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深夜
作品:《脉脉至遥迢》 霍恂别了息偌,又沿着这条路向外走去。
息停似乎是并不担忧他会一走了之,就在那边静候,见着他过来,才淡淡道:“说完了?”
霍恂点头,应了句“说完了”,又问他道:“有事?”
息停引着他一路向外去,道:“原本没事,现在送走了你,可以有点事。”
霍恂笑道:“你做长兄的,是该有些威严,但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妹妹吓唬成那样,见着你像是见着什么豺狼虎豹似的,话也不会说了,路也不会走了,这是何必?”
息停睨他一眼,道:“即便是成了婚、做了我的妹夫,也轮不到你来管教我如何面对家人。”
霍恂点到即止,道:“成,算我白说。”
息停顿了顿,这才正经说起来事,道:“有桩事我先问过你,南平府和武安郡主那边,与你关系如何?你去见过了吗?”
霍恂道:“武安郡主没见过,南平郡王倒是见过一回,在宫里见的,对着我吹胡子瞪眼,一阵阴阳怪气。”
他想起那次场面就发笑,对息停道:“我是被你连累了罢?”
息停点点头,满意道:“那我就放心了。”
既然对面认定了霍恂与他成了同党,那将来在朝堂上争起来,就不至于指着他一个使些阴谋阳策,好歹也是有个和他一起顶刀子的了。
霍恂知道他心里算计的什么,又道:“你别指望着我能和你一起,那是绝不可能的,叫陛下看到了,我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息停事不关己地淡声道:“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如何把握做事的分寸,那是霍恂这个中间人自己应该忖度思量的问题。息停可不会替他考虑,他巴不得将他拖下水,让别人都以为他们是一方利益共同体,他也好少些麻烦。
霍恂道:“你还是盼着我能好些。眼下我入不了朝,里头的脏水沾不到身,你莫要艺高人胆大,把自己玩得一身脏污,最后想要的东西也没拿到手。”
他意有所指道:“你身上也不是全然没有可供攻讦之处。”
息停的脸色果然微微一变,侧脸望他道:“你试试看?”
霍恂看着他这副神情,心下微微思忖,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不试,我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最多是有不长眼不怕死的来,我好好看看热闹。”
息停目光中颇有一番凛厉的警告之意,霍恂倒是笑得神态自若。
如此走了一阵,两人又交谈了一番别事,就来到了息府门前。马车早已备好,霍恂侧过身去,对息停道:“那我就告辞了,大郎君。”
他们临去之时,息停已经让侍从去与息檀报过,也免得霍恂为全礼数,还要再去见他们一回。
此刻霍恂要走,息停代为相送,到了门前,也就随意拱了拱手,道:“那就不远送了。”
霍恂与他也没什么过多的客套,转身上了马车,待回到自己府中了,才叫雁行到身边来,吩咐道:“将去调查李家的人都先撤回来。”
雁行有些错愕,道:“咱们放出去那么多人,都查了这么久了,现在就撤回来?”
霍恂笑道:“李家这潭水深,不过都是旧事,眼下不急着去探。更何况,息为止都那般张牙舞爪地来要挟我了,我若还伸手去查,岂不是给他一个和我翻脸的机会吗?”
雁行心里觉得不至于,便道:“李相在朝中的秘密深,与陛下也有干系,即便咱们不去查,也有的是人去查。息大郎君手伸得再长,管得再宽,还能每个人都管住了不成?难不成陛下过问,他也要管?”
霍恂侧目瞥他,啧声道:“你胆子肥了是不是?连陛下也敢议论?”
雁行的声音其实不大,而且这是在自家院子里,连下人都是从清都带过来的忠仆。莫说此刻无人在侧,没人听见,即便有谁听到了,也不敢多说的。
他就是仗着没人,才和自家主子说这些,但此刻霍恂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还是下意识回头瞧了一圈,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就是这么一说……”
霍恂也不是真责备他,点了点他便继续向前行去。他哂笑一声接上前言,嗤道:“你以为他不敢?他什么不敢做?”
亏得眼下是太平盛世,若他生在王朝末年,他看他连皇帝也敢拿去做一做。
先生当年追在他屁股后面天天叫“为止为止”,他什么时候真止过了?看着像个端方君子一样,其实就是只疯狗。
雁行迟疑道:“他应该不敢……”
霍恂微微笑了笑,道:“他在朝堂上想要整饬对手,用的是什么手段?杀人见血吗?”
