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籁背过身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对方微凉的触感。窗外风雪渐紧，呼啸声穿过车窗，衬得马车内愈发寂静。


    “多谢。”戚玉嶂终于开口，嗓音有些哑。


    封灵籁侧过脸，余光瞥见他单薄的肩线，忽然道：“你这人，连冷热都分不清么？”话一出口，又觉语气太重，像是责备。


    戚玉嶂却轻轻笑了，指腹贴着汤婆子上的雕花纹路：“分得清。”


    只是被关得太久，适应了寒冷却忘了暖是什么滋味。


    灯盏里突然爆出几点火星。封灵籁闻言，愣愣地望着那跃动的火光，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车外，申首乌仍站在原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半晌，他自嘲般低笑一声，转身没入苍茫大雪之中。


    *


    封灵籁将戚玉嶂接回家后，天色已近黄昏。庭院里积雪深深，檐下挂着新糊的灯笼，在暮色中透出暖融融的光。她与肖灵音、曲正文在厨房忙活，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棂，刀砧声与笑语混作一团。


    戚玉嶂房间里，小曲正为他疗伤。


    浴桶里的药汤氤氲着苦香，戚玉嶂苍白的脸被热气熏出些许血色，睫毛垂落时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他搭在木桶边沿的手腕还凝着血痂，随呼吸微微起伏，像是疲倦至极的鹤。


    小曲将药膏抹在他肩胛的鞭伤上，听见他喉间压着的一声闷哼。


    窗外忽然炸开孩童的爆竹声，衬得屋里愈发静谧，只有药汤偶尔泛起涟漪，撞在桶壁上发出轻响。


    戚玉嶂被那爆竹声惊醒，他微微睁开眼，眸中还带着几分恍惚。药汤的热气在他眉间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像是无声的泪。


    小曲见他醒了，轻声道：“师父，再泡一刻钟，伤处的淤血才能散开。”他说着，又取来一块干净的帕子，浸了药汤替他擦拭后背的伤口。


    戚玉嶂低低“嗯”了一声，嗓音沙哑。他望着窗外渐深的夜色，隐约能听见厨房那边传来封灵籁的笑声，还有肖灵音与曲正文拌嘴的动静。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烟火气，却让他心头微微发烫。


    “小曲……”他忽然开口，却又顿住，似乎不知该说什么。


    小曲手上动作未停，温声道：“怎么了，师父？”


    戚玉嶂沉默片刻，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唇角却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没什么……”


    窗外又一阵爆竹炸响，飞雪被映得忽明忽暗。


    戚玉嶂话音未落，厨房方向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曲正文的怪叫和肖灵音的嗔骂。


    小曲噗嗤笑出声来：“定是肖姐姐又把锅铲甩飞了。”他拧干帕子，发现师父正望着半开的窗出神。顺着他视线看去，檐下冰棱正滴落一颗水珠，在灯笼映照下宛如金屑。


    浴桶里的药汤渐渐凉了，小曲正要起身换水，忽听院中脚步声近。


    封灵籁端着个瓷碗进来，发髻上还沾着面粉：“刚熬好的姜糖水，趁热给......”话音戛然而止——戚玉嶂竟靠着桶沿睡熟了，湿发贴在颈侧，手臂上条条如蜈蚣般的伤疤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目。最新的一道横贯小臂，刚刚结痂的伤口还泛着粉红色。


    “师父…累了。”小曲接过碗声音有些哽咽道。


    封灵籁点点头，转身欲走之际，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戚玉嶂垂落的手掌。她的脚步蓦地一顿，那原本该是修剪整齐的指甲处，如今只剩下十个血肉模糊的创口，暗红的血痂像枯萎的花瓣般蜷曲在指端，不用细看也知是被人用利器生生撬掉的痕迹。


    她的瞳孔突然失去了焦点，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下意识地上前伸手想触碰那些伤痕，却又在半空僵住。


    戚玉嶂猛然从混沌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他盯着悬在自己手背上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指，瞳孔骤然紧缩。只是一瞬，他猛地攥住那只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抬起眼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令人胆寒的阴鸷，如同深渊里爬出的恶鬼，他死死锁住眼前这个触碰他的人。


    一瞬间，他看清了眼前之人——封灵籁。瞳孔猛地一颤，眼底的阴鸷如同潮水般褪去。他触电般松开钳制的手，却在瞥见对方腕间那道刺目的红痕时，呼吸骤然一滞。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对、对不住......”他下意识想伸手触碰又猛地缩回，指尖无措地蜷缩起来，“我不知道是......你......”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挤出来的，带着深深的自责，“我......不是有意的......美鲛人……”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处淤红上，嗓音发紧，“疼......疼不疼？”


