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53章

作品:《程儿

    晚十点,夜市烟火熏燎,大排档人声鼎沸,酒肉飘香。


    城中村餐馆聚集地,沟渠下污水淌过,不时沤出浓烈的异味。


    坑洼不平的水泥地,烟头、浓痰、桌边脚下的啤酒瓶七倒八歪,刚下班来吃夜宵的白领,背着脏破布包、满身泥土与柴油、安静地涌进来聚餐的工地小队,几辆黑色机车闪电般飞驰而过,卷起一路灰尘,飘进路边小饭桌客人的盘子里。


    烙在铁板上的腥香鱿鱼串,咕噜噜冒泡的剁椒鱼头,“噗呲”一声摁在炭烤架上滋滋冒油花的羊肉串,热腾腾的麻辣热锅,金黄酥脆的炸小黄鱼……


    赵博拎着两瓶罗曼尼康帝的礼物,摘掉拉夫劳伦的米色棒球帽,一屁股坐在油腻腻地绿色塑料凳上,阿玛尼的休闲裤自此就粘在了上面,他接过对方随手递给他的、一眼不可降解的塑料手套,守着面前铺满桌的凉拌酱牛肉、麻辣小龙虾、洒满孜然的羊肉串、鸡爪和东北大拉皮,有点无所适从。


    他并非没和同学吃过街边小吃,也并非是那种身娇肉贵的大少爷,而且,请客的人点的菜品也十分丰盛,只是……


    只是戚时好容易找他见一次面,他以为他们至少要去个有情调的、适合浅酌慢饮聊天的餐厅。


    不过——


    他在心里苦笑,人家这种有夫之夫,干嘛要和他一个外人去高档餐厅约会?


    又不禁心想,戚时肯定不会带那个人来这种地方。


    赵博叹一声,找老板要了个专门装鱼的、崭新大红塑料袋,抖手撑开,把那箱红酒罩起来放在小饭桌下,提醒戚时待会儿记得拿走。


    戚时专注埋头啃着麻辣鸡爪,应了声。


    桌上菜,每样一份,只有麻辣鸡爪是三份,赵博于是意识到戚时应该是很喜欢啃鸡爪。


    戚时这么要面子的人,如果和喜欢的人出门吃饭,大概率不会这么不顾形象地啃鸡爪,还啃得满嘴都是油。


    开车来的路上,戚时聊起他和何湛程已经同居了,赵博就又忍不住想,戚时在家和何湛程共进晚餐时,肯定也不会选择啃鸡爪。


    总算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特别了。


    赵博在心中自嘲安慰,起码他见到了何湛程不会见到的、戚时最真实的模样。


    好半天,戚时鸡爪终于啃过瘾了,扯两张卫生纸擦嘴,又跑去水龙头那边洗干净手,重新坐回来,问他:“东西看好了么?”


    赵博一笑,从随身背的斜挎包里掏出一对手表盒,递了过去。


    “你想的没错,这是一对儿装着微型测谎仪的机械手表,你别看他又小又普通,这种高精密的组装表至少要用掉近两千个迷你的零部件,做起来十分耗费心力——


    嗯,反正我是没那耐心做这种普通又没意义的小玩意儿。”


    “不过做这手表的人肯定是个厉害人物,零部件设计得很有巧思,我拆解后差点装不回来,还是找两个同学一起帮忙重新画图装的。”


    “哈哈,我告诉你啊,要不是因为请托的人是你,我才不浪费时间鼓捣这东西,当时想着如果装不回去,我干脆买对儿你喜欢的劳力士款还给你算了!”


    戚时笑哼一声,说:“那不行,这是他送我的,你送再贵的也比不上。”


    赵博拿过桌上啤酒,仰脖子猛灌两口,抬手一擦嘴,冲人笑道:“你这恩爱秀过头了,我必须要打击你一句了啊!谁家对象送礼物会送测谎设备啊,他都不知会你一声儿,你就这样被蒙在鼓里,之前说错了多少话还不清楚呢!”


    戚时将那对儿表收好,不屑道:“那怎么了?他是在乎老子才会想试探老子的真心,老子坦坦荡荡的,能怕这?”


    赵博失笑:“好吧。”


    戚时突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他不说,我也不说,等下次他再问我,我也问他。你刚才说,这玩意儿说谎会有啥后果来着?”


