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您是反派

作品:《陛下,我想当皇帝

    在客栈的走廊上,顾玉初拽着秋绪的手快步前行,他步子迈得大,她有些跟不上,急得只能碎步直追,视线里只有他的肩线轮廓。


    “慢点!走慢点行不行!”


    一路上守着的侍卫仆从见他们风风火火的模样,皆行礼后退。


    秋绪有些焦躁,正想将手抽回来,一抬眼却被眼前一幕美得忘记呼吸。


    不知什么时候连绵的雨停了,一缕破开乌云的夕阳光辉穿过敞开的半扇窗户,落在顾玉初的肩头,又倏然滑落。


    紧接着,她也闯进那金橙色的光带中。


    短暂的瞬间,无数的细尘都在这一抹残照里凝成浮光。


    是太阳,许久未见的太阳!


    哪怕此时回廊里仍然浮动着潮湿的气味,她的心情却骤然变好,甚至欢呼雀跃着跑了两步,直接跃到顾玉初前头去了。


    回到他们的房间,顾玉初才松开手,信步走到桌旁,拎起茶壶斟了一杯热茶。


    秋绪关门回身,却见他执杯的手悬在空中,停顿半晌,突然闷笑出声。


    他是不是气疯了啊?


    方才还似个冷面阎罗摔杯子,现在莫名笑得这般古怪。


    秋绪走上前,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方才和刑部官员争执,都口渴了。


    他却脊背抖抖,哈哈大笑起来,她疑惑地上下打量:“有什么可笑的?”


    “笑你方才气势如虹,不怒自威。”


    “嘁,惯会取笑我。”秋绪不满地瞥他,“你是想说我狐假虎威吧?”


    “最初不过想让你看看他们的态度,怎知你还真和人吵起来了。不过,你句句在理,堵得他们无话可说。”


    顾玉初的病尚未好全,面色透着苍白,那双眼睛却笑出澄澈的水汽,静默看来时,会让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怎么叫吵架?那叫据理力争。”


    秋绪一听这话,尚未平息的火气又烧起来,腰背都挺直了,“我本不想多言,可他们实在过于敷衍,把我当傻子呢?摆事实证据又说不过我,倒嫌我言语刻薄?”


    况且,方才秋绪察觉顾玉初与她态度一致,那句“跟太子妃说说,查到了什么?”便划出亲疏有别,储君威压也无声无息地撑起了她的诘问。


    “他们确实小瞧了你。”顾玉初渐渐敛起笑意,“不必担心,此事孤会派人收拾烂摊子。”


    “他们小瞧了我?”秋绪若有所思地重复他的话,思索后双眼一亮,杏眼沁出亮汪汪的期盼之意,“殿下是在夸我吗?”


    顾玉初闻言,不禁侧眸瞥她:“难道无人说过你聪慧机敏?”


    “我当然聪慧机敏!只不过从未听过你夸我呀,真是难得!”秋绪眉梢飞扬,再次施展侵略大法,凑到他眼前,搓搓双手软声央求,“再夸一句嘛,再夸一句。”


    “得寸进尺。”


    顾玉初话音未落,竟被她欺身逼至墙面,只能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目光,“倒不见你赞过孤半句好处,就敢提此等要求。”


    “冤枉啊!我夸殿下那么多回,合着一次都没听见啊?耳朵不需要可以捐给聋子。”


    秋绪强烈控诉道,“啊,我知道了,你就是不上心,我夸你的,全当耳旁风了。”


    顾玉初也很不满:“你那些夸奖,张口就来,全是虚词,还没有夸踏雪漂亮来得真心。”


    大胆!那可是下凡咪萨踏雪小公主!


    但秋绪没敢说出口,只能嘿嘿一笑:“既然殿下这么不满意,那我只能重新夸夸啦。”


    “殿下,不瞒你说,其实昨天刺杀的事情,真把我吓坏了,我一晚上都没睡着,一闭眼就是临近死亡那瞬间……可能当下我没什么反应,再回想就都是后怕了。”


    她回忆着慢慢说,“直到你踏入房间,躺在我身边,我突然就不害怕了,真神奇呀,殿下你可比护身符还让人安稳。”


    顾玉初闻言竟怔在原地,对突如其来的赤诚剖白不知如何回应。


    偏生她说罢,又迫不及待地卷土重来,甚至一把搂住他的胳膊催促道:“好啦好啦,轮到你再夸夸我啦!”


