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簪缨一梦(八)

作品:《簪缨

    从杜太傅府中出来,天变了脸,疏疏洒了些雨点,二人乘车回府,蕴真说有些乏累,先回院中休息,周缨也没多说什么,只叮嘱婆子记得煮碗姜汤,以防受寒。


    蕴真窝在屋中几日,极少出来,周缨也不去扰她,埋首书卷,越发废寝忘食。


    她清楚地知道,她已不能在此地勾留太久,虽说当初前来崔府暂避是迫不得已,但她确实也因此得了极大的便利。崔家藏书之丰足以令她惊叹,等她踏出这道门,恐怕终生也再难见到规模如此宏大的藏书了。


    于是她只能越发珍惜时间,就连睡觉的时辰也控制得越来越短,竹影松心见她辛苦,也不敢多劝,只好默默在夜里多燃几盏灯烛。


    初七那日,蕴真满脸喜气地跑来找她,向她邀功:“周缨姐姐,你前几日问我的,关于格物致知一说的渊薮,喏,我这几日翻了不少从前的书,总算梳理出来了。”说着便将鞋一脱,爬上罗汉榻,与她挤在一处,脸贴脸地一起翻阅带来的笔记。


    周缨时不时问上一句,又凝神思索一阵,才继续往下看去。


    蕴真不免叹气:“看你这劲头,我都在眼巴巴地数上元还有几日到了,二嫂答应要给我聘个西席,等先生来了,你去我那里,与我一同上课罢?”


    周缨作势将她压倒,去掐她脸蛋:“明明白白为我提的要求,为何要扯自己当幌子?”


    “这都被你发现啦。”蕴真乐出声来,“这是我俩的秘密。咱们现在有两个秘密啦!太傅是一件,先生也是一件。”


    “嗯。”周缨唇角亦压不住。


    竹影这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怯生生地说:“咱们院里来了只小狗,不知从哪里跑进来的。”


    蕴真一翻便下了榻,趿着鞋往外跑,边跑边取笑她:“竹影你怕狗是不是?我从没见你这么慌过。”


    周缨也跟过去看热闹,院墙下已聚了好几个围作一团的丫鬟,议论纷纷,有说该去问问是哪个院里跑过来的,有说家里哪有主子养狗,准是外头趁门上小子不注意偷跑进来的,也有说未必,万一哪位主子近来心情好,添了个新玩意儿呢,指不定就是二郎家里养来逗易哥儿的。


    蕴真凑上前去,见是一只一掌长的小黑犬,琥珀色的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带着怯意,显然是被这么多人吓着了。


    蕴真胆子大,想伸出手去摸摸它脑袋,谁知小狗竟突然冲她吠叫起来,吓得她立时将手缩回,她只好远远看着,又实在心痒得厉害。


    周缨走至人群中间,仔细看了一眼,心中陡然涌起一阵难以言状的情绪。


    这只小狗,实在是与黑豆小时候太像了。


    她刚将黑豆捡回家时,黑豆也就这般巴掌大一点,黢黑的一团,病蔫蔫儿,怯生生,却又温顺至极。


    她缓慢靠近,那黑犬耸鼻嗅了嗅,往她这边慢慢走过来。


    周缨伸出手去,它迟疑片刻,竟然在她掌心轻轻蹭了蹭。


    周缨倏地落下泪来。


    “周缨姐姐,”蕴真疑惑地看向她,“你怎么了?”


    周缨没说话,随意将眼泪擦干,抚身将小黑犬抱进怀里。


    黑犬并不挣扎,安安静静地打量着她,片刻过后,轻轻舔舐了下她的手指。


    竹影仍是害怕,说话都还带着颤音儿:“周姑娘,这狗也不知是哪里偷跑进来的,万一身上带着些什么不干不净的,还是谨慎些好,真要收留的话,也先养在外院如何?”


    周缨在黑犬脑袋上摸了摸,将干干净净的前爪递给她看:“不是外头乱跑进来的,有人精心养着的。”


    竹影忙指挥小丫头们去各院里报信,问问是不是哪位主子或者偷养畜生的仆役养的。


    蕴真分析道:“父亲板正,母亲自然不会养。含灵还小,二嫂也不会。既不是主子养的,那只能是哪个丫头婆子偷偷养的了,这般闯到客院里冲撞了贵客,自然不会承认,大喇喇去问定然问不出什么,只有去荒着的院子里瞧瞧,看能不能找出喂养这畜生的物什,倒还能有些线索。”


    竹影听她说的头头是道,转头和婆子商量起来,周缨阻道:“既是仆役偷偷养的,眼下人都去各主子院里报信了,此时再挨个查恐怕也查不出什么了,早毁尸灭迹了,不如就先养着吧。”


    难得见周缨主动拿主意,蕴真自然说好。


    两人一起进了屋,蕴真反手将门一关,凑上来盘问她:“姐姐方才为什么哭?”