    赵博叹一口气,说:“如果对方说谎,被电的人就是你。正常干燥情况下,你会感受到四毫安强度的电流从你戴表的那只手流到你的另一只手,如果在气候湿润的地方,或者你本人身上潮湿,电流强度就会突然变大,只需0.001秒就冲遍你的全身,而如果你持续接触这股电流,很可能导致手表漏电甚至诱发短暂性心悸。”


    戚时“哦”一声,低声自言自语道:“那还是找个理由扔掉吧,我们程儿之前犯过心脏病,我可不能说错话让他给伤着了。”


    赵博无奈:“大哥,你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当初是你先找上我的,勾搭完我就跑了,这一次也是你来找我的,我哪次说什么了吗?我有自知之明,你能不能也少提几句你的程儿啊?”


    戚时啧一声,没看出来赵博这么阳光开朗的小子也会有这么怨气的一面。


    下巴一抬,说:“老子这不专门跑这大老远请你吃饭了么?这一桌豪华大餐三百多块呢,你平时上哪儿吃这么香的东西?”


    赵博无语:“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想吃?”


    “老子也没办法啊,”戚时毫无愧疚心,俯身挑起筷子夹起两片酱牛肉塞嘴里,囫囵道,“这不就认识你一个聪明蛋么,不然老子随便去你们物理系找个人,万一他讹老子钱咋整?”


    “唉,这年头钱不好赚,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我最近刚把家给拆了,眼下正装修呢,我们家程儿比较有艺术气息,万一哪天他不高兴了砸我几个古董,老子不得留点儿备用金啊?前两天求婚送礼物也没少花,以后老子的钱,全都得花在刀刃上才行,哪能再随便丢给外人?”


    赵博:“…………”


    所以,这人就为了省钱,大老远开车从市中心带他来城中村吃大排档?


    他给戚时带的两瓶红酒还二十来万呢!!!


    戚时催促道:“行了,你快吃点儿吧,都十一点了,我晚上得早点回去呢。”


    赵博没好气地戴上塑料手套剥龙虾,状似不经意提起一句:“我昨天好像在御江天府碰到他了,但就见着个背影,很高,不知道是不是他。”


    其实他也不想提那个人。


    可只有他把话题往那人身上引,戚时才会跟他多聊几句。


    戚时嚼肉的动作一顿,愕然抬头问:“真的假的?他穿什么衣服?”


    赵博想了想,说:“香奈儿中古连帽冲锋衣,藏青色的,穿着克罗心的牛仔裤,戴着顶鸭舌帽和黑色口罩,但比上次见好像……好像高了点儿。”


    “是他,没错。”戚时纳闷问:“但你怎么在那儿?”


    赵博笑:“我家就在那小区啊,昨天周末,我回家吃饭。”


    戚时点头:“我哥也住那儿。”


    赵博“啊”了一声,好奇问:“那他是去找你哥了?”


    戚时:“几栋啊?”


    赵博:“9栋和10栋之间。”


    戚时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说:“不对啊,按理我哥应该给我打电话才对啊。”


    赵博不解:“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


    戚时一顿,说:“程儿没见过我哥,但我哥之前发过几回消息,催我把程儿带家里吃饭,我跟我哥说忙,没空。”


    赵博又“啊”一声:“那你这几个意思啊?”


    戚时不乐意了:“你管老子呢?”


    赵博无辜:“是你先提的。”


    戚时忽然有点烦躁,说:“我哥都快奔四的人了,他肯定不喜欢程儿这么活泼爱闹腾的年轻人,本来现在就已经够烦了,我不想让他再插手我的事儿。”


    赵博没忍住一笑:“理解了。”


    戚时瞬间食欲就没了。


    等赵博吃完,他替人打了辆车,顺手买了五斤蒜蓉生蚝,让赵博带回去学校分给室友吃,说,这月黑风高的,他得守男德,就不方便捎赵博回去了。


    赵博笑得肚子疼,忙降下车窗探头出来,打趣说他最近真是大变样,说话居然一股子贞洁烈男味儿,还挺有意思的。


    戚时没心思跟一个十八岁的小男孩打情骂俏,反正他目的达到了,不耐烦地轰着人走了。


    拎着红酒放后车座,手表小心拿着,放在副驾。


    拧钥匙,一脚油门踩到底,冲刺一样往家赶。


    他今晚喝的冰镇酸梅汤,只给赵博点了啤酒。


    昨晚和唐丽媛见面,他回家后酒气冲天的,挨了何湛程好一顿说。


    他这两年应酬越来越多,早已习惯宿醉和随地大小躺,喝多以后根本动不了身,但自从有了果汁儿,他晚上总想着回家陪陪她,哪怕偶尔去情妇处,也不会整夜留宿,于是酒驾和疲劳驾驶就成了他生活的常态。


