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夕没有回答黎旭的问题。


    她只是看了一眼开的繁盛的紫罗兰，含泪对黎旭淡淡一笑，说，走吧。


    晨风轻抚起来景夕的头发，她先行一步，留给黎旭一个单薄背影。


    她们让景夕感到不舒服吗？


    答案是一定的。


    黎旭在莲花湿地里看着前方后知后觉。


    眼前的景夕站在角落里，冷脸对着胡颜和栾瑜二人，重重的阴影打在她的身上，那双眼睛却并不灰暗，心火让她趋于明亮。


    身旁站着的苏敬棠侧头对着黎旭道：“你觉得这一次，小夕还会隐忍吗？”


    远处湖光潋滟，少女任两人如何梨花带雨，始终面无表情，她既没有向往常一样心软红了眼眶，又没有移开眼睛，像往常一样逃避，不肯面对现实。


    黎旭没说话，他只是看向了景夕那双不肯熄灭的眼睛。


    胡颜和栾瑜不停的在哭。


    景夕看着面前，却只觉得很累。


    在哭的一直都是栾瑜，胡颜只是掉了几滴眼泪后，就站在栾瑜身后听她不停的在讲，眼里没有任何诚心，反倒和她一样，带着些厌烦。


    栾瑜的眼泪大颗的落在地上，哽咽声充斥在这个角落，景夕为她感到难过，也是这个瞬间，栾瑜略微痛苦的弯了弯腰，景夕无意间和躲在她身后的胡颜四目相对。


    看着胡颜眼里毫不掩饰的针对和敌意，景夕在她的假面里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景夕终于肯承认，原来那些情绪真的很明显，她过去为胡颜的行为做出来的解释，从来都是自欺欺人。


    爱憎从未如此分明，可爱憎从来分明，是景夕固执的不肯相信。


    爱一个人是明显的，就像是胡颜清晨五点追出来哄着道歉。


    可讨厌一个人也是掩饰不住的，就像胡颜时时刻刻看向景夕的眼神。


    一开始的景夕不相信她们没有任何的挽留，直到那天清晨她背着包，在蒙蒙亮的天里面看见了胡颜再次牵上栾瑜的手。


    她抱着栾瑜，在她颈侧抬起眼睛来给了景夕一个眼神。


    那一瞬间景夕既好笑，又可悲。


    自作多情，毫无自知之明。


    这是景夕在胡颜明晃晃的恶意里对自己的评价，她以为自己逃离了之前的命运，殊不知兜兜转转，自己在别人眼里也还是一颗苹果。


    但她不喜欢苹果，更厌恶那些生活中微妙的恶意。


    景夕不想再忍耐了。


    她拒绝再过这样不被尊重任人践踏的生活。


    栾瑜在这个笑里愣住，红着眼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景夕却没有给她擦眼泪，而是后退一步，对着面前的两个人轻声说：“不累吗？”


    栾瑜面上的震惊遮掩不住，就连胡颜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当场愣在了原地。


    但胡颜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她好像被扯开了什么遮羞布一样，满脸通红，景夕眼见她恼羞成怒，胡颜一把扯开栾瑜，睁圆眼睛高声质问她：“你什么意思？”


    态度转变之快令人叹为观止，苏敬棠远远望着连声感叹，他想上前，可黎旭却皱了皱眉头，挡住了苏敬棠的脚步。


    苏敬棠满脸疑惑的看向黎旭，注意到这边异动的骆静云却在一旁缓缓走来，她站在黎旭身边，对着景夕所在的角落淡声说：“景夕不会让自己再受委屈了。”


    那声音停住，再次开口，却逐渐淡了下去，骆静云看着天边的云飘向远方，轻轻说道：“她累了。”


    景夕和她们所有的感情，也似那云一样飘远。


    都是过去式了。


    景夕也在看那片飘走的云，她的目光渐渐远走，又在一片愤怒的质问声中移回视线。


    景夕在繁盛的积云下抬眼，莲花湿地里淡淡的潮湿，她在这片水汽中毫不畏惧的看向胡颜陌生的眼睛。


    景夕微微一笑，说：“你说我什么意思？”


    春风化雨，四两拨千斤，压力瞬间给到胡颜，她心虚的垂下眼睛。


    景夕却没有就此算了，她上前一步，认认真真的看着胡颜，又将视线移向栾瑜，不解的问道：“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我在这段关系里，永远都是会被抛弃的那一个——”


