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撞破
作品:《脉脉至遥迢》 息偌出城后用了半个多时辰,到了京郊一处小别院。
郊外有座永寿山,山坡平缓,风景雅致,是许多贵族高门置办别院的好地界。息偌去的这别院藏在永寿山一处小坳里,与那些缭乱错杂仿佛隔了一道无声的屏障一般,显得异常的安静清幽。
院子外头的高树在这深秋里开始泛黄枯败,只依稀看出先前的茂盛。息偌踩着残枝落叶停在别园的门匾之下,息忍上前替她扣门。
别园。
息偌看着这两个字,就想起大半年前息家那一场乱子。温柔和善的嫂嫂同她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息家,息偌第一次出城来看她,便看见这偌大而刺眼的别字。
门开的响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息忍报上姓名,等人传话。不多时,一个青衣侍女亲自出来迎接。
这侍女名唤明贞,是息偌的熟面孔。她脸上带着温和恭敬的笑意,接待的姿态也妥帖,口中的寒暄有一种礼貌而客套的热忱,处处都到位,处处都陌生。
合礼是合礼,但不像是对着家人,却像是对着不愿用心的客人。
息偌知道明贞一贯与她的主人一样待人得体,若她此时对自己的态度尚算热情,那也不是对她热情,而是对着息家迟迟不肯给出的那个结果。
息大郎君婚变与妻子分居的事情,在宁都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都觉得是息停厌倦了自己的妻子,才要与她分手。
只有为数不多的息家人知道,那一天,是这位少夫人整理好了行装,亲自逼息停现身露面去签和离书。
息停没签,但她也没留下。
息偌跟着明贞一路走到内院。她这位嫂嫂一贯生活清透,将日子过得诗情画意,花木绿植皆是仔细布置,处处精心又别致。她不像是分居暂住,更像是要在这里留一辈子。
但她没能去到她的住处,只是坐到了内院接待女客的小明堂中。明贞为她沏茶,用的是一把小壶,端上来的可怜巴巴的一小碟点心,也是并不如何符合息偌口味的类型。
息偌不信她不记得这些,也不信她不注重这些。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指着她快些离去。
她打定了主意今日非要见人,如此怠慢也坐定了不走,便道:“我有一桩紧要事,想要问问嫂嫂,她不在吗?”
明贞道:“四娘子且等一等,我家娘子去后山摘些花叶果子,等着回来蒸糕酿酒,许还得要一会儿。我给四娘子拿些茶点先用。”
息偌不想吃,但她等定了。
明贞没有说过一句劝她的话,但礼数到位了,也没在旁边陪她,自顾自退下去做别的事了。
息偌这一等,就过了半日。
那点心有些干,吃了就口干,还不如不吃。期间到了用午饭的时候,小盼出去寻明贞,明贞回来了一趟,只带了些白粥,并两小碟素菜,道:“还请四娘子勿要怪罪。我家娘子只用早晚两顿,灶上是不做午饭的。四娘子先垫垫肚子。”
小盼见息偌被这般冷待,有些生气道:“旁的再没有了吗?少夫人何时回来呢?”
明贞听见这句“少夫人”,脸上的笑意一下就虚假冷落了几分,道:“她入山时,偶尔也有用一整日的时候。不然,四娘子今日先回罢,若有什么事,改日再来也好。”
若是平常,息偌等了这么久,又渴又饿,早该回去了。可是今日她有事,又已经等了这么久,脾气也上来了,道:“我再等等罢。我带来的那个近卫,也烦请给他些吃食。”
她来时,息忍因是外男不便,所以不曾入内,只是被明贞吩咐侍从带去了外间休息。若是她们在里头都是这种冷遇,只怕息忍那里更是什么也没有。
明贞应声去了。
小盼嘟囔着让她回去,息偌把饭和她一分,倔道:“不回!错的是长兄又不是我,她凭什么不见我?我可怜些,就当苦肉计了。”
她什么也不听,吃了饭又等,如此过了好久,才终于等到李常希回来。
她穿着一身素简的衣衫,发上就两支没有任何花样的细长银簪罢了。她裹着件厚实的披风,只是站在秋风里似乎看着比往常还要更瘦一些。
息偌许久没见她,此刻见她消瘦的样子,有些心疼,心里又骂了长兄几句,去拢她的手,问道:“今日天凉,外面风大,嫂嫂怎么还去山里待了这么久?”
