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静雪

作品:《脉脉至遥迢

    霍恂也不曾反驳她什么,只点点头道:“那请四娘子帮帮我罢。”


    他这一次回了宁都,已然去见了今上。今上心中尊重他父母,连带着见他这么个许久不见的童年小伴也亲厚非常。


    世家里私下的消息网络四通八达,早就将他面见今上的行程传了个无人不晓。如今都说他要对付世家,只等着他哪日出门去了谁家,好看他是要对谁下刀。


    要不是今日来寻息偌,他压根没打算如此明目张胆地来登彭家的门。


    霍恂来时,有小厮匆匆前去报信,又有小厮引他往待客厅中去。他是问了息偌往何处去的,这才一路过来。


    等会儿彭家人听了信儿,必然会再来寻他。他若是匆匆走了,不仅于礼数上不合适,还反显得行迹可疑。但若是有息偌站在旁边,佐以他们相看的传言,这就好解释了。


    息偌见他如此听话乖顺,总觉得有鬼,想他必然有什么其他鬼心思,才这么糊弄她,于是迟疑问道:“你莫不是想要拿我当幌子,去找彭家人的麻烦罢?”


    霍恂微哂道:“官场里,谁身后没点尾巴能抓?我何必非要借你来做这些?”


    非要闹得她不开心,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心里是一点都没打算要找彭家人的麻烦,可是这话听到了息偌的耳中,就觉得他并没有将话说实。


    她眼神沉下来,盯着他,想今后如果要一直和他过下去,不如早早把话和他说明白。


    “如果是能答的问题,是或者否,你能不能和我说明白?我最讨厌官场上绕来绕去的那一套,我长兄回了家,宁肯是不说,也从来不对家人用这套说辞的。”


    若是夫妻之间,连一句明白话都说不了,那将来这几十年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呢?


    霍恂一直看着她,她眼中的厌恶之色虽然已经加以掩饰,但其实还是有些明显。


    他一时没有接上话,在这短暂的沉默里,息偌又想到,他也和她算不上是真正的家人,也不是因为真的喜欢她才成婚,这么要求他确实有些冒进了。


    “你若不……”


    “我尽量。”


    两个人同时开口,息偌有些惊讶地看向霍恂。


    霍恂认真而诚恳地与她道:“我初来乍到,有所防备,不喜将话说得太明。但你与旁人不同,如有需要,也可以向我提出。你我之间的小事,都好商量着来。”


    实际上,如果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小事,他都让着她也无妨。


    但此刻他还不想说。太快就让她知道了可以迈进的界线,那就看不到她一点点试探和得寸进尺的得意了,没意思。


    息偌听着,倒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婚事一开始非她所愿,可是接触下来,霍恂并不让她非常排斥。只要日子能好好过,她干什么要天天折腾?


    霍恂想了想,又道:“我没打算对彭家做什么。今日过来,是有别的事。”


    息偌不太相信。


    他都不认识彭家人,能有什么事?


    她脑子里生出了一个念头,于是眨眨眼,戏谑问道:“来找我的?”


    霍恂看见她这样狡黠又娇气的模样,大约想到了她在家中是何等受宠的样子。说白了,这样无意之间流露出来的娇憨,才是她的真性情。


    这样的姿态并不让人厌恶,他看在眼里,觉得还是有趣可爱的。


    于是他乐意在这样的时候哄一哄她,便又露出了一种十分纵容的笑意,就像在西市时由着她狐假虎威给自己的死对头炫耀时的样子。


    息偌是被哄大的,自然很吃这一套,只要得了旁人三分颜色,心里就要盘算着开起染坊。她觉得他就是来找自己的,只是不好意思明说罢了。


    其实,若是不提世家和皇家的那些龃龉,就凭这么两回相见时相处的感觉,息偌大概也能确定,霍恂对她本人是并不排斥、甚至感觉是很正面的。


    她也是个美丽而高贵的世家娘子,平素不少接受郎君们的好感与好意,这些基本的感受,她还是能体会得到的。


    既然如此,那就一切好说。


    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应该可以再大胆一点,于是伸出手去迅速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你放心罢,今天在彭家,我不会冷落你的。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暂且不提,起码还是很会照顾人的。”


    会什么呀?又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


    霍恂心里如此想着,口中却从善如流道:“好啊,那我要谢谢四娘了。”


    “不客气。”


    息偌现在已经很能接受他就叫自己“四娘”了,神态自若地转过身,又低下头去看着路,一点一点往前挪。


    她当真立刻就将自己代入成照顾旁人的角色了,同他道:“你想不想好好看一会儿雪?前头有个小暖阁,从花窗里看景漂亮得很。咱们过去坐一会儿,正好也暖一暖。”


    霍恂见她在彭家如此自如,半提醒道:“你到彭家来,不先去见见长辈吗?”