    “戚玉嶂，你傻不傻？”封灵籁答非所问道。


    “什么？”戚玉嶂愣住了，他不知道她为何这样说。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情，既不是愤怒，也不是责怪，反而带着一丝他读不懂的柔软。


    封灵籁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那些人拔掉的岂止是他的指甲？他们是在一寸寸削他的骨，剜他的肉，要把他碾进泥里。能从皇家天牢里活着出来的能有几人？


    “戚玉嶂，你伤好后走吧。”


    戚玉嶂闻言，收敛起了笑意，沉默片刻，低声道：“这局棋，我已经出不去了。”他忽而抬眸，眼底漾开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却比月色更清冷，“美鲛人，复仇路上最要不得的便是心软。一念之仁，满盘皆输。哪怕是对我…都不要心软。”


    封灵籁正欲反驳，正屋却传来了肖灵音敲碗的脆响：“开饭啦——！”


    雪夜里，这一声喊得格外亮。


    *


    肖灵音正踮着脚往蒸笼里码年糕，袖口沾着酱油渍。曲正文突然从她腋下钻过，手里攥着根偷来的腊肠。“作死啊！”她反手一锅铲敲在他手背上，腊肠“啪嗒”掉进柴堆。


    “师姐好狠的心。”曲正文揉着手背嘟囔，却见肖灵音突然僵住——蒸笼缝隙里正噗噗漏出诡异的紫烟。


    “你往糯米里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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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就...就从我爹那里拿的灵芝...…”曲正文声音越来越小。


    肖灵音掀开笼盖，整屉年糕正泛着诡异的蓝色。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伸手抓向最后的正常年糕。


    曲正文顶着一头面粉冲出厨房，手里还举着半块发紫发蓝的年糕：“救命啊！师姐要拿我试毒！”


    话音未落，肖灵音提着锅铲也追出厨房，脸颊上沾着可疑的蓝色酱汁。


    封灵籁闻声，眸光在戚玉嶂身上轻轻一掠，带着安抚的意味，随即快步走出房间。她脚步轻盈却急促，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你们俩怎么回事？不是说开饭了吗？”


    肖灵音如梦初醒，转身就往厨房跑去，“糟了！我的汤！师弟，快来搭把手！”


    曲正文闻言，连忙跟上肖灵音的步子。


    厨房里雾气氤氲，灶台上的砂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汤汁已经溢出来少许，在炉火上滋滋作响。


    “师姐，火太大了！”曲正文眼疾手快地揭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浓郁的香气瞬间溢满整个厨房。他侧身避开热气，顺手抄起一旁的湿布垫着，将砂锅从炉上移开。


    肖灵音凑近瞧了一眼，松了口气：“还好没糊，再晚一步就糟了。”她舀了一勺尝了尝，眉眼舒展开来，“味道正好，多亏你反应快。”


    封灵籁与小曲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两人忙碌的身影，唇角微微扬起：“看来今日有口福了。”


    “我去帮肖姐姐摆碗筷。”小曲轻声说，眼神里满是对即将到来的晚餐的期待。


    封灵籁点了点头，也跟着帮忙起来。


    肖灵音手腕轻翻，锅铲在铁锅中飞舞，青翠的菜叶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翻飞。灶台边蒸腾的热气将她白皙的面庞熏得微微泛红，几缕散落的发丝沾在额前也顾不得整理。


    “师弟，”她头也不抬地唤道，声音里带着忙碌时特有的急促，“把那个青花碗递给我。”话音未落，又急忙补了句：“等等，先帮我舀半瓢清水来！”


    曲正文闻声而动，在厨房里来回穿梭。他时而弯腰取碗，时而踮脚够瓢，动作虽有些笨拙却格外认真。偶尔与肖灵音擦肩而过，衣袖相触。


    小曲将一道道佳肴呈上桌案。青瓷碗盏间，热气袅袅升腾，裹挟着浓郁的香气在屋内流转。


    不多时，八仙桌上已是琳琅满目——浓白的高汤在砂锅里微微翻滚，炸得金黄酥脆的藕盒泛着油光，几碟时令小菜青翠欲滴地缀在其间……烛火摇曳间，整桌菜肴竟似镀了层温润的釉色，教人瞧着便口舌生津。


    肖灵音双手叉腰，眉眼弯成月牙，得意洋洋地打量着面前色香俱全的年夜饭：“这次真的可以开饭啦！”


    小曲眼中闪着崇拜的光芒，连连点头道：“肖姐姐真厉害！”


    曲正文挑了挑眉，故意逗他：“怎么，我就不厉害吗？”


    小曲慌忙摆手，脸上绽开甜甜的笑容：“曲哥哥当然也厉害！美鲛人姐姐更是厉害极了！”他掰着手指数着，声音清脆如银铃，“你们都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