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的风在Olivia的疑惑里带起来景夕的头发，Olivia目光如炬的盯着景夕流畅洁白的侧脸，景夕在她的视线里看见那些欲言又止，却不觉得遗憾。


    她在Olivia的注视里缓缓的看向眼前静谧流动的海。


    漆黑夜里，面前的海神秘而又深邃，岸边的流光映在海水里，倒映出来大片色彩，夜空和海面混为一体，却又截然分明。


    景夕在呜咽的风里沉默的抬眼，她看见自己的发丝被吹的向前。


    车声混杂人流的嘈杂远远的传来这片安静的海，许久后，景夕对着这片海轻声说：“因为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Olivia瞳孔一震，她惊讶的看向景夕，似乎不敢相信她这么年轻，却这么悲观的说出来这种沮丧的话。


    景夕白皙的面色在海风里忽地裹上了雾气，她看向远方，回忆起来三千八百公里外的鹤渚，天边似乎起来了惹眼的火烧云。


    Olivia听见的景夕声音里隐忍的哽咽，景夕闭了闭眼睛，眼前的火烧云散去，又过渡成一片漆黑。


    景夕站在昏黄暗影里，看着幽蓝泛光的海面，缓缓的露出来一个苦笑，“我没有什么很大的理想和愿望，我只是想在这个世界上安安静静的活着，等到了一定的年岁，然后遵循天命死去。”


    Olivia看见景夕眼里的潮湿，心里被带出来了大片的悲伤。


    面前的这个女孩这么年轻，分明应该在大好年华肆意绽放，可景夕身上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隐秘孤寂。


    你见过枯木死水吗？


    你有站在白崖上，看见过世界的尽头吗？


    Olivia见过，并且在景夕身上听到了嘶哑风声，再次见到了那种百年孤独。


    海水的浪花打在两人的脚边，Olivia沉默着开口，低声说：“可是Vi，你还这么年轻，还没见到这世界上的许多事，这样虚度光阴，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景夕在她的话里轻轻的笑了。


    她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海浪微微起伏，水波折射出来各个角度照过来的光，景夕看着那些星点的闪烁，轻声开口，却对Olivia的问题避而不答：“Olivia，我知道老师或多或少，一定和你说起过我，我也知道，你此刻和她一样，对我有很多的恨铁不成刚——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


    Olivia听她说到这里时下意识的叹了口气，景夕继续道：“可是Olivia，就像是我说的，那些旁人所追求的，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反而会让我变得痛苦——”


    天边繁星不断闪烁，景夕吐出来一口湿气抬起头来望向远方。


    眼里光圈不断朦胧，她在海风里努力的想要平复下来自己的心情。


    Olivia摇摇头，在景夕戛然而止的话里适时出声：“Viola，你还太年轻了——”


    景夕在Olivia的声音里含泪的转过身看，四目相对，风吹起来Olivia的头发，却吹不散她眼里的温柔，Olivia认真的对景夕说：


    “——或许你过去受到过什么大的打击，以至现在一蹶不振。可等人生再过几年，你的社会阅历更丰富一点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无论是感情也好，生活里遭受的痛苦磨难也罢，又或者你之前受过的打击，这些在跌宕起伏的生命里，全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高山低谷，跌宕起伏，比起来漫长的光阴来说，不过等闲。


    景夕在这段推心置腹的话里怔住，Olivia在一阵风里轻轻上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风一直在吹，景夕的眼睛逐渐干涩，许久后，她咬着下唇的软肉，对着Olivia轻声说：“或许吧。”


    或许Olivia说的都是对的，但现在景夕并不想迈出那一步。


    齐心和Olivia软硬皆施想让景夕回头，积极生活，但景夕心如磐石。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无论两个人怎么劝说她都无动于衷，景夕目前依旧是抱着悲观的态度渡过属于她的每一天。


    不争不抢，也不求明天。


    她好像随时准备离开这个世界。


    Olivia看着她消瘦的身影在心里叹了口气。


    齐心是个急性子，或许不能明白，但Olivia在苏迎死后经历了无数这样绝望的时光，她太懂的景夕的感受了。


    那是一段充斥着大片绝望，灰暗，撕心裂肺的时光，她身处的，是一个不见天日的灰暗世界。


    这个世界太痛苦了，刚刚走出来的Olivia不想让景夕在里面蒙尘，她要带景夕走出来那个绝望的世界。


    Olivia吐出来一口气，她知道想要改变景夕的状态不能急于求成，于是转而回到刚刚的话题，继续和她谈心：“那你这样放弃机会，就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想让，旁人会怎么仇恨你吗？”


    Olivia问了景夕一个犀利又极其现实的问题。


    人性本恶，Olivia从来都知道人和人相处之所以能保持善意，是因为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别看现在景夕云淡风清对一切都不感兴趣，那些机会她弃之如履，可这样的时光不会持续太久的，人不可能永远都消沉下去。


