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学苦练半月有余，终于到了御剑飞行试炼当日。


    振奋人心的时刻！


    众考生齐聚山门前，摩拳擦掌。


    山门还是诸生入学时进的那道山门，山门两侧则各立有一块石碣，左边那块刻有校训，熟悉的“友善”二字着实显目。而右边那块，则排满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程狸凑近一瞧，顿时瞪大眼，上青云戒律！


    原来，这块石碑一直都在，只是他们初次来的那天，程狸光顾着在山门前空口白牙说大话，大言不惭嚷嚷着自己将“横扫上青云，做所有仙二代的老大”，被小八捂嘴推走了，根本没来得及细看。


    而后来，仇长老在对他们教导时，也从未提及过戒律，只独独提过那二字校训，无怪乎程狸一直认定这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他目光上下游动，转了几次，终于昂头在中央靠上处找到了第二十七条，朱漆小字刻着：


    “群聚嬉戏，耽于牌赌者，面壁十天。”


    程狸“嘿”一声笑，拉来令狐宗仪看，道：“竟真有这条！那长脚秧鸡原来不是在诓我！”


    一记冷冷眼刀飞来，程狸转头对上了隔着人群投来的目光。


    是贺千寻。


    那目光大有“呵，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很闲故意找茬么”的意味。


    程狸：“......”


    而令狐宗仪扫了一眼戒律，只觉头晕目眩，捂眼大叫：


    “太长不看！”


    仇长老轻咳一声，开始宣布比赛规则。待号令发时，参加比赛的学子则从山门上空同时启程，每人乘学院指定的一柄灵剑，绕上青云飞三圈，落地即可。若有掉剑，统统打入排名末流，其余安稳行驶者，则按用时长短，由低到高计入排名，用时最短者，方能摘得桂冠。


    仇长老还额外补充一则新规，在御剑飞行途中，不得使用任何其它法器，凡有靠外力加持者，即视为作弊！


    程狸推搡身边人，嬉笑道：“给你量身定制的！”


    令狐宗仪面部抽了抽，“哼”了一声，很明显这条是针对他而来。


    一学子提问道：“请问长老，号令是什么？”


    仇长老道：“问得好！”


    他伸手一指青天：“看！”


    诸生视线紧跟，齐刷刷抬头，目不眨眼。


    仇长老道：“看到了吗！”


    诸生捏紧拳头，流泪道：“好刺眼的阳光！！”


    仇长老：“......”


    “是那口钟啊！你们这些笨蛋！！”


    “哦——”


    众人这才注意到，原来山门坊顶之下还悬挂着一口青铜钟。


    青铜钟上一次响起，是在迎接各位学子入学那日，当时祥云缭绕，仙禽长唳，一片霞光盛照中，这口青铜钟浑厚悠长的“铛——”声响起，待新生入了山门，攀到山顶学堂时，钟声余韵犹在。


    只是后来这口钟再也没响起过，众人便忽视了它的存在。


    “铛——”


    辰时已到，试炼开始！


    所有考生踏上灵剑，纷纷催动剑诀，同时上升，似天河中泛着磷光的鱼群，追随日光游动而去。


    贺千寻是最先飞回来的，用时仅半个时辰。


    仇长老道：“好好好，不愧是.....”他想到了什么，又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不断点头，喜色满面。


    早归的贺千寻，便由仇长老钦点接了计时一任，所有考生回归时间，皆由他添笔在石碣写下。


    交代完，仇长老便说有要事处理，匆匆下了山。


    两个时辰后，考生们陆陆续续飞回，甫一落地，上青云山门旁的石碣上便显出时间来。


    回来得早的人，在石碣旁扎堆儿等着看热闹，看晚归的人落地时那垂头的懊丧模样，心中窃喜非常。在一群少年人的叽叽喳喳中，一天已过去大半。等太阳要落山时，一声钟鸣传开，参加试炼的学子们如扑簌簌回窠的鸟一般，陆陆续续散了。待到亥时，天已大暗。


    仇长老回来路过山门时，见一道着白色院服的身影，在夜风中仰望静止，那身形他一眼便认出。


    “千寻，怎么还站在这里？”


    那人背影一滞，随即转身，行礼道：


    “回长老，还有一人未归。”


    “谁？”


    “程狸。”


    仇长老有些诧异。


    “怎的用了这么久？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贺千寻垂下眼道：“弟子不知。”


    仇长老回首往夜空中看去，沉思片刻，道：


    “再等等吧，若半个时辰之后他还没回来，你就去找找看。”


    贺千寻道：“是。”


    仇长老走了。


    不多时，一道微弱的白光从星空下晃过来，不凝神难以发现，因为那游动的速度，还不及被风吹跑的云快......


