算个什么东西?你家早没落了!长辈们在朝堂上顶不了用,叫你长兄一个冲在前头,少年时便进了官场低头哈腰还不够,还要借姻亲傍着李贵妃给家里谋好处,世家百年积蕴,脸面都要叫你息家丢光了!”
息偌听到这处如何能忍,当即便要上前去,要再给对方几个耳光。
有几个世家女使唤侍女上前,连忙将两人分开拉住了。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哪有罢休的道理?
息偌狠声道:“我家再无人,我长兄廿余之岁便官拜三品。郑家除了有位老爷子穿着紫袍,小辈还不知排在什么地方!你家倒是人丁兴旺,有不少男儿攀着姻亲想升官,都升到什么地方去了!”
郑家后继无人是眼见的事实,郑沁不是不知道家中也打量着自己婚事的主意。旁人见面总要维护三分面子上的太平,偏是息偌专揭她短处,寻着最要紧的话说出来打她的脸。
郑沁心中便更恨,当即道:“两姓之好延续百年才是姻亲,你家这数年而散的,连以色侍人都算不上,充其量便是心血来潮。你长兄如此,你也不输,成日里丢了女儿家的矜贵姿态上赶着找他冯九郎,可见冯家又将你放在眼里吗?等兴致过了,趣味散了,看看谁能得一辈子不倒的靠山呢!”
这句一出,息偌立刻觉得心里被狠狠刺了一下。
她心中喜欢冯晚,见他便热情,若是吵了架,先低头的次数也多些。她只道有情人不必浪费时光,可自己甘愿是一回事,旁人这样说来又是另外一码事。
她与冯晚到了这样的年纪,家中早该定亲,可是两家人分明知道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却谁也没有将这层关系戳破,谁也没有顺水推舟地定过婚事。
息家是有多番考虑,但冯家如此分明就是装聋作哑的拒绝之意。息偌心里想得多,知道此间有些麻烦,但冯晚对她细心温柔,她也就不将这些烦恼时时记在心上。只是偏偏是她最讨厌的郑沁,拿这事来讥她,她便更加难忍。
场面立刻乱了起来。息偌和郑沁动起手来,稍有些身份的都立刻退开,巴不得抽身在外,更恨自己今日怎么到了此处。
息偌听见有人去请主人的示意了,不过手下半点没停。反正眼下已经闹了起来,躲是躲不得了,还不如干脆痛快些。
她是豁出去,心中暗道:别说是南平府,便是陛下来了,也不能拦她将这妮子的嘴撕下来!
息偌自小长到大,马都骑不利索,投壶百支难中其一,半点不是个能在动起手来的时候占得上风的样子,好在郑沁与她比起来也是半斤八两。
二女在侍女们拦阻之下不大痛快地闹了一场,待衣裳乱了、发髻散了,主家那边方有嬷嬷带着侍女们过来拉开她们,请她们先去更衣梳妆,再见主人。
息偌动手时感到耳前颊侧被郑沁刮了一道,火辣辣的疼,待去房间里重新描妆时对着镜子,方看到是被指甲破开了一道血口。虽细却长,落在白皙漂亮的脸蛋上,很是有些触目惊心。
她心里当下翻上来些后怕,想别要留了疤。
可是下一瞬,她在镜子里看见了后头站着的南平府仆婢,脸又冷了下来,使唤小盼道:“将我这边头发梳光些、梳高些,步摇也不戴了。”
今日有一人少见她脸上这道口子,都是她亏大发了。
彭琰就坐在南平郡王妃那边,听见这事,眼见着南平郡王妃命仆婢去请,一面又焦急息偌的情况,想去瞧瞧,一面又担心自己若是走了,等下息偌过来,兴许沾不得好,便硬是坐住了,只叫侍女去看息偌,顺便提醒她等下来了一味装乖才好。
她的不安骗不了长辈。南平郡王妃打量她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道:“她是你带来的罢?”
