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紫罗兰

作品:《不成灰

    黎旭第七次在校门口看见景兴邦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


    烈日当头,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


    旁边的苏敬棠站在原地直摇头,他对着景兴邦迅速消瘦的身形感叹道:“你说那天小夕和她爸爸两个人说了什么?怎么短短一个星期下来,两人都瘦的脱相了?”


    黎旭没应他的话,却对着远处的景兴邦若有所思。


    这一个星期里任谁都能看出来景夕心不在焉——她既不和别人交流,也不听课,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呆,眼角时不时流出来两行清泪,精神状态看起来极其恍惚。


    黎旭在她身后看着她偶尔起伏的背影都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痛苦。


    虽然他自己过的也不好——黎文柏不知道发什么疯,最近又要当一个好父亲,常在黎旭面前刷存在感,黎旭如鲠在喉,恶心的想吐。


    他和景夕这一阵倒霉,过的都格外惨。


    但相比之下,景夕似乎更加痛苦,以至于黎文柏这两个星期隔三岔五来学校,竟也显得没那么糟心。


    说曹操曹操到,路边缓缓停下一辆车冲着俩人按喇叭。


    苏敬棠和黎旭停在南校门前看着景兴邦叹气,全然不知晦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他们二人身边。


    黎旭率先回头,黎文柏降下车窗来,看向二人的眼睛,微微一笑。


    云高风清,黎旭却无心看景,原本和缓的心情骤降,苏敬棠扭头见了黎文柏也皱着眉头,对着黎旭说,“你这是什么运气?”


    黎旭眯了眯眼,冷淡道:“不知道。”


    他一眼也不看黎文柏,抬起步子就向前走,还不忘叫上苏敬棠:“走了。”


    黎文柏见状立刻要解下安全带,苏敬棠看着黎旭的背影应了一声,却没跟上,而是转过身去冷冷给了黎文柏一个警告的眼神。


    黎文柏解安全带的手忽地僵住。


    上次见面的不愉快在刀光剑影的对视里浮现在黎文柏的脑海,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威胁他说,但凡让他再见到黎文柏来恶心黎旭,就别怪他不留情面。


    苏敬棠是谁?


    谁也不是,就是一个高中生。


    但他是苏青廉的孙子。上任省长苏青廉的孙子。


    苏敬棠的家族世代掌权,再加上他从小养在苏青廉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居然真的带了几分威慑。


    一个毛头小子黎文柏自是不怕的,可他身后若是站着背后有着实权,能决定着他生死的苏青廉,那就要另说了。


    忌惮让黎文柏不敢轻举妄动。


    苏敬棠见他识趣,皮笑肉不笑的转身。


    大步流星离开的黎旭并不知道这黎文柏和苏敬棠暗地里的交锋,他只想远离黎文柏,快些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内。


    黎旭加快脚步,抬头却无意撞上了景兴邦看过来的视线,对方的眼神先是疑惑,紧接着骤然一亮。


    鹤渚的愁云在此刻变得明朗。


    景兴邦看着面前的寸头少年,脑海里忽然浮现许久之前他来接景夕养病,那天中午就是他和身后的小伙子,景夕说是同学,还说他们人特别好,尤其是这个寸头……


    他拎着给景夕做的饭,三两步朝着黎旭走去,景兴邦伸手拦他,脸上带了很多希冀:“同学——”


    黎旭没想到景兴邦会拦住自己,他意外的挑了挑眉,却配合的放慢脚步,对着景兴邦说:“您好?”


