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见面
作品:《脉脉至遥迢》 息偌哭了一晚上,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息忍本和小盼商量着,不叫她起床了,可息偌自己睡不多时又醒了,叫小盼拿冰帕子给她敷眼睛。
息偌自己都佩服自己,昨日那样难过,还不忘用冷帕子盖着眼睛哭,忍着没去用手揉。她叫小盼给她备着冰水,这样早上再敷一敷,填上妆,便看得不大明显了。
息偌哭完了,就像没事人一样,去父母那里吃早饭。也就是到了这时候,她才知道息停竟然一整晚都没有回息家,清早回来便直接上朝去了。
父亲息檀听说此事,将瓷勺扔回了碗里,即便盛着浓稠的米粥,还是听得见一声脆响。
他心头火蹭蹭地向上冒,道:“宫里能有多繁忙的公务?不回家便罢了,连个信儿也不传,还有没有规矩?他还想干什么!”
息默笔直地跪在下头,一声不吭地替主子挨骂。
其实息檀哪里是为了儿子不回家或是不传信而生气?不过是有旧怨,于是看见什么都不满意,逮着什么由头出来都能骂两句。
息夫人没想着替儿子辩解什么,但这么一大早闹得连饭都吃不成也不行。她想着赶紧打发了息默,眼不见为净,随口问道:“他是急务吗?那便算了。”
息檀冷嗤道:“他一个文官!有什么急务要大半夜地跑出去,连个传信儿的时间都没有?”
息默总算是得了个能说话的机会,连忙道:“郎君没有急务,是去郊外了,夜太深,恐不好赶路,所以今早才快马回城的。”
这话一说,堂内原本紧张的氛围好像突然就被冲淡了。
“哦,郊外。”
息檀这话顿在这里,人也不如方才那般生气了。做父亲的,不好过问小辈夫妻间的事,但息停能在外头留一晚上,那也算是个好事。
他想了想,还是关心了一句,问道:“怎么想着要过去了?”
息默垂着头说“不知”,眼见着息檀又露出些不满的神色,息偌颤颤巍巍接了一句,道:“兴许是与我有关。”
息檀没好气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息偌道:“我昨天去看嫂嫂了,和长兄提了一嘴……”
息夫人抬手掩唇笑了笑,拉着息檀用饭。息檀重新拿起碗筷,对息默摆手道:“你跟在他身边,闲了多提醒两句,这话也要用他妹妹去提醒?管着那么多部下,该分担的就分担,腾出点时候将家里的事理清楚。”
息默听完训话后称是,行礼退了下去。
眼见着无人了,息夫人才问道:“你昨日去看常希,她过得如何?”
息偌实话实说道:“嫂嫂仔仔细细把她那院子布置了,处处精致舒心。我去的时候,她进山采摘花果,预备和侍女酿酒蒸糕,心情也不错。”
她越说越忧虑,想到提到息停时的那点尴尬,问道:“阿娘,嫂嫂过得这样舒心,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息夫人没说话,息檀嗤了一声,却不是对着李常希的,而是对着息停的。
他分明是对此事有所不满,此刻语气也不好,微忿道:“她过得越好,便越知息停那个逆子待她不好。我与李相多少年的同僚,便到了地下,都没脸向他交代。”
息家一直满意李常希,息檀夫妇待李常希比亲女儿息偌也差不了多少,奈何息停一意孤行,和李常希闹成了这个样子,让息檀很是不满。
息夫人嘱托息偌,让她常去探望,息偌都应了。
饭后,息偌回了自己屋中,开始收拾东西。
她和冯晚认识的时间太久了,彼此之间的有些东西,早就分不清你我。但她一点也不着急,一样一样地仔细收拾。
平日里放在那里倒不觉得,此刻拿在手中了,当时接过这物件的场面情形,就一幕一幕又从脑海之中闪过。
从前那样温柔细心的冯晚,和昨晚酒醉荒唐的冯晚轮番从她脑海中划过。那妓子的红裙边仿佛带血的利刃一般,将冯晚从前同她在一起的清朗模样割成一块又一块的碎片。
但她似乎也没有什么生气和愤怒的情绪了。
昨晚百味杂陈的时候说不上是什么感觉,都随着眼泪流了个干净,今早将枕头被褥都扯去洗了,清水涤净,阳光暴晒,还能留下什么痕迹?