李常希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想是早有人同她说过。她口中答说自己无事,轻飘飘一语带过,问息偌怎么今日忽然过来。
房间里有两个侍女在,门又开着,息偌不好意思,抱着李常希的胳膊说自己想她了。
李常希唇边含着笑,问道:“无聊怎么不去找冯小郎君?”
息偌和冯晚冷战的事情被李常希轻而易举地发现,但她点到即止,转头去吩咐侍女给息偌换茶,没有继续深入。
她既不觉得自己是息家的媳妇,自然也就不会作为长嫂去开解息偌。新茶换到息偌面前的时候,明贞从外头进来,将热好的酒也端到了李常希面前。
李常希空腹抿酒,把新换的茶点推到息偌面前:“今日不留你了。地方远,又近冬日,天黑得早,免得你父母担心。吃两口垫一垫,就让息忍带你回去罢。”
若不是等了这样久,何至于天黑呢?
息偌坐着没动,捧着茶盏看她手里的酒杯,问道:“嫂嫂这酒也是自己酿的?不如留些让我带回去尝尝?”
李常希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我来此时只酿了一坛,还要分你?你酒量浅,喝不了两口。难道剩下的要送去给你长兄吗?”
息偌心思被戳破,只好低着头吃东西,吃了两口又恍然,觉得自己可不是为了吃东西来的。
于是她复又开口道:“嫂嫂摘花不是要蒸糕吗?等蒸好了,给我带些走罢。我最馋嫂嫂这一口。”
李常希继续拒绝道:“你回去路上经过好味斋,那里什么糕饼没有?这点花儿还没处理,今日做不出来。”
息偌没法子了。她总不好说,那我明日来,后日来,什么时候做好了,我再什么时候带回去。
李常希使眼色让明贞将侍女们带出去,又阖上门,她这才开口问道:“寻我什么事,直说罢。”
息偌于是让小盼也出去,自己坐到了李常希近前,小声问道:“我不是来做长兄的说客的……我是想问问嫂嫂,当初那武安郡主虎视眈眈的,使了那么多坏,嫂嫂怎么还敢嫁给我长兄呢?”
李常希笑道:“姑娘家的小心思,算什么使坏?你到外头可别这么说。”
息偌想起口不择言的郑沁,连忙道:“我没有。”
李常希不过提个醒,知道她不会这样做,这才又问道:“是冯九郎给你什么脸色看了?还是爱慕他的那些小娘子,又给了你什么气受?”
她聪慧如此,一下子点破了息偌来此的原因。
息偌抿了抿唇,低声道:“嫂嫂知道我讨厌郑沁的……她前些日欺负我,骂我,说我没有女孩家的姿态,明明冯家不将我放在眼里,我还要上赶着与他在一起。”
李常希眼神瞬间暗了暗,问道:“这话你长兄都知道吗?”
息偌点头。
李常希于是道:“你长兄自然会去郑家替你出气,犯不上为了这些没遮没拦的胡话难过。”
她看着息偌苦哈哈的神色,又道:“你明知道她是故意,但心里还是有所触动,是因为觉得她说的也不是全然不对,在你与冯小郎君的事上,你的确主动了些。”
息偌抬眼问她道:“嫂嫂觉得,我这样做不对吗?是我的确有错吗?女儿家喜欢一个郎君,不可以主动吗?”
她对冯晚之心一贯坚定,可是这次骂到了她面前,骂到了整个息家,实在不得不让她仔细去思考利害。
郑沁说的一点没错,息家这些年在朝中的确没什么根基,几个长辈接连被边缘化,如今留在朝堂中的都不多。她长兄昔年也是嬉笑怒骂的爽朗少年,为了息家被迫内敛,十六岁上就被息家推进了官场,这些年来一直一力顶在最前。
长兄这些年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便要毁了整个息家。她知道长兄压力太大,自己丢脸倒也罢了,她千怕万怕,是怕自己因为这点心意,竟然连累到自己的家人。
这样的话有些深了。她不可能和父母说这些话,就只能找自己的友人说,可是普通的友人说不得,亲近的那一二个都各有婚约,与她的情况却也不同,自然是没法问的。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投缘的长嫂,一来经历相似,二来思深慧厚,或可帮她指点迷津。
毕竟在武安郡主的那般攻势下,还能顶住压力与她长兄成婚的女子,绝不是什么怯懦无脑之人。
李常希拍了拍她手背,没有半点犹豫,就对她道:“若是你一片真心,谁说女子就不能主动?女子的爱又何曾比他们男子差在哪里?”