    “你好你好,我是小夕的爸爸。之前见你的时候,小夕——景夕说你是她同学……”


    黎旭点点头,说:“是。”


    烈日当头,景兴邦被阳光照的眯起眼睛,他解释过后,抬起眼来看着黎旭,犹豫的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黎旭。”


    依旧是简洁大方的回答,换做平时,景兴邦是要称赞他不卑不亢的态度的,但现在他病痛缠身,又心系景夕,也顾不得夸人了。


    胰腺癌来势汹汹,确诊仅仅一个星期,景兴邦的样貌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仅如此,他现在维持日常生活都是一件费力的事。


    景兴邦对着黎旭艰难的说:“好,黎旭。”


    他撑着力,对着黎旭笑了笑,把手里的那个保温桶拎到前面,请求似的开口道:“你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景夕吗?”


    面色憔悴的中年人提起来自己的女儿,声音里明显有了波动,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景兴邦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抬头见到黎旭探究的神色后,又转过身去,不想让眼前的年轻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黎旭的眼神暗了下去,他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却在这一秒忽然想为他做点什么。


    他鬼使神差的一口应下来景兴邦的请求,又接过来保温桶后,对着景兴邦状似无意道:“您有什么话要我代为转达吗?”


    景兴邦在太阳下转过身望着教学楼,那么多间教室,他不知道景夕在哪里。


    千言万语化作满心苦涩,景兴邦红着眼转过身来,对着他说:“有。”


    ……


    苏敬棠一回头就见到俩人在说话,景兴邦说了什么,黎旭配合的点点头,景兴邦拍拍他的肩膀勉强冲他笑笑,黎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手里还拎着一个饭盒。


    ?


    苏敬棠怎么也想不明白就是一个回头的事,他是怎么和景兴邦搭上话的。


    但他本性也不是纠结的人,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在景兴邦热切的眼神下对着他笑了笑,三两步上前去追黎旭。


    两个人谁也不喜欢苦难,更没兴趣拿这个来做谈资,这一路两人聊的最多的,反而是如何让景夕接受景兴邦送来的饭。


    她在赌气,直说的话,很难保证景夕会接受,不接受也没什么,最主要是怕景夕伤心。


    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还是苏敬棠一咬牙,为友情牺牲,决定将嘴硬进行到底,说这是他家里送来的饭。


    黎旭沉着的面容终于有些好转,两个人之所以这么处心积虑,除了那天两人在现场亲眼见到了他们争吵之外,还是因为景夕这一个周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她就像是早春开花却耐不住严寒的紫罗兰,整个人迅速枯萎下去,看的旁人触目惊心。


    苏敬棠和黎旭看不下去,变着花样给她带东西吃,但她往往还没咽下去就开始吐,时间一长,就连带着隔壁的骆静云都察觉出来异样,最近饭点总会盯着她一起吃饭。


    黎旭伸手掀开食堂的帘子,苏敬棠远远就望见了景夕和骆静云,两个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的坐在她们身边。


    景夕正拿着筷子拨弄碗里的饭,一抬眼就见到两个高大的身影坐了下来,黎旭三两下打开饭盒,把景兴邦做的菜放在桌上。


    苏敬棠配合着开口笑着招呼两人:“吃饭呢?正好我家里送来了饭,咱们一起吃吧——”


    骆静云看了看景夕,没说话,景夕不明所以的侧过头去看向黎旭的眼睛,他淡淡一笑,说:“一起吃吧。”


    景夕的视线在他的声音里逐渐下移,她看着那个熟悉的饭盒,又看向苏敬棠的眼睛,对方温和如水,对她笑着问怎么了。


    两个人拿着她家的盒饭撒谎,却在她质问的视线里依旧保持微笑,他们和骆静云眼里写满了明晃晃的关心。


    景夕有那么一瞬间的想哭,可眼泪却干涸,她沉默一下,选择配合几个人装傻,垂下眼睛盖住红了的眼眶,说,那就一起吃吧。


    直到景夕同意后,骆静云才终于点了点头。


    这顿饭非常丰盛,全是景夕爱吃的菜。


    她夹起那道凉拌黄瓜的时候,眼泪也随之落下来。


    努力忽视的问题再次浮现在景夕的脑海里。


    景兴邦这么处心积虑,又是在校外等她,又是托人送饭,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真的是想要自己给康乐捐骨髓么?