彭琰连忙道:“我想咱们院子里秋日花也开得好,想叫她瞧瞧,这才邀她同行的,不曾想有这桩事。我自幼便与她交往,她不是蛮横无理的性情,不曾闹过谁家的席宴,想是今日事出有因才如此,绝非故意之举。还请姨母宽宥才好。”
南平郡王妃没接这话,只道:“且见了再说罢。”
如此等了没多久,两边都各自收拾好了,引着到厅中来见。息偌与郑沁同时到达,彼此脸色都不好看,互相哼了一声走进去,都没想过要低头认输。
南平郡王妃坐在上首瞧了一眼,左边那个脸上一道长血口,右边那个脸上一个五指印,各有各的凄凉可怜,偏都不约而同地露在外头,显眼得很,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她见到这样,便不想管了,只是事情发生在她家,又闹得大,她不过问说不过去。
她摆出长辈的姿态,道:“好端端的两个小娘子,看着花赏着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白白遭了罪,也没了兴致。”
白白遭罪事小,败了她今日兴致,真是讨厌。
息偌理直气壮,却不料郑沁却捧着脸哭了起来。她捧得相当有技术水平,又可怜不已,又将一个通红的掌印露在外头。
息偌皱着眉嫌恶地望了一眼,疑心是她下去又给自己补了一巴掌,这才红得比方才更加厉害。
她脸色不由得就臭了起来。
南平郡王妃冷眼在上面看着郑沁卖可怜,玩心眼耍手段的把戏她见得多了,小姑娘家闹腾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她想如何解决罢了。
她没说话,微微转身,极自如地捧了捧案上的茶盏,正面向了身侧另一人。
彭琰瞧得心惊胆战,南平郡王妃身侧坐着的就是武安郡主,她是摆明了无可无不可,将处理此事的决定权交给了武安郡主。
那武安郡主和息停有旧怨,此刻便是看得出是非,也未必真愿意给息偌撑腰,指不定还要借着这个机会贬损一番。
武安郡主衣着华丽,人也妆扮得浓艳,瞧着张扬靓丽,没有半分因婚姻不畅而气色不佳的样子。她此日一直坐在这里陪着南平郡王妃,听到这事,也只是似笑非笑瞧着下面二女。
此刻明白了南平郡王妃的意思,她也没避让,便瞥着下头道:“大好的日子,哭着多晦气。”
郑沁立刻噤声了。
息偌有些犹疑地向上望去。
她没怎么见过武安郡主,只是堪堪有个模糊的印象,今日本以为自己要受些罪,却不料这话一出,倒好像是武安郡主站在了自己这边似的。
郑沁心中也惴惴。她本是想着武安郡主与南平府交好,又与息家交恶,谁知道话一出口竟是如此。她心里暗骂这是个满脑子男人的愚蠢郡主,却也不敢再故意装可怜了。
彼时在场的人那么多,她遮掩也没用,只需稍稍打听一番,自然就知道这事端是谁惹的麻烦,那时才对她不好。
但武安郡主也就说了这么一句。
她并没有追究的意思,转身与南平郡王妃道:“两个小娘子打闹,原不是什么大事,没得闹起来坏了今日宴席的雅兴,还是算了罢。郑小娘子脸肿了,不好见风,遣人好好送回去罢。”
郑沁知道自己不占理,但本想借着息家和武安郡主这点旧怨翻身,未料到武安郡主一点儿也不肯接这个好,竟先将她打发了回去。
她输了此阵,离去前狠狠挖了息偌一眼。
但息偌顾不上瞪回去,她想郑沁的麻烦事小,这里的麻烦事大,她才不信这是要贬了郑沁替她做主的意思。
果然,在一片惴惴不安的宁静里,武安郡主目光向下轻轻瞥了一眼,颇有深意道:“息小娘子脸伤了,未出阁的女孩,这总是不好,也送回去,再传宫里的太医过来。叫个有脸面的仆从随行,口吻诚恳些,同息家长辈和息大郎君好好赔个不是罢。”
长辈就长辈,还非要提一句息大郎君。息偌心里轰然一声巨响。
武安郡主将她送回去。
武安郡主将她送回去后还要找息停告状。
这和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彭琰一路送她出去,有些懊恼地与她道:“不如我与你一起回去罢?说到底是我要拉你来的,闹出这样的事,也不独是你一人的过错。你父母待小辈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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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宽厚,想来应当也没什么。我乖巧认错就是了。”
息偌有些惆怅道:“我父母是不说什么,我长兄就不一定了。你都抖成这样了,还过去做什么?”
彭琰的确有些怕息停,只是想到自己带着息偌做了这样的事,就已经忍不住颤抖了,不过是对好友的仗义此刻在硬撑着与恐惧对抗。
她实在担忧,但也尽量宽慰道:“你长兄虽严肃,但你好歹也是他同胞的亲妹妹,他不是那种不护短的人。你受了委屈,他就是要罚你,也不会放过郑家的。你也别害怕,装装可怜,他哪有见了妹妹为他受难还疾言厉色的道理呢?”