她这里也不会再留下什么痕迹了。
东西一时也清不干净,小盼唤她用午膳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时间飞逝而过。
息偌起身看了看未尽而乱糟糟的房间,洗了洗手,对小盼道:“再去找两个箱子来。等我先吃了饭,完后写封信,你嘱咐息忍,明日一并都给冯予迟送回去。”
相识了也有十数年时光,收拢起来,至多今天就能用尽。
她在窗边小案前坐下了,偏头时看见外面息停走了进来。他还穿着暗红色的官服,看来是去过朝上官署了,只是到了此时才回来。
息停看见还没合上的箱子,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还算满意,看来自己的妹妹不是个围着男人转的无脑之人。
他摆摆手,示意息偌不必起身,而后坐到了她对面,道:“你吃你的,我和你说几句话。”
来了。
息偌下意识开始害怕,这个长兄在息家的形象实在是太有威严,昨天自己去花楼闹了那么一出,她早想到息停不会放过她的。
她眼睛不敢抬,看着面前的饭都不香了。
息停正打算说话,忽而掩唇咳嗽起来。息偌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披着的那一件夹棉的冬氅,似乎在这时节穿是厚了一些。
她赶忙把手帕递过去,又叫小盼端了杯热茶来。
息停咳完了,才接了她的帕子,对她有些担忧的神色回应道:“昨夜淋了雨,不是大事。”
息偌忆起自己昨天生气上火时给息停说的那些话,联系到他夜不归家的事,再加之此刻看他苍白的脸和漫不经心的模样,忽而有些心虚和愧疚,便低头道:“昨日是我错了。”
息停笑一笑,让她坐下,这才将手帕叠好放在一旁,说道:“清都侯霍恂前些时候承袭了爵位,昨日回京了。我今日下朝后与他略说了几句话,打算过几天,带你去见一见。”
息偌下意识接话道:“我不认识他。”
息停手中捧着热茶,垂着眼,平静道:“见了自然就认识了。”
息偌后知后觉地反应出了息停的意思。
她忽而感到周身一股寒意。世家的婚姻是权利的纽带,她从前偶尔想到,也会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她从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又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到自己面前。
息偌十根手指都绞到了一起,问道:“不止是要认识罢?”
她听懂了,就最好。息停对家人终归会比对外人多些耐心,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清都侯虽是个闲散皇亲,却与陛下血缘靠得近,王侯里算是一等的身份。他家里没人,过去了不必死守规矩敬奉长辈。他又年轻,有实学,温和有礼,是个不错的人选。我与他从前有些旧交,知道他的为人,不会让你受委屈。更何况,他将来大约是要留在宁都,你离家近,来往也方便。”
几年里挑来挑去,才选中了霍恂,无论有没有冯晚,这都是息停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他难得耐心地对息偌说了这么多,解释这会是一段合适的婚事。
息偌这两天一直在生气。
先气郑沁背后辱人,后气冯晚寻花问柳,到了今日,好不容易下去了的火,又被息停这无所谓的模样勾起来。
她冷笑着质问他道:“长兄拿婚姻当什么了?说来说去,无非还是为了权利。诚然世家女儿皆是如此,我也不是没有准备。可凭什么长兄可以选自己合意的妻子,却不能让我在家世相当的郎君里挑一个自己合意的?”
这又算是什么道理?