    “孤方才不过陈述客观事实,哪里夸赞了。”


    顾玉初迅速从秋绪的双手中灵活脱身,一根手指抵在她额头,让她定在原地不许近身,目色淡然地拒绝道,“孤尚有公务处理,你自己休息,安寝勿候。”


    秋绪双手叉腰,咬牙瞪着他速速转身离去的背影,大喊道:“小气鬼!听见了吗,小气鬼!”


    气鼓鼓了半晌,秋绪琢磨着他的反应,竟然又品出些落荒而逃的仓促。


    不过要他说两句好话,很难吗?


    这不是信手拈来的吗?


    哼,算了,她才不稀罕呢。


    由于明日清晨要早起赶路,秋绪早早便洗漱睡觉,直到夜半时分,她在迷糊之中嗅到皂角清香,应是顾玉初沐浴完毕,终于回来。


    半梦半醒间,秋绪抬手探向他的额头,含含糊糊地问道:“还发热吗?吃过药了没?”


    顾玉初将那只乱摸的手按回棉被里:“不发热了,喝过药了,睡吧。”


    顺势展臂箍住她肩头,往怀里带了带。


    秋绪闻言放心,立马睡着,结果被他这么一搂,软面条似的一头栽进他胸膛,咚的一声,竟然也没醒,就这么沉沉睡着。


    还是顾玉初怕她闷坏了,一托她下巴,让她仰头呼吸,勉强救她一命。


    他垂眸看她睡得正香,心里无语,显然他这护身符已经过了时效,她也就害怕昨夜一晚,眼下那令人嫉妒的睡眠质量又回来了。


    这哪是睡觉?


    这分明是昏迷了。


    晚膳不会又吃了珀樱子吧?


    倒不知是说她没心眼儿,还是心理素质过于强悍,这种人也需要护身符吗?一切的难题,在她这般随遇而安的平稳之下,都能被从容消解。


    他闭眼抵在她的发顶,松了口气,也放任意识沉入静谧的沉眠。


    次日清早,晨雾未散,全队再度启程。


    重新坐上马车出发,秋绪仍然心有余悸,但好在一路上并未再遇到危险情况。


    马车如疾风掠地,日夜兼程。


    此趟行程,原有太子代天子出巡的意味。依照制度,沿途州府理当大张筵席恭迎储君储妃,但由于刺杀变故,他们改道而行,中途便没有再久停,直奔临阳而去。


    多日的车马劳顿,把秋绪折磨得身心俱疲,最初一日她还较为警惕,后面就完全顾不上什么刺杀不刺杀了。


    说不定刺客还没来她就嘎巴死车里了。


    她双眼无神地歪在软塌上,怀里还抱着软枕,照样被颠簸的路揍得鼻青脸肿——抱歉言重了,马车在官道时尚好,但走崎岖小路的时候,小马跑得太快,车子是会飞起来的,脑袋就会撞到天花板又重重落下来——希望没人能懂。


    秋绪觉得自己剑指就是一盘在锅里无限翻炒的菜,脑子都晕得根本转不动了。


    具体体现在,她终于想起来,还有系统给的清神丹和神行散,结果顾玉初说,大概还有半日便能到余桑府了。


    再往里走走,便是目的地临阳县了。


    很亏,就是说,真的很亏,她恨不得现在吞了清神丹恢复体力,再嚼一粒神行散,化身千里马自己跑过去。


    但丹药还是得吃,上回休克吃清神丹都能恢复大半,这次小小晕车还不手拿把掐。


    她趁着顾玉初闭目养神的功夫,偷摸往嘴里塞一颗药,囫囵吞了。


    未久,脏腑间翻涌的恶心感便如潮水消退,方才还半死不活的身体,久旱逢甘露般破土重生,神清气爽。


    直到这会儿她才终于有胃口,用了些糕点,有来了点兴致,撩开马车窗帘一角,打算看看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


    自打秋绪来到这个世界,离开皇宫的次数寥寥无几,上回在枕洲短暂停留,那是个烟火气十足的临海小城,她很喜欢。


    可是这里的景色并不美好。


    一眼望去,这片土地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近日雨水减少,但仍然可以看出被水流肆虐过的痕迹。


    阡陌交织的土地田垄被撕裂,褪色的布料缠着枯枝,在风中翻涌,倾颓屋梁下竟然露出半截儿泥塑的神像。


    偏生她刚吃过丹药,此时能看清无情灾难残留的处处烙印,心里沉甸甸的。


    蓦然间,秋绪困惑地揉揉眼睛,有些怀疑地问道:“殿下,那树下是什么?是人吗?”