息偌有些难过道:“若男子却比女子差呢?”
若她心里已有不甘,觉得冯晚待她,却不如她待冯晚。若是如此,她仍然这样坚持,也是对的吗?
李常希在宁都住得久了,岂能不知道他们两个的那些事情。她自然知道这个差是差在何处,也能理解息偌一个姑娘家对于心上人不能全心全意厚爱自己的那点委屈。
她眼神淡了淡,道:“那要问你自己了。曼曼,你觉得他值得吗?”
值不值得呢?息偌乱得很,脑子想不动。她就是一想到这些话,想到冯晚已经许多日没有与她说过话,就又气又难过。
李常希继续道:“人无完人,你想想他所有的不好,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可是一万个不好加在一起,哪怕你要承受这些不好给自己带来的所有后果,你也依然觉得,拥有他是一件更好的、可以让你忽略这些不好的事。”
她道:“如果你这样想过,还想要他,那他就是重要到不可失去的人,那你就不必去管旁人说的这些话。”
息偌仿佛找到些头绪了。她吸了吸鼻子,好像有些清明,不如方才来的时候那样茫然了。
她坐直身体,也有点闲心了,开始试探性地问道:“所以对嫂嫂来说,长兄也是那个更好更值得的、绝对不可失去的人吗?”
她看到李常希的眼神立刻就冷了下来。
“我们不一样,曼曼。”
息偌被家里养出了些娇纵的脾气,但是还不至于分不清楚这样明显排斥的气氛与态度。本就是兄嫂的事情,她不该插手,现下也不该多问了。
她立刻停下了这个话题,打算说些别的话,再在这里陪李常希待上一阵。
但李常希明显因为她提到了息停而不大高兴了,只与她随口闲言了几句,便提出要让她回去,“免得连晚饭都赶不及回去吃”。
息偌想:都怪长兄,累得她两顿饭都吃不了。
李常希下了逐客令,明贞那边传话就快,息偌这厢才走了出去,那厢息忍已经在马车旁等着了。
息偌气呼呼地上了马车,息忍瞧她不开心,入城后特地绕了路,带她去好味斋买糕饼。
天已经黑了,若不是好味斋生意好,此刻早该关门。马车停在铺子门口,息偌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息忍递了个油纸包进来,特地说了句让小盼接着。
里头就剩了最后一点糕饼了,老板都要关门。息忍嫌都凉了,挑了些品相尚好的,让老板用炉子热了一会儿才拿出来。
小盼接过来烫手,又赶紧放到马车里的小案子上。
此刻已经是过了晚饭的时候了,息偌在别园里没吃什么东西,此时被清甜的香气勾得食欲大动,随便扇了两下,感觉不那么烫手了就拿了一块红豆饼,将帘子打开一道缝唤息忍道:“快伸手!”
息忍看着另一个方向,好像有点愣神,听见息偌叫,才赶紧回头来接。
息偌有些好奇地想要瞥瞥那个方向,问他道:“看什么呢?”
息忍抿了抿唇角,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答。
息偌立刻板起脸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今天可别惹我,我心情不好。”
息忍想:要是说了,指不定你心情更不好呢。
“快说。”
她又催促。
息忍只得有些无奈道:“好像看见阿默了。”
息偌有些莫名问道:“息默?我长兄近日公务忙呢,他要是不和他在官署,怎么不回家?”
息忍道:“兴许就是有公务忙,所以才遣他出来办。”
好味斋的位置偏,再往那边去,息偌就没去过了。她顺口问道:“那边过去是去哪儿的?”