    栾瑜听见这话急的想要反驳，胡颜却移开眼睛，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反应似乎好像取悦了景夕，她嘴角的笑容扩大，对着想要说话的栾瑜比出来一个嘘声手势：“但后来我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恶意无解。”


    景夕低头自嘲笑笑，一阵风轻轻抚过湖畔的莲花，她看向远处的粼粼波光，在湖蓝的水波里对着面前的两个人轻声问道：


    “真的有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放在心上吗？”


    不说是最好的朋友，就算是朋友，最次是同窗，这两个人，真的有把她放在心上么？


    连日生病一句过问没有，非但如此，还要在景夕病中强迫她去食堂，她珍惜友情，所以去了，结果却换来了自作多情的一个结果。


    景夕把这两人放在心上，可她们非但戏弄景夕，还隔三岔五让景夕难堪，如芒在背，如履薄冰，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哪里惹得她们生气。


    她原本以为亲密关系中，对方难免使小性子，自己应该多多包容，但后来景夕才知道她的想法错的彻底。


    直到苏敬棠和骆静云出现在景夕的生命里抚平那些小心翼翼的伤痕的时候景夕才意识到，或许她是没有错的。


    遭到了恶意的对待，是因为她们不是对的人。


    是因为人和人之间的针对、恶意无解。


    景夕笑笑，她对这段友情最后的失望也随风散去，湖光粼粼投射到她的身上，景夕终于释然。


    如果景夕的存在让她们为难，如果她们给景夕带来的只有无尽失落和痛苦的话，那景夕选择放手。


    桥归桥，路归路，就当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一样互不打扰，省的相看两厌。


    互相还彼此一片清净。


    胡颜彻彻底底的别过头去，但她又有点不服输，一个劲的想要说些什么，栾瑜在这个时候抹了眼泪，甩开胡颜的手要上前来拉景夕，景夕在她的动作里后退一步。


    她退出角落，抬脚向前，却无意走进湖面投过来的大片湖光里，莲花生香，景夕微微一笑，对着栾瑜摇了摇头，制止她继续前进的脚步。


    她对栾瑜没有多少怨恨，可是长时间的消磨下，也不剩任何爱和情谊了。


    景夕就隔着这么不远不近的距离，对着两个人说完自己想要说的话：“或许是有的，或许也是真的在意过我，但是你们两个人的真心——转瞬即逝。”


    身后投来三道灼热实现，景夕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她在胡颜和栾瑜的痛恨和眼泪里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景夕——”


    栾瑜在身后哽咽的叫她的名字，可景夕在这一瞬间望进了骆静云的眼睛。


    骆静云站在莲花旁含笑的看着她，不说话，就只是淡淡的等。


    她的旁边站了苏敬棠，再向右看，是眸光沉沉的黎旭。


    景夕在黎旭直白的视线里微微侧头，她对着追上来的栾瑜说：“就这样吧，至少真心相待过，也算朋友一场，我不想闹的太难看。”


    黎旭依旧是没有表情，可周身却不知不觉间染了莲香，苏敬棠侧头对着黎旭说：“现在，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景夕她终于不再受这些事情的消磨，勇敢的烧起来了那把心火，拍案而起保护自己。


    黎旭看着景夕一步步走来，终于缓慢的点了点头。


    苏敬棠看着黎旭流畅的侧脸笑了笑，他忽然垂下眼睛，对着黎旭轻声说：“那你以后也不用再担心了。”


    某一个字眼触动了黎旭的内心，他忽然就垂下眼睛去，耳边响起来什么人的疑惑，仔细听听，那苍老的声音是在问他，究竟什么时候走。


    苏敬棠见他不说话，也不再点他。


    黎旭心里从来都有数，现下的犹豫只是暂时的，他最终还是会下定决心的。


    就算他没有——


    苏敬棠想到这里，抬起头来看向景夕淡漠的面容，掌心逐渐收紧。


    就算他到最后犹豫着不肯离开，那苏敬棠也会帮他离开的。


    站在树下的三个人各有所思，远处的栾瑜依旧不死心，她握着拳咬牙往景夕的方向追去，胡颜恨恨的跟在后面，似乎也想说些什么。


    黎旭皱着眉头就要上前，苏敬棠见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十几米的距离，他三两步就走到了景夕身边，苏敬棠挡在景夕的面前，面色不虞的看着前面的两个人。