    息偌只以为他是疑问,便道:“彭家的几位长辈我都很熟了。那几位叔伯大约都不在家,老太太和诸位婶婶都是女眷,知道我是被阿琰拉过来玩儿的,不会计较这些,晚些去也不妨事。”


    她眼睛亮亮的,冲他眨了眨,道:“阿琰回去了,她们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肯定会让侍女过来找呀。等到时候再说。”


    霍恂不再多说了。


    他已经提醒过了,她此刻不听,那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他目光始终跟着息偌,见她到底还是个年纪不大又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此刻又重新变得兴致勃勃,只是偏偏挪得费劲。


    她身边的侍女小盼跟着,主仆二人扶在一起,没见得稳,只见得一起战战兢兢。


    此处的花园装点的是石砖,既然积了雪,即便撒盐清理过,也还是有些滑。


    霍恂看了两眼,还是没忍住,从氅中伸出手,一把扶住了息偌的手臂。


    他到底是个身量颀长的男子,虽因病弱比旁人瘦了些,但骨量放在那里,一双手大而稳当。息偌被他这么一扶,瞬间都感觉自己有个着落了,步子都能迈大些。


    他居然还在逗她,故意道:“四娘子是要看夜雪吗?”


    他嘲笑她走得慢!


    息偌被他这么一说,本来还在纠结是否要推辞一番的心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心安理得地反手抓住了他,将自己的重心都靠在了他那边。


    “那你走稳点……快呀!”


    她这么催着他,一路往那小暖阁走,脚下速度快了很多,不多时就走进了阁中。


    这小暖阁本就是个绝佳的观景之处,所以不曾长久空置,再加上彭家人这几日也来过,所以布置十分完备,绒毯、炭盆、器具应有尽有。


    小盼和雁行前后忙碌,伺候着各自的主子舒适取暖,眼见着差不多了,又默契地一同退开到外间守着。


    息偌坐在铺了绒垫的椅子上,这下才开始收拾自己。她低着头整了整袖口和衣摆,露出了腰间别的一个香袋。


    霍恂余光里瞥见了,想起自己先前在西市给她买的那个玉香囊。


    息偌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来回瞥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便道:“你给我的那个,我没乱丢,在家里收着呢。是天太冷了,我才没戴。”


    老话说“冬不戴玉,夏不戴金”,他送她的时候没想着,倒是疏忽了。


    霍恂想起这几次见面,她身上的佩香各不相同,但闻起来都是幽长清洌,显见得是仔细选过的。


    于是他便道:“清都有种晚枫霞,做主香味道太淡,但是佐以其他香料,倒很是不错。你若是喜欢佩香,我回头给你送些。”


    息偌听过这种香料,但没怎么试过,他既然好言好语地要送自己,她也就没客气。


    而他紧接着又道:“香囊也可以给你再送几个,让你轮番戴,免得下回出去碰到别人问起,又说我不曾与你定下信物。”


    来了来了!这哪里是来给她送香的?这分明是来和她算账的!


    息偌瞬间心里提高了警惕,想到了那天的情形。她的玉佩是他耍赖不肯归还,更何况本来也就算不上是什么他们之间的信物,而步摇是他自己捡回去的,当场也没说过什么……


    所以,她明明应该没什么错处的呀!


    只是虽然她是这么想的,听着他的语气,却还是有些心虚道:“我以为你将那支步摇收了回去,是另有打算呢?”


    霍恂反问道:“若我另有打算,还与你去西市折腾那么一圈做什么?”


    他挑着眉问道:“难道不是你不肯要了,我只能自己捡起来吗?”


    息偌抿抿唇,不满道:“我那不是正在气头上吗?若是你态度好些,别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那般惹我,我也不至于将东西给你扔回去……”


    她说着,对着他伸出手去,勾了勾指头,道:“那你还给我罢。”


    霍恂不轻不重地将她掌心打了一下,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甚至连眼睑都垂了下去,道:“等回去再给你,眼下我没带在身上。”


    息偌感觉掌心烫烫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他接触的原因,匆匆就将手收了回来,拢在袖子里轻轻搓了搓。


    她想了想,见他如此好说话,又道:“那玉佩你能一起还给我吗?那是我长兄给我的,我不想给别人。”


    霍恂因此言看向了她。


    息家这对兄妹当真有意思。息偌瞧着害怕长兄,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近日又因此事强迫而怨恨长兄,照理说他们是不该多么亲近的。


    可是息偌口口声声都是长兄。上次在他面前提及,尚可以理解成是狐假虎威,可像这样的贴身之物日日戴着,又念着来向他讨,绝非是不在意的样子。


    霍恂想了想,点头道:“成啊,那拿你自己的玉佩来与我换。免得将来别人问起,你想着我这里没有你的东西,又说没定下信物。”


    好记仇的男人!