雁行摇摇头。
霍恂又道:“你今日在我旁边,不是也瞧见了吗?我连一个李字都没提,他立刻就变脸了,他什么时候有过这么情绪化的时候?”
雁行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霍恂看着天,觉得有意思,淡淡道:“就像是巴不得让别人知道这是他的逆鳞一样。”
一个能将整个息家治得服服帖帖的年轻郎君,偏偏与妻子闹得满城风雨,这不,连陛下都看在眼里,撺掇着他去拿他妻子开刀吗?
不论是真是假,他是不会去自己试的。
李相当年在朝中的经营深厚,自己不好查也无妨,反正他有个做皇帝的表兄,他不查,总架不住人家非要告诉他啊,是不是?
息停还能拦他一辈子不成。
雁行有点悟过来这里头的一堆弯弯绕绕了,思忖着道:“那我们现在避一避息大郎君的锋芒,待换个法子,再去查……”
霍恂打断道:“先不查了。”
雁行道:“那现在干什么?请给卑职一个明示。”
霍恂笑一笑,指着某个方向道:“现在就准备婚事,让清都跟来的老仆也往我母亲的公主府去一去,预备着将我的东西都搬过去罢。”
雁行反问道:“就这?”
霍恂道:“就这。息四娘娇气,在公主府成婚还差不多,这小院哪容得下她那尊菩萨。”
朝堂的事麻烦,虽然现在就要开始了解,早做准备,但既然息停已经将他入朝的时间都推到年后了,那他也就不用太着急了。
反正如果不出意外,他这辈子到死都得待在这些麻烦事里,这就是他最后一个月的清闲了。
他要好好享受。
霍恂说到做到,真的将其他事都放了放,专心准备起婚事。
今上已经下旨将华敬大长公主的公主府赏赐给了霍恂,并重新挂了清都侯府的牌匾,还从宫里拨了人去清理,甚至还将原先的那位公主府主管送了回来。
霍恂先让清都的老仆去那边府上整理了一番,自己才搬了过去,一看四处布置、管事仆从,尽都是童年时熟悉的人,正如回到儿时一般的自由自在。
身边几个都是侍奉久了的人,自然就对霍恂的婚事十分上心,每日念叨着时间匆忙,从早上忙活到深夜,务求让他婚礼尽善尽美。
但霍恂也没闲着。
除了府上这一摊,息家那边他也没忽略。
息停完全没管冯晚,这些日子他的那些行动,虽然落在霍恂眼中只是小打小闹,但烦在次数频繁,还是让他处理一番的。
除了冯晚以外,息偌才是最重要的,该送的礼物还得继续送,该送的书信还得继续送。她需不需要是一码事,也不能听了她的拒绝就收手。
她不是想要这个排面吗?那还是都要给足的。
这又不是什么麻烦事。
真正麻烦的另有其事。
霍恂自入京以来从不曾与任何人提到过的一件事是,打从他与息偌那回相看之后,三天两头便要来上一回的凶险便成了常事。
偶尔是明目张胆的行刺,偶尔是不动声色的暗杀,有时用毒,有时用器,方法总归是不一而足,什么水平的他都基本上见惯了。
很显然的,宁都有人并不想让他留在京城。
朝廷的格局已经形成——当年太祖从北朝来到南方,立下不世之功,创建了大邺基业,但仍面临北朝与南方隐灵海余孽的腹背之患,他一手提拔了多位名臣名将南北相抗,后果就是这些拥有建国之功的臣子掌握了朝政初期的大部分权利,于是久而久之,成就世家之患。
明堂之上就那么多能穿官袍的位置,有人能坐,就有人坐不得。宁都的人尚且还不够分,谁能容忍一个清都来的年轻侯爷硬要抢占高位?
