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散沉重的积云，广袤无垠的旷野尽处，山脉绵延无尽。


    括寒山顶峰覆雪，经年不化。任谁都不会想到，就在那峰峦顶端，深藏着世人求而不得的人间仙境。


    当初得知冰默圣女的真相，宇文鸢将长宁殿与王殿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所有关于冰默的事，他烂熟于心之后，悉数付之一炬。


    消散在余烬中的，除了冰默破国的真相，还有向狄数万大军往来冰默的路线。


    被向云开逼退后，宇文鸢顺着宇文雩当年的路线找到冰默，风烟俱寂后，才带着为数不多的残兵陆续下山。


    他伪装成客商，经由天狼城榷市混入西关，在因陈山中救下了差点被灭口的虞锦程。


    虞锦程受不住酷刑，将地宫中的一切合盘托出。


    原来天胤宫中捕风捉影的传闻是真的。被流放的先太子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苟延残喘，不得善终，而得位不正的风裔禹却能寿终正寝，百年之后受万民朝拜，实属讽刺。


    宇文鸢暗中送虞锦程回地宫，授意他用龙涎香混合着鲛脂配伍制完善“一段香”，却用并未尽善的迷香一点一点销蚀着风裔渊的意志。


    西关开设行馆，将军之位易主。宇文鸢几次三番械斗试探，凤袭夜面上不为所动，暗地里却将他派出去的人清缴一空。


    风裔渊复仇心切，住自己伪造符牒混入恒州，愿用粮草兵马交换硝石，欲将行州一举拿下，凤袭夜却不然。无需多加挑拨，二人便已离心离德。


    凤袭夜在地道中设置了致命的机关，可惜他戒备有余，细致不足，才让阿银有机会在地宫中布满硝石，将风裔渊赖以藏身的地宫炸得粉碎。


    阿金已将高骏引来，无论凤袭夜是否有谋反之心，有高骏牵制，自己便能全身而退。


    事情却在阿金身上出了变数。


    硝石爆炸，山中巨响，刚刚杀出重围，阿金便绕道返回，意图救回未及从地宫中脱身的阿银。


    宇文鸢在冰默见到阿银时，已然动了杀心。若非阿金逼她吃下迷药，令她前尘皆忘，他身边又着实无人可用，也不会留她至今。


    阿金在固荣手里将人救下时，并未想过地宫之中还会有第二个女子。直到回到曜辰，才发现拼死带回的人不是自己的妹妹。


    宇文鸢看清执嫣的面貌，只道天助我也。比起仍需打磨的阿银，执嫣更加趁手。她的利刃可以砍伤向云开，也可以斩断姑姑与他之间的隔阂。


    他阻止了怒火中烧的阿金，用“一段香”控制着执嫣，让她替阿银来结束尚未完成的使命。


    阿金看着执嫣打马远去，不由疑惑道：“殿下，迷香维持不了多久，她若想起一切，还能为您效命吗？”


    “药力消散得快，也远远不及水流得快。”宇文鸢扫他一眼，掩去眼中轻蔑，露出悲悯之色，“若非她还有点用处，我也不至于让她替代阿银的位置。要不是她绘制了如此详尽的舆图，我还找不到风裔渊。他像过街老鼠一样在地宫中苟活一世，到头来却是为我做嫁衣。曜辰的耻辱已经洗清一半了，剩下的一半，也不远了。”


    阿金垂眼，心中阵阵绞痛，又听宇文鸢胜券在握，勉强按下连日消沉，右拳捶胸禀报道：“金都城中已安排妥当，向云开刚回天狼城，还未来得及动手。”


    “那便把天狼城留给他吧，我们回金都城。”


    宇文鸢下山时，曾见向云开率兵凿石，似是想攀山而入。


    一番探视后，发现开凿痕迹止于积雪深重处，方知向云开开山是为引水，并非赶尽杀绝。


    彼时括寒山的雪尚未融化，今日已然解冻。


    暗渠四通八达，不日雪山化水，流向金都城的各个角落，整个曜辰便尽在掌握。


    天胤一旦发兵，必能重创驻扎在天狼城的樊裘，向云开领兵增援，便能兵不血刃将向家军赶尽杀绝。


    届时，放眼整个曜辰，再无人能与自己争锋。


    如今金银皆俱，粮草齐备，便是天胤大举攻入金都城，他也无所畏惧。


    天地广阔，烛云高台在风沙云缕中隐而复现。


    宇文鸢神色暗下来。自己所求，从来不是倾尽天下的冰默，只是烛云台中，浮云影里，一人而已。


    一路尘沙飞扬，早晚寒风侵骨。


    白昼烈日当空，天狼山的雪渐化成涓流，汇入暗渠之中。


    向云开一路检视完山下工事，马蹄刚落地城中，身后便射来一支利箭。他倾身躲过，一回头，见到一双清冷如水的眼睛。


    执嫣一击不中，一箭又欲离弦，向云开已弯弓射向她的坐骑。


    向云开趁她引马躲避，迅疾打马上前，还未开口，一支黑白相间的翎羽破风而来，直指执嫣面门。


    向云开瞳孔一缩，旋即跳上执嫣的马，将她压在马背上，才勉强躲过阿册的箭。


    未及起身，腹部被猛一肘击，向云开吃痛，顺势拧住她的胳膊，她却腾出另一只手，匕首明晃晃地直刺向他。


    阿册已追到近前，见向云开处处退让，眉峰一蹙，抽刀引开执嫣注意。


    向云开趁势起手，将执嫣打晕，带上自己的马背。


    一路回到莫家，前脚刚落地，便听到莫兰的惊叫声。


    向云开扶执嫣坐下，阿册已上前拦在莫兰面前。


    “阿册，阿册救我！”