    他看着息偌扁着嘴侧过身,轻轻笑了笑,又收回目光落在前方。


    他们是肩并肩坐在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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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盆前头,正对着她口中那扇观景的花窗。息偌先前让小盼将那扇窗打开了一半,此刻虽有风,却也只扑在前头,倒没吹在他们身上,也不觉得寒冷。


    他就着这半幅风景的视野,远远眺了一会儿,忽而问道:“那边过去,是荔溪坪吗?”


    息偌看了一眼,这回相信他前头说的那句“幼时在宁都待过”了。她有些新鲜地道:“你还能瞧出来这个?”


    霍恂问道:“那里的马球场如今还用吗?”


    息偌点头道:“用呢。从开春用到秋日,草不丰了才要停。你去过那里?”


    霍恂道:“我母亲好打马球,带着我一起去过。”


    息偌想起来,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是曾经听过谁说,华敬公主打马球的水平是很高的。但那真的是很小的事了,因为她听到这话的时候,华敬公主已然过世了。


    她十分自然地跳过了亡母这样的伤心事,只皱眉想了想从前,问他道:“你说你在宁都住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霍恂侧过眼,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她,道:“那会儿小得很了,大约你要么还没出生,要么还没我现在一只靴子高。”


    其实也没这么夸张。


    她那会儿年纪是挺小的,抱个小食盒,感觉人都能被食盒压到地上去。但是已经长成了很是娇憨可爱的模样,扎着两个小髻,坠着两把流苏,粉嫩得跟食盒里的糕粉团子一样。


    他也没那么小,已经可以记事,这些事都记得清楚。


    霍恂故意如此戏谑,见她扁嘴吃瘪便觉开心,眼见着水开了,伸手又去够小火炉上的那一把铜壶,给息偌倒了一杯热水,推给她去暖手。


    息偌接过来,一边暖手一边啜饮,又用余光去看他。


    她难免要瞥一眼他衣摆侧出露出来的那只靴子。外头用的是纹理细腻的皮子,用丝线绣着暗色的纹路,样子笔挺又合身,瞧着很是精致贵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畏寒,连靴子都做得比旁人的靴子要长上一截,几乎要将整个小腿包住,只在近膝弯的地方才停,露出一圈细腻温暖的绒边,甚至膝盖前还要再长一段,将将挡住膝盖。


    霍恂身量高,腿也长,如此坐下以后看着更是如此。小腿被那双靴子一掐,虽然穿着冬日的厚衣厚裤,仍旧显得细长,却并不是完全无力的病态之感,瞧着当真好看极了。


    息偌乱七八糟地想,要是这双靴子的话,可能她真没这么长……


    不是!她为什么要拿自己和靴子比!!


    她没好气地伸出腿,朝他那边不轻不重踢了一脚,正好踢在他鞋边上,倒不痛,就是勾着他向她转过脸来。


    他们在银炭轻声爆裂的安静氛围里目光对视。


    这大约是息偌今天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霍恂的脸。


    霍恂一身衣物穿得极厚,照理说是不该冷的,方才触到手的时候也算温热。可他今日的唇色淡得离谱,耳朵又有些泛红,可见还是受了冻。


    但光是冷倒也算了,他向她看过来的目光里,虽没有被招惹的恼意,只有让着她的宽和,但除此以外,却还透着一种深沉的疲倦的底色。


    他山水一般挺括温和的眉眼,因为这么一点疲惫困倦,此刻像蒙了一层薄雾细雪。


    真可怜。


    她想。


    也不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盘算着要对付他们呢,居然累成这样。


    真活该。


    息偌看见他只伸手拢着茶盏取暖,却并不入口,好心提醒道:“这茶叶味道不错,你多喝两口,内腑能暖些。”


    霍恂垂眼瞥了瞥,应道:“闻着还成。”


    他目光又落去外面的雪景,但只一瞬,就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回过头时,正看见息偌没翻完的那个白眼。


    息偌没料到被抓包,眼皮颤了颤。


    霍恂于是又道:“我不爱在外面饮食,和东西好不好没关系。”


    他倒是记住前头说的那些话了,颇好脾气地给她解释了一番,不是嫌弃不喝,是习惯不喝。


    息偌也明白他们这些人在外面的讲究和避讳,点了点头。


    她脑中又突然开始发散,想,等会儿本应是要在彭家用饭的,如果霍恂要与她在一起,那就得一起过去吃。


    彭家的家宴突然来了这么一位侯爷,大约是吃不痛快,而他在外头不便饮食,也肯定坐着尴尬。


    这么想着,她突然觉得,那还不如早些走了好呢。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她就半点没有想要留的心了。


    息偌招手叫小盼,吩咐道:“你去找找阿琰。”


    小盼转身要去,息偌又叫住她,自己站了起来,将茶盏搁下,道:“算了,我和你一起去罢。”


    霍恂还以为她是要走,抬眼觑着她,无声问她是什么意思。


    才说了要陪,这会儿就坐不住了?


    息偌道:“我去与长辈们露个脸问个好,咱们直接走罢?留在这里也不痛快,免得你等会儿连口饭也吃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