息忍脸色忽而变得有些奇怪,看着她,半晌没回答,最后扯了扯帘子,道:“管那么多做什么?咱们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家去了。”
息偌一把拉住帘子,笃定道:“你心里有鬼罢?别是我长兄没事,息默自己有什么事?快说!”
她纠缠不放,息忍被迫说出了一个地名。
息偌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立刻道:“等什么?跟着啊!”
息忍没动,劝她道:“这些事,你一个姑娘家,凑过去做什么?”
息偌道:“息默不是这样的人,真要是我也不管。但他是我长兄的近卫,我长兄的事你管不着,我也管不着,但我眼下是知道了。真有什么不妥,我不与家中说,来日叫旁人捅出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冷笑道:“你还等什么?再晚些,人都要没影了。”
息忍无法,只得驾车跟上,好在此刻天黑了,他们这马车与世家出行的马车无异,也没什么明显的息家标识,所以不曾叫谁认出来。
这一路跟着息默,待看见人进去的地方,息偌祈祷了一路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息忍问她要不要回去,她干脆扯过了帷帽仔细戴好在头上,然后便打开帘子下了车。她环视一周,看见斜对面正好有个像样的酒楼,便直接走了进去。
小二来招呼她,她看了一圈酒楼的布局,便往二楼走去。息忍在楼梯旁有些犹豫,被息偌一眼看见,指着小盼道:“将他拉住了,免得给他好兄弟通风报信。”
二楼边上一排打开的窗户,息偌挑着地方坐下了,目光往旁边一落,正好就看见息默方才走进去的大门。
她让小盼和息忍都坐。
饭菜点了上来,她嫌丢脸,帷帽都没摘,让小二将桌位边的竹帘子放下来,自己夹了菜,只将头纱打开一道缝送进来,半点没有露脸。
就这么一点一点将饭吃完了,人还没出来。息偌让撤了盘子,换了茶水,又付了银子继续等。
时间越长,息忍越是立不住,提了好几句回家。息偌全都冷声将人按住了,有些讽刺地道:“慌什么?逛花楼的又不是你。”
她坐在马车里,亲眼看着息默接了息停进去,她说什么了吗?
她就这么等着,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心里那股火气越烧越旺,终于烧得她坐不住了,下了楼走到马车跟前,将马鞭扯过来攥在手里,又气势汹汹地回过头去闯对面的大门。
息忍拦都拦不住。
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叫小盼回马车上等着,不要露头,自己追着息偌进去。
天黑了,此刻正是花楼里热闹起来的时候。息偌一身浅杏色的裙子,又带着帷帽,摆明了是个出身不低的年轻小娘子,简直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息忍觉得自己带着息偌来这种地方,回去以后瞒不住,非得被打个半死才能完。但来都来了,他也就只能提起十二万分的仔细和谨慎近身护着息偌。
此处管事的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见到息偌这般形象,便知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客人。她带着伙计走过去,问她来做什么。
息偌被这股脂粉味儿扑得眼睛疼,冷声问道:“息大郎君在哪间?”