纷争在所难免。
急些的,想着干脆杀了一了百了;稳些的,也想要探一探这病弱侯爷的水平。霍恂希望是自己认错了,但来的那些试探之人之中,除了皇亲以外,其中似乎也有息家的死士。
可惜没有证据能提去息家发问,真是遗憾。
霍恂幼时与公主母亲长在宁都,许多阴损的杀招并不是没有见过。华敬大长公主一直极为爱护他,但也并没有将他关在温室之中、不肯让他见到半分风雨,故而也会将这些事摆去他的面前,教他如何规避或者化解。
而等他长大后去了父亲身边,那就更是不太平。他父亲霍其祯从前掌握的军权太大,知道的秘密太多,即便后来交出虎符卸去军衔官位,避世来到华敬封地清都,也并不代表着可以彻底避开外界旁人的阴暗窥伺。
天高皇帝远,这些手段只会更甚,不会减弱半分。
霍恂已经见惯了,他身边的人也已经见惯了。
初去清都时,他骤然失去母亲庇护,又因年纪尚幼,总要使父亲分心。是以初去之时,很是有一番惨痛的经历。
那时候身边带来的死士和忠仆牺牲了许多,他自己也中过一回招,误食过下了隐毒的饭菜,被香囊的气味一催发,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若不是关大夫一直守在旁边,他也活不到今日。
吃一堑,长一智,到了如今,他与身边人再应付起这些事,竟然能称得上是得心应手了。
甚至有一回,雁行在书房外料理完,擦了剑刃走进来,还十分无趣地同他道:“宁都城这些手段真是有些落后了,他们怎么也不知去外头多看一看,多长长见识,也好好提一提自己的水平。”
他细细反思了一下,最后兴奋地评价道:“不如咱们刚入城之后的那一回暗杀,有头脑有手段,连环套,那计设得真是漂亮!”
那次差点将雁行的脑袋都斩下来,最后只伤了他肩臂。虽然没留下什么痕迹,但霍恂怀疑是息停干的。
所以在初时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看息停都不大顺眼,连带着见息偌的时候都没忍住发了些狠。
不过没关系,那次刺杀毕竟过去很久了,而且后面也再也没有出现过了。霍恂现在面对息停堪称一个微笑有加,除夕宫宴的时候,今上设宴赐酒,请诸臣同席,他们两个还凑到一起喝了两杯。
一个换了酒具,一个洒了酒水,拱手的时候倒说的都是些家庭和睦的好听话。
霍恂当时就笑了:这就有点过了罢?他要躲是害怕息停给他用手段,可是他坦坦荡荡,可真是没打算对息停做什么呀。
毕竟以他眼下的身份,死得太快太仓促,也是要出问题的。
如此谈笑着,到了宴毕之时,臣子们都要退出宫门。霍恂原本也是要一起退出去的,今上身边的那位大监却特地来到他身边,躬身恭请他留步。
“侯爷请慢。陛下方才说了,今日除夕,正值团圆,请侯爷今晚便宿在宫中,晚上用了家宴,也好与陛下一同说说话。陛下对清都趣事很感兴趣,还想听您讲呢。”
其实不是对清都感兴趣,是怕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回了偌大一座公主府,也未免瞧着太凄凉了些。
霍恂站在原处,遥遥看见今上牵着李贵妃的手,离去之前对他远远望了一眼。
他拱手对着天子所在深深一揖,而后对这大监道:“大监替我深谢陛下罢。我是外姓之臣,无故宿在宫中成何体统?凭借陛下宽宏如此放浪,行动举止不合规矩,将来都成御史笔下罄竹之罪。只为今日一宿团圆,何必如此?”
大监也有些年纪了,看着先帝兄妹二人长大,又看着今上与霍恂长大,听见这话,不免露出些慨然之色。
霍恂又笑道:“请大监替我转告陛下。我生性不喜拘束,一人独居,正是自由自在。今日回府,为父母祭拜一番,再与随我从清都而来的这些挚友谈笑半晚,岂不快哉?倒要请陛下准我一假,允我晚上睡得晚些,明晨入宫请安能来得晚些。”
大监听见这话,自知不好多留了,也并没将话说死,与霍恂再言两句,便去寻今上复命。
今上听见这话,怅然微叹,倒也不再多提让他入宫的事了。
霍恂就这么一人回了府中。
宫中已经去过了,息家也送过礼、在宴上贺过了,该有的来往,在席宴上已经做得足够了。天虽还没黑,霍恂直接叫仆从闭门谢客,关上门来自己好好贺一贺新年。
府上的仆从们忙忙碌碌,虽各处的喜庆布置已经完备,但是赶上过年,总是还要操办不少。霍恂踏着这点人间烟火气的嘈杂回到自己院里的一边厢房,对着父母的牌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而后随地坐了下来,摆上了自己从厨房里取来的烧酒和小菜。
雁行跟着主子一路回来,此刻捏着块热腾腾的大肉饼,蹲在厢房外头守着。
天暗了下来,又渐渐起了风,刚出锅的肉饼也很快被吹散了热度。雁行避不了风,几口将大饼吃完了,而后就懒洋洋地坐在台阶上看天。
他是对宁都没什么印象,不过倒是很喜欢清都。清都的天比宁都的天蓝,清都的风也比宁都的风清。
他看来看去,宁都怎样都比不上清都。
但他并不太遗憾,因为只要能跟自家主子平平安安地活着,那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家是人定的,不是地方定的。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天,中间有管事过来,遥遥地站在那边,无声地问询他是否要用饭,他轻轻摆了摆手,动唇示意稍等片刻。
于是管事转身离开了。
雁行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天色黑了,有轻薄的雪花缓缓落了下来,他才站起来活动了下身子。
他转身去敲门,嗓音洪亮又兴奋,喊道:“侯爷!下雪了!出来吃晚饭啊!”