他明知道自己昨天见到那一幕,今日合该是最难过的时候,却半分不宽慰,径自与她谈起了与另一个人的婚事,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息偌直直地望着息停,可息停一点愧疚神色都没有,只是含着一抹极轻极浅的笑意。那笑意浮在他唇边,看着息偌心里发慌发惧,让她有一种息停在讥诮嘲讽她的错觉。
好生完美的笑意,好生无情的模样。
息停心里想:瞧瞧他这好妹妹,多好的性情。自己若有三分不好,别人连三分好都不行。惟有世人皆不如她好,她才能安稳。
好一个世家女,好一个息家人。
不愧是……他的妹妹。
以息停的性情,唇枪舌剑里经历多年,早不爱理会这样无关痛痒的指控。
可是息偌说到了李常希。
李常希是他的心头刺。
“你没说错,我确是娶了一位处处合意的妻子。”
温和清雅的息大郎,嗓音因为风寒的缘故变得低哑,深沉里隐约咂摸出一种尖刀锋刃上的寒意来。
息偌听得处处合意这四个字微微地加重,隐隐生出些瑟然的畏惧。她忽而觉得,自己与他做了十几年的兄妹,原来是从不认识他的。
“四娘。”
息偌想到了,无论是自己的父母,还是冯晚,一直都唤她乳名曼曼,只有这位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一直以来都在唤她四娘。
息停继续同她道:“这世上不会有哪对真正的恩爱夫妻,闹得如我这般家宅不宁。外面的好话听听就罢了,你是息家的女儿,连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信?”
他像个脾气最最温和的兄长,耐心地同妹妹说着世间的道理,可字字皆如刀锋见血。
息偌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发抖,于是攥紧了手指去忍耐,勉强挣扎道:“这些事,父母都知道吗?”
息停垂首抿茶,道:“知道。”
所以,不管是息家定下的,还是息停定下的,这事早就没有容她拒绝的余地了。
今日息停来,是息家有心叫他来妹妹这里做恶人。息停明明知道,但她问了,他也就说,半分不多担罪责。
息偌终于明白,她曾用尽许多心思力气的坚持,放在息家人的眼里都不过是好戏一场,看客们笑一笑这小儿女的热闹,待时间到了,该散场了,每个人都还要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她在午日正温暖时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摇头道:“我接受不了……长兄,我无法接受。”
息停像是猜到了她这回答一样,居然很轻松地笑了一笑。
他是息家的长子,又不只是父母的儿子,没时间等待和接受父母的爱意。所以息偌的身上承担着父母成倍的爱意,被宠着护着长大,自由自在的,比其他世家女子都要更强许多。
她不能接受,这是很正常的。
只是从前,她一贯对他敬畏,越是长大,越是连话也不敢与他多说几句。他若有什么话说,由来是让她往东她便不敢往西。
今日来前,息停还曾想过,若是他如此说了,息偌坐在对面答应了怎么办。这样软的脾气,若真去了霍恂身边,不知要被拿捏到什么地步。
可她却拒绝了。
虽不是十分明确的拒绝之词,只是一句不能接受,但还是让息停十分满意,让他觉得,自己这个妹妹终究没有被养得太不堪用。
他自觉很宽容地问她道:“你需要多久可以接受?”
息偌疑心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什么?”
息停道:“我给你时间考虑,但你总不能让我一直等罢?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留给你。”
亏他今日过来,还做了一番宽厚的长兄模样,没有对她耳提面命,还说了一句“你吃你的”,合着是根本无所谓她的所思所想,不管她心里是个什么念头,他都已经想定了。
这桩婚事根本由不得她。
息偌看着他这般无谓的姿态,问道:“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在冯晚之前或是之后?”
息停似乎根本都没想到自己的话会不会伤害到自己的妹妹。他一点儿都没犹豫道:“之前。”
不是昨日发现冯晚狎.妓之前,也不是知道冯晚与息偌情好之前,是更早以前。他做官都这么些年了,姻亲这样有力的官场手段,他不会没有想过的。
他自己决定了她的婚事,不告诉她便罢了,甚至不去阻止她与别的男子来往。
息偌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两日之内遇到了这么多的烦心事情,到底还是有些承受不来。她孤身一人坐在他的对面,瑟瑟地红了眼眶。
她那一瞬间有太多的委屈,可在息停面前,她已经习惯性地不敢表露太多。
息偌可怜兮兮的模样连小盼都看不下去了,不忍地站到她身边去,牵着她的手拍拍她肩膀。息偌心下委屈更甚,情不自禁地啜泣了一声,又硬生生地憋住。
在长兄面前,她不敢那么肆意。
息停坐在与息偌不远的对面,目光静静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息偌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看他一眼。她实在没力气去看,在这样的时候,他那双眼里,除了冷漠之外,不知会不会有不耐烦。
就这般安静着,未过多时,息停站起了身。
息偌想,他果真是不耐烦的,看见她低头哭了,他就要转头走了。
她半点也不想抬头送他。他今日是全世界最可恨的哥哥。
但息停没有走。他迈步来到了息偌跟前,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吓得她一个哆嗦。
她都忘了哭了,抬起头看着息停,听他道:“四娘,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你的不如意,也只到今日罢了。”
息偌想:骗子。
她从今日开始,便日日都要是不如意了。
他怎么能用这么难得一见的温柔长兄的姿态,对她说这么狠心的话!
