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说笑

作品:《脉脉至遥迢

    她这话的语调有些嫌弃和刻薄,但霍恂听得出来,她是在考虑过自己之后才做了要走的决定。


    息偌正要说一句“你就别去了”,霍恂也正好起身开口道:“我与你一起去。”


    她想他与彭家人也不认识,若是见了面,大概会很尴尬,于是目光里颇不赞同。


    但霍恂倒是神态自若,一边整理大氅,一边道:“到外头做客,却连主人也不见,这像什么话?再说了,你一个过去,也未必好走。”


    息偌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与他又一并往前头去。


    在回廊里的时候倒还罢了,出了回廊的路,霍恂始终伸手扶着她。


    息偌已经习惯了这种隔着衣袖的接触,十分自然地借着力,还不忘叮嘱他道:“彭家的长辈对我不错,应该也听说我议亲的风声了。你和我一起去的时候,记得态度对我好些。”


    霍恂答应得十分痛快,又反过来笑问她道:“我几时对你态度不好了?”


    息偌道:“头回见面就不好。”


    霍恂想她大概是要一直记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狡辩道:“我初来乍到,是不喜欢那些荒唐的世家,不是对你态度不好。”


    他难得有个错处,息偌揪住了没放,道:“你这是以偏概全,这是不对的。”


    霍恂虚心称是。


    他想这话倒是没错。世家没什么好东西,息停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息偌的确很不错。


    他低头的态度十分诚恳,息偌也就满意了。她觉得自己当真是无私极了,自己原本是来开开心心吃炙肉的,眼下为了照顾他的心情,肉也吃不上了,还要白演一出戏。


    这么在长辈们面前再装一遍,和西市同游的风言可不一样,这就等同于是落实了。


    虽然她已经接受了这桩婚事,还是觉得让他占尽了便宜,怎么这么容易就让他把这事顺顺利利地走完了?


    得来不艰难,想来得到也不珍惜,真是亏大了。


    于是她晃一晃手臂,对霍恂道:“你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她把话音拖了好长。


    霍恂意味深长道:“记着了,将来都还你。”


    他提前就代入了角色,这一路上对她态度温柔,简直就是言听计从。就这么一路哄着息偌,眼看着她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遥遥看着有彭家的侍女过来迎接。


    息偌想着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霍恂留些面子的,没有再继续得寸进尺,将头转到一边去,与这侍女说话了。


    这是彭家老太太身边的侍女,息偌见过几次,还是熟的。于是这么一说起来,也就忘了旁边的霍恂。


    霍恂正借着如此,即便走进了回廊,也没丢开手,仍旧牵着她的手腕一起走。


    息偌是没注意,那侍女倒是余光里瞧见了,轻轻掩口笑了笑。息偌还以为她是因为和自己说话笑呢,半分没反应过来。


    就这么一路到了堂前,侍女给他们打起了厚毡帘。息偌十分顺手地反手拉了霍恂的袖子一把,当先跨了进去。


    她姿态好生自然,心情好生英勇,走在最前面昂首挺胸,一点怯意都没有。


    霍恂看得笑意不绝。


    堂中人多,但大多都是女眷,只有几个年轻郎君都是小辈。彭家老太太坐在上首,旁边就坐了一个锦袍华服的青年郎君,正说话逗得老太太捧腹大笑。


    见到人来了,他指着他们笑道:“您瞧瞧,要不是您让人去找,他们还不来呢!”


    这人息偌认识,正儿八经的一位皇姓世子爷。他父亲是个闲散皇亲,他母亲出身彭家,嫁去做了个侧室,但之后正室早亡,他母亲也就扶了正,此后夫妻恩爱,将他也养得性情开朗。


    因与彭家有亲,他是常来彭家看望外祖母的。


    霍恂进大门时报了名姓,是以座中众人即便没见过他,也能猜到他的身份,便对他见了礼。而让息偌微讶的是,在她向彭老太太行礼的时候,霍恂竟也伸手一礼。


    他口中还问了句“老太太好”。


    息偌心想,别的不说,他演戏倒是挺会做样子的。


    可是彭老太太当真也没起身,只是往前倾了倾,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遍,露出些戚戚之色,轻声叹道:“这么些年了,还是太瘦了些,身体仍常生病吗?”


    如果照息偌原先的设想,她应该走进来,见个礼,到老太太身边去撒个娇,说几句话,然后就顺理成章地退出来。


    但现在所有的设想都被打乱了,息偌只剩下疑惑,便侧过脸去看霍恂。


    霍恂态度很是诚恳,答话道:“劳老太太挂记。清都气候适宜,这些年已养得很好了,不常生病。”


    那世子爷又在一旁道:“他身体都好,骑马也使得。”


    他笑着与老太太道:“您瞧我这表弟,也是一表人才,配息四娘子如何呢?”