    她眯着眼睛瞧了片刻,转而去拽顾玉初的袖子,“好像是三个孩子。”


    顾玉初俯身,下颌擦过她耳际,看向窗外她所指的方向。


    满是枯枝败叶的树下,蹲着三个小小身影,正从土缝里抠挖块茎,直往嘴里塞。


    “不行!那怎么能吃呢?”


    秋绪登时着急了,探出头朝车队前方喊道,“停车!停车!”


    随着车队缓缓停下,阿山拽着缰绳调转马头:“殿下,有何吩咐?”


    秋绪一指土坡:“将那三个孩子带过来。”


    阿山叹道:“殿下真是好眼力,这么远的地方都能看清楚。”


    不消多时,侍卫便将那三个泥猴似的小子提溜了过来,都面如菜色,瘦骨嶙峋,却凸着个胀圆的肚子。


    三个孩子里,稍微大点的瞧着不过八九岁,最小的那个还不到五岁,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森严的仪仗,更未见过太子夫妇这等金尊玉贵的人,皆惊恐地挤作一团。


    最大的孩子分明也很害怕,却还是紧紧揽着两个幼弟,犹豫片刻后拽了拽他们的衣服,乱七八糟地跪下,准备磕头。


    “别跪了!”秋绪看得心疼,“站起来说话。”


    阿山找了个通晓余桑府土话的侍卫来,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们从哪里来?”


    最大的孩子瑟缩着回答:“我叫大头,从临阳走来,走了三天,还是四天。”


    掰着手指头算不清楚。


    侍卫又问:“为什么到这来?不回家吗?”


    小孩们相视一眼,都低着头没有说话,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你们方才吃的什么?”


    四五岁那孩子朝他摊开污浊的掌心,是一团被捏扁了的土块,他奶声奶气地说:“神仙土馍馍,阿娘说可以吃。”


    那土馍里还裹着树皮、野菜与草根,混着砂砾,团在一起,他们竟以此果腹。


    秋绪皱眉,偏头低声对阿山说:“请太医来,吃观音土会闹出人命的。”


    侍卫蹲身在大头身边,指腹抹去他脸上的泥痕,轻声说:“不是早就发放赈灾粮吗?咋还吃这土馍馍呀?”


    之前尽管有一船赈灾粮被泡了,但其余船只的物资仍满满当当,不仅有粮食药材,还有衣物,但显然那些棉衣都没有到这些孩子身上,否则也不会这大冷天还穿着破洞的粗布麻衣。


    “有的,晨间棚里会施粥,但只有铺满碗底的量,根本吃不饱。”大头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一眨,稚拙而懂事地说,“阿娘肚里有娃娃,我的那份都给她了,好歹能多吃些。”


    另一个孩子也怯生生地说:“我的米汤给阿婆送药了……”


    最小的孩子憋了又憋,却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饿呀——”


    他这一哭,另外两个孩子也抑制不住委屈,跟着抽泣起来。


    此时,太医拎着药箱匆匆赶来,秋绪指着他们鼓胀的腹部,低声说:“看看能不能保住性命。”


    这几个孩子分明是走投无路出来寻死的,饿极了也只能抓土吃,可如今这般恶劣的医疗条件下,吃观音土后救治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那些重症的病例,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


    登上马车前,她下意识回望,小孩们正被半搀半拖地跟在太医身后走,脚步趔趄,布鞋也烂了,露出冻得青紫的脚。


    车队继续前行,秋绪却引这事儿心有惴惴,一路上都扫视着窗外郊野,生怕又漏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余桑界碑处,出城迎接的知府远远看见储君车架,率众官员撩袍跪迎,仪态恭敬:


    “臣余桑知府胡涛,谨率阖府官吏,恭迎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驾临!”