她要恨死他了。这一刻他的面目比昨晚的冯晚还要更加可恨。
他的手已经收回去了,她已经错过了狠狠推开他手的最佳时机。但是攻心的武器除了推拒的凶狠姿态,还有最最恶毒的锋利言辞。
息偌想:他都这样对她了,那么她说什么,他也都是活该。
她今日胆量真的很大了,比昨晚还要更大些。
她抬首看着他,问道:“长兄为什么是这样的人?爹娘是因为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不亲近你的吗?嫂嫂是因为看清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才要离开你的吗?”
现在,妹妹也明白了你的本性,妹妹也会恨你一辈子。你胡作非为,就只能众叛亲离。
息停垂首看着她,她眼里拢着没有完全干透的眼泪,水雾四溢,但是明亮的恨意却从这迷蒙之后清晰而尖锐地刺向了他。
但他是根本不会被一个小姑娘的眼神刺痛的。
他笑了一笑,没答这话,转过身走了,临去前还不忘叮嘱小盼,替息偌把案上放冷的饭菜汤水再热一热。
小盼顾不上热饭,先要安慰息偌。可是息偌见息停就这么走了,自己扯着帕子把眼泪抹了又拿起筷子,对小盼道:“把这两个带汤水的热一热,你过来和我一起吃。”
小盼迟疑道:“娘子这么快就不难过了啊?”
息偌恶狠狠吃了一大口肉,道:“都是恶人!我才不难过呢。赶紧吃饭,吃完还要收拾东西呢。”
小盼快速捧着热好的饭菜回来,坐着小凳在旁边陪息偌一起用饭。
她心里也忧愁,饭也吃不下,问道:“娘子要不要去找找家主和夫人呢?他们到底是娘子和大郎君的父母,他们疼爱娘子,不至于非要叫娘子去做不喜欢的事。如果他们说了,大郎君不会不听的。”
息偌摇头道:“话是这样说,但如果他们那边没有这样的意思,长兄也不敢直接来与我一个姑娘家说这些话罢?”
小盼道:“这算个什么事呀?冯郎君那边还没料理清楚呢。”
息偌拧眉道:“还有什么料理不清楚的?”
小盼气道:“他都没与娘子道歉、没与娘子解释呢。”
息偌道:“事实如此,用不着他做解释,解释什么也都没用。道不道歉也没关系,我也不稀罕他的道歉。”
小盼心里也觉得冯晚罪无可恕,自家娘子哪里不好?又哪里对他不好?他凭什么在外面这么胡作非为!她非要分手也是情理之中,半点错也没有的。
可是——
“那,娘子不要冯郎君了,大郎君说的这事可怎么办呢?提起来了,连个作挡的人都没有。”
息偌心里清清楚楚的,道:“即便冯晚老老实实的,今日长兄提起这事,他又能挡住什么?”
在他们的这段关系里,论起抵御风波,冯晚本就是无用之人。她心里清清楚楚,今日也算下定决心,用不着再踯躅什么。
小盼食不下咽,道:“那娘子可怎么办呢?”