    问题恰恰就出现在这里，她现在和别人搞好关系是用属于她的机会换来的，但如果有一天，她不再肯让出这些属于她的机会，那些和她以姐妹相称，素日里和蔼的人，还会对她好言相向吗？


    景夕沉默了。


    她看着Olivia的眼睛，说不出来一句话。


    Olivia说中了。


    她现在确实身陷囹圄。


    景夕的宿舍里有四个人，分别是她，柴昭，梁水和尤冰这对双胞胎，这俩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但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开学时柴昭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震惊的下巴都合不上，梁水笑嘻嘻的调侃她说见到仙女都是这个反应，柴昭扑哧一笑，感叹她的有趣，遂出声附和说，是是是，景夕在一旁微微扬起嘴角，尤冰却无所顾忌的大笑，两人对上眼后，微微的点头示意。


    由于这个小插曲四个人之间迅速破冰，刚开学时总是一起行动，到后来又因为个人安排，变成柴昭和景夕，梁水和尤冰两两一队，宿舍关系看起来仍旧不错。


    但这是在景夕把自己的机会分给尤冰的前提下。


    众所周知景夕有兼职，人也不求上进，齐心给她的机会她总是想办法要逃，尤冰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每到这个时候景夕都会心软，笑笑说好。


    于是尤冰代替景夕出现在了各大场合，履历逐渐变得厚重，次数多了，她竟也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要知道，齐心素日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她对景夕只有一个要求，就是重要场合必须到场——比如商业晚宴，再比如今天的商务会谈。


    这个时候景夕是逃不掉的，齐心也不允许她逃，哪怕尤冰再怎么请求，齐心发了话，景夕都不能让了，于是这个时候，尤冰就会骤然对着景夕冷下脸来，说景夕小气。


    每次景夕跟着齐心出门回来后，尤冰一定会在宿舍里当面对说景夕笑着说景夕利用她，平日里一些脏活累活都丢给她干，现在有了增长眼界的机会，她却去不了。


    抱怨的口气里夹杂着真心话，昏暗的宿舍里，景夕在尤冰完全不相同的视线里望见了胡颜的脸。


    长久不见的微妙恶意再次出现在景夕的身边，这一次，她满心疲惫。


    每次她百口莫辩，满心无力望向尤冰时，梁水总会暗地里抛给柴昭一个眼神，二人商量好似的一起跳出来做和事佬，把有些尴尬的局面搅成一滩浑水，然后打着哈哈，稀里糊涂的揭过这个话题。


    然后隔天尤冰就会占三人的座位，吃饭时说景夕听不懂的话题，在她说话时刻意插嘴。


    以一种幼稚但折磨人的方式暗地里对景夕释放微妙的恶意。


    而那些景夕被排挤的微妙时刻总是突如其来，像是晴朗天气里一场又一场的急雨。


    如果景夕没有遇见胡颜的，她一定会自我反思内耗，甚至精神衰弱的去找尤冰卑微的寻求一个答案，还会为了这段感情，忍气吞声的微笑和好。


    可关键的就是，景夕经历过了。


    她已经有胡颜的前车之鉴，所以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那些微妙的恶意。


    景夕知道那些恶意在随着她不断的拒绝让给尤冰机会而持续扩大，她心知肚明，可却没想到这个事实会被Olivia一阵见血的指出来。


    Olivia暗含犀利的眼光看向景夕，景夕也没打算瞒她，她和Olivia对彼此有有一种迫切想要吐露心声的欲望。


    景兴邦死后，景夕第一次对旁人有了如此强烈的分享欲。


    景夕看着海，在暗流波光下侧过头去对Olivia说：“我想过。”


    风不断的吹起来景夕的头发，Olivia轻轻挑眉，景夕无奈的耸了耸肩，她对着Olivia含笑，仿若说的别人的事：“不瞒你说，Olivia，你所担忧的问题，不久前已经变成了现实。”


    Olivia没什么表情的点点头，她在齐心的转述中早就猜到，此刻一点也不奇怪，Olivia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那你打算怎么做呢，Viola？”


    Olivia叫景夕英文名的时候尾音上扬，是一种奇怪但却格外好听的语调。


    景夕没有回答。


    柘港的风不停在吹，景夕在这个深夜想起来她在宿舍里感受过的温暖，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


    这段时间苏敬棠被娱乐圈的经纪人发掘忙着准备签公司进娱乐圈，骆静云在柘港大放异彩，被导师推荐前去美国，即将进行为期两年的交换，景夕一整个秋天的回忆，喜怒哀乐，几乎都是和柴昭她们一起。