这话可不好答,伙计们没人出声。这女人便胡说道:“你是何处来的小娘子,寻什么西大郎君东大郎君的?可认清了门头没有……”
息偌厌她这副轻浮做派,心中又恼火,没工夫和她扯东扯西,干脆一把将人推开了,直接便往楼上去闯。
伙计要上来拦,息忍二话没说直接拔了剑呵斥他们退后,跟着息偌一路往楼上走。
风月之地出了刀兵,任多深的酒醉也要醒来三分。息偌借着身后息忍这柄剑,一路走得很是顺畅。
她胆量大得很,一间一间房门直接推开看,谁敢动手她就动鞭子,总归她戴着帷帽,谁也不知道她是谁。
她阵仗闹得大,不多时,便有个年轻的小伙计过来,给息偌指了个方向,还低声哀求道:“夫人收收鞭子罢。可千万别说是小的跟您说的。”
这种夫人上门来抓相公的事,在这种地界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将息偌也当成了谁家的夫人。毕竟息大郎君的夫人不会来,但那一屋可不止一个有家室的。
息偌迈步过去,啪的推开了那一扇雕花木门。
入目是一片奢靡景象,四处散落坐着一群年轻的公子哥儿,个顶个的富贵优荣,个顶个的风流潇洒,但没一个比得上正在她眼前的那一个。
十五六岁上就以俊美无俦的好名风靡宁都的冯家小九郎,此刻穿一身艳丽又精致的藕色锦袍,发上奇巧的飞燕冠都歪到了一旁去。
但即便是衣衫乱了,发冠歪了,他还是流露出一种旁人都比不上的养眼气度。虽然没有露脸,息偌也能一眼就认清他是谁。
就是这样特别的一个年轻郎君,前些时候还将息偌柔柔抱在怀里,拿夏日骄阳都比不过他半分的明媚笑意对着她,说些好听动人到不行的情话,今日,他就阖着醉意朦胧的一双凤眼,将脸整个迈进了腿上那妓子的肩窝里。
息偌看得浑身冰凉。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气,又或者是不是失望,但她这一刻感觉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冲到了头顶,让她已经无法进行任何冷静的思考。
她抬手便掀开了帷帽前的长纱。
息忍看她上手,赶忙把身边探头的伙计往外一推,飞快关起门来,没让一个人看见息偌的脸。
但没了长纱的掩饰,息偌倒是看清了。
那妓子明红的衣衫此刻已经有些松散了,腰带垮在了小腿的位置,露出了一片白花花的肩头,那肌肤上面还拿颜料画了一只生动不已的粉红蝴蝶。
而冯晚的脸颊就是轻轻蹭着,侧首埋进了她的颈间身前。他一只手拢着她柔软得仿佛没骨头一样的腰,另一只手已经藏进了她绣着蝶恋花的衣摆下头。
她推了门进来,他倒好像没察觉似的,犹然不停。
房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郎君坐在门边不远,原本是懒懒散散地支腿倚案靠着,此刻看清了息偌的脸,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酒杯砸到息偌面前的地上,瓷杯落在厚实的地毯上,还是被他的力气掷了个粉碎。
他脸色不大好看,沉声道:“这是什么地方!还不回去!”
他看向她身后的息忍,斥道:“你是不想要命了,什么地方都敢带她去!”
息偌转过目光,看清了他的样子,这个在这里也不免沾了一身粉香酒香的郎君,是她心里敬重万分、在家中清冷疏离的长兄息停。
他在保护她的名声,将她来到这里的理由,全部归结为是近卫的胡作非为和蓄意欺骗。
息停虽冷漠,但在外人前甚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他这一声怒斥,终于惊醒了这屋里的人。
冯晚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了他那张好看到十分百分千分万分可恨的脸。
他看见了门口的那个姑娘,一双眼原本都是漫不经心的潋滟,此刻却忽而凝滞,醺醺然的醉意也倏然散了三分。
息偌站在彼处没动,冷笑了一声,而息停已然来到了面前,呵斥道:“你一个姑娘家,跑到这种地方来像什么样子?”
又指息忍,骂道:“你想死是不是?”
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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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理亏,直接跪下,没有言语,也不曾抬头。
息偌护短,但此刻顾不上维护息忍了,她直直盯着自己的长兄,眼里一点惧色都没有,甚至还敢反问他道:“长兄倒是说说,这是什么地方?”
她感觉自己面对息停时那一点蚂蚁大的胆量,已经被死去活来的这一肚子怒气和怨气撑满。
她冷眼望着他,道:“我今日出城去见嫂嫂。嫂嫂酿了新酒,院落布置得整整齐齐、精心漂亮,显见得是要长住,不打算走了。我日日盼着兄嫂能重归于好,有心想要说和,此刻不见不知,长兄倒是让我长脸。”
息停在人前被妹妹下了面子,又听见李常希的事,脸色一时寒如霜雪,正要开口,息偌已经理好帷帽扭头便走,骄傲的下巴扬得高高的,谁都不放在眼里。
冯晚这才站起来,将怀里的美人毫不留情地推开,一边走一边理好了自己的衣襟。待站定在息停的身边,这才对他低声道:“我去同曼曼说。”
息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回头看向了他。
他对宁都城里的这些公子哥儿没什么不了解的,冯晚二十出头了,家里一个姬妾也没有,但外头这样的场合不是头一回了。最过的一次,他抱着个美人大醉睡了一晚上,第二日还要找友人们替他作保,才好免了家里那位严肃父亲的家法。
息停是冯晚的友人,冯晚不曾有什么事情要避着他,和息偌在一起的事是这样,在外头胡作非为的事也是一样。
息停什么都知道。
他此刻平静万分,想,容她快意这一场,此刻也该差不多了。
他问冯晚道:“你与她认识这样久了,不了解她吗?”