息偌把她的手推了推,道:“快吃饭,吃了饭,我还有的是事忙呢。”
主仆二人一起用完饭,息偌就像要上战场一般,生怕精力不足,吃了个十分饱。小盼知道她饭量,去沏了一壶清口的淡茶热在房间里的小炉子上,这才按照息偌先前的吩咐,又去提了两只箱子进来。
息偌又重新坐到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花了整日的工夫,将东西都归整进了箱子里。
东西收拾好,她的心也定了,这才走到书案前,自己研起了墨。
她手下一边打转,脑子里一边在想,这一封书信要怎么写,才能洒脱又快意。
她很小的时候就见到冯晚了,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她看着他和长兄顶着两个鲜花着锦的姓氏,在宁都城里风华肆意。冯晚最是风流少年时,很得女子欢喜,他会同人亲近,却不会特别亲近,就只有对息偌不一样。
小小的息家妹妹,即便跟在他身后满宁都地转悠,也没人说半个字的是非。但是等她大了,这般场景代表的意义便不一样了。
她出生在息家,被惯得心高气傲,可以勇敢地喜欢上这世上最好的郎君,却容不得心上人的心里没有自己。
冯晚心里有她。他那样真情真性的人,即便过了半世,到大家都白发苍苍的时候,也还会如今日般护着她。
他哪里都好,待她也好,只是不爱她。爱她的人不会做出这样会让她伤心的事。
息偌是息家的女儿,拿得起也放得下。
她的笔尖饱沾了浓墨,就此落下。
此日一早,息忍去冯家退东西。他办事从来利落,根本不必息偌忧心,不多时就一身干净地回到息家,说事情都办好了。
至于怎么办的,冯晚在不在,又是什么反应,他没说,息偌也没问。她只是让息忍套车,小盼跟着,又往郊外去了一趟。
明贞的态度还是与之前一样,面上礼貌却分明不耐,只这次却没将她拦在外头,而是带去了李常希所居的院子。李常希正坐在堂中煮茶,见到她来,请她落座。
息偌上次来,没能进入李常希的住处,只是这次虽来了,却也不见全貌。厚重的屏风将更大些的内间都遮掩住,她就只能坐在这简单的外间里。
不过息偌乐观,想,这回已经比上回好很多了。
毕竟她不是她长兄,没有惹李常希生气过,昔年在息家,李常希还是很爱护自己的。
息偌接过李常希递来的那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看着杯里浮起的白雾,也没多说什么客气的前言,直接道:“我决意和冯晚分开,不再往来了。”
李常希微微一怔,而后无奈笑了笑,道:“上回我说的那些话,最多只能算作参考,你自己心里有盘算就好,不必非要答我。”
息偌看她神色,微微一顿,道:“上回与嫂嫂说了那些话,今日我却说了放弃,嫂嫂倒像半点不意外似的。莫不是……心中也觉得我与他并不相配?”
李常希知道息偌与冯晚的这场官司,知道息偌的心,也能看得出她上次前来的挽回之心。她想要一个人的鼓励和肯定,她给了,她于是要卯足力气回去坚定自己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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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可是这才两日。
两日后,她放弃了,她半点讶然都没有,就好像已经知道这个结局一样。
息偌不免还是有些气馁和沮丧:瞧啊,谁都知道他们不是良配,偏她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回头。
李常希道:“上一回,你心志坚定,即便风言风语不休,你也想要与他同路。你已有决断,只是想要一个人明确地站在你这边鼓励一句,我并不妨就替你说这一句,也免得你迢迢跋涉过来的辛苦。这一回,你依然坚定,依然有所决断,我又何必惊讶?”
她事事洞明,也觉得这是个正确的选择,诚恳与她道:“说白了,你已用尽真心,他却毫不用心。爱侣之间付出稍有深浅也是有的,你们到底差得太多。总有一日,你会委屈的。”
息偌扁嘴道:“我如今是有一些。”
李常希问道:“断到此处,你是快乐多些,还是委屈多些?”
息偌想了想,道:“快乐一半,委屈一半,但若再久些,委屈就要多些了。”
李常希笑道:“如此还不是好事吗?”
