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生如蝼蚁
作品:《来啊,皇权路!》 半边身子的热气散的很快。
莫上麟出去了,钟锦还跪在原地。屋子里的温度乍寒又暖,等门缝彻底阖上的时候,“七索”“二钱”的声儿又从牌桌上热闹起来。
也是,见点血而已,又不是死了人。和宣王混的心儿都不太白,钟锦告了歉,把芸娘拖出去。
金疮药好歹吊住一条命。
她把人推醒:“走吧。别去南街找那瘸子,回家。”
芸娘混沌的瞳孔骤缩,震了半晌:“你……”
钟锦比了个噤声。
“这世上没有锦子,也没有芸娘。”她摸出采买余下的一角碎银,和药一起放进她袖袋,然后顿了顿。
那目光有一瞬看起来遥远而荒芜,继而泛起一点点自嘲,吞下劝人的话头。
淡淡张口。
“走吧,先活下去。”
撺局的人离了席,世家子们便也没多留。
院里的杏花被这场犬马声色闹得有些蔫,钟锦遥遥瞧着,没骨头般一步一沓,眉心却渐渐皱起。
她闻着血腥味钻过花影。
是魏威。
心头一沉。钟锦紧接着就听见含混低语中爆出痛呼,四支木箭转瞬射出袖袋。
这连弩快且狠,但不伤人。魏威吃痛松手,带刺的花枝刚从鹤仙身上掉落,就捂住伤口拾箭反掷,力道竟然是个练家子!
钟锦没有暴露的打算,按弩迅速后撤,一道风却突然劈花而过。她立刻抬袖遮脸,忽听见一声惊叫——
那把飞刀竟堪堪擦过魏威头顶,削冠而落。
抬眼。
果见刚刚解完热潮的莫上麟遥遥举杯,比了个好戏开场。
当真低估了这厮。
然而宣王爷没有露面的意思,钟锦皮上也缓缓一笑,浮乱的气息支撑进躯干,入了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走出来,见长发断根飘落,黏进粘腻血痕,柔声,“魏公子这份礼重。”
魏家世代文臣,改朝后逐渐没落,君子六艺再如何讲究,也不过是吓唬病号的花架子。这会儿精/虫气节在脑子里挤成面饼,魏威竟眼睁睁放任钟锦拾起那断发,“啧”了一声。
“您还怎么见人啊。”
魏威心里头那根柱子,轰一下就塌了。
钟锦眼神间示意鹤仙离开。
她早听说魏家得了一门好姻缘,定亲的是江南皇商戚家之女,脾气爆又看脸蛋,不难解释魏威为何抢着时间如狼似虎。只是这人对残酷事实也并不很清晰,仍要强调。
“本公子先祖位列三公,父亲是五品……”
“抱歉,从的。”
钟锦笑得温和:“小的赤脚不怕穿鞋,要想此事人不知,别的没用,您给银子。”
“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不被!”
话音带怒,钟锦却再一次理所当然。
“您跑啊。”
她分明盯着眼前,余光的挑衅却明目张胆散出去,和楼角上的莫上麟交了个锋。
“跑,又不是逃。”
“离京游历,体恤民情。跑个一年半载,还怕没有头发么?”
宣王爷刷得冷了下来。
这位主子看起来着实怕寒,明明身上新换的氅衣厚而沉,面色却白的很,人冰溜子般风吹不动,丝毫不如他那刀利落。
钟锦瞧他走过来。
那声音也讽。
“讹他一千两,”他笑了一声,“不该有本王的一半?”