“知道了。”
里头应了一声。
雁行听着,心里想:嗯,今年也没有哭鼻子,侯爷真是长大了啊!
真是令人欣慰!
霍恂在里面并没有耽搁太多时间,很快就拿着空了的瓷碟和小酒壶走了出来。
雁行很自如地将东西接过了,与他一起往前头去,口中道:“这宁都的天是比清都要冷许多啊。明明也没有向北多远,这阵子都下了两三场雪了。”
霍恂的手缩在手笼里,笑道:“我可提醒你,还是老实把衣服穿多些,别仗着自己是个火炉子就作死,非要冻上一回才能老实吗?”
雁行道:“加了加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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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敢多穿,捂一身汗更麻烦。”
主仆二人说着话,一路走到了前头,管事和几个亲近的老仆正好将晚饭摆好。
霍恂招呼他们一起坐下,随意道:“从前在清都,也是凑到一起吃的,今日关上门,不管主仆的俗礼,一起热闹些。”
他都说要热闹了,其他人哪里还有不听的呢。
于是一桌人这么热热闹闹地坐下了,知道霍恂就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得太可怜,所以个个都妙语连珠,不肯让场面上有一刻冷清下来。
霍恂心里哪里不了解?手里拿着箸勺用饭,没有一刻脸上不挂着笑意。
他也没有拘束他们喝酒,有那么几个,吃到后面喝多了,睡得睡闹得闹,抱到一起划拳的也有,剩下稍微清醒些的看着丢人,一边与霍恂告罪,一边拉着人往后头房间拖。
霍恂口中说着不妨事,眼里却看向外头。
外头的夜都深了,黑得看不分明,但是因为廊下点了明亮的灯火,所以照得落雪分明,此刻纷纷扬扬的,又比之前更大了些,眼见着明早起来,兴许就要堆上一层厚雪。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出了口。
“明天雪厚了,就该不好走了。”
雁行坐在他旁边,听见这话,道:“明天不就去给陛下请安吗?宫里的雪哪能铲不干净?”
霍恂点点头,道:“是,宫里的雪一定是清扫干净了,外头就不一定了。”
雁行听着这话,突然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
这种预感有些像他前头生病那一回,他烫得迷迷糊糊了还在笑,说要找人来探病。
雁行立刻就坐直了,然后回头去找关大夫。
很不幸的,刚才喝趴了的那几堆人里,恰巧就有一位关大夫。
而霍恂的话没停,继续道:“趁着此刻雪没积住,咱们出去走走罢,雁行?”
在除夕的深夜还要陪伴自家主子出门逛街,是一项需要狠狠加月钱才能弥补心里愤怒与难过的差事。
雁行非常了解自家主子的性格,果断选择趁火打劫,赶在今日他最好说话的这个时间,大捞一笔,然后开开心心地拿了厚氅陪他出门去了。
霍恂今日不想坐车。
因为路程并不太远。
除夕这晚不设宵禁,街上热闹非凡。今上才登城楼撒钱撒福,眼下正是百姓们热热闹闹看着烟火观灯的时候。
这边的大宅里所居的主人非富即贵,自然就离这些热闹要远些,也没有那么多的游人,只是那边喧闹的人声还是可以清晰地传来,只是距离远些,听着遥遥。
雁行撑着一把极大的油伞,没让霍恂淋到一粒雪花,跟着他就这么慢悠悠地踩着热闹的声音,一路走到了息家的府邸。
他默默在心里道:果然是想来见息四娘子的。
雁行是一个非常懂事也非常体贴的近卫,他非常清楚霍恂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连钱也没带,但是一个郎君来见未婚妻,是不该这么空手而来的,那也显得太不体贴温柔了些。
他掂量着自己沉甸甸的腰包,开始思忖,即便是预支自己的存款也不妨,但此刻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家主子买到最合女子心意的礼物才行。
他家侯爷是人中龙凤,绝不能在这种地方输给宁都其他那些扶不上台面的郎君。
在走到大门之前,他一定可以做到。
雁行心里打定了主意,正要将伞塞到霍恂手里,而后自己去替他买礼物,却见霍恂脚下的方向一转,朝着与息家大门相反的方向去了。
他微微愣了下,快步追上了,问道:“侯爷,咱们不去息家见四娘子吗?”