她是在宽慰,息偌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可是她看着这样温柔这样好的嫂嫂,心头又怨恨起长兄来。
她轻叹道:“嫂嫂,以后我来,你能不拒绝我吗?即便你将来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我心里还是很喜欢亲近你。他是恶人,我又不是。”
李常希戏谑地看着她,是在无声地笑话她,昔日是个在外头常说长兄好的人,今日却说他是恶人。
息偌看懂了,又叹了一声,道:“嫂嫂,他想要我嫁人。”
话一出口,她就又有些委屈,鼻子也酸。
世家里这么多娘子都早定婚约,她心里又不是毫无准备,她也不是那种为了自己不顾家人的人。若是息家艰难如此,需要她联姻嫁人,那只要提前告诉了她,她也不会拒绝什么。
可是息停这个可恨的恶人。他早早定下了,却根本不说,看着她与冯晚在一起了也不说,看着冯晚在外面胡作非为了也不说,也许如果不是那什么侯进京,他还是不会说。
他有那么多选择,却偏偏挑了一个最坏最坏的时机和选项。但凡他早说了,哪里会有她这么多的不甘和难过?
息偌自己消化了一天,自觉已经过了情绪最激烈的时候,可是提起来还是难忍。
她往李常希那边坐近了些,拉住了她的袖子,看她没拒绝,又贴了过去,道:“嫂嫂,我以后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他太讨厌了,我现在是整个宁都城里第二讨厌他的人!”
李常希眼光淡了淡,垂着眼睫看不清。
息偌没注意到这些,她太擅长撒娇了,此刻抱着嫂嫂的手臂恨声道:“现在这样,我一点也不想联姻,我一点也不想听他的!”
李常希垂眼看她,拍了拍她,问道:“你这次来,烦心的事虽然换了一桩,但是与上次一样,也是心里有了决断,却只想要听旁人一句话,来推自己一把,是吗?”
息偌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一个模糊的想法,自己却一时也看不清楚,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己有了决断,一时没有开口。
李常希很淡地笑了笑,道:“我不讨厌他的。”
她对息偌道:“如果你想,你可以做全宁都第一讨厌他的人。虽然我与他婚姻的结合完全是为了息李两家,但于我本人而言,我并不讨厌他。”
息偌眨眨眼睛看着她,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在用自己做例子来回应她的烦恼。可是这些话和息偌昔年所见都不相同,息偌并不相信。
她皱眉道:“可你们是两情相悦,不是家族联姻。长兄说他是爱慕嫂嫂才会求娶,这话是我亲耳听到他对我爹娘说的。他心中是爱慕嫂嫂的。”
李常希没有对此进行任何辩驳,平静道:“我知道。”
息偌一时没转过弯来,怔住了。
李常希道:“成婚之前,我们的确两情相悦,但决定我们婚约成立的条件,不是我们的感情,而是我们的姓氏。联姻可以为我们彼此的家族带来更多的好处,至于爱慕,那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可有可无。”
她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天真的女孩,捏了捏她的耳朵,道:“对你来说,爱与不爱,是在婚姻之中可以选择、可以争取的事情。曼曼这样讨人喜欢,即便是真的嫁给了自己素不相识的郎君,也一定可以让他心动不已,与你夫妻恩爱的,是不是?”
虽然两次前来,息偌得到的两种回答截然不同,但她就是觉得自己嫂嫂说的对。
她只是依然有些迷茫,有些纠结道:“可我都不认识他……他若不好呢?”