    这话猝不及防地绕过了,息偌的脸烫了烫,瞪了那世子爷一眼。老太太却笑着,应声道:“自然是不错的。”


    她望着并肩站在中间的两个人,越看越觉得般配,越看越觉得满意,眼中的笑意也越深了。


    她开口道:“今日难得来了,就留下一同吃饭罢?庄子上新猎了山猪野鸡,今日天寒,做炙肉暖身子正好。”


    这么一番熟络至极的景象,看得息偌都忘记应声了,反倒是霍恂进来以后,显得更加自如些。


    他答道:“我本不该推辞的,只是方才与四娘说话,眼见着外头雪好,想邀她一同出去转转,怕路上久,回来后天黑不好走。所以来给老太太告个罪,容我们此回先去,下次再来罢。”


    这话一说,屋里人纷纷笑了出来。


    息偌与霍恂前几天在西市同游的事儿,他们已经听说了,原觉得半真半假,但方才冯晚过来告辞,瞧着那股心情不快又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有了七分真。


    眼下霍恂又追着息偌的马车一起来了庄上,还专门要将人带走,这就是真了个十成十了。


    如今站在一起,郎君清俊,娘子娇俏,怎么看都是一对天作之合,只凭偶尔几个眼神交错,瞧着也不是毫无感情。


    这些女眷用有趣的眼神瞧着他们两个,笑意都没怎么遮掩,而那世子爷更是火上浇油,拉着彭老太太,指着霍恂笑得肆无忌惮。


    息偌和冯晚在一起时,从来没被长辈们这样笑过,她的脸瞬间就烧得通红,低着头没好意思抬。


    霍恂低头瞧见了,又问道:“老太太可准吗?”


    彭老太太看他一直盯着息偌瞧,又哪里非要做个恶人,于是大方摆手道:“就该你们两个饿肚子,去罢!”


    这话一出,霍恂碰了碰息偌的袖口,要同她一起出去。息偌胡乱给长辈们行了礼,扭头就往外头走,也不等霍恂。


    霍恂出来追上她,问道:“走这么快做什么?”


    即便吹着冷风,息偌也还是感觉脸上发烫,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更是来气。她停下来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正踢在他那双可恶的靴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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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她睁大眼睛,恼恨道:“你认识老太太?还是和别人一起来的?方才怎么不和我说!”


    早知道他们相处得如此和谐,她还担心什么?还故意跑着一趟干什么?那她方才说的什么“你是为了我来”、“我会照顾你的”,那些话又算是什么?


    难怪他笑呢,自己在他眼睛里,可不就像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她真是错得太离谱了。


    霍恂故意道:“不是你说,我是来找你的吗?你那么得意,我若说不是,你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息偌不满道:“你现在这样就让我很有面子吗?”


    她一想到方才房间里他们都是怎么笑的,自己就觉得没脸再来彭家。


    她皱眉道:“以后她们都要笑话我,好像是我才刚刚认识了你,就一刻也离不得你……明明就不是这样的!”


    明明就是霍恂追着她来的。


    霍恂早想到了她此时的窘迫,看她如此倒觉可爱,便笑道:“我不是同他们说了,是我想要邀你出去吗?是我离不得四娘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息偌道:“他们又不会笑你,只会来笑话我。”


    霍恂道:“怎么不会?方才在里头你没听见吗?可不是指着我在笑呢。”


    说到这里,息偌便问道:“你怎么与老太太这么熟?还有里头那世子爷,他是一直在宁都长大的,你什么时候与他交情这么好了?”


    霍恂看着她,微微侧首瞥了一眼,问道:“你偏要在这里与我说吗?可有人看着呢。你还要不要面子?”


    息偌顺着他回头的方向看去,果真见老太太身边的那几个侍女正往这边打量,不知看他们两个闹完脾气,回去要怎么添油加醋地学给彭老太太。


    她立刻将身子背过去了。


    霍恂伸出手,在她背后轻轻拢了一把,带着她向前走去,口中道:“我母亲与他家王妃熟识,自然也就认识他家老太太。我们几个年纪相仿,幼时也玩过几回。之前我回宁都,今上设了家宴,将这几个都叫到一处聚了聚,这才又熟起来。”


    息偌哼了哼。


    她的确是不怎么接触政事,却也知道,之前先帝驾崩前最后那几年里,这些皇亲可是颇不客气,即便她年纪尚小又在深闺,也能感觉到男性长辈们每日从朝中回来后散发出来的密布阴云。


    这会儿要一致对外,倒是兄友弟恭起来了。


    熟得倒是够快的。


    她耍脾气道:“你就听着我不知内情装腔作势,也没与我说一句——看我的乐子有趣是不是?”


    霍恂自然不能说“有趣”,便耐心道:“怎么没说?不是早提醒了你,先去见见长辈?”


    息偌挑着眉怨道:“你就不能明说吗?”


    霍恂应道:“那时候你不也没给我讲过规矩吗?”


    眼见着她眉尾一挑就要开口,他又立刻道:“记着了,下次与你说明白。”


    息偌就这么气呼呼地跟着霍恂走了一路,眼见着要到门口,看见了仆从在外套好马车,她突然反应过来,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面对霍恂,问道:“你既然和彭家人都认识,那我为什么非要和你走啊?我不走了,我要回去。”


    她在这里吃着炙肉和好友一起说说话,怎么不比出去陪他好?都怪他,气得她一时冲昏了头,连这都忘了。


    霍恂拉住了她,清隽疏阔的眉眼荡开很是坦然又温和的笑意,道:“庄子里有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了要带你出去玩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