    “和我以前养的那只很像,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周缨也不瞒她。


    “难怪。”蕴真伸手来摸小黑犬的脑袋,心中还怯怯的,怕它又发狠。


    周缨轻轻抚着它的背,让她别怕,蕴真受了鼓舞,大着胆子摸了摸,果然没有再激起吠叫,羡慕地叹道:“周缨姐姐果然好,连小狗都喜欢你。”


    周缨失笑:“它性子其实很温顺,方才是一下见了那么多人,心里害怕,现在人少,心情平定下来,知道你不是恶人,就不怕你啦。”


    “是吗?”蕴真将它捧在手上举高,见它果然没有凶人,笑出声来,“还挺乖的,姐姐给它取个名字吧。”


    周缨仔细看了看,说:“是只小公犬呢,不如叫驭风吧。”


    蕴真连连点头:“好呀,腿这么长,长大些肯定跑得快。”又将小狗举得更高,笑着在它脑门儿上点了点,“好小子,你往后就叫驭风了,听见没有,好威猛的名字呢。”


    驭风冲她叫了一声,似在回应。


    周缨却有些发怔。


    她方才是在诓骗蕴真,怡园离四处院落都远,独独离崔述和蕴真的院落近些,就算有狗走失,也不当慌不择路跑到这里来。更何况,方才那么多人在场,这只不安怯懦的小狗却独独选择了向她走来。


    它出现在怡园之前,就接触过她的气味,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而这玉京之中,除了崔府,也就她曾暂住的净波门外的那方小院,会保存有她所用过的物件。


    若她没猜错,驭风是崔述派人送进来的。


    至于原因,无非是今日是她的生辰。她来时身负惨案,崔府中人不好细问她的过往,他却亲手替她写过诉状,知晓她的一切。


    “小姑。”


    嫩声嫩气的呼唤将周缨的思绪拉回,她抬眼看去,蕴真已拉开门让那两个小祖宗进了门。


    崔易自觉做哥哥的该有些担当,便先开口解释:“小姑,我听婆子说这院里捡了条小狗,就带妹妹过来看看。”


    蕴真抱着驭风问他:“二嫂同意你带妹妹过来吗?”


    崔易点头:“交代我小心些,不能让狗伤到妹妹。”


    蕴真将驭风放到地上,周缨蹲下身将含灵圈在身前,兄妹俩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狗,驭风也不安地打量着这两个生客。


    松心呈上一碟切好的薄肉片,崔易胆子大些,想抓肉片喂狗,周缨提醒他:“小心些,用筷。”


    崔易乖乖照做,用竹筷将肉片喂至驭风跟前,驭风迟疑片刻,馋得厉害又胆怯不敢上前,心里纠斗一番后,终于还是口腹之欲占了上风,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出一只前爪,快速咬住肉片,往后退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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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大快朵颐起来。


    崔易将筷子递给含灵,替她将碟子端近些:“妹妹你来。”


    含灵夹过一片肉,学着哥哥的样子喂给驭风,因手短,还往前走了一步,周缨伸手虚虚环着她,随时应变。


    驭风这回胆子稍大了些,嗅了嗅便往前走了一步,倒把含灵吓了一跳,手一松肉片便掉至地上,驭风上前将肉片两口吞咽下肚,满足地舔了舔舌。


    含灵乐得直笑,引得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玩了两刻钟,蒋萱派人过来看情况,周缨说怕她担心,干脆送两个小孩回去,蕴真不肯与她一起,要留下再陪驭风玩玩,周缨便自行将含灵搂在怀中,牵着崔易往玉清院走去。


    行至漱月池边,恰好迎面碰到崔则从外间访友回来,崔易连忙迎上去问好。


    崔则吩咐婆子先带两兄妹回去,又同周缨道:“周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缨对他做请的手势,二人往湖边走去,在岸缘隔着一尺的距离站定。


    “多谢周姑娘照顾,这俩孩子顽皮,听他们母亲说,他俩近来常去怡园缠着你。”


    “他俩都很乖顺,不曾给我添麻烦,我也喜欢和他们在一处,崔二郎客气了。”


    崔易嘴唇翕合几次,犹豫再三终于开口:“三弟他……在平山县,遭遇了什么?”


    风过水皱,周缨颇为感慨:“除蕴真外,二郎还是府中第一个亲口向我问起他具体经历的人。”


    崔则垂首,没有接话。


    “雪后坠崖,险些丧命,摔坏了一条腿,后来养了多久我也不知。后遇刺杀,亲随晚来上一刹,或许便该命丧深山了。或许算不上九死一生,但也幸天垂怜,方能全须全尾地回到玉京。”


    她说得简短,崔则也没有继续深问,只向她深深一揖:“谢周姑娘。”


    说罢延着小径走回院中,蒋萱正在门口探看,见他魂不守舍地进来,嗔道:“怎么了?婆子说你半道被那丫头绊住了,怎么还和她说起话来了?”


    崔则清醒过来,并不答话,只同她提起另一事:“蕴真要请夫子的事,你看得怎么样了?”


    “也不知你这妹子是真心还是玩笑话,我倒是正选着人,就是怕她只是图一时新鲜,请了名气大的先生过来,到时半途而废,反倒是对先生的不敬。”


    “蕴真自幼跟着三弟读书,这事上她不会怠慢,既说了要读,便是当真要读下去的。”


    “说是这么说,但毕竟要及笄了,眼看着要提嫁娶的话了,早年虽如此,也不知如今心思还在不在这上头。”


    崔则想了一想,替她荐了一人:“不用非请大儒,反倒是庶务少些,能将教书这事放在心上、肯多花些时间精力的更好,我有一品性不错的同窗,去岁丁忧,近来倒欠个营生的活计,你派人去探探口风,早些请来为要。”


    “你怎么突然对蕴真的事上起心来?”蒋萱纳闷儿道。


    “你真没看出来?蕴真聘这西席另有用意。”


    蒋萱被他点醒:“给周缨的?”末了自言自语道,“我近来倒觉得她越发顺眼了些,她待易哥儿和含灵都是极好的,俩孩子也愿意和她亲近,动不动去找她,她也不嫌麻烦,尽心得很,品性确实不错。我们和三弟的恩怨左右跟她无关,这事我自然好生办,我明日便派人去说合说合。不过咱们家也不是聘不起一个先生,你们兄妹俩这般拐弯抹角的做什么呢?”


    崔则并不答话,抱着含灵往屋内走,边走边朗声教她念书——


    “夫仁者,盖推己以及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