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临十分怀念那块玉环冰凉的触感，不论放在何地，那都是断然无疑的稀世珍宝。她只后悔当时没有直接将它截留下来。


    她向将军恳求，亲自摩挲过那家铺子里所有的玉石，依旧没有春藤玉的下落。


    也许春藤玉拿在手上和其他玉石并无区别？梁昭临后悔当时没有向热心的安全员问清楚。


    如今再上论坛求助？这种事情现在恐怕不方便宣扬。


    梁昭临头一次感觉到束手无策，只得再去找一次将军。毕竟将军才是最熟悉这个世界的人。


    此外，她还有一件事要跟将军商量。


    将军见到梁昭临，眼神中流转洋溢出她从未见过的光彩：“这些天我用你送来的武器训练部下，卓有成效啊。你果然是神明借给我的福星。”


    “光靠我和武器可没用，还得是您身经百战，有经验，有能力，才能带好兵，打好仗。”梁昭临下意识地恭维道。她毫不吝惜自己的好听话，只为了多赚点星币。


    “可惜眼下山河破碎，纵然我有精兵强将，也是无力回天啊，更何况，我的能力是如此有限。即使是丰裕之神，即使是祂，也不能容忍我有这么疯狂的念头。我们不会赢的。”


    将军满腔的雄心壮志，又似乎因为想到了什么被全数无端浇灭。他下意识地望向丰裕之神的造像。


    女人神情一如既往，无悲无喜，平静地望着众生。


    梁昭临拉着将军走到营帐外，极目广阔的天地，望向广阔原野的尽头。那里灰蒙蒙的，看不清是山是水，辽远而又神秘。


    “你这一生，想做温驯规矩、困守一地的绵羊，还是想做傲然遨游，自在天地的苍鹰？”梁昭临一问掷地有声。


    将军愣住了：“我没想过这些，我就想打好仗，把黎国欠我们的全部讨回来。”


    梁昭临道：“好，那我换种说法。你有没有想过，不借助丰裕之神的力量，靠自己痛痛快快地赢一场？”


    将军惊异地望着她：“从来就没有……我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从那时候开始就是这样，我做不到的。”


    “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为什么不肯相信自己呢？不需要祭品，不需要祈祷，你可以始终拥有自由意志，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不需要寄人篱下、看人眼色。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已经足够强大，只是因为不敢尝试而从不知晓。”梁昭临给将军洗脑。


    “这些年辗转各地，丰裕之神帮了我太多太多。”将军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赞美神明，像是种委婉的拒绝。


    “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你轻而易举得到的百战百胜，又用了什么去交换呢？是自由，是祭品？向这种来路不明的神明祈祷，你感受到的是身在规矩中的幸福，还是永无止境的压榨和束缚？”


    梁昭临顾不得将军能否明白，她只想尝试表达自己的想法。


    梁昭临不能容忍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被蒙在鼓里迫害而不自知了。她总是忍不住想要唤醒蒙昧中的牛马们。


    全世界被压迫的社畜都应该站起来反抗。


    良久，将军转过头不再看她：“我不知道。实际上我也希望自己能更加强大。”


    “很简单。”梁昭临把庞大的目标肢解讲述，“你只需要做到两件事。第一，好好练兵。第二，缺少物资的时候联系我。”


    “物资？你的意思是？”将军的眼睛亮了。


    梁昭临话锋一转：“和你想的一样，像之前那样的武器，我能不定期地收购到不少。你后续有需求的话，我会卖给你。”


    “好是好，就是……”将军有些局促，“这么好的东西，这价钱不知能不能支付得起。”


    “你们平时用什么买东西？星币吗？”梁昭临发现了问题。她差点忘记了自己这回遇到的是一帮古代人，要是没有能用来交换的货币，那可不白忙活了。


    “对。”将军惊讶地看着这个土老帽——难道她的家里连一个星币都没有吗？那岂不是得饿死。


    “黎国呢？”梁昭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主神在统一货币这件事上做得这么好，却又不允许玩家和NPC之间进行交易。难道统一货币，就为了祂自己算钱方便吗？梁昭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也是星币。”梁昭临惊讶之下凝聚心神，重又开始计算，计算的结果是亏不了，根本亏不了。


    “那就好办了。这样吧，你缴获的黎军的星币，优先寄送给我。我要的不多，只要三分之一。其余部分你可以留给陛下，或者自己留用。”她慷慨地开口。


    将军眼睛一转，这买卖划算，反正给的都不是自己的钱，况且他原本以为，梁昭临会要求拿走几乎全部的星币。其实，黎军的星币对将军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胜利。


    “成交。只是，我怎么联系你？”将军看见梁昭临的怀中有东西闪了闪，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开始向梁昭临讨要联系方式。


    她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金色的指环。指环看起来半新不旧，内侧还刻着两个姓名，一看就像是谁的古老婚戒，只是文字已经磨灭不清。


    “要什么货物，小声地对它说出来，很快就会送到。”梁昭临嘱咐道。


    见将军将小巧玲珑的指环戴在手上把玩，神情之中甚是满意，梁昭临又补充道：“这东西10万星币，我垫钱收购的，能不能先把钱给我？”


    将军连忙答应：“好，就按你说的来。再者说了，你是我的救星福星，就是砸锅卖铁我也得给你付上。”


    双蛇权杖一闪，又一闪。她的长期冤大头上钩了。


    将军只道她运来的都是些尖端好货，谁料这些货色在玩家之中，在二手交易大厅根本不是什么稀缺物资，更像是沉重的废铜烂铁，是当之无愧的垃圾。


    玩家把这些卖给她之后，家里干净多了，甚至打算给她钱。


    但仅仅是这些，就足够养护起一支时光深处的精锐部队。货物虽然破旧，但在冷兵器时代掌握热兵器的绝对碾压优势之下，这些破旧货色倒也绰绰有余。


    将军觉得物美价廉，梁昭临觉得良心微痛。


    -


    次日，梁昭临再见将军时，发现将军的精神状态又发生了变化。


    “我此行，是要向你辞别的。”将军先开了口。


    “你要去哪里？”梁昭临诧异，“不是要打仗了吗？”


