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没说话，但是眼神闪躲已经说明了一切。


    向之猛然将书甩到角落里，原本就脆弱的书页，现如今更是四分五裂。


    狼狈的遍布的书房的角落。


    沈玉急了：“秦向之！”


    向之再也无法维持着从前的平静，他紧紧的篡着沈玉的手腕，贴合的睡衣布料下，能看到紧绷的肌肉线条：“这件事最好就此作罢！


    我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所有的因果我都认，你不必这么侮辱我。”


    沈玉不想硬碰硬，也深知，关于这件事，他硬不过向之，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把共生术解了，与你我而言都是好事。”


    “好事？”


    向之怒极反笑：“好在哪？如果觉得我是累赘，不再需要我，你大可以直接杀了我，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我从来不觉得你是累赘！”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秦聆，如果你动不了手，我来帮你！”


    沈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向之就直接拿过笔筒里的剪刀，没有任何犹豫的举起来朝着脖子狠狠的刺了过去。


    他的动作，狠厉决绝。


    一声闷哼。


    让向之清醒了几分，因为疼痛，额头上涌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身子有些颤抖。


    只是疼痛却不是从脖子传来的，而是从手心。


    向之有些不可置信的抬眼，心跳几乎都停了，面前的沈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抬手挡在了他的脖颈前，剪刀几乎刺穿了他的手心。


    血顺着剪刀边缘滑落，向之手脱力，剪刀掉落到地上。


    “阿聆。”


    他有些慌乱的收回手，虽然他感同与沈玉的痛，此刻也有些顾不得，抬手去查看他的伤势。


    沈玉整个手掌都被不停涌出来的血浸透了：“我去给你拿药。”


    沈玉没有犹豫，抬手狠狠的给了向之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在夜色里尤为清晰。


    他下了狠手，向之的脸受力偏到了一边，脸上沾上了沈玉的血，黏糊糊的。


    手痛到就连头皮都是麻的。


    向之保持着头偏到一边的动作没动，没有看沈玉，只是手掌的疼痛让他有些控制不住的眼睛发酸。这种痛，来源于共生术中感知主人的痛。


    “疯够了吗？”


    沈玉想到刚才那个场面，就觉得心有余悸，他一双眼睛因为疼而显得通红，弯腰，从地上捡起来刚才掉落在地的剪刀，强势的放回向之手里：“如果没疯够，就继续，这一次我绝不拦你。”


    “你不是第一次知道，我是个疯子！可你知道我为了什么，你这样做，对我不公平。”


    向之垂眼，长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你考虑到一切，却从来都没有为我考虑过。”


    沈玉只觉得郁结攻心：“我从没为你考虑过吗！秦向之，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解了共生术！”


    “因为你的小念！”


    向之眼睛充血，逼近沈玉，自虐一般的用疼痛难忍的右手握住了沈玉的肩膀：“你怕陈妄是不堪托付之人，你怕你我都死之后，她会没有依靠！你不想让她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上！所以你宁愿让我永远痛苦，绝望的活着，就只是为了让我替你守着她！”


    他语调渐高，压迫感递增：“可她是你的小念，不是我的！你不该这么……”


    他想说你不该这么要求我，可还没说完，结结实实的拳头落到了他的脸上：“秦向之你住口！”


    “怎么！我说出你的心声了吗？”


    “这件事跟小念无关！你为什么非要扯上她！”


    “你敢发誓，你这么做当真跟她毫无关系？


    沈玉…”


    向之喉痛滚动，酸涩难忍，声音更是嘶哑难听：“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沈玉噤了声，感受着向之滔天的怒意，以往，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事，他都会喊自己阿聆，这是他第一次喊自己沈玉。


    沈玉心里是害怕的。


    像是逃避似的看向了角落里四分五裂的书，狼狈的趴在地上，和他此刻的心一样，跟随着向之那一句沈玉坠入谷底。


    向之摔门出去，沈玉没有去追。


    迈动长腿走到了书房的角落，血顺着手指滴落到地上。他浑然不觉，蹲下身子，看着四分五裂的书籍，书页已经有些发硬，有些不堪一击。


    他就这么蹲在地上看着。


    等着书房的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是收掉了一半怒意地向之，手里还拎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药箱。


    他在沈玉身旁半跪着，拿过他的手，细致的擦掉周围有些干涸的血迹，又往伤口上撒了点止血药，用纱布包好。


    全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收起药箱，向之拿出纸巾，一点一点的擦掉了地上的血，再一次离开了书房，两个人一个没叫，一个没留。


    沈玉后知后觉的开始将散落在地的纸张一点点捡起来，坐在书桌前，固执的将记载了养仆之术的页面一点点粘好。


    六点半的闹钟响了一遍又一遍，沈玉不胜其烦，抬手按灭了，微信消息顺势弹了出来，是沈清和半夜发来的：【果然，不让仇人痛快，才是你沈玉的行事作风。】


    沈玉面无表情的回复：【你不配做我的仇人。】


    沈清和垂眼看着手机上沈玉发来的消息，按键熄了屏，目光落在了一旁睡着的杨今禾身上，即使睡着，她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安，一双手紧紧的篡着他的袖子，似乎梦中都在哭，睫毛一直没有干过。


    嘴里喃喃的叫着无名。


    沈清和清晰的感觉到了心不停抽搐的痛。


    这张和蔓颜一模一样的脸，一次又一次的波动着他的心，他抬手，想碰一碰她的脸，却终究没有落到实处。


    她是昨天凌晨跑来的，应该是刚拍完夜戏，妆没有卸，戏服也没有换，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见面，就紧紧的抱住了他，沈清和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