    景夕后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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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的侧过身去，栾瑜刚要说她们错了，胡颜直接厉声质问道：“什么叫真心转瞬即逝？你明里暗里的阴阳怪气，点谁呢？”


    栾瑜没想到胡颜是这样一副反应，转过身去震惊的看着她，栾瑜说不出来一句话，只能苍白的拉着胡颜，满脸写着她是不是疯了。


    黎旭和骆静云随之赶到，听到这话，几乎都是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她，苏敬棠已经忍不住了：“我说——”


    骆静云皱眉，也说：“景夕——”


    胡颜挣开栾瑜的手，她看了一眼苏敬棠，却偏偏选择冲着骆静云吼：“关你什么事？为什么你要来插一脚？”


    苏敬棠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了，“你再说一句？”


    眼见几个人即将吵在一起，景夕忽然出声，她看着胡颜说：


    “你啊。”


    景夕伸手拦住了苏敬棠，她在这一刻直直的对上了胡颜的眼睛：“说的是你，胡颜。”


    胡颜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当着别人的面，一点情面也不留，她面上顿时红一阵紫一阵的。


    景夕却无所谓，她看向胡颜的眼睛，不再给谁留面子：


    “还需要我说的更清楚一点吗？把你平日里针对我的那些话，所有的那些细枝末节，一一复述给你听？”


    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景夕身上，她却不觉得任何紧张，只是淡淡的抬起头来看向胡颜，说：“我敢说，你敢听吗？”


    她嗤笑一声，在众人的眼光里上前一步：“你敢承认自己无时不刻对我散发出来的恶意吗？”


    景夕站在那里，可压迫性的气势却扑面而来，胡颜被她的气场逼的后退一步，结结巴巴道：“我——”


    晴朗的天空有飞机掠过，机身在湛蓝的天上留下些许划痕，一中的学生纷纷抬头寻找，黎旭却恍若未闻，对着景夕目不转睛。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秒钟变得格外漫长，黎旭看着景夕的侧脸，忽然不想要时间继续向前走。


    “别你了，小夕给你留了多少面子，你心里没数吗？”


    骆静云的声音横插进来，苏敬棠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对着胡颜毫不客气的开口道：


    “她这人善良，顾念你们过去的情谊，说不出来难听的话，但我能。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再搞任何幺蛾子，否则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


    苏敬棠沉着脸看着胡颜一字一句道：“我保证。”


    景夕没想到骆静云和苏敬棠会挺身而出，此刻有些意外的看向他们，大庭广众之下明明白白的袒护，这一刻，她是拥有自己姓名的景夕，而不是一颗任人处置的苹果。


    苏敬棠回给她一个笑，视线又缓缓移动到黎旭的脸上。


    飞机经过鹤渚上空，白云映衬莲花湿地，风吹杨柳，湖光粼粼，骆静云轻轻的牵起来景夕的手离开，景夕的眼里忽然生出来些许湿意。


    两个人挽着手离开这个地方，苏敬棠和黎旭随即跟在二人身后。


    前方温声细语，苏敬棠却无心说些什么，他再一次看向黎旭的眼睛，黎旭在他的眼神里抬起头来望向天边。


    黎旭知道，他该走了。


    在景夕对着胡颜和栾瑜翻脸的那一刻，他们的时间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他没有理由再留下了。


    明明是那么迫切的想要逃离在鹤渚的生活，但当他终于有机会离开的时候，黎旭却发现，他犹豫了。


    不止是他意识到了这个事情，还有苏青廉。


    两个星期前，老人家收了慈祥，严声质问，要他给出来一个答案。


    他面对这些威压，却只是拖着，沉默的不肯说话。


    时间过了一天又一天，他给了苏敬棠他之所以犹豫的答案，而今天黎旭也终于亲眼见到了他一直希望见到的。


    明明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黎旭却并不觉得高兴。


    他心里闷闷的，像是被高温晒化的沥青，漆黑的糊了满地。


    黎旭就在天际线里收回视线，苏敬棠灼热的盯着他，可是这一瞬间，他却选择看向景夕的背影。


    前方的少女微微侧头，微风吹起来她的头发，她终于扬起唇角，前方吹来的风里传来一阵莲花香。


    四目相对，黎旭在湖蓝波光里苦笑。


    黎旭终于意识到，他在不停的为自己留下找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