    “去中原，去北陆，去未至之地，观未见之景。”将军话锋一转，“但在这之前，我将辅佐陛下将黎国边境夺去的十城，悉数夺回。”将军语气铿锵，眼里燃烧着死灰复燃的雄心壮志。


    “等等，这么快？那个突袭计划，不是用来迷惑敌人的？”梁昭临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道。


    “昨天听你说完以后，我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少年的凌云壮志，那时的我不像现在，瞻前顾后、谨小慎微，遇见的每个难题都要问一问神明。与从前的我相比，现在的我更像一个陌生人。”将军低声轻叹，正在追悔某种不复重回的时光。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昨天才领悟到，我的一生都在为这一天做漫长的准备，我找了各种借口推迟这一天，但是一直推迟的话，一生就这么过去了。你的到来就是我最好的机遇。”


    “我不会去用那份粗制滥造的突袭计划。我心中已经有在梦中构想了成千上万次的方案，这一次，我誓要打到黎国的都城，让黎国的大军匍匐在我的脚下。”将军的话斩钉截铁。


    “对了，那个叛徒……”梁昭临好奇，将军要怎么处理程敬之。


    “夜醉欢歌，堕于野沟，尸骨为豺狼所获，次日我命众将舍命找寻，只获余骨。”将军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


    “陛下能相信吗？”将军的魄力让梁昭临刮目相看，却也倒吸一口凉气，为他深深地担心。


    “乱臣贼子，证据确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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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不可留，这是我的原则。陛下那里，只要有个合理的解释就行。待我得胜，带着黎国的地图班师回朝，陛下会接受的。”将军成竹在胸。


    梁昭临释然地笑了：“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凯旋。”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将军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块莹润透亮的美玉，郑重其事地交到她手中。


    “蒙君恩惠，无以为报。上个月我遇到了一位游方道长，他让我把这个东西转交给导引我离开这个地方的人。可挡灾厄，可结善缘。当时，我还以为我终其一生都走不出这座城，把他赶走了。后来，我以为那个人会是陛下，是程敬之，唯独没想到会是你，”将军感慨，“是我迟钝，有眼不识英雄。”


    梁昭临见他手中的美玉可能正是自己急需的物资，都顾不得虚伪的客套，连忙伸出手捧住。那清澈的光泽，冰凉的手感，温和的气场，无一不在昭示着，这正是梁昭临苦苦追寻的春藤玉。


    当然，更为直接的证据是，几乎在摸到这块玉的同时，系统音就在她的脑海中响起了。


    “恭喜玩家获得春藤玉，收集进度增加，请再接再厉，收集齐所有神秘物品吧！”


    -


    梁昭临在边境小城中闲居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了久违的胜利结算语音。


    “副本结算成功。恭喜？？？号玩家梁？？获得SS级评分，解密进度100%。获得奖励【黄金匕首】。”


    “权杖等级Lv1→Lv2，解锁技能【顺风包邮】，可发货到全世界任意一个角落，不受副本、商城等区域的限制。同理，也可以收取任何客户的退货，包括人类、哥布林、独角兽、猫咪等，不受种族的限制（您愿意的前提下包邮，不愿意也可以赚差价的哦。”


    “【黄金匕首】：昔日的第一公会主事人标识，信仰价值高于经济价值。匕首本身伤害值不高，毕竟谁用黄金武器去杀人呢？携带即可增强使用者的自信心，增强使用者的体质和敏捷，不嫌重就带着吧。”


    梁昭临看到，将军大败黎国的消息在大街小巷里蔓延，将军在孩童们的歌谣中，被传唱成了神一般的人物。无数百姓都指着他大败黎军的消息，这让他们能睡个好觉。


    然而将军始终没有回来，据说是向更北的地方进发了。梁昭临走进将军曾经居住过的营帐，留下了告别的信件。她几乎是把能够想起来的所有商品清单都列在了这封信上。


    她抬头时，那尊丰裕之神的造像仍伫立在原地。长发女人的头发变得破败不堪，曾经光泽流转的身体发肤如今已经黯淡无光，神龛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她的头发化作了茅草，身躯千疮百孔。


    梁昭临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整座造像化为齑粉，坍塌成一捧浅浅的灰烬。


    她笑了。


    没有信徒的神明，犹如没有养料的花朵，将在没有人奉上祭品的漫长的、孤独的岁月里渐渐消散，渐渐被遗忘。


    这是祂的宿命，是他最终注定的结局。


    将军在战阵中斩下敌将头颅后，在喧嚷的战阵中央，忽然感到一阵怅然若失的心慌。短暂的迷惘过后，他的脑海里突然接收到了大量的信息。


    “恭喜您晋升为《兵临城下》副本管理层……这是什么意思？”


    当他终于弄明白目前的状况时，这才彻底领悟了梁昭临的用意，越发想念她了。


    抗争是有意义的。每一次自由意志的表达都像是在乌云密布的天幕上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


    当他产生自主意识，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一些什么的时候，他就获得了对更加广袤世界的知情权，不再混混沌沌地虚度光阴。


    “要向主神汇报，要招待好一批又一批的不速之客，这就是所谓的副本吗？原来世界的真相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原来你来自那样的地方……”将军念念有词，“还有缘能够再见面吗？”


    当我终于解开枷锁跳出樊笼，却发现身在更加宽广的牢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