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紫罗兰(三)
作品:《不成灰》 远足那天是个顶好的艳阳天,莲花湿地飘云遮雾,清澈湖水在阳光下泛出湖蓝波光,葱郁绿意环绕,微风吹起少年们的发丝。
莺啼鸟鸣,当光线透过缝隙照到行人身上的时候,景夕无意间抬头,望见了苏敬棠欲言又止的眼睛。
旁边的黎旭面色无异,甚至抬起头来对景夕如常笑笑。
可当两人独处,黎旭沉下来脸色而苏敬棠眉头紧缩时,景夕就知道,这两个人绝对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直觉告诉景夕这一定是她接受不了的事情,但当下,在景夕的人生低谷,她觉得没有什么能比现在更差劲了。
鹤渚六月流云极为壮观,数朵高积云在天空绽放,湿地旁载歌载舞,十几岁的少年围在一起,一首歌就能催生出最难忘的回忆。
景夕笑不出来,但她却不扫兴,默默的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偷偷的藏在回忆里。
下午的鹤渚褪去炎热,大部队在黄昏前返程。
他们几人形象好,因此被老师拉过去拍纪录片,景夕没有心情,于是对着闻溶摆手拒绝,站在她身边的苏敬棠反应迅速,第一时间对闻溶说要留在这照顾景夕,婉言谢绝了她的邀请。
闻溶的眼神移到了黎旭的身上。
四目相对,黎旭没说话,却对着两人抬起眼睛来——景夕满脸苍白,苏敬棠云淡风轻的侧过头去,黎旭看着两人,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闻溶妥协。
到最后只有黎旭一个人被拉了过去。
他跟着闻溶随着天边的云一起向南走,边走还不忘回头拿着眼神警告苏敬棠,让他不要乱讲话。
苏敬棠对他微微一笑,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景夕侧过头去,见到了苏敬棠眼里一直隐藏着的,名为悲伤的情绪。
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里有了些许晶莹,黄昏开始在这一刻出现,天边逐渐有了火烧云。
他始终欲言又止,景夕在苏敬棠身边体会到了他苦苦忍耐的心情。
微风吹过,黎旭的身影渐行渐远,空中的积云透出金光,景夕被逐渐起来的火烧云晃了眼,她抬头望天,看着流云变幻无常。
二人谁也没有打破这沉默,好一会后,景夕才眨巴着干涩的眼睛,对着苏敬棠轻声疑惑道:“明明很纠结,为什么又选择留下来,下定决心对我开口呢?”
是啊,为什么呢?
苏敬棠听见这句忽然笑了。
明明黎旭是那么的不想让他开口,明明自己也知道景夕的苦涩心情,可现在,为什么又选择违背黎旭的意愿,让景夕的痛苦更上一层楼呢?
宣纸上晕开水墨,他眼里微微含泪,苏敬棠咬着牙抬起眼,对着黎旭消失的方向低声道:“因为我,不想让他变成最好年纪的那抹灰色。”
他的手臂上爆出来数根青筋,苏敬棠想起来那些痛苦的回忆,也变成了水墨色。
因为苏迎成了骨灰一捧,黎旭也因为那些恨,在时间的长河里逐渐变成了和她相似的灰色。
因为他的生命逐渐枯萎凋零,不再盛放。
苏敬棠无可奈何的看向景夕,他在大片的疑惑里对着景夕开口道:“难道你从来不好奇为什么我总会第一时间知道黎旭的风吹草动吗?”