    见太子驻车离驾,他疾步迎上,“自灾荒肆虐以来,黎民百姓苦不堪言,此皆臣等守土不力之过,纵万死亦难辞其咎!今二位殿下不顾艰险,心系苍生,仁厚之德,昭若日月!”


    话音未落,颂赞声四起。


    秋绪都险些给他们鼓掌了,前些日子她那算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夸夸!


    现在做官真不容易,还得具备这般唱念做打的功夫,当皇帝每天被这么环绕夸奖,也很难不昏头啊。


    胡知府躬身呈上官员名录,末页还附有朱笔圈点的灾况图。顾玉初垂眼随意翻阅着,淡淡问道:“百姓安置得如何了?”


    “回殿下,本府已搭建三十处粥棚,每日供应两餐粟米粥与麸饼,慈幼所暂纳丁口三千四百余,皆配有医棚,只是医药暂有短缺。”


    “粮仓实数。”


    “新米三成陈米七成,赈灾粮米已然去了七成,现存四千石粮米,尚可支撑月余。”


    “可有官吏克扣之事?”


    这话问的直白,胡知府一顿,婉转道:“臣已责令彻查赈银流向,但是府库拨银子,也需要经过县里两层,难免损耗,恳请殿下准许实报实销,以免让清廉官员心生顾虑。”


    顾玉初颔首:“允。”


    寥寥数个问题,他大抵了解余桑府近况,胡知府也知晓了,太子脾性率直,不好糊弄。


    此时日头高悬中天,澄澈的苍穹不见一丝雨意,倒是新奇。


    知府设宴为储君夫妇接风,车马行入余桑府境内,秋绪透过车窗望去,官道沿途百姓皆身着齐整新衣,安安稳稳忙活着。


    相比于先前吞食观音土的幼童,眼前街市熙攘的景象,倒颇为太平。


    宴席分开而设,女眷在二楼临窗雅阁,秋绪才刚刚落座,知府夫人便上前请安敬茶。


    秋绪打量着眼前这位夫人,身穿半旧不新的青布裙,发髻仅有一支木簪,簪头坠着米粒大小的温润珍珠,瞧着很是素雅端庄。


    她盈盈屈膝:“臣妾王氏,恭迎太子妃殿下。此地荒僻,诸事简陋,臣妾无以为敬,以这粗茶暂代美酒,还望殿下宽宥。”


    秋绪与她寒暄过后,又问了些医事,例如妇女幼童安置情况,是否有足够识字药姑等。


    知府夫人神情恭谨,详尽作答。


    秋绪听罢,一时未察觉其中破绽,然而想起方才那三个孩子,心中仍有疑虑。


    于是她又闻道:“夫人可亲去过临阳?”


    “回殿下,臣妾半月前去过。”王氏说,“在余桑府中,临阳虽是最小的县,但灾情最为严重,物资消耗也最大,目前四成左右的物资都已送往临阳。”


    秋绪惊讶道:“四成?竟有这么多?”


    近半的物资都已投入临阳,为何还有孩子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要出来寻死?


    王氏的面色有些复杂,犹豫半晌开口道:“临阳县虽小,但知县是由部堂直管呢,所以每次调整赈务时,唯临阳县,说要遵循部例,并不按照府衙规矩来,这才特殊些。”


    她言辞含蓄,秋绪却听出弦外之音。


    原来临阳的知县是户部选派的空降官员。


    而户部尚书正是梁国公,她的养祖父。


    难怪梁皇后点头那么爽快呢,不管是哪位皇子来,临阳都能“随机应变”。


    知府夫人这番话,可谓是两边都不得罪。


    看来问题还是出在临阳。


    用罢午膳,顾玉初寻至秋绪处。


    午后天光漫过雅间窗棱,他屏退众人,踩着光影而来,见她撑着腮帮子皱着眉,便随意问道:“谁惹你了?”