见妹妹受难倒也罢了,可她是为冯晚来的,这两者可不一样。息偌轻轻叹气,上了车道:“晓得了,你回去罢。”
武安郡主办事是雷厉风行。息偌回了家,南平府的仆从先是禀了她父母,又仔细带着礼物道了歉。二老心疼息偌脸上有伤,待问清了动手的因果,更是没说什么。
只是到了晚间,息停便又回来了。
他一个大忙人,回来还能是为什么?息偌觉得自己完蛋了,含着眼泪求父母庇护,但即便缩在母亲怀里躲着也没用。息停来拜见了父母,说天色晚了,不打扰父母休息,便要带着息偌出去。
他口吻平淡,但不容置疑。息夫人无奈拍了拍息偌,又对息停道:“好好送你妹妹回去。她今日是为息家遭了难,好好休息养伤要紧,旁的另说也罢。”
息停称是。
兄妹俩一道出了房门,息偌没了依靠,只能瑟瑟地跟在息停身后。待离父母住处远些了,息停方道:“这些时候,你不要再出门了。”
这是要关着她、教训她的意思。
息偌听着兄长冷漠的语气,当下便有些委屈了,眼泪唰的涌了上来,但也不敢出声哭,只能含糊应了一声。
息停听出来了,没多说什么,待将她送回去了,站在她院子门口,方道:“罚你禁足,是让你吃一记今日明知前路不平、还要赴宴自取其辱的教训,免得你往后再犯。你委屈吗?”
她哪敢委屈?
息偌像只小鹌鹑一样,低着头摇头如拨浪鼓。
息停见她如此,顿了顿,又道:“今日都知道你脸伤了,足够了,你也养养伤,免得落疤。郑家将女孩教成这样,这笔账我自然是会算的。”
息偌憋了一路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她的委屈如山洪爆发,忿忿不平地看着长兄道:“今日真不是我的错,是那郑沁满嘴胡说八道,我一忍再忍,实在是听不惯。长兄是没听到,她……”
她戛然而止,理智突然回笼,想今日郑沁说的话,没一句适合告诉息停的。
息停也没追问,只道:“我听到了。”
息偌骤然抬头,有些担忧地想要看看息停的表情,夜色里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想,是了,宁都城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世家里没有传不开的热闹,息停本就消息灵通,武安郡主还指不定去寻了他,他必然是知道的。甚至于,她听了多难听的话,他必然已经听过了更难听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息停对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回去休息,而后道:“你不用管了。”
息偌其实很想像对父母撒娇一样,抱着息停的袖子说“哥哥真好”,但她不敢。
所以最后她也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便转身回了房间。
但她这晚没能睡着。
她其实觉得今天有些累,眼皮子沉得抬不起来,但偏偏就是脑子里清醒得很。她脑中始终回想着郑沁今日说她的那些话,真是好难听也好刺耳。
宁都从前有一位世家娘子,为了与一个寒门士族成婚,与家里闹得很是不愉快。那郎君自知门第不配,但却一片赤诚真心,几番上门恳请立誓不成,还受了娘子家中好些磋磨。
这娘子性烈,当即舍弃姓氏,跟着郎君离家成婚。那郎君不忍让她受苦,偏就留在宁都,后来发愤图强,官运亨通,叫夫人好生享了清福。
有活生生的真心人在前,若说冯晚做得不够,却也不然,只是说他做得足够,息偌实在也做不到自欺欺人。
她明白自己需要的越来越多,但冯晚似乎却只能给到她这么多了。
息偌能打郑沁的耳光,却堵不了她的嘴,堵不了整个宁都所有人的嘴。她自觉有些怯意了,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是翻来覆去一整晚,怎么也都睡不着,直到天将亮时才迷迷糊糊地浅眠了一会儿。待晨时的光亮打在她眼上将她闹醒,又惹得她好一阵烦躁。
息停说到做到,之后数日,当真嘱咐了守门的家仆拦死了息偌。直过了十余日,息偌的脸也好些了,外头的风声也歇了,小盼再去打听,守门的才松了口。
息偌是好热闹的性子,这几日在家住得越静越烦,一听自己能出门了,连忙吩咐道:“去让息忍备马车,我去郊外看嫂嫂去。”
她的近卫息忍动作奇快,她戴着帷帽走到门口时,马车已经收拾齐备安静等候。
