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行人转过影壁，穿过庭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梅树时，封灵籁忽然抬手止住轮椅。


    她转过轮椅面向木蓝，从自己手上褪下一只金镯，执起木蓝的手，将镯子轻轻放入她掌心，温言道：“这些日子多亏姑娘悉心照料，这只镯子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权当聊表谢意。”


    木蓝只觉掌心一沉，那镯子做工精巧，内圈还刻着细密的祥云纹。她慌忙推辞：“这如何使得......”


    封灵籁却已按住她的手，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姑娘若不收下，倒叫我过意不去了。”说着她指尖在木蓝腕间轻轻一拂，那镯子便稳稳套了上去，衬着木蓝素白的手腕，煞是好看。


    木蓝轻抚腕上的金镯，正欲屈膝向封灵籁行谢礼时，却见她已转回轮椅，廊下疏影横斜，瘦梅枝桠在青砖地上投下嶙峋的影子，恰映在她月白的裙裾上。


    “姑娘便送到此处吧。”封灵籁声音很轻，像梅梢将坠未坠的雪。


    木蓝闻言止步，望着她与小曲的背影在廊下渐行渐远，最终隐没在回廊转角处，只余一缕若有似无的冷香，混着梅花的清冽，幽幽浮动。


    木蓝低头，腕间的金镯在日光下泛着微芒，她指尖轻轻摩挲，忽觉封灵籁离去的背影比这满庭的寂静还让人怅然。


    *


    小曲从回廊拐角探出半个身子，乌溜溜的眼珠追着木蓝远去的背影。待那抹倩影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外，他才踮着脚尖转回身，“美鲛人姐姐，侯府的那位姐姐走啦！”


    封灵籁的目光掠过廊外那株枯死的海棠树，闻言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她掀开覆在膝上的锦毯，拎起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刀站起身来，月白衣袂在风中翻卷，“轮椅...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吧。”


    言罢，她头也不回地踏着满地斑驳的树影向前走去。


    小曲闻言一怔，目光落在那架紫檀木轮椅上，这可是候府的轮椅，岂能随意处置？


    他望着封灵籁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将轮椅推进西厢的储物间，并将从来不锁的储物间锁上。在离去时，他还不放心地拽了拽锁头，直到确认万无一失，这才掸了掸衣袖上的浮尘，快步追去封灵籁房间。


    *


    封灵籁推开尘封已久的房门，屋内熟悉的陈设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指尖刚触到檀木椅背，窗棂处便传来细微的响动。


    待窗扉微开一线，她手腕一翻，长刀已然出鞘，寒芒如电直刺来人咽喉。而那人反应也极快，只听“铮”的一声清响，一柄赤红如火的长剑已然横挡在前，剑身震颤间竟将她的刀势硬生生格开三分。


    封灵籁眯起眼睛，终于看清来人——曲正文。她收刀入鞘，揶揄道：“怎么大门不走，改当翻窗的梁上君子了？”


    曲正文见封灵籁收刀，手中剑也归鞘。他单手撑窗翻身而入，青色衣袂在烛光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师姐，慢些。”他回身探出窗外，手臂稳稳递向前。一只素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腕，肖灵音借力跃入窗内，紫红的裙裾如蝶翼般翩跹。落地时她故意在曲正文靴尖踩了一记，换来对方一声无奈的轻笑。


    封灵籁眸光微转，看清来人后唇角轻挑，施施然坐回那把檀木椅。她右手随意搭在刀柄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刀镡，“哟，二位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曲正文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今晨宫里头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薨了，你可听说了？”


    封灵籁指尖蓦然停在刀镡上，铜铁相击的余韵戛然而止。“什么？”她瞳孔微缩，旋即恍然低语：“难怪......今晨那钟声沉郁绵长，原是凤驾归天的丧音。”


    曲正文见她神色淡淡，又压低声音道：“听闻昨日为皇后娘娘诊治的戚玉嶂，已被打入地牢了。”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据家父所言，此事牵涉甚广......”