    自己做了,他就会开心了吗?


    她不明白,前方一片迷雾,景夕看不清。


    景夕伏在餐桌上忍住胃里传来的恶心,一点一点的把饭吃完,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筷子看向她大颗的眼泪,却没出声。


    或许人在痛苦的时候想要的不是言语安慰,而是无声陪伴。


    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次日一早,苏敬棠和黎旭早早的背着书包来了学校,在微亮晨光里挤进远足队伍,走到景夕身边,挤开凑上来的胡颜和栾瑜。


    一中的夏季向来是有远足的传统,鹤渚当地有一个湿地公园,那里面种满了莲花,而这个莲花湿地距离鹤渚三十公里,不远不近,是一个好去处。


    学校领导研究一番后,早早就下了通知。


    要知道,对于高中生来说,只要能出学校,就算是让他们去种地,那也是兴奋的,更何况是出门玩,年轻气盛的学生们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一时锣鼓喧天,拍桌子的兴奋声充斥着走廊,各个班主任对着这鬼哭狼嚎,笑得也开心。


    夏天枝繁叶茂,正适合出去晒太阳疯玩,谁愿意呆在这昏昏欲睡的小小教室呢?


    昨日黎旭和苏敬棠去南门,就是去采购远足物资的。


    胡颜和栾瑜也期待这一天期待了好久。


    两个人之前因为景夕大吵一架,生了闷气,可那天清晨,栾瑜又被追来的胡颜哭着哄好,她泪眼婆娑的向栾瑜保证一定会找机会给景夕道歉请求她的原谅,栾瑜被她哭的一阵心软,竟也叹了口气点头答应。


    这次远足就是二人商量的机会。


    两个人起了个大早巴巴的坐在床上等着景夕,见她没有打理她们的意思,也不气恼,默默背了书包跟在她的身后。


    景夕一阵心烦。


    昨天晚自习闻溶宣布远足完放三天假,要求家长来接,还说是已经在家长群里通知了,可她刚刚和景兴邦吵完,依旧在赌气。


    她不想见到景兴邦。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又不仅仅是景兴邦,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所谓的亲人。


    所有人都在逼她。


    他们拿着道德,仁义,名声,亲情织出一张天罗地网来绑架她,这些声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无处可逃。


    偏偏景夕心烦意乱的时候,胡颜和栾瑜还上赶着来烦她,她背着书包走进队伍里,两个人紧紧的跟在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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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胡颜咬着唇,对着她开口道:“小夕,我们——”


    ——谈谈好吗?


    话还没说完,苏敬棠背着书包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站在景夕身边冲着胡颜皮笑肉不笑。


    黎旭紧随其后,骆静云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她很自然的忽视了两个人,拉起来景夕的手转身就走,骆静云弯了弯眼睛,在晨光里笑着问她:“陪我去接水好不好?”


    景夕点点头,看了一眼胡颜和栾瑜,而后收回视线跟着骆静云走了。


    她牵住景夕的手温热,力道轻柔,可景夕不知道,除非是景夕主动放手,否则就算她来回晃,骆静云牵着她的手也不会被甩开的。


    骆静云时间卡的特别精准,几乎是两个人刚回来,队伍就开始走了,栾瑜满脸着急,胡颜拍拍她的背低声安慰,两个人存心要再找机会。


    高一年纪的大部队浩浩荡荡,难免有走得慢的,景夕就是其中之一。


    清晨的薄雾给街边的绿带来了一层朦胧,骆静云回到六班归队,她就在七班的队伍里慢慢悠悠的走,边走边想那些缠绕成结的事。


    大部队路过城区,清晨的花店刚刚开门,年轻的老板娘搬出来各个品种的花,行人稀少,鲜花点缀着新鲜空气,街边一下就美好灵动起来。


    苏敬棠瞥见了老板搬出来的紫罗兰,眼睛亮了亮,侧过头去跟黎旭说话,应文成听见了,也走到了他们身边,几个人和景夕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栾瑜瞅准了这个时机,拉着胡颜冲到了景夕身边,慌乱下踩开了景夕的鞋带。


    景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就一左一右站定,满脸写着有话讲,她皱了皱眉,还没说话,胡颜就说:“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呢?”