宁都城十分繁华,白日里行人也多,息偌在马车里感觉到速度始终不快,心中有些郁闷。待快到城门处了,便催着息忍在外面扬鞭,要他快些再快些。
息忍原先倒还稳稳控制着速度,架不住息偌一再催促,速度还是快了些。本想着出了城倒也无妨,却不料在城门口转弯时,突然从一旁行出另一辆马车来。
事发突然,息忍反应却快,一手扯住了缰绳,另一手扶住了马车门边,防着息偌在里面坐不住直接滚出来。
息偌确实差点滚出来了。
她稳住身形,意识到出了岔子,但是息忍拦她的动作太过蛮横,硌得她手臂生疼。
她有些娇气地撒起脾气来,同他道:“下次能不能出声叫我一下?我一点防备也没有。再如此我就找长兄,让他把息默换给我。”
息忍知她就是嘴上厉害,嗤了一声没答话,先走到那边马车前,询问那厢的情况。
息偌知道是自己催促才惹出来的麻烦,也没使小性子,撩起车帘看向那边,好随时朝那边道歉。横竖息忍在,即便对方是个不讲理的,她也能全身而退。
那边马车里的主人没露面,却出了声,回应道:“无妨。”
那是个很年轻的声音,温润而雅致,音量不高不低,正好叫他们这样的近距离听到。这马车的主人分明是个很有礼的郎君,虽受了惊没坐稳,却仍是沉稳自持的,也没追究他们的过错。
息偌心里拐了一百零八道弯,默默想:冯予迟这辈子恐怕都做不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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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忍驾着马车往城外而去,这被迫停下来的马车却依旧没动。站在车侧的侍卫雁行确认过自家主子没有异样,便要相询是否离去。
车里倒一时没答话。
这年轻郎君耗费了月余的时间奔波到宁都,本是舟车劳顿亟待休息,却特地嘱咐部下轻车简从先行入城,不要惊动守卫,待他好好逛一逛暌违许久的都城,再说处理正事。
谁知道才到了此处,都城里的熙攘声都还没听到一耳朵,就先出了这样的意外。
他正在吃雁行刚从城墙角下买回来的张记猪蹄呢!才咬了一口,白白糊了一身!
他其实有点想追究,但看着落地染灰的猪蹄,还是忍了下来。毕竟他还不想这么快就被旁人发现他的行踪,而且他也没那个必要为了一只猪蹄和不知谁家的麻烦小娘子攀扯。
他放过了对面,却听得那小娘子遥遥说了声“抱歉”,又唤她那近卫回去,隐约打头是一个“息”字。
小娘子的声音很柔软,而“息”字又实在很特别。
他心念微动,将沾油的手指擦净了,将车窗的帘子掀起一角来,看向那马车离去的背影。
那是个熟悉的样子,从前息停不管他死活,差点将他拖在马车后头拉出二里地。这可太难忘了。
他同雁行吩咐道:“去问问那是何人。”
放下车帘时,他目光微垂,在方才对面马车停下的位置顿了一顿。
驻守城门的兵士都看清了这场冲突,雁行很快打听清楚回来,与他道:“禀侯爷,那男子是息家四娘的侍从。整个宁都有近卫的世家女不多,他们时常出城,城门卫因此有些印象。”
原来这就是息四娘。
马车重新前进,低调入京的清都侯霍恂取出手边木匣里放在最上方的一封信。信封上写的是清都侯,信尾的落款是息停。
息大郎君这一封信中所言之事,霍恂早在数年以前便与他有了交涉。本是想着如今宁都局势不明,打算先放一放,等自己进京明了实况再谢绝,如今看来,倒真该谢谢自己,当初不曾在回信之中将答复的言辞说绝。
雁行离去了一小会儿,很快又回到了马车近前,从帘子旁边打起一道缝隙,将新捧来的油纸包递给了霍恂。
霍恂分外感动道:“雁行,我该去哪里再找一个像你这般会察言观色体察上心的好侍从啊。”
雁行在外头道:“禀侯爷,月银和年赏到位,如我这般的好侍从是不难找的。”
霍恂啃了一口猪蹄,很满意地好好品味了这个想念了许多年的美食风味,很自如地将部下想要涨薪的愿望放在了一边。
他很顺畅地过渡了话题,对雁行道:“待今晚我们住定了,你便去寻一趟息为止,说我到了。行动隐蔽些,莫让人瞧见。”
雁行隐约觉得有些急。他们今日才到宁都,待安顿下来了,凭他家主子的秉性,还得玩上好几日,待玩过了,还要去宫中领骂。往后的事儿还多着,怎么就非要急冲冲地先去见息大郎君呢?
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口。
总不能是为了这位息四娘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