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边走边聊，又走上了风铃长廊，说着说着，程狸的眼睛就再集中不到令狐宗仪和小八身上了。


    他们路过了思过堂，窗扉未掩，里面贺千寻正低头听仇长老在讲些什么。他微微侧着头，听的很认真，偶尔也会交谈两句。


    云气细细游来，在他身边环绕，青山远黛，近水含烟。


    “水墨丹青。”


    程狸心道。


    眉眼是浓墨，唇颊是淡笔，入画皆宜。


    贺千寻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什么，听不清。


    “怎么不走了？”等令狐宗仪叫他的时候，程狸才反应过来，自己看了好一会儿了。


    令狐宗仪这一喊，贺千寻便循声看了过来。


    程狸“噌”地背过身去，双手攥着布包斜斜的肩带，横眉圆眼道：“累了歇一歇不行啊！走走走走走！”


    “你到底在看什么？”


    令狐宗仪好奇心前所未有的强烈，非要凑过来看，程狸硬是不许他看，二人推推搡搡，小八又要过来劝架，于是三颗头撞在了一起。


    程狸来不及喊痛，拉着他二人狂奔一气，进了学堂，扔到座位上。


    令狐宗仪即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还是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问：


    “......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大有不问到誓死不罢休的架势，程狸嫌他烦得要命，便随口敷衍道：“一幅画！”


    令狐更为不解：“一幅画有什么不准我看的？”


    程狸被他缠得心烦意乱，不想理他。


    小八道：“嘘，长老来了。”令狐宗仪这才闭了嘴。


    众人没想到，这场试炼仅仅只是一碟开胃前菜。程狸也没想到，他的排名还能出现转机。


    仇长老待诸生坐定，清清嗓，当众宣布了一则消息。


    “什么？下凡试炼？！”


    令狐宗仪从凳子上滚了下来。


    “对！下凡！”


    仇长老跳过第一排的贺千寻，想了想又跳过程狸和小八，直指后面学子脑袋：“你们这群不求上进不学无术不知民间疾苦的仙家子弟！不动点真章，如何能成长？”


    原来那场飞行试炼，是一场入围初试。除去掉剑的十二位，其余包括程狸在内的二十七名学子统统具备下凡试炼的资格，而这一次的任务，是前往一处叫做海川县的偏远小地，调查背后一桩丧心病狂的命案，看是否有妖邪作祟。


    丧心病狂？学子们不禁竖起耳朵。


    然而，命案是什么，长老没说，多少人丧命，长老也不讲。


    他的原话“我什么都透露完了，还让你们下凡试炼做什么？！”众人便不敢再发问了，宁愿自己下凡慢慢摸索，不过谁也没当真，觉得多半是仇长老为吓唬他们，夸大其词危言耸听。


    仇长老宽大袖袍一挥，须臾，人人手里多了个玉瓷做的娃娃。


    众人稀奇得很，捧在手里左看右看，说话间气息吐纳肢体相接，那玉瓷娃娃竟额中一抹亮起，泛起一道莹润光泽，待光稍纵即逝，程狸发现手中娃娃样貌发生了改变。


    活脱脱是个缩小版的他！


    五官更具幼态，玉瓷更显雪白，手里横抱一杆毛笔，眉眼弯弯桃腮带笑，是个天真无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程狸立刻探头去看贺千寻的，旋即“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那小人同贺千寻不脱二壳，皆是一般的不苟言笑，冷淡神情，不过这样的表情出现在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十分执拗可爱，无端有种叫人惊喜的反差感。


    见程狸乐不可支，贺千寻不动声色把小人收了起来。程狸见状，忙拉着他手道：“别急着收啊！再给我看看嘛，不然，我也给你看我的？”


    他举着小人硬凑到贺千寻面前，使得贺千寻不想看也得看，贺千寻单手擒住程狸手腕，道了声：“别闹。”仓促之中，目光胡乱在那小人身上停留了两三眼。


    原来这玉瓷小人叫做“附偶”。只需灌以灵识，附身于这玉瓷人偶，下凡后可化作人形，执行此次任务。


    人有人道，仙有仙规，凡人与神仙之间力量悬殊，是以神仙不得私自下凡，下凡不得使用原身，也不可使用本身具备的法力，上青云学子虽还未成仙，但论出身，也算个半仙，此次下凡，也须得按此惯例来。


    毕竟是一群初出茅庐的新人，为安全起见，长老准许注入一成的灵力，假使遭遇不测，关键时刻也得以保命。倘若中途遇难要返回，只需用灵力捏碎这“附偶”，神识便立刻回归身处上青云的本体，但也意味着本次试炼即刻终止。