    栾瑜也说:“小夕,我们都可以解释——我不想我们现在这样。”


    两人满脸的情真意切,可是这一秒钟,景夕想起来骆静云那张平淡如水的脸。


    她想,自己难道喜新厌旧吗?


    可这个念头一出,景夕忽地就想起来了眼前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对自己的,她笑出来,眉眼弯弯的低头,看着自己被踩开的鞋带。


    那两个人也不明所以的随着景夕的视线低下头去。


    六班突然一阵喧闹,有人拨开人群向后面走来,苏敬棠和黎旭看着花店里的紫罗兰转身寻找景夕的身影,闻溶在队伍的最后低声呵斥,说:“怎么扎堆聚集?走快一点,不要打闹。”


    机会就在眼前,只要她们肯停下来等景夕系好鞋带,景夕一定会再次心软原谅她们。


    景夕的眼神移到两人身上久久无言。


    她在等胡颜和栾瑜开口。


    闻溶见三人停在原地,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胡颜和栾瑜眼见景夕的鞋带开了,可是她们在闻溶的威严里欲言又止,闻溶的脚步越来越近,胡颜一咬牙,拉着栾瑜转身跟上大部队。


    世界在这一刻依旧运转,低速迅速恢复正常。


    果然又是这样。


    景夕笑了,这一秒钟,她甚至谈不上失望。


    她已经习惯了。


    景夕侧过头去对上闻溶的眼神,明明不想哭,可眼眶里却下意识的盈上泪,紫罗兰在她眼前绽放的热烈,景夕刚要说话,低沉男声和一道清冷的女声同时响起:“老师——”


    黎旭转过身来,骆静云也在队伍逆行,两个人在闻溶鹰隼般的打量里丝毫不惧,苏敬棠站在一旁,骆静云冲闻溶礼貌笑笑,黎旭开口道:“景夕鞋带开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景夕被踩脏的鞋带,有水珠忽然就落了下来。


    四个人走到队伍外面,三个人极其耐心的等着景夕系鞋带,骆静云甚至和景夕一起蹲下。


    这明明是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情,可是景夕的眼泪却止不住。


    她明明已经不再相信了,可偏偏他们逆着人流来到了景夕的身边,让那颗结冰的心融化,又用行动添柴,让那把心火死灰复燃。


    景夕站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黑,黎旭下意识伸手扶住她,骆静云素来聪慧,不愿意做电灯泡,笑着先走,苏敬棠也跟着她离开,美其名曰不让她自己回去挨骂。


    两个人站在晨雾里,天边逐渐起来太阳,清新空气环绕着两颗剧烈跳动的心,就在景夕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黎旭忽然动了。


    他低头看了看景夕,又将视线移到马路对面的花店,黎旭微微扬头,示意景夕向前看:“那是我最喜欢的花。”


    景夕侧眼,大片淡雅的紫罗兰出现在她的眼前,黎旭淡淡道:“十字花科,二年至多年生的草本植物,耐寒,也在早春开花。”


    他说着,忽地侧过头来:“有的时候,我觉得这花非常像你。”


    面前的班级依旧在前行,路过他们的人几乎都会投过来视线,黎旭就在这视线里微微低头,拉近和景夕的距离。


    四目相对,景夕瞳孔骤然放大,有什么地方锣鼓喧天。


    空气忽然变得稀薄,紫罗兰的花香混着雾气传到两人身旁,黎旭望向景夕的眼睛,他收了刚刚的话,转而低声关切的问道:“她们让你感到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