李常希脸色瞬间冷漠道:“不会的。你长兄要脸,独绝息家一切丑闻。他忧心你胆怯天真,恐你对付不了夫家,闹出别的祸事来,必然会好好为你挑选的。”
息偌道:“嫂嫂说的对,可我讨厌长兄。”
这一回,也不知是不是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被息停押去联姻,李常希倒是没急着赶她。前两日回来做的花糕剩了些,李常希照样没让她带走,却留她在这里吃了好些。
最后走的时候,息偌还有些恋恋不舍。
“等回去将这事儿过了,我还来看嫂嫂。”
息偌其实很想问一问,为什么说着联姻还是利益最重,如今却非要闹着分开不可?若说是两厢绝情,事实又并非如此。
但她还是憋了回去。
一来李常希不会说,二来她自己大约也不会懂,三来,眼下还有这么一桩麻烦没解决。息偌上了马车,和她招了招手,才返回往城中去。
那日息停又不在家,息偌等着他过一日回来以后,去见了他一回。
这一年的冬日来得早,再过了十数日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冬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总也没个完的时候,待晨起再看,已是一片银白世界。
息偌抱着手炉在窗前看雪,见到息停那边的侍女过来,给她送了一只狭长的首饰盒来。
侍女待在廊下见礼,传了息停一句话,说会安楼到了一批新茶,味道不错,想明日带四娘子去尝尝。
息偌答应了。
她这些时候没有出门,也没有与好友相见,每日都是漫漫无事。既然得了息停这话,她这晚便早早歇下,待次日再醒的时候气色颇佳。
息偌照着镜子,心里十分满意,还叫小盼给自己绾了个新式的发髻。待小盼梳好,息偌左右摇了摇头,十分满意,扬手将息停新送她的步摇戴上了,而后起身又去更衣。
衣裳也是前一晚挑出来的,仔细展平熨好,特制的熏香点上放一晚,此刻拢在身上,暖香幽浮,经久不绝。
大雪整整下了两日,到了今日终于停了。息停下了朝,又去处理公务,直到过了午后,才亲自回府来接她。她拢着披风看着脚下,仔细地踩在新扫过雪的石子路上,与息停说话。
“今日去见这个小侯爷,可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男女相看,欲结姻亲,能有什么可注意的?
“是清都侯。”
息停想也知道她根本没记住对方的封号,回头见她小心翼翼的,便伸手扶了她一把,平稳地带着她走过这一片碎雪,没让她在路上摔了跟头。
“息家从前锋芒太过了,这些年一直行得低调,你莫要耍什么小性子便好。”
后一句是随便加的,前一句才是重点。世家势盛,一直被宫中忌惮,这位小侯爷是被陛下几道谕旨召回宁都的贵胄,自然是要站在陛下那边的。
他们想要削弱世家的权势,那些正如日中天的世家自然无从下手,像息家这样的,又有名望,又正见微弱,最是个适合开刀的模样。
这位清都侯,可作执刀人,亦可作长刀。趁如今尚无定论,息停打算先走一步,让他作那个更加主动的执刀人。
是政敌或是亲朋,如今都有变幻的余地,刀是刺还是收,也要从今日这一见来初窥端倪。
息停一如从前那般不需要息偌知道太多,所以这次也不曾提醒她什么。至于那句莫耍小性子,不过是白提一句。
她耍不耍性子,不会改变这件事的结果,他既然敢押她去,就能承受一切后果。
马车停在会安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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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恂坐在定好的茶楼雅间里,脸色藏在手中热茶氤氲的白气之后,垂眼自窗缝里瞧楼下街边停下的马车。
那个扶着息停的手自马车上漫步走下的妙龄娘子,裹着件厚实的杏黄色厚氅,因她低着头,风帽上一圈白色的毛绒围边将她相貌遮了个严严实实。
只是她行动的姿态不急不缓,优雅非常,是世家百年积蕴才能熏陶出来的那种从容气质。
她迈步时从氅间露出樱草紫的裙边,与外头的杏黄交错在一起,一并落在这京城的厚重青砖与晶莹白雪之间,亮丽成了一道独特的美景,落在眼中生出一种别样夺目的光彩。
对面楼阁之上,有人忽而呼唤息停,她落定在地面上,和长兄一起抬头望了一眼。就这么一抬头,便露出了一张很是清丽大气的面容,和长兄站在一起时,有着相似的挺拔身段,雪松红梅一般的风骨。
霍恂看到此处,口中喃声道:“不愧是息家人。”
都是同一样。
他好像是给自己惹祸上身了。那封信,那张帖,他实在是不该贪图一时的新鲜,贸贸然就接到手里来的。
但如今已经迟了。
因为楼下的小娘子在抬头望了那一眼后便垂首转身,要和息停一起走进这家茶楼了。
霍恂觉得有桩大麻烦要来了,他有些后悔,但只有一些,他并没有一点想要离开或者回避的念头。
他就那么等着,等到雅室的木门被轻轻敲响。
息家这两兄妹跨步入内,她抬手取下风帽,露出妙丽一双美目,同他微笑,颔首唤了一句。
“见过清都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