    何湛程现在住进他家里,“他家”就变成了“他们家”,终于有一个如此鲜活的、青春的、深爱着他的、只完全专属于他一个人的人等着他回家,他就更迫不及待往家赶了。


    可昨晚何湛程又发起来脾气:“我第一次见你,你就酒驾,你希望我们见得最后一面也是因为你酒驾么?”


    尽管心里清楚何湛程是怕他出事才说的“最后一面”,可戚时听到那句话,心里还是咯噔一声,生怕对方因为自己的坏习惯就生气离开他。


    他已经很努力的、尽量做得很周全的、给他这位年轻任性的爱人留下好印象了。


    他只希望何湛程能留在他身边的时间久一点。


    有时候,他甚至会病态地盼望着,先厌倦的人是他。


    这样的话,等两人都腻味了,他就能像对待赵博一样,在何湛程临行前的路上,随手给人捎五斤生蚝,或者五斤项链戒指玫瑰花什么的,然后笑容潇洒地挥手和人说拜拜。


    何湛程用测谎仪试探他真心这一点是他没想到的。


    他不傻,刚才赵博一句“做这手表的人肯定是个厉害人物”,他立刻就想到了许若林。


    他承认,那一刻,他的心被刺了一下,不疼,但心头又确实涌上一股无名失落。


    不是嫉妒,不是吃醋,不是自卑,更不是在意何湛程和许若林的过往。


    他就是很单纯的,感到泄气。


    不,他在更早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回国那天,手下那些人帮程儿搬东西,险些把这手表掉落在地,茉莉吓一跳,踩着高跟鞋就猛扑过去,一把接住了这对儿手表。


    但想必是在坎昆受了潮,茉莉拿出来检查时,冷不丁被电了一下,她立刻打电话找他打报告,说这对情侣手表有安全隐患,问他和三少需不需要处理掉。


    他很快就想起之前何湛程让他戴上手表后,毫无征兆地开始问他的一些奇怪问题,还有何湛程本人的奇怪反应。


    明知不该,但他突然也在和谁赌气一样,立刻就打电话找了赵博。


    赵博说,时隔两月,能接到他的电话后真的很惊讶,也很喜悦。


    那小子课都没上,捂着手机就从教室跑出来了,在得知他想要研究一下何湛程送他的情侣手表,赵博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随即也只是慷慨地笑了两声,说,没关系,既然你开口了,我肯定要帮忙的。


    他立刻就后悔了,说:“要不还是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要是嫌麻烦,我找别人也一样。”


    赵博笑得倒坦荡:“这么不信任我啊,放心吧,我还没到对你一见钟情的地步。我好歹做过你老师,还收了你哥三百块钱呢,这回免费帮你一次吧,仅此一次啊!”


    听着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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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的许诺,莫名的,一股好胜心在胸腔里沸腾起来。


    那是盘旋在脑子里的、一种畸形又很缺德的较量:如果赵博能在技术上胜过许若林,就意味着他的魅力要胜过何湛程。


    就意味着,何湛程将永远为他着迷,而不被任何人抢走。


    于是干脆利落地说:“行,办好了,我回头请你吃饭。”


    幸而今晚的行程没告诉茉莉。


    戚时开车回去路上,忍不住心想,茉莉倒是知道现在家里谁做主了,对何湛程比对他还殷勤。


    电话响起,戚时瞥了一眼智能屏,来电显示:哥。


    戚时深呼吸一口气,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腹稿:


    如果他哥要劝他和何湛程分手,他就故技重施,继续攻击他哥和男绿茶。


    戴上蓝牙耳机,接通电话。


    “喂,哥,有事儿?”


    “没事儿这个点儿我给你打电话?”戚铭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不跟你兜弯子,你也少给我装蒜,我跟何湛程见过面了,你以后就别藏着掖着了,省得回头他再欺负你。”


    “没有哥,”戚时尬笑,“瞧你这话说得,他爱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欺负我啊!”