    附偶的使用，也有两点禁忌，一则是附偶须好好保管，一旦丢失，返回棘手。二则是下凡的身体若不幸命陨，尚未来得及捏碎附偶，则本尊灵体也会跟着受到重创，损失大半修为。


    长老勒令众人即刻下凡，诸生也无需收拾行装，在原位上瞑目入定，灵识出窍，只见眼前一片白光大作，再一睁眼，已置身一片林麓幽深的山谷之中。


    二十七人不是个小数目，无论横着走还是竖着走，怎么排列都是浩浩荡荡，引人注目。这一班大部队在打探消息时尤为棘手，去人多的客栈打探消息吧，诸生化身凡人往那一坐，二十七个屁股立刻将客栈板凳铺满，一如蝗虫过境，吃吃喝喝风卷残云，食罢一掏口袋，才发现没钱，于是个个眼巴巴望着贺千寻。


    程狸打了个响指：“贺师兄，打个商量。不如咱们分头带队行动？”


    事到如今只有如此，贺千寻刚一点头应了他的提议，程狸已经“唰”的把人分好队了。


    解霜、柳在为、小八、令狐宗仪，加之几个实力还不错的子弟归他。


    剩下次上加次，次到令人发指等弱鸡都归贺千寻。


    “......”令狐宗仪掩面道，“兄弟，虽然感激你选了我，但这样做，是否有点无耻呢？”


    程狸道：“不然你也去跟他。”


    令狐宗仪顿了顿，道：“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是第一，怎么跟着都能混点灵分回去好交差。”


    程狸鄙视他：“......你别后悔，这次我偏得拿第一，狠挫他威风。”


    令狐宗仪结合以往诸多事实，还是真心劝道：“我觉得这样的话还是等到成功以后再拿出来说最好。”


    “我去那边吧。”也许是看不下去，柳在为从队伍里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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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走到贺千寻那边，贺千寻虽未言语，却也向他点了点头。


    分道扬镳前，程狸还死乞白赖地从贺千寻身上磨了一些银子过来，一口一个“好师兄”的叫着，说众人还没学“点石成金”，只有师兄有这个能力，总不能忍心看师弟师妹们风餐露宿吧？


    听他声情并茂口若悬河苦苦哀求了半天，贺千寻倒真爽快利落的给了，只是叮嘱银子勿作他用，程狸捧了银子往胸前一揣，挥手道了句“师兄再见！”便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程狸用这笔钱买了许多胭脂水粉，零嘴小食，让人马再次分作几个小队，乔装一番，扮作了走街串巷的小货郎。


    临走时只道：“日落时分，咱们还在这里碰头。”


    程狸戴顶草帽挑着扁担，晃着两筐小玩意儿悠悠从一处村落前走过。


    “那位卖货的小哥，等等！”背后一道清脆的声音，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叫住他。


    程狸止步，转头道：“姐姐，可要买什么东西？”


    他生得俊俏，连说话也带着笑，草帽下的脸庞白白净净，迎面跑来的姑娘见了程狸，顿时眼前一亮，脸上泛起一抹绯红。


    “你......你这里有些什么东西卖？”


    程狸放下挑担，把筐上的竹盖一打开，道：“都在这里了，随便挑，你喜欢什么，我都便宜卖与你。”


    “真的吗？”少女忽然道，“你等等！”


    她折身回村，等她再出来时，身后乌泱泱跟了一群村民来。凡是来的人，程狸都一人抓了把瓜子果干分。


    程狸手里颠了两下糖块儿，倚着栅栏轻笑道：“诸位姐姐快些挑罢，卖完了你们，我还得去隔壁几座山头看看有没有生意呢！”


    闻言，几名女子停下手中动作，道：“你可别去！”


    程狸道：“为什么？”


    “那座山头有怪！住在哪里的人呀，都死了！”


    程狸眉梢一挑：“唬人的吧。”


    “哎呀骗你做什么！你别不信，我爹上次去砍柴，正好撞见的！死的可惨了！”


    程狸立起身来，道：“怎么个惨法？”


    “中毒死的，腹部鼓起，全身乌黑，只剩眉心一点红！”


    “眉心一点红？！”小队人马纷纷惊呼出声。


    现在已是日斜西下，众人重新聚了头，每人探听到的消息一交流，发现都离不了这“眉心一点红”。


    究竟是种什么奇毒？


    太阳一落，众人就摸黑进了海川县那座“毒尸山”。


    这座山的确有鬼，月色下黑气腾腾，以腐尸为食的秃鹫成群在上方盘旋，却迟迟不落下。


    为避免毒气侵扰或毒物攻击，人人在身外结了层结界作为屏障，走了许久，除了脚下踩得树叶簌簌响动，发现一路上也没碰见什么奇怪的事。


    忽然，程狸鼻尖嗅到一阵奇异浓郁的花香，像是打着旋被人强行灌进鼻息，紧接着，后面一阵踢踢踏踏的骚乱。


    “好香啊！”


    “真的很香！”


    “是什么花？”


    这香气竟能渗入结界！程狸瞳孔骤缩，蓦地回头：“别闻！掩住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