    秋绪抬头看他:“殿下,临阳的事情估计棘手呢,知县他们跟地头蛇似的。”


    顾玉初倚着软垫,姿态仍是惯有的慵懒,眼里映着窗光,露出个转瞬即逝的笑:“地头蛇又如何?打蛇就要打七寸。”


    秋绪对他浑然天成的睥睨从容叹为观止:“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你这自信。”


    做人还是要活成顾玉初啊,她吃了清神丹都没他胆子大。


    顾玉初见她满面凝重,笑如破云之月:“怕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贵为太子妃,威仪自在,本就该受四方礼敬。 ”


    他眼尾轻扬,从怀中掏出一枚玄铁符,随手一抛,秋绪手忙脚乱地接住。


    “以此令为凭,玄甲卫由你调遣。”


    秋绪一惊,抬眸正迎上他眉峰一挑。


    “若真有不长眼的,胆敢冒犯到太子妃头上——”他的目光定定地望来,“凡太子妃目光所及,草木可伐,砖石可掀,踏平临阳也在所不惜。”


    这撼山动岳的决绝之语,被他说得仿似细风拂柳般寻常。


    秋绪定在原地,心间震颤。


    殿下,跟您混久了,差点忘了您是反派。


    “不过,踏平什么的倒不至于吧……”


    她正欲开口,却又顿时明白过来。


    顾玉初心知她心性优柔,瞻前顾后,才故意说得这般严重。


    虽然觉得有点夸张,但握着那仍带有他体温的玄铁符,她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啊这就是军权的力量吗?


    秋绪抬脸粲然一笑:“谢谢殿下,你真好!”


    顾玉初见她杏眼灿烂如星,反将目光微偏,状若无意地别过头去,轻飘飘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短暂休息后,他们决定不在此地过多耽搁,即刻启程奔赴临阳。胡知府夫妇的车马跟在队尾,与他们一同前往。


    直到下午抵达目的地,秋绪才正式见到临阳知县与知县夫人。


    相比起朴素的胡知府夫妇,他俩可真是周身华光,尤其是知县夫人,璎珞点缀,叮当作响,硬生生将王氏的素木簪衬得更为低调了。


    为了提高效率,秋绪与顾玉初早便商定分道而行——太子主理政务,处理河堤仓储等事宜,太子妃主理民生,便去视察粥棚与慈幼所等地。


    等到太子一离开,那知县夫人便如脱缰野马般欢欢喜喜地扑过来,幸好被兰心桃溪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架住隔开:“放肆!岂敢惊扰太子妃?”


    她却依然满脸挤着殷勤笑意:“表姐怎不认得臣妾了?咱小时候在梁府赏花宴见过的呀,臣妾与四房妹妹同席来着!”


    秋绪警惕地上下打量这位浑身体面的富太太,怎么也没听说过临阳竟然还有一位“表妹”?


    一番问答后,才知这不过是个隔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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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十八弯的旁支远亲,就算原主来了也未必记得。


    秋绪这才放下心来,调侃道:“临阳受灾严重,夫人这日子倒过得有滋有味。”


    知县夫人连忙解释:“哎呀,殿下有所不知,其实臣妾也没那么顺遂,不过纵有艰难,也不至忍饥受冻,托赖臣妾是梁门血脉罢了。”


    秋绪颔首:“竟是如此。”


    心里瞬间有了主意,便催促道,“速速巡视要紧,天短事多,赶紧办完公事回去歇着吧。”


    于是梁氏便引领众官,簇拥着秋绪,开始巡察临阳粥棚。


    一连走了三个点,所见都是宽敞亮堂的明灶,当值民夫连穿的衣服都洗得发白,指甲也是干干净净。


    秋绪示意女官上前检查,那大锅都还有余温,显然是刚刚结束施粥不久。


    不远处仍有流民捧着粗陶碗喝粥,他们所穿的袄子虽是旧衣服,却缝补齐整,此起彼伏的吞咽声里都掺杂着赞不绝口的话语。


    秋绪看一眼王氏,知府夫人颔首低语:“规制皆与余桑府粥棚相同。”


    梁氏却在此时凑上前来,语气夸张地说:“哎呀,这点薄粥哪够填饱肚子啊?表姐定要为临阳百姓多讨些精米来呀,表姐可不知道,平日里,这些灾民每天跟饿绿眼了似的,都靠抢呢!”


    灶台后钻出个搓手谄媚笑着的粥长:“是啊是啊,小的们拼了命也要让父老吃上热食!就算之后要断粮,也得紧着眼前这顿饱饭不是?”