冯晚不解道:“怎么?”
息停余光里还能见到那个可怜兮兮的妓子坐在地上,他浅浅勾了勾唇角,道:“你现在去跪到我家门口,她也必然头也不回一个。”
冯晚酒气上涌,头脑昏沉,露出了一个不甚在意的笑容。
他想:怎么可能呢?息偌一定是这世上最喜欢他的小娘子了。
他想:今日是晚了,他醉了。等明日罢,明日他醒了,再去寻她。他只要说些好话,她会原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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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偌恨不得把冯晚那只手剁下来!
她一句话都没和冯晚说,甚至一个正眼都没给他。说白了,他不是她的家人,他们没有关系,宁都城里已经看尽了她爱慕冯晚的笑话,如果她自诩妻室的姿态因他狎.妓而公然闹事,那么传遍整个宁都的丑闻不会是冯晚,只会是她自己。
她只能借着这股劲对自己兄长发个脾气,趁着自己的胆量还在,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念头。
第一,冯晚得罪了她,他死定了。
第二,她得罪了息停,她死定了。
息偌走得快,背影风风火火。息忍跟在她后面,简直心惊胆战。她走到门口,烦声问道:“车呢?”
马车就在不远处,息偌没等摆凳子,扶着车沿就要上去。息忍担忧万分地看着她,赶紧伸手去扶她上去,这才感觉到她手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没事。”
她用很无力的声音对他轻声道:“我们先走……我们快走。”
息忍心里一堵,迅速驾车带她返回息家。
这一天真是好累人的一天。
息忍本来以为,等大郎君回来了,必定会把他和息偌一起叫去教训,他若是没死就是命大,而即便命大也得脱一层皮,以后也不可能在息偌身边了,甚至不可能在息家了。
但他等了一晚上都没等到传话。
他知道息偌今天身体疲惫、心情也不好,所以决定留下来守夜。他一开始躺在屋顶上,后来没多久下起了雨。深秋里的雨已经有了冰冷刺骨的意味,他想自己之后还要挨打,此刻不能淋雨感冒,于是又坐到了廊下窗边。
因为坐在窗边,很多声音就变得非常清晰。
他听见息偌在房间里哭了一整晚,哭声是捂在被子里的沉闷轻响,但在大雨瓢泼里显得微弱而惊心。
息停到底大了息偌不少。
他与冯晚年岁相当,自小来往密切,息偌口中说着“青梅竹马”,不自觉染了些爱侣之间的暧昧腔调,只是说得再严谨些,息偌几乎是冯晚看着长大的。
小的时候,息偌跟在长兄身后见过人,冯晚本就性情好,又见这小女孩可爱,便处处宠护着息偌,待养成习惯了,年岁大些就更甚。
女大十八变,息偌长大后,也出落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冯晚游戏人间数年,万花丛中过,早已迷昏眼,这么一回头,突然发现身边那小姑娘才是世间真绝色,兄长便成了情郎。
本朝民风开放,世家里的年轻男女婚前有一段情事,并不是什么令人不齿的事情。莫说他们身上都没有婚约,便是那些有婚约的,婚前与旁人有些风月,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当初息偌与冯晚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算高调,大约冯晚也知道自己长了息偌一些,这事做得不算特别磊落,所以不曾张扬。
但是几个玩儿得近的朋友都是知道的,那会儿多的是调侃这两个人的笑话,便是息停知道了、亲眼见到了,也没有明确流露出什么反对不满的意思。
有些不看好的话,也都是他们闹矛盾时,他私下里对着息偌说的。
息偌这近一年的时间里,除了吵架冷战的档口,几乎一直与冯晚在一起。息忍是亲眼看着息偌愈发依赖冯予迟。他猜想这两人八成是要成了,门当户对,郎情妾意,何乐而不为?
