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掉马
作品:《草色入帘青》 宋涟清近日重返官署,公务积压,早出晚归,徐诺的熙和馆也着实忙碌,姊妹俩偶尔邀约,不是她歇下了,便是她还有事务料理。
今日两人终于同时得空,约着一起看皮影戏,再用袖珍阁的暖锅。
徐诺抹了时兴的脂粉,正戴着翠玉兰花头面,外间侍女请示:“娘子,裴大人厚礼上门,可要引进待客厅?”
?
徐诺簪好两根兰花步摇,犹疑道:“哪个裴大人?兵部那位侍郎?”
“正是。”
他莫名到来搅乱了徐诺一日的快意期待,沉着面去接见。
许是她的错觉,郎君今日似乎太过谨慎,对,谨慎,沉稳的深色圆领棉袍,玉冠将鸦发竖得一丝不苟,没落下半绺碎发。
“裴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见教啊?”
她的鄙夷就差写在脸上,裴照林深吸气,命侍从呈上礼物。
讲真,他与涟涟虽因焚稿决裂,此前,小娘子时常愿与他亲近,当时只道是寻常罢了。
然而,徐诺从小对他散发着莫大敌意,尤其喜好告状,诸如:
“涟涟,裴照林动你图纸!”
“涟涟,裴照林欺负老师家的狸奴!”
“涟涟,裴照林又将孟钧惹哭了!”
……
事实是,他好意拾起风吹落的图纸,喂了狸奴几根鱼条,孟钧自己好哭等等等。
忽忆少年事,简直比六月飞雪还冤,裴照林忍着烦躁介绍道:“此为南海底珍珠,此为三两重人参,此为百二十年首乌……”
随便一件便是医馆镇店之宝,徐诺后退两步,满眼警惕,觑着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裴照林温润的笑容难得掺着讨好,肃然朝她揖了一礼,“母亲。”
他这声“母亲”唤得干脆,徐诺却惊愕趔趄,她一个貌美如花小娘子哪来这么大的儿子?!
由着侍女扶稳,她顺了顺气,露出在医馆面对病患的亲和笑容,委婉骂道:“裴大人,今日熙和馆已闭馆。”
言下之意:有病去别处医治!
裴照林自诫着:勿恼,勿恼。
他温煦解释道:“裴某与涟涟腊月初五议亲,她无亲姊妹,向来认徐诺娘子为姊,令尊与令堂不在京中,常言道长姊如母,是以,您担得起裴某的岳母。”
郎君此时定浮想联翩,眼底的狡黠微露,徐诺心下轻呵两声。
为自家妹妹撑场面之事,徐诺义不容辞,他既认她这位“岳母”,为何议亲前贸然厚礼登门,连张帖子不递?定是心急如焚,走投无路,无人可让他算计了呗!
徐诺捋袖坐至主座,陪他演,“来人,给我的侍郎女婿看杯茶。”
裴照林得以落座,福至心灵,暗自庆幸找对了人。
待客厅一时无言,徐诺皮笑肉不笑,给他个台阶:“所以,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问着正道上,裴照林袖里的指节蜷起,斟酌道:“裴某想请您出面,与家母走完前几礼,涟涟近日公务繁忙……”
一番话滴水不漏,样样为着涟涟,实际,自他吐出第一句,徐诺便猜穿了他的心思。
涟涟不出面前几礼,自然不知晓她嫁的郎君姓甚名谁!
*
据说,袖珍阁东家不远千里去蜀地研习,“袖珍”二字便闻名于九宫格暖锅,麻辣、牛油、菌汤、酸汤等九种口味任卿挑择。
譬如宋涟清最欢喜麻辣和牛油,牛羊肉薄切,红烈烈的汤汁咕嘟咕嘟,涮好嚼上一片,能唤起人的三碗食欲。
“我前岁在蜀州特地用过,京师这口味儿,甭说十分,至少八分相似!”
雅间雾气氤氲,小娘子一块接着一块烫、夹,腮帮红扑扑圆鼓鼓,好似一只雪白蓬松的银喉长尾山雀。
徐诺将自己的那份羊肉推给她,“小馋猫慢些用,没人同你争抢。”
宋涟清重又推回去,餍足地笑眯了眼,“太多我用不完,阿姊多吃些。”
她多用辣汤,还真不留意呛着了。
徐诺给她顺了三杯水,眼里不免涌出怜惜与忧虑。
思及裴照林那厮的算计,她问:“涟涟,你先前也认同婚姻大事非儿戏,如今可考虑周全了?”