    秋绪敛目凝眉,不置可否:“是吗?”


    在梁氏与粥长一叠声的应声中,她摆摆手,示意兰心将上午遇见的三个孩子带来。


    孩子们经过一轮治疗,虽然仍是孱弱细瘦,但好歹换了干净衣衫,也吃过了热饭。


    只不过,他们怯生生地瑟缩站着,眼里满是惊慌无助,与那些周边的“流民”相比,依然显得蓬头垢面——头发乱糟糟,豁口布鞋露出冻疮未愈的趾头。


    梁氏当即用帕子掩住鼻子,眉眼中难掩嫌恶:“表姐从哪儿捡来的腌臜野孩子,我们临阳灾民够多了,可不再收外头的流民。”


    桃溪忍无可忍道:“夫人自重!公共场合,还请尊称太子妃殿下!再敢僭越——”


    “刁奴倒还管起主子来了?!”梁氏的手指险些戳到桃溪脸上,“我与表姐之间如何称呼,轮不到你个小仆指指点点!”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兰心钳住手腕推开,立马变连声尖叫起来:“好疼!你给我放手!表姐你看!”


    秋绪对梁氏的尖叫充耳不闻,俯身轻轻摸了摸大头的大头,柔声问道:“她说你是野孩子?你告诉她,家在何处?”


    大头瑟瑟发抖,似乎有些害怕梁氏,但看到秋绪笃定的目光,他又鼓起勇气开口道:


    “家住在临阳柳树街二巷,阿爹陆平阿娘华芳,之前涨水卷了草屋,住不得了,便去了慈幼所……可那里也没人管我们……”


    秋绪抚上大头的脊背,轻轻一推:“带路,平日里在哪里领热粥?”


    梁氏一听,当即面色苍白,也顾不得和桃溪纠缠,连忙转过来想要抓住大头:“表姐可别信乞儿的胡言乱语!”


    秋绪抬手一挥,玄甲卫立时将众官锁跪当场,其势如行云流水。


    而后,他们一大群人,便紧随着大头身后,浩浩荡荡地七拐八绕,穿过复杂的窄巷,终于来到一座破败的棚子前。


    那棚子摇摇欲坠,四处漏风,锅灶冰冷地伫立着,毫无生气。


    要走过去,甚至得踩过积着污水的水洼。


    大头指着那棚子说:“就是这儿了,每日只有清晨能领得一勺稀粥。”


    不远的避风处缩着些衣衫褴褛的饥民,眼窝黑洞地望向空灶,痴痴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一碗热粥。


    乍然见到秋绪等人近前,他们面露惧色,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张望着。


    粥棚的管事察觉声响,赶紧出来查看,一见这阵仗,哪怕不知秋绪身份,也诚惶诚恐地跪下磕头:“贵人……贵人怎会……”


    秋绪抬步迈过水洼,走进棚子里,囫囵扫视一圈,便见到角落堆着些敞口麻袋。


    她凑前一看,顿时心生怒火。


    这哪是京城运来的赈灾粮?不仅是陈年老米,甚至有些已然受潮发霉,散发着刺鼻的酸腐气味。


    秋绪回眸,高声呵道:“粥长何在?!”


    玄甲卫即刻从那堆人里提溜出粥长,丢在秋绪面前,他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双腿发软地跪下,连连摇头,声音颤抖如风中落叶:“殿下明鉴!草民不……真不知情呀……”


    秋绪冷笑:“你身为粥长,竟说不知情?”


    他牙齿都在打磕巴:“不不不……殿下,实在是粮米数量有限,咱又想博个好名声,只能把最好的米作光鲜门面,放在前头粥棚,把陈米放在此处……求殿□□恤小吏舍粥的艰难……”


    秋绪指向米袋,质问道:“仅仅是陈米吗?”


    随着她的一声示下,于太医拎着药箱拨开众人隆重出场,他先是自陈身份,而后从药箱中取出火镰子,抓了一把霉米点燃。


    不过刹那,霉米冒起滚滚黑烟,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紧接着他又点燃一份方才在前头粥棚取的合格米样,粮米燃烧后化作洁白的灰烬,散发出阵阵谷香。


    如此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秋绪冷声道:“陈米尚能果腹,霉米却能毒死人,你是想害人性命,好减轻负担?”