    她嚎啕大哭。


    今禾一直都在她面前尽量表现的懂事，成熟，不想给他添麻烦，总是小心翼翼的守着他。


    鲜少出现这种情绪失控的时候。


    沈清和担心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温柔的出声询问：“怎么了？拍戏不开心吗？”


    杨今禾哭的说不出话来，沈清和也没催促，就那么安静的陪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了他胸口的衣襟。


    眼泪温热，烫的他心疼。


    将死之人，竟然可怕的生出了依恋。


    他想到了沈玉临走前说的话，但愿你真的了无遗憾。


    他确实无法想到该怎么跟她告别。


    他轻轻拍了拍今禾的后背：“下午不还好好的吗？怎么晚上就不开心了，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可以告诉我，我去帮你出气。”


    “没有人欺负我。”


    杨今禾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眼妆都哭花了，眼圈黑黑的，沈清和觉得好笑，从一旁拿出帕子，沾上清水，轻轻的给她擦拭眼睛：“袖子不干净，等下灰尘进眼睛里了，难受。”


    可他一边擦，她的眼泪一边滚落，压根就控制不住，沈清和就耐心的一遍遍给她擦，语气带着笑意，像是哄孩子的玩笑话：“看来要先知道你为什么哭。”


    杨今禾却没有笑，她抬头看着无名，带着厚厚的鼻音，眼睛里满是试探：“无名，你会死吗？”


    “……”


    沈清和脑子短暂宕机，他会死吗，他会，而且很快就会死，片刻失态后，他脸上又浮现出了惯有的笑意，没有正面回答：“人都会死。”


    “可你不会的，你是不是生病了？”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因为有人告诉我，你马上会死，这个是不是真的？”


    沈清和摊开手，将自己展示给她看，故意跳过了马上会死这个话题：“那你看我像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你不要岔开话题。”


    杨今禾前所未有的认真，她紧紧的抓住沈清和的手臂，紧张的几乎要停住呼吸，甚至不敢眨眼：“无名，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身上有许多故事和秘密，但我从来都不想去窥探，那对我也不重要，我在意的从来都只是你这个人，你知道的对不对？”


    无名去帮他擦泪，有些维持不住笑意：“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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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说你希望我实现我的梦想，我在努力了，我真的在努力了，无名，我求求你，你可不可以活得久一点…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今禾。”


    看着她情绪越来越失控，女孩晃着他的胳膊，迫切的希望能得到他的回应，她哭着请求：“好不好无名，我只有你。”


    沈清和弯下腰，慢慢收起了笑意：“今禾，你以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比我好。”


    “不会的…不会的！”


    杨今禾急的快要跳起来，无名几乎默认的话，更让她觉得害怕，仰着头，泪不停的顺着眼角淌，她呜咽着：“我该怎么帮你。”


    “今禾，我从来都是向死而生的。”


    向死而生，杨今禾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恳求的望着他：“你不是说，我长得像是你的妻子吗？你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陪她变老，无名，你可以从我的身上，看到她，看到她三十岁，四十岁，甚至是未来所有的模样…”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两个人太像太像了，几乎是一模一样，可是不管是蔓颜，还是今禾，都是那么美好的姑娘。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沈玉养的沈念，明媚自信，可他的蔓颜，还有现在的今禾，都这么小心翼翼的面对着他，是他不会爱人。


    “今禾，你还记不记得，没有遇见我时，你的样子。”


    沈清和语气有些愧疚：“是不是没有遇见我，你会过的更好。”


    “不是的，遇见你之前，我像在浮木上行走。


    周围是黑色的，我看不到未来，是你撑着一盏灯，让我更加坚定地追寻我自己的梦想。


    无名，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想要分享一切的人，我爱你无名，我不介意你把我当作替身。”


    无名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才二十三岁，正是勇敢热烈的年纪，如今是钻了牛角尖了。


    “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你当作替身，你自己也不能屈就，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做到先爱你自己，即使你不遇到我，这条路你也会坚定的走下去，今禾，我没有帮过你任何事，今天的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


    今禾摇头否认：“不是的，真的不是…”


    两双眼睛就这么望着彼此，她的眼泪像珍珠，一颗一颗的顺着眼角滚落。


    “无名，我求求你。


    永远不要突然离开，我好害怕有一天，我找不到你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让谁，向我证明你真的存在过。


    我很怕时间久了，就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真的遇见过你，还是我做了一场梦。”


    沈清和觉得，从蔓颜死后，他平平淡淡的过了百年之久，可对于他而言有杀伤力的话，这些天都听完了，像湖泊里抛入巨石，涟漪经久不息。


    四目相对，沈清和率先妥协，叹了口气，压下来心里闷闷的痛感，抬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答应你，努力的看着你实现你的梦想，至少，绝不会不告而别。”


    今禾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出希冀：“真的吗？”


    “嗯。”


    无名点点头：“很晚了，去睡吧，你看，妆都花了。”


    洗完之后，杨今禾生怕他反悔，一定要他在身边，无名就坐在他的床头，等着她睡着。


    一直等到破晓。


    看着沈玉发来的消息：【你不配做我的敌人】


    沈清和也不知道，这漫长的一生，他究竟得到了些什么。


    临了临了，反倒让他欠了她一段情分。


    【沈玉，我需要一些时日来处理私事。】


    他在和沈玉的聊天框里编辑了这样的一句话，他知道以沈玉的性格，自己这近乎于恳求的示弱，一定会遭到沈玉的拒绝，算得上是自取其辱，可是他一想到杨今禾双眼含泪的模样，和记忆里蔓颜临终前那一眼完美重合，他就没法再说出拒绝的话。


    而且，他确实想看看，蔓颜每一个年纪的模样。


    欲望和自尊抗衡，最终他还没有彻底清醒时，消息已经发了出去。


    沈玉没有回复，可他的答案，沈清和却是早就知道了，果然，从头至尾，他输的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