宋涟清轻拭着额前的薄汗,全盘托出:“不瞒阿姊,那日你的开馆宴,谈大人凳车前透露,思淼为心悦的娘子写了七卷手札。
我当日委屈极了,一气之下失约,甚至递了诀别书信,但我后来才知,他的情窦初开也是我。”
徐诺微起狐疑,七卷手札?听着耳熟。
小娘子继续诉说,没有一丝羞嗔,“我欢喜圆滑而真诚的人。”
她怕是糊了十层糊窗纸,徐诺恨铁不成钢,“真诚可不就是耿直?圆滑也不见得真诚,大多会伪装。”
宋涟清收回帕子,认真道:“非也,我打个比方,耿直的人像山峰,棱角分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可横看成岭侧成峰,世间事态不能一概而论,但圆滑真诚却不同。”
“这样的人知你心中有丘壑,会将机会赠予你,但绝不会干预你前行,但若实在处于危难,他亦会出以援手,却从不邀功。”
“人的皮囊锋棱挺括相当好看,但脾性却不行,所以我更欢喜像水波一样的人,至情却温柔。”
徐诺若有所思,静听她抒发,宋涟清陷入思绪,“但太圆滑也不甚好。”
“弯弯绕绕,譬如他在新州遇见扮作郎君的阿姊,分明心里吃味,话里却是这位郎君长得比他俊俏……”
宋涟清猛然抽神消音,徐诺促狭的目光打量过来,她掩饰着烫了几片羊肉,“总之,思淼是位好郎君。”
她既认定了披层“蓝颜知己”身份的裴照林,徐诺再不好有什么反驳之语,“好,阿姊等着你们的喜宴。”
平心而论,两人才貌家世般配,称得上佳偶良缘,徐诺不忍直言拆散,只是作为知情不报者,她绞着筷箸,愧疚难安。
两位小娘子青梅同窗,情同姊妹,比宋涟清平南侯府的几位表姊妹还要亲近许多。
这般想着,她打消请两位舅母出面的念头,闪着星星眼,“不若由阿姊来当我的母亲吧。”
徐诺嗓子一噎,暗道:母亲这么好当吗?涟涟同他这么心有灵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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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尔,她心生一计。
*
自斩杀朱遇、冯质朴,抄没陆家,重兵严守陆太后,朝中太平许多,开春恰迎三年一次春闱,礼部呈上诸多事宜的初稿,朱屹借此连开三年恩科。
诏书既出,满大邺奔走相告,各府诸生打了鸡血般挑灯夜战,原本犹豫下场的举子旋即坚定上京。
宋府也收到了封远亲书信,出自崔婉瑛母家青州崔氏,句句客气,大意:崔家五郎崔澈进京赶考,求个照应。
宋涟清念着“照应”,心里不是滋味,她并非伤感之人,但她回京时申冤惨遭外祖家拒绝相助,她真真伤透了心,立马修书让崔澈放心来。
如今徐诺阿姊为她出面议亲,宋涟清这两日时常心有犹豫,待成婚时日定下,可要告知平南侯府?
步入腊月,夜间京师朔风呼啸。
炉子里,银丝炭火不断,宋涟清没多冷,只披了件夹袄,案前烛焰愈燃愈弱,她倦意上涌,眼眶里盈着泪花。
她捏盏红烛,绕过闺房里的那扇青山翠影屏风,置红烛于床边的小箱柜上。
呵欠连连,泪眼模糊,待掀被躺下,她正欲吹灭红烛,隔着薄薄的衣料,腿边陡然磕到个尖锐的硬物。
她疼得轻“嘶”了一声,有些恼,摸出一瞧,绛红滚金的小册子,隶书“庚谱”二字。
宋涟清面上的喜悦霎时溢出,自言道:“真好,已然走到交换庚贴。”
她细细摩挲着滚金纹路,喜悦过后,心尖飘着疑云,她院里的小娘子们个个谨慎如斯,将庚帖压在她的被底下,为何不知会她一声?
冬日严寒,她早早叫人歇下了,这会儿问不到半个人,好奇逐渐占据思绪,说来,她确实不知晓思淼的生辰。
她矜矜展开册子,一页一页展至最后几页,眼眸里的光骤然熄灭!
相攸生裴照林
母梁娫
父裴铭
敬书
脑海狂风暴雨轰隆隆,宋涟清唇角却像涂了层糯米灰浆,笑容粘成一片,僵得生疼。
“不……不是堂兄吗?为……为何是本人?!”
双手颤抖个不停,她反复查看五遍有余,朱纸墨字,规整板正,仍旧“裴照林”三字。
她嫁的郎君怎么会是裴照林?!
窗外朔风凄厉哀嚎起来,宋涟清手里的庚帖掉落,当年一身孝衣的傲慢少年重现。
“何以动怒?宋娘子亲恩不顾,照林替你披麻戴孝,焚稿谢罪,告慰亡灵,何错之有?!”
“地舆地舆,你一个小娘子究竟能钻研出什么?”
“宋涟清,像你这般薄情寡义之人,我裴照林此生绝不会同你成亲!”
……
宋涟清半晌抽离思绪,炽烈怒火烧得唇舌干燥,她下床饮了杯凉茶。
她先前视他为伯乐、知己,以为他爱惨了她,而今知晓他是幼时宿敌,只觉得可笑至极。
她怒极反笑道:“当日严词决绝,如今又为何费尽心机?”
什么情窦初开,什么暗恋手札,宋涟清统统抛至脑后,她枯坐在床头,倦意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