    封灵籁眸色一沉，指尖重新在刀镡上轻叩，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看来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啊。”话音未落，她一把抓起长刀，“地牢在哪？”


    曲正文与肖灵音同时变色，异口同声喝道：“你疯了？！”


    肖灵音疾步上前，声音陡然拔高：“你可知戚玉嶂犯的是谋害皇后的大罪？这可是要诛九族的！”


    封灵籁冷笑一声，刀鞘在地面重重一顿：“诛九族？那也得有命来诛才行。”


    曲正文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急道：“你当禁军是摆设？地牢外三层重甲兵，内三层弓弩手，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震得门框都在颤动。


    “美鲛人姐姐！你快开门！”小曲带着哭腔的喊叫声穿透门板，声音里满是惊慌与无助。他不停地拍打着房门，手掌都拍得发红，“我师父出事了！求你快出来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间或夹杂着哽咽，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屋内三人闻言皆是一怔，空气瞬间凝固。


    封灵籁最先回过神来，她快步上前拉开房门，“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小曲已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少年的手心冰凉潮湿。


    “来不及解释了！”小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拽着她就往外冲，“师父他...师父他...…”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哽咽，只能拼命拉着人往院外跑。


    肖灵音与曲正文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凝重，随即快步跟上封灵籁她们。


    众人来到大门前，只见一辆破旧的推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车上赫然停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棺材表面泛着幽幽冷光，在明媚的天色下显得格外阴森。


    推车旁伫立着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见府门开启，他连忙颤巍巍上前，双手抱拳深深一揖：“老朽给各位公子小姐见礼了。小老儿是城南寿材铺的掌柜......”


    封灵籁闻言，连忙上前搀扶住颤巍巍的老者，“老人家快快请起，这般大礼晚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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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得起？”她温声细语道，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老者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仔细端详起封灵籁的容貌，半晌才压低声音道：“姑娘想必就是戚公子的恩人了？”未等封灵籁应答，他又急急补充道：“戚公子前些时日在老朽的寿材铺订制了一口上等柏木棺材，今日方才完工，老朽特地亲自送来。”说着，他眼角余光警惕地扫向四周。


    封灵籁闻言，眉头微蹙，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她轻声道：“戚公子订制的棺材？他可有说明用途？”


    老者左右张望，确认无人注意后，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姑娘有所不知，戚公子特意嘱咐，此事需隐秘进行。老朽虽不知内情，但见他神色凝重，想必事关重大。”


    封灵籁沉思片刻，点头道：“多谢老丈告知。”


    她唤来小曲三人，压低声音吩咐道：“你们且先将棺木送回府中，我送这位老丈一程。”


    言罢，她便与那老者并肩徐行，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而去。


    行至街角处，寿材铺的老掌柜停下脚步，转身对身旁的封灵籁拱了拱手。“小姐不必相送了。”老掌柜的声音像秋叶擦过青石板，沙哑中带着几分暖意。他指了指前方幽深的巷子，枯瘦的手指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微颤的弧线，“这剩下的路，老朽一个人走惯了。”


    封灵籁立在原地，风拂过她的衣角，泛起微微涟漪。她望着老掌柜佝偻的背影渐渐融入巷子的阴影中，仿佛一滴墨汁晕染在宣纸上。


    暮色四合时，她才匆匆折返。临近家门，她忽觉有异，蓦然回首——但见大门前不远处的馄饨铺蒸腾的白雾与煎饼摊明灭的炉火，在渐浓的夜色中交织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何时这里开始有了这些铺子的？


    她驻足凝望片刻，街角依旧只有馄饨铺蒸腾的热气与煎饼摊滋滋的油香。正当她转身推门之际，忽觉如芒在背——她猛地回身，恰与煎饼摊摊主未来得及躲闪的目光撞个正着。


    煎饼摊摊主未曾想到她会忽然杀个回马枪，慌忙低头翻动铁鏊上的面饼，手指却被滚烫的锅边烫了个正着。他“嘶”地抽了口气，面饼在鏊子上打了个转，焦糊的边角翘起来，像一片枯萎的秋叶。


    正当他抬头时，只见封灵籁不知何时已立在他摊位前，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俏皮：“店家，你这饼......是什么馅儿的？”


    煎饼摊主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姑娘好眼力，这饼可不一般，是祖传的秘方，馅儿是山里的野菌配上新鲜的鹿肉，再佐以十几种香料调制而成。”


    封灵籁眨了眨眼，唇角微微上扬：“野菌？这冬日里哪里还能摘到野菌？”


    煎饼摊摊主心头一紧，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压低声音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些野菌是我家娘子夏季时摘来晒干的，存到现在，风味反倒更醇厚些……”


    他说着，掀开竹篾盖子，露出底下色泽深褐的菌干，隐约还带着山野间的清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