    阿册神色一凛，便见莫阿翁从里面出来。


    他见到阿册和向云开，面上怒气更甚，像是同他们不共戴天一般，三箭上弦，齐齐射向几人。


    向云开同阿册对视一眼，阿册拔刀上前，抢夺莫阿翁手中长弓。


    莫兰怕阿册伤了莫阿翁，冲到二人之间企图阻止，莫阿翁又将矛头对准她。阿册猝不及防，扬臂揽过莫兰，被莫阿翁抬弓打在肩膀。


    “阿册……”莫兰声音一颤，忽见莫阿翁如大山一般，轰然倒在阿册身后，“阿大！”


    她猛地推开阿册，探了探莫阿翁的鼻息，正松口气，便听向云开问道：“莫阿翁怎么了？”


    莫兰抽泣道：“阿大打猎回来，才喝了碗水，再看我就跟看仇人一样，拿起弓箭就要杀我。”


    “什么水？”


    “这天狼城里的水，还能是什么水？”莫兰没好气道，“是不是你们触怒了山神，所以降祸在我阿大身上了？”


    阿册与向云开面面相觑，靠坐在墙角的执嫣已缓缓睁开眼，神色茫然地扫视着几人。


    “阿嫣，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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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兰听到动静，撇着嘴抱怨道，“你都不知道这半年来他们做了什么！凿山挖地，还引雪水下山，表面上看着是造福曜辰的好事，可从没有叩问过山神……”


    执嫣的目光对上她琥珀色的杏眼，脑中霎时闪过一双乌黑的杏眼。她摇头挥去眼前残影，对面的声音却无法与记忆中的眼睛相对应。


    莫兰喋喋不休，声音如点水一般翻涌入耳，打得她一阵阵胀痛。


    执嫣闭紧双眼，捂住自己的耳朵不住摇头，眉头蹙紧成峰，口中不住呓语：“小枝……不是小枝……兰，阿兰……”


    莫兰将莫阿翁推到阿册怀里，几步上前扶住执嫣，忧心道：“是我！你这是怎么了？”


    执嫣霍然抬眼看她，眸光微颤：“……阿兰。”


    莫兰伸手搭在她额头上，喃喃道：“这也没发热啊……”


    执嫣撇了眼屋内，阿册已把莫阿翁安置好，正端起水碗凑到眼下。


    她大步上前将水碗打落，水和着碎片洒了一地。


    阿册垂下手，冷眼看着她。


    执嫣垂下眼哑声道：“暗渠是不是流经了整个天狼城？”


    “何止是天狼城，便是金都城的水，也与天狼城纵横交错。”


    执嫣咽了口涎水，后退一步，眼神几乎不敢看向向云开：“阻断水流，越快越好！”


    执嫣转身欲走，阿册已拔刀挡住她的去路。


    向云开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阿册咬牙道：“她去了一趟天胤，回来就在水里动了手脚，现在又让你阻断水源，谁知道安得什么心？”


    “不是她，是宇文鸢。”


    “她为了投毒杀了数名守卫，这是我亲眼所见，没有冤枉她。”


    向云开明白了阿册眼中的杀意，用力将阿册的刀推入鞘中：“我会让宇文鸢付出代价。”


    说罢，他带着执嫣出门，一路沉默着策向暗渠。


    见到执嫣的第一眼，向云开便觉出她神色有异。她身上无蛇咒痕迹，亦非神志不清，却视他如死敌，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除了宇文鸢，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曜辰。


    直到阻截水道，天已暗沉。


    向云开将水囊递给执嫣，见她若有所思，干脆将水囊塞进她手中：“喝吧，这水没问题。”


    执嫣倏地按住水囊，后怕道：“宇文鸢向来诡计多端，明知道迷香药力一过就会失效，为何还要要让来找你？不知道水里投的是什么毒，又有多少人和莫阿翁一样……”


    向云开握住她发颤的手，低声宽慰：“水源已即时阻断，对曜辰的影响已降到最低，别再自责了。”


    执嫣想了一路，心乱如麻，她摇摇头，迫切地想要理出半分头绪。


    “天狼城有樊裘坐镇，金都城有戍兵五万，即使宇文鸢想要卷土重来，也没有那么多人马。”


    向云开按住她的肩膀，定定道，“阿嫣，你太累了，现在需要休息。”


    执嫣嘴唇翕动，还要说什么，眼前向云开的身影一晃，眼前漆黑一片。


    暗色中，熟悉的脚步声忽远忽近，自火光中传来。


    执嫣一回头，见到一张日思暮念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