景夕在他的疑问里停住。
她抬起头,却撞见苏敬棠满脸的绝望。
过往的运筹帷幄不复存在,温文尔雅也荡然无存,景夕第一次见苏敬棠流露出来这样的表情,很荒凉,又很难过,就像是葱郁的大地上烧起一把大火,野火掀翻草地根茎,大地处处裂纹,寸草不生。
景夕在这一秒里有了非常奇异的心跳,理智告诉她苏敬棠的答案不同寻常,她应该做好心理准备,但景夕却急切的想要一个答案,她不想再局限在这些问句里,她只想知道苏敬棠今天究竟为何这样反常。
景夕一刻不想等,苏敬棠也不喜欢卖关子,尤其是学校很快就要到了,他和景夕相处的时间有限,很多话也只能长话短说。
那些残酷的话苏敬棠在和景夕说之前打了很多的草稿,但是到了真正需要说的时候,苏敬棠依旧是要做很多的心理准备的。
他在巨大的压力下猛地深呼吸,苏敬棠抬起头来看向远方的云,试图长话短说,为景夕解释清楚所有的始末。
如她所见,黎旭是苏敬棠的好朋友,两个人如影随形,密不可分。
但同时,这两个人又不只是简单的朋友关系,黎旭的母亲苏迎,是苏敬棠的小姑姑,也是苏青廉的小女儿。
也因此黎旭和苏敬棠不仅是好朋友,更是至亲。
所有的爱恨,纠葛,他和黎旭对于黎文柏的痛恨,其实都源于一个人——苏迎。
和家里人从政不同,她主攻艺术,是国际著名的中提琴演奏家,少年时期蜚声海外,曾在国内外获得过许多的荣誉,正如许久之前黎旭讲的那个爱情故事,她在巴塞罗那和黎文柏一见钟情,后来迅速闪婚,有了黎旭。
年轻的演奏家和商会会长的爱情故事总是令人耳目一新,但这并不是爱情的全部。
苏迎的生命明媚多彩,但和黎文柏结婚后的一切却像是鸟入囚牢,原本自由的人有了许多的限制,不许异地,不许过问黎文柏的商业版图,不许反抗黎文柏的父母,不许过度闹脾气。
这么多不合理的要求,可是为了爱情,苏迎居然也能做妥协。
一年,两年,五年又十年,于是生命就在逐渐的消磨里不知不觉的走向了灰色。
结婚前苏迎见到的黎文柏彬彬有礼,温雅平和,她当时倾心,因着这些品质迅速和黎文柏坠入爱河。
可让她想不到的事情也是在这里,婚后的十几年里,黎文柏就是用着一副温柔假面,一点一点逼着苏迎跪下。
这就是悲剧故事缩写,但实际上,还有另一个旁观的人。
黎旭眼见了事情的全部。
正如黎文柏为自己辩解的那样,他既没有出轨,也没有对爱情不忠,他只是没有给苏迎足够的爱。
这是诡辩。
而苏敬棠在苏青廉的口中,得知了这场爱情的残缺。
一开始的浪漫相遇,本来就是黎文柏为苏迎专门精心打造的一场骗局。
商界展露头角的精英因为操作不当导致的资金链断裂,即将跌落云端的时候却无意发现当权者家的小女儿,救命稻草摆在眼前,爱和不爱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什么婚姻什么爱情,一切都是成功的垫脚石。
利欲熏心的商人凭借着爱情顺利翻身,这些年来顺风顺水,直到妻子病入膏肓仓促离世,他依旧在做那个痴情的人。
但问题恰恰就是出在这里,他对于苏迎,是没有足够的爱的。
他对于苏迎明亮的生命只有消磨。
可这样未免太过可悲。
如果没有爱情的话,那苏迎这些年来的忍让,事业上的牺牲,究竟算是什么呢?
笑话么?
苏敬棠在苏迎的病床前对着疼爱自己的小姑姑心碎欲绝,黎旭和他同气连枝,很快也参透这份绝望的本质。
父子情断只在霎那,黎旭为黎文柏之前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迎咽气前说怀念加的斯,可当视线移到黎旭身上的时候,却又极其确定的说如果人生能重来的话,她也还是会去巴塞罗那。
她爱黎旭,到死,也在相信爱情,只是在遗憾自己没有遇见对的人。
黎旭在苏迎的病床前心死,加的斯就是那个时候成为黎旭心里的一道疤痕的。
那天黎旭在天台上没有说谎,他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苏迎放弃自己梦寐以求的自由走向牢笼,可他更想知道的其实是苏迎原本的人生。
15岁被世界上最顶尖的音乐学院录取,17岁就登上最高的演奏殿堂名扬四海,她送自己的成人礼是世界级的荣誉,而能和她同行的,无一不是各国天骄。
她的生命太璀璨了,以至于黎旭不停的在想,这是不是上天对她嫉妒,所做出来的恶行。
毕竟她是那样的耀眼夺目,正如旁人称她作明珠。
黎旭做梦都想知道,如果苏迎没有遇见黎文柏,如果苏迎没有生下自己,究竟会有怎样灿烂的一生。
苏敬棠的眼泪随着天边的火烧云一起翻滚,他缓慢的侧过头去,看向景夕的眼睛,对着她哽咽道:“小夕,他现在终于有机会去往加的斯了,可他却不肯走。”
黎旭不肯走,这确实很令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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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得知背后的故事后,更让人恨铁不成钢。
惋惜唏嘘过后,疑惑却接踵而来。
他在鹤渚停留其实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问题就是,为什么要和景夕说呢?