    粥长见已百口莫辩,拼命以头抢地,哭喊道:“殿下明鉴!卑职虽然眼盲心瞎,但万万不敢有此等毒杀他人性命的想法啊!”


    秋绪神色冰冷,语气森然:“这发霉之米,喂猪都嫌糟践,你竟拿来给灾民果腹?本宫已问过饥民,都说你每日仅施粥一餐。依照《大魏律》中赈灾诈欺之条,当斩立决!”


    粥长涕泗横流:“求殿下饶命……”


    秋绪俯视他的挣扎,目光如炬:“要本宫开恩?那你且说说,这些霉米从何而来?赈灾的粮食又去向何处了?”


    粥长一听,顿时眼珠乱转,支支吾吾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


    秋绪眉毛一挑,抬眼示意。


    玄铁卫心领神会,猛地抽出长刀,寒光一闪,利刃便抵在了粥长的脖颈之上。


    长刀斩落的刹那,粥长吓得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殿下饶命!草民真的不知情呐!草民不过是个小卒子,每日都有米从仓库运来,草民仅仅是签收和煮粥罢了!”


    秋绪轻轻扬起下巴。


    玄铁卫会意,收了长刀。


    她淡淡开口:“今日的米由谁送来?”


    未消多时,秋绪就在这小小粥棚,信手拖过张瘸腿木椅落座,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冷眼睥睨着眼前跪成整齐一排的三人。


    ——不过短短时间,她已经沿着这条线索,将粥长、脚夫与仓吏都抓来,可谓雷厉风行。


    粥棚外围已经被饥民与好奇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交头接耳之声如嗡嗡蚊蝇,待听闻这便是刚抵临阳便挺身而出为他们主持公道的太子妃殿下,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老汉颤颤巍巍说:“青天娘娘办差了?”


    也有人疑惑道:“太子妃是什么官?”


    更有呜咽声:“能有吃的吗?”


    秋绪端坐瘸腿椅子上,似一尊沉静的玉雕,一页页慢条斯理地细翻着仓吏呈上的账簿。


    放粮的签单与领粥的画押全然对不上号。


    显然,这处隐匿在深处的小粥棚,犹如被遗忘的角落,连假账都懒做齐全,倒是那几处显眼大粥棚里,都准备着糊弄她呢。


    “脚夫已经招认,每运粮十车,你便私扣三车存入其他仓库。”她头也不抬,垂着睫毛,对仓吏从容不迫地问道,“你是打算独自奔赴黄泉,还是乖乖供出那幕后主使,以求一线生机?”


    仓吏一听,不免慌神。


    眼前乃是高居云端的太子妃啊!


    不仅从容镇定,且毫不心软——她已放了话,若不供出主使,便要将他斩立决。


    一时间,仓吏冷汗满背,心中像揣了只惊慌的兔子,眼神闪烁地看向梁氏的方向。


    这般情境下,知县夫人即便有心偏袒庇护,恐怕也如以螳螂挡车,无力可施。


    事已至此,梁氏早已面如死灰,却强撑着最后的一分尊严,虚张声势对仓吏喝骂:“这些人真是狗胆包天!竟贪了这般多的赈灾粮,真真可恶至极,天理难容!”


    秋绪听她难得说了句人话,深以为然:


    “是啊,灾民们食不果腹,饿得皮包骨头,孩子们更是绝望到去吃观音土,他们却还昧着良心,贪了救命的赈灾粮,吃这人血馒头。”


    她话音未落,平静转眸看向梁氏,“你也觉得他们很坏,是吧?”


    梁氏忙不迭点头,急声道:“正是!这些人太坏了,就该发配边疆,与那如狼似虎的赤勒人打仗去,令他们好好尝尝人间苦楚!”


    秋绪忽而轻哂一声,梁氏立刻闭了嘴。


    “本宫数三个数。”


    她唇边绽开一个极淡的笑,眼底却冰冷得好似冻结住周遭空气的流转,威仪难敌,“若你仍旧执意隐瞒,本宫便按照你的建议,将你发配边疆——”


    “叫你亲身领教,这人间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