    又过了一刻钟，那白光逐渐接近，明显起来。


    复得落脚之地，程狸脸上汗淋淋的，他双眼闭上，像疯子一样绕着山门跑，一边大口喘气一遍放声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憋死我了！”


    贺千寻忍不住问：“你飞行时不喘气？”


    程狸在这块地上荡来荡去，刮出一阵风：“不是不喘，是不敢大喘！我怕气喘重了又一个不小心掉下来！”


    贺千寻：“......”


    过了半晌，他道：“你还没学会吗？”


    程狸撒泼跑够了，终于停下脚步：“这两天开了点窍，只要控制好速度，终于可以不掉剑了！”


    贺千寻：“......”


    程狸道：“怎么啦？不觉得我还是很有进步的吗？慢是慢了点但够稳啊！一旦掉剑就没有成绩，我宁可......”


    他忽然住了嘴：“你怎么在这里？”


    他恍然大悟，贴近贺千寻：“不会是专门在这等我，好羞辱我一番吧？！我告诉你啊，士可杀不可辱！！”


    “......”贺千寻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闭上眼，缓慢而冗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你想多了，”再睁眼时，他道，“长老令我在这里记录成绩而已。”


    他推开程狸，走到石碣前，蹲下身记下了程狸的成绩。


    “亥时三刻归”


    “真在写字呢？”程狸怔了一下，随即又贴了上来。


    不过贴的不是贺千寻，是石头。


    他眯起眼，像要把石头盯出一条缝来。


    “你在看什么？”贺千寻的声音从凛凛夜风中传来，有些空旷。


    程狸转身：“看字啊！”


    贺千寻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字怎么了？”


    “字写得好看呗，”程狸对他摇头晃脑，拱手作揖，“笔力遒劲，大气舒展，师弟佩服，师弟仰慕。”


    几颗星倒映在贺千寻眼中，有漆光闪烁。


    程狸挪开视线，拨了拨鼻尖，转过头自言自语：


    “看来真是我想多了。”


    这场御剑飞行试炼以程狸回归正式结束，红榜第二天便被张贴在风铃长廊前的告示牌上。


    贺千寻毫无悬念是榜文第一，紧随其后的是柳在为，接着便是解霜。


    ......


    小八第十四


    令狐宗仪第二十一


    而程狸......程狸......众人仔细找寻。


    “啊！找到了！”


    “第二十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令狐宗仪指着他，笑到直不起腰。


    程狸抬头看了看刺眼的阳光，只觉得这光远不及红榜刺眼。


    他面上佯装淡定无比，实则心中早已泪流满面。


    耻辱啊！！！


    即使这段时间以来心里早就有数，但失败的滋味还是比想象中更令人痛彻心扉！


    一年时间为何过得如此之慢？红榜上排名第一那位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失在上青云？程狸数着日子计算着，这位眼中钉还有多少时日才会离开，眼巴巴盼着那一天提早到来，只要不是再比御剑，他定能夺回属于他的“大师兄”。


    令狐宗仪好容易笑够了，才拍拍程狸肩膀：“所以说修行这事儿，大多靠天赋，真的！没有就是没有！”


    程狸面如死灰：“滚。”


    令狐宗仪乐颠颠转头一看，道：“第二名也在呢，恭喜恭喜啊！”


    话音一落，他发现死死盯着榜单看的柳在为脸色难看至极。


    令狐宗仪后退一步，敛了神色，“不是吧老兄，都这成绩了，该不会还不满意？”


    柳在为手握成拳，指节用力到发白，颈处青筋微凸，久久不发一言。


    令狐宗仪道：“真怪啊！”


    程狸呵呵冷笑，指着令狐宗仪胸前挂的金项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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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不见得有多正常。”


    令狐宗仪掀翻他手：“你懂什么！”


    程狸：“我现在怀疑你要是昨天比赛不戴这玩意儿，指不定能再提前半个时辰。”


    “......”