大郎君不同意,但他不也没反对吗?眼下冯息两家是没什么想要缔结婚约的动静,但若是息停都点了头,那么息家是不会做过多反对的。
到底如今大郎君已经长成了,不是从前那个被息家操纵逆流而上的傀儡了。眼下他手中有实权,息家都得倚靠着他。
他亲妹妹的婚事,他说了不算,旁系族亲谁敢说了算?
但此刻出了这种事,息忍开始有些庆幸了。
幸好息停做事沉稳,从来立定即行,从不拖沓。幸好冯晚好坏不定,不曾勾得她死心塌地。幸好息偌恪守原则,从不曾与他越雷池半步。
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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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亲眼看见了息四娘进去了?”
霍恂坐在房间里,一边喝药一边听着雁行回话,待听雁行讲到了这一段,饶有兴趣地抬起了头。
雁行有故意试探的意思,见自家主子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说准了。
他应声道:“是,我当时才同息大郎君说完话不久,下楼时撞上了她。她戴着帷帽,看不清脸,不过我记得她身边那个侍卫息忍。她推了门进去后,息忍接着就关了门。”
霍恂此时刚沐浴完,身上热气未散。盖因他房间里早早生起了暖炉,此刻暖意融融,并不寒冷,他也就只穿着单衣,将外衣披在肩上。
他如此穿,清晰地露出了颀长却有些清瘦的身形,好在气色不错,又多年养尊处优,气度仍旧是华贵的。
他手里拿着丝帕擦拭玉佩,颇有兴致地问道:“你进去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雁行当然知道霍恂对旁人是没有什么兴趣的,细想了想,才道:“里头都是年轻人,无非是世家子,并几个在京中的公爷侯爷,点了姑娘陪在旁边。息大郎君坐在一边,没喝酒,身边也没点人。倒是他旁边,有一位冯九郎。”
霍恂手里顿了顿,将手中司南佩放在了旁边。
息停明知道今夜和他的人见面,却还是让雁行见到这一幕,可见是另有其意。
息大郎君名停字为止,君子有所为有所止,为他取字的那人显然是有所指。可据霍恂的听闻,再加上这一回来往,倒并不觉得他有束身守己之意。
霍恂勾唇笑道:“我之前就听说,息四娘是与一位冯郎君在一起的,息为止分明知道,还来与我交涉,今日见你,也没避讳。可见他是没打算与息家相商。”
雁行显然没想到这一层,道:“只是从未听说过息大郎君拒绝过息四娘与冯家来往。”
霍恂漫不经心道:“不也没同意过么?”
所以才同他传信。
雁行想起今晚和息停相见时,息停余光里瞥着那位冯郎君,表情似笑非笑的,倒真是有些意味不明的样子。
陛下密信里是怎么跟自家主子形容他来着?心思深沉,不择手段。
霍恂似想起什么,又问道:“她出来的时候什么样子?”
雁行对于这位息四娘印象很是深刻,记得清楚,答道:“没多久就出来了,应当是挺生气的,走得极快。”
霍恂微讶道:“生气?”
雁行纳闷:不生气,还怎的?
霍恂又问道:“没哭?”
雁行仔细想了想,道:“听叫车的声音中气十足的,不像是哭了。”
霍恂身子热,伸手推了窗,有寒冷的风吹到他身上,带着冰凉的雨丝拂在他脸颊。
息停同他相约相见,可等到雁行走了,息偌才闯了进去,而息偌一个姑娘家,显然不会无故跑到那里去。
霍恂不久前才守完孝,入京之前,陛下密谕让他解决息停。
息停不能死,但也不能像如今这样一手遮天肆无忌惮。霍恂来路上一直想,如息停这样找不出任何弱点的人,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达到陛下的要求。
在清都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息大郎君的传闻,十几岁做了官,如今是大邺最年轻的中书令。朝官私下称他笑面虎,言他虽看着温雅宽和,面上带笑,手段却教人不寒而栗,若无必要,实在无人敢与这位扯上干系。
他原本想,自己虽与他有旧,可今时不同往日,既然人人都要避他,那自己也不必招惹。可今日在城门那一撞,他的确是生出了些心思。
他有些期待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