这样私密的事情,和她景夕,又有什么关系呢?
残阳如血,景夕的睫毛扑簌,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再度惊悬,可她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景夕咬着唇沉默,她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下去,苏敬棠抬起头来看向远方。
两个人共听风声。
黎旭在苏迎死后倔强的不肯相信爱情,他在巨大的痛苦里迫切的想要逃离令他崩溃的一切,可当这个机会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却对着苏青廉一拖再拖,无论如何都不肯走。
哪怕苏青廉催他,哪怕黎文柏逼他,他始终岿然不动。
苏敬棠当然问过他,他不肯说话,但是苏敬棠懂。
他也和黎旭一样,隐秘而虔诚的爱着一个人。
黎旭没能说出口的话,苏敬棠都清楚。
黎旭害怕他离开后没有人能懂景夕,她自己孤单。
天边的积云映出来大片橙黄,鹤渚上空,火烧云不停翻滚,残阳如血,她还是听懂了苏敬棠的弦外之音,前方所有的铺垫,只为了那些让她体会的隐喻。
景夕在这片云里闭上眼睛,倔强的不肯流下眼泪来。
她是黎旭留下来的理由。
这一刻的威力不亚于海啸山洪,火山喷发。
景夕心里甚至是有恨的。
如果能让她选,她宁愿选当初不遇见。
不相遇,就不会知道黎旭能给景夕想要的爱。
不相遇就不会知道,在世界上所有人都选择放弃景夕的时候,他会背上压力始终站在景夕身边。
不相遇就没有爱,更不会难过,再次,也总比现在分别要好得多。
大片的金光洒在景夕脸上,映出她苍白而又绝望的面容,苏敬棠看着天边的云,忍住眼泪继续道:“小夕——”
剩下的话,苏敬棠说不下去了。
他是能够为了黎旭的心愿,为了苏青廉的苦心向景夕坦白,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心疼景夕。
两个都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伤害哪一个,苏敬棠都会于心有愧,现实因素已经让他背离景夕,而那些为难的请求,苏敬棠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景夕在他的呼唤里低头笑笑,眼泪砸到地上,一阵风吹来,街边的树枝左右摇晃。
天边的云依旧在烧,景夕心里却是只剩灰烬,她终于睁开眼睛,看向远方一片溶金:“苏敬棠——”
景夕闷声叫他,哭红的眼睛却始终望着天边的云不肯收回来:“原来我一直以为,不被爱是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但我现在却发现,我错了。”
天空逐渐变为群青,天边的火烧云徐徐铺开,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惊叹,景夕看着眼前却忍不住眼泪,她在黄昏里恍然笑出来:“被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景夕终于意识到,她早就在命运的安排下遇见了她期待的爱情。
这爱情不是虚假的幻像,更不是自作多情,这些感情真实的存在,但这也是让景夕难过的地方。
她的爱情是昙花一现。
苏敬棠在她悲凉的声音里侧过头去不肯看向景夕的眼睛,可景夕却偏偏叫他:“苏敬棠——”
苏敬棠在黄昏里侧过头去,景夕却看着天边的残阳,对着他轻声道:“你看天边的云,烧的可真热烈啊。”
她含着泪笑笑,低头感叹道:“真漂亮。”
苏敬棠随着她的话点头赞同。
云霞明灭,橙黄的云裹着金边镶嵌在群青的天空上,闷热的风吹着云走远,苍翠的树缓慢摇晃,远处起来灯火,学生在红绿灯前的漆黑沥青马路上前行。
景夕擦擦眼泪,红着眼睛苍凉一笑。
她提起力气,在苏敬棠的注视下缓慢的向前走去,说的话却被风吹向苏敬棠的耳朵里——
“——以后鹤渚都不会再有这么好看的火烧云了。”
他忽地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望向天边,苏敬棠的眼泪霎那落了下来。
鹤渚迎来了盛夏,她的夏天却提前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