霍恂侧过脸瞥过他一眼,凉凉问道:“你礼貌吗?”
他目光往天上瞧了瞧,道:“这么大晚的天,连个拜帖也没有,白天也没递个口信儿,这么平白无故地敲别人家大门要见人家未婚的小娘子,你礼貌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
“可是息四娘子已经是你的未婚妻了。”
霍恂反问道:“未婚妻就能这样冒犯吗?若连这点规矩都不懂,我成什么人了……”
他的话音突然停下。雁行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看见息家那个寥落的小角门突然从内打开了,因为有门上的灯笼照着,所以可以看到,息停穿了身利落的衣裳,拢着厚氅风帽,翻身利落地上了马,独自骑马消失在了黑暗的巷子里。
霍恂和雁行站在黑暗处,他没看到。
霍恂沉默了一会儿,道:“若是不懂,迟早就是他那样。”
阖家团圆夜,虽有父母弟妹,却一个也不待见他,只能这么形单影只地从家里退出来,骑着马去郊外寻那个根本不想正眼看他的妻子。
霍恂想了想,道:“虽然不设宵禁,城门还是锁的。我看他轻车熟路的,也不像头一回……上次咱们是不是就是清晨拦住他的?”
他说的是息偌撞破息停和冯晚在花楼饮酒的那个次日。彼时他去寻息停,就是清晨城门开后,在入城的路上截住的息停。
雁行也回忆了一下那天的事,对着霍恂点了点头。
霍恂思忖道:“既不是头一次了,找御史告他一状怎么样?不知有哪位御史有这样的胆量,敢参他息中书。”
雁行非常配合地同他提意见,道:“那得找李家门生。”
霍恂口中说着“有道理”,足下又向前行去,他抬眼自黑暗中辨别位置,待转了大半圈,才停下了脚步。
雁行不明所以。
霍恂心里却在计算——那日进了息家,与息偌相见,他坐在暖阁中,是看着息偌过来,最后又看着息偌离开的。如果大致猜测计算一番,她的居处应该就在这边不远。
他没想在今日见她不可,也并不指望她能突然从这高高的墙头冒出来——
她这样受尽宠爱的女孩儿,应当此时在与父母热热闹闹地守岁,又或者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和侍女们闹哄一场,开开心心地看着外头的烟火度过新年。
她绝不会从这墙端探出头来,看到一个在雪夜里寂寂而行的可怜人。
绝不。
霍恂没报任何希望,自然也就不会失望。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遥远天空上绽放的烟花,听着遥远街市上传来的嬉闹,直到午夜度尽,传来沉沉的钟响。
他终于开口,低声道:“新春安乐。”
雁行听到了,开开心心地回应道:“谢谢侯爷!也祝侯爷新春万事大吉,财源广进,善心大发,多多发钱!”
霍恂侧过身,笑道:“同喜同喜,那祝你愿望真能实现罢。”
他袖着手转开了,又重新迈步,不再看身后被伞檐遮住的高墙。只是这晚雪大了,他在外头站得太久,此刻迈步时感到膝弯有些僵痛,而踩在积雪上的细碎响声,又从骤然急促的鞭炮声里艰难而微小地传到他的耳边。
他身后大雪纷纷而落,渐渐覆盖在他踩出的一长串脚印之上,把他无声的伫立和安静的祝福都掩埋在这个深夜,直等到晴日而生、融化成水、顺着青砖流淌到街头街尾,再干涸成一个阴湿的影子,再彻底蒸发成无形的模样——
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看到。
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但来人却并不遗憾,他觉得这个除夕还是有热闹和温暖之处的,就连回程时遥遥看到的府前灯火,也显得温暖许多。
那是专为他而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