    景夕没想到自己会重蹈覆辙，在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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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的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她已经尽量低调，避免张扬，可哪怕这样，也依旧引人注目，招来嫉妒。


    景夕逐渐红了眼睛。


    她在那段时光里绽放成一朵玫瑰，但她忘了，玫瑰是有花期的，过了花期就会枯萎，此生也就迎来凋谢了。


    景夕沉默着没说话，Olivia见她眼里闪烁的晶莹，也不打算逼她。


    成长其实是一件好事儿，但问题就是在这个过程里的喜怒哀乐，都是痛苦的。


    她和齐心确实是不希望珠玉蒙尘，期待景夕越来越好的，希望她早日认清现实。


    哪怕知道痛苦是成长的必经过程，但她们同样为景夕在这个过程中蜕掉一层皮而感到煎熬。


    Olivia叹了口气，她看向景夕的眼睛，递出来台阶，说：“我明天下午飞马德里——Viola，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话，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Olivia微微一笑，强调说：“无论什么方面。”


    她在柘港的五彩灯光下对着年轻女孩释放出来无数的善意，可景夕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感谢，而是许多下意识的防备。


    景夕侧过头去，不解的问她：“Olivia，我没有什么价值，和你也没有任何的利益牵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肯向我主动施以援手？”


    暗流涌动，远处惊涛拍案，大片洁白的浪花变成泡沫，Olivia在静谧的岸边看着景夕单薄的身影，忽地心酸，她却也很快对着景夕单薄的身影解释道：


    “Viola，我们认识的时间确实很短，但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倾盖如故——”


    Olivia停了一下，而后坦率一笑，她说：“我觉得你很像我一个故人，我觉得我们是忘年之交。”


    景夕在她的解释里直视Olivia的眼睛，她和Olivia确实交心，刚想点头，可Olivia却继续道：“你心里始终清楚齐心愿意培养你，你不愿意欠她人情，不想对她有任何的亏欠，所以始终拒绝，但我也想告诉你——”


    Olivia在景夕坦诚的视线里倾情托出自己的内心，或许爱一个人的时候只想对她好，Olivia下意识觉得她对景夕的许诺还不够，海风吹来，她看着景夕微微湿润的眼睛，转而以更大的诚意相赠：


    “——愿意托举你的不止齐心一人，能帮助你跨越阶级的，也不只有她一人，我能看出来你的能力，我也知道只要你肯，柘港这些大楼迟早会镌刻上你的名字——”


    Olivia微微扬起手指着那些高楼大厦，景夕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后退一步，Olivia笑了一下，她在景夕惊讶的眼神里淡淡的说：“我和齐心一样无所求，心甘情愿的给予，如果要说区别的话，那齐心对你是惜才，是长辈对小辈的爱护，而我对你是殷切的期待——我希望你的生命被柘港的灯红酒绿填满，我希望你走出来那个灰暗的世界，活出来属于你，属于Viola的精彩人生。”


    景夕有泪落了下来，她看着Olivia含着泪问道：“可是Olivia，为什么呢？”


    为什么对景夕这么好？只因为忘年交，就值她对景夕这么好了吗？


    Olivia收回手，上前轻轻擦去景夕的眼泪，她摇摇头，捧着景夕的脸，对着景夕轻声说：“Viola，我发自内心的希望你过得好。”


    苏迎没有活出来属于她浓墨重彩的人生，但景夕可以。


    机会和人生一样，逝去不再来，Olivia在景夕身上看见了相同的灵魂，她不想让这灵魂成灰。


    Olivia家财万贯，于她而言，钱财都是过眼云烟，比起来那些身外之物，她只希望景夕能够开心。


    这漫长的一生里，她只想让景夕的生命浓墨重彩，永不成灰。


    景夕的眼泪落在Olivia的手上，她和Olivia非亲非故，她不需要Olivia任何的托举，也不会真的去找Olivia兑现承诺。


    但她需要Olivia的真心。


    景夕需要Olivia的存在。


    她和Olivia一样，都迫切的需要一个人支撑自己走过当下的痛苦，熬过这段晦暗的时间。


    景夕含泪对着Olivia伸出手，Olivia俯身，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景夕的眼泪灼烧了Olivia颈侧的皮肤，Olivia的泪珠同样落在景夕的鬓角，两个人在柘港的海边相拥而泣。


    忘年之交，灵魂知己。


    远处，齐心摇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对着两个人微微摇头，连声感叹是什么样的缘分。


    那双眼睛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笑意。


    诚然她介绍Olivia给景夕是在给她铺路，也幸好Olivia心甘情愿的上钩，义无反顾的跳进齐心精心设计的火坑。


    人最难逃心甘情愿。


    华灯璀璨，柘港飘起来细雨，景夕放在桌上的手机忽地亮起，骤然间开始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