    “那小子太调皮了,他能跟你处成一块儿,不就是欺负你年纪大、既宠着他又让着他么?不然他图什么?”


    “少来,”戚时满脸不爽,“我又帅又年轻的,你别把你的经验之谈往我身上乱套,我跟你可不一样。”


    “行了,”戚铭语气似乎有些疲惫,“这件事我斟酌了一天,我就有两点要说。”


    “领导请指示。”


    “第一,虽然我不是很能理解你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一个骄狂任性的小鬼,但你一向没品味,我暂时对你的感情表示尊重。”


    戚时:“……”


    随即提出抗议:“你说我可以,说他不行!”


    戚铭冷笑:“他叫我叔叔。”


    戚时不以为然:“你快四十了,他才二十,你俩差二十岁呢,他叫你叔叔咋啦?”


    戚铭咬了下牙:“如果我是四十,你就是三十,跟一个小你十岁的大学生谈恋爱,好意思么你!”


    戚时心虚地摸摸鼻子,说:“行吧。”


    戚铭肃声道:“我知道你怕什么,你心里既然这么清楚我不会喜欢他,就说明你也知道他身上有很多缺点,甚至还是你自己也接受不了的缺点。”


    戚时皱眉:“你怎么说这种话?你刚说过要尊重我俩呢。”


    戚铭不客气道:“你俩这没名没分地住在一块儿,还用得着我费功夫来拆散?我才懒得管你们俩怎么黏着,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跟他这种人在一起,别陷太深,不然最后受伤的只有你。”


    戚时呵呵:“你才是一把年纪了别被一个小年轻给糊弄了,我脑子清醒着呢。”


    “你知道就好。”戚铭继续道:“第二件事,我也想了很久。”


    ”什么?”


    “这么些年,”戚铭顿了顿,“我好像把你逼得太紧了,现在回头想想,所谓财名权势,不过也就那么回事儿,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擎荣吗?我同意了,只要你想,你随时都能走。”


    戚时懵逼了,问:“你喝多了?”


    戚铭反问:“我声音听起来像喝多的?”


    戚时摇头:“不像,但是你这话像。”


    戚铭:“少废话,话我撂这儿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你也要慎重考虑,只要走了,你就不能再回来,我的宽容不是你任性反复的理由,等我找好合适的人接替你,你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戚时撇撇嘴。


    他哥这种很难信任别人的老心机,除了亲属家人,还能找什么人接替自己啊,可不就是准备培养那个男绿茶上位么?


    戚时果断道:“我不走。”


    戚铭诧异:“怎么又不走了?”


    戚时对后视镜拨弄着头发:“我现在是两个人过日子,我不得养家糊口啊?我们程儿还得上学呢,我没钱哪儿成啊。”


    戚铭无语:“随你。”


    戚时冷不丁发问:“程儿昨天找你干啥去了?你俩凑一块儿密谋啥了?半句都不跟我提的,说我坏话呢?”


    戚铭:“他找上我的,你去问他。”


    戚时哼一声,立刻就要挂电话。


    戚铭拦道,说:“我最近身体不太好了,瞿岳去组里拍戏要三四个月,也不在我身边,我现在请了个私人医生住家里了,这几天和陌生人打交道也挺没意思的,你没事了就多过来看看你老哥吧。”


    戚时皱眉:“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怎么不去住院?”


    戚铭笑:“没什么大病,就是这几年日子过太好了,把自己养得越来越金贵,现在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受不了,其实吃点布洛芬就好了。”


    戚时挑眉:“真的假的?那你搞这么大张旗鼓要干嘛?”


    戚铭冷哼一声:“你就说,你来不来看我吧。”


    戚时笑起来:“你都这么说了,就算你是擦破点儿皮,我也得过去一趟啊!”


    戚铭似乎松了一口气,说:“那你尽快,最好明天就过来。”


    戚时拒绝:“明天不行。”


    戚铭有点着急:“明天怎么不行?!”


    戚时啧一声:“明天我去外地出差,过两天才回来呢。”


    戚铭揉眉心:“又要带着你的程儿跑出国去度假?”


    “哪能呢!”戚时笑。


    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借口,他早已习惯性对哥哥保持诚实,只犹豫几秒,便脱口而出:


    “有个故人前阵子去世了,我想去给他上个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