    令狐宗仪看着柳在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说真的，你不觉得柳在为性格有些太孤僻了么？”


    程狸道：“骄傲的人自然清高，哎，我早习惯了。”


    令狐宗仪反驳：“非也，他是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


    程狸：“你和他很早就认识？”


    令狐宗仪：“认识归认识，不过一直不熟，他爹穆远之在天界的口碑吧，褒贬不一。”


    “穆？”程狸惊诧道。


    “他不是姓柳么？”


    令狐宗仪“嘘”了一声，压低气息：“你还不知道吧，柳是他母家之姓。”


    神仙日子悠悠漫长，动不动就活个数百上千年，各位神仙同僚的来时路，彼此怎么不算心知肚明？除开正事以外，消磨时光的乐子之一便是交换探听消息，令狐宗仪虽还算不得神仙，但得他爹位高权重影响，家中往来拜访之仙众多，门槛上方从未止歇。仙人笑谈之间，也常讲点趣事，透露点风声，令狐宗仪从小便在这些神仙秘闻的浸润中长大。


    据天界的风言风语所传，柳在为生父穆远之，当年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天界守门小卒。


    虽是小卒，但翩翩玉树，生就一张俊朗非凡的脸，某次因缘际会，在巡逻时救下主管东海一片的主神之女柳飘飘，从此柳飘飘情根深种，不顾东海主神劝阻，誓要同穆远之结为神仙眷侣。


    爱情么，越是遭受阻拦，越是笃定彼此是真爱，一来二去，私下里会面，柳飘飘竟有了神仙骨肉。东海主神得知时，尚已晚矣，气得他狠狠一口鲜血喷薄，当场仙逝。


    然而柳飘飘还是执意要嫁给这看守天门的穆远之，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天界消息的传递，那比插了翅膀的鸟儿飞得还快。两位共结连理那天，天界无一神到场祝贺，二人就在这无人恭贺的寂寂中结为神仙夫妻，不久便诞下一子。


    婚后，柳飘飘就将东海的事务全权交给穆远之打理，谁曾想没过百年，夫妻二人感情破裂，那得权后的穆远之早已不是当初许下山盟海誓时，内敛谦逊、温雅和煦之人，待柳飘飘想再重新掌管东海事务时，早已大权旁落，物是人非。


    柳飘飘愤然带柳在为出走，并将其改姓为柳，要彻底同穆远之断了关系。再之后，听说她在一次意外中遭到破除了封印的上古神兽攻击，也含恨仙逝了。


    就这样，柳在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穆家，但父亲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当年在柳飘飘带他离家后不久，穆远之便很快娶了另一位貌美仙子做续弦，并诞下一子，唤作辰好。


    “他不是没朋友么，那现在有个兄弟也挺好的，铁定不那么孤单了，”程狸把手搭在身边人肩上，“是吧？小八。”


    小八只是笑道：“若没我管着你，你岂不是要翻天？”


    令狐宗仪伸出一根手指轻摇：“那根本不一样，你俩年岁相同，又从小一起长大，但柳在为跟他弟弟可一点不熟，他那兄弟，还在襁褓里吃奶呐，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他回家后没多久，上青云就开设了，他爹知道后就马不停蹄托人把他送来，所以加起来，他总共也没在家待多少日子。他来了上青云之后，整个人变得比以前还要闷，只知道埋头苦练。从前他只有一个对手解霜，二人勉强算平分秋色。自从你来了，他更加丧心病狂。”


    “谁知如今又横空出来个踢馆的贺千寻，还颇受长老重用，这一茬接一茬，你让他如何吃得消？听说他现在晚上连觉也不睡，像个傻子似的苦大仇深地加倍练功。”


    程狸：“......”


    虽然令狐宗仪不是在含沙射影指他，但他还是觉得有点被冒犯......难道勤奋不应该是一种值得被夸赞的美德吗？！


    但令狐宗仪所言的确不假，其实程狸在第一天晚上溜出去练剑时，就碰到了柳在为。为了避人耳目，他特意去了阳阳山，哪知偌大的山头，也能迎头撞见老熟人。


    程狸和柳在为对视了一眼，都看穿了对方此行来的目的，月色静谧中谁也没说话，只是彼此心照不宣地错身走过，一个选了东边的地界练，一个选了西边的地界飞。


    这件事程狸没告诉任何人，也不打算未来会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