钟锦把刀矢拾回来:“王爷怎知小的没留。”
莫上麟没有接话。
吉祥赌坊的杏花开的很密,挡住了大半阳光,也遮掩住钟锦奇绝的才华。
她的家世很简单,可以说一无所有,却靠着赌坊里只言片语,迅速拼凑出了皓京云谲波诡的轮廓,她甚至能猜出宣王瞧中的不是魏威而是戚家,横刀掀桌,又顺水推舟。
毕竟出了城,再想对魏威做什么的确容易的多,自然值那五百两。
莫上麟背着光,神色幽沉。
他不说话,四周的空气便渐渐稀了,连带鸟兽虫鸣都好似感受到抽丝剥茧逝去的生机,被透骨的压迫逼得喘不过气,一齐噤声。
钟锦肌肤也有些发毛,冻煞天地的杀意似乎还刺激到了腕伤,她拿刀的手有些抖。
就见莫上麟又瞧上她腕。
那儿今天缠着帕子,结打得很丑,大约是脏了宣王爷高贵的眼,他凌厉中竟然流出一丝淡淡的嫌弃。
空气一下流转起来。
风重新吹过枝桠,粉蝶跃出蕊间。
她没注意到微红花瓣落进发冠,瞳孔中倒映出的流光溢彩却被眼前这厮分毫不落收进眼底,然后不知怎的,抬指抓住钟锦小臂,伸进袖袋。
“这瞧着有点意思。”
不等钟锦拒绝,他那把小刀已入鞘丢进钟锦怀中,把玩着连弩强买强卖。
“御赐的玩意,不想要就丢了。”然后半低下身,缓缓开口。
“但不是每次都有人像本王一样好心,明白么?”
钟锦一句话噎在喉咙,微微欠身,余光却跟着莫上麟的背影移向前楼。
突然笑了。
“我不好心么?”
“王爷多想。”
“好心下的通经散,不如春药劲道。”
那背影一滞,寒意冻住了大半个月的春天。
日子没起伏,转瞬到了清明。吉祥里有家的各自休了假,余下三三两两聚在院里喝茶,反正客不多。
钟锦没凑这热闹,揽过取新衣的活,顺道儿在裁缝铺后头一棵槐树下停了脚。
抬头瞧见宣王爷的盯梢大咧咧蹲枝杈,百无聊赖。
她朝那人点了点头。
一千两对于世家子来说不算多,刚好是手头有现钱,无需额外打点的数。但钟锦让魏威每隔七日送一百两埋在树下,账清之日,长发如数奉还。
这本是好事,可她每逢取钱便会有个见证——莫上麟当真不让她舒心。
被盯着把银子存进钱庄,那眼线就任务完成翻身上墙,显然觉得此事乏善可陈。
没瞧见一转身,新鲜银票就落到街角,被一只手捡走了。
钟锦淡淡一笑。
余下的事情寻常而轻松,她雇了辆车,悠悠哉哉把满赌坊春季的行头拉回后院巷子,耳边先炸了一响。
“你打发叫花子!”
这声儿显然是鹤仙。那丫头脾气出了名的好,钟锦刚升起些兴趣,就听她喊:“还三品大将军,将军家的狗!”
刚从狗变成人的钟锦“啧”了一声。
这热闹凑不得。
探出的头转身避进车内,一人骂骂咧咧就爬墙,紧接着上头“哐当”一声,直接砸出了个洞。
——钟露白,她菜都要靠偷吃的好阿弟,骨头真硬啊。
钟锦耳边“嗡”响,那厮半条腿再次卡住,手往下抓:“喂,快救个命啊老子是……”
“是什么啊?”
空气一下静了。
狭窄缝隙里细尘漫飞,钟锦缓过来,抬起头,露出衣衫上赌坊的画印。然后看钟露白的神色从“我去她竟然还没死”变化到“给吉祥干活真他娘的丢人”,侧耳听见喧闹。
钟家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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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就不重要了。
钟露白一把提起她领子。
“银子,给我银子。”他抓向钟锦囊袋,压声威胁,“快点,你想被娘笑话吗!”
钟锦气力不够,推搡间却不望奇声:“笑话?笑话你偷娘的银子喝花酒,还玩上赌博了?”
人就被哗啦推下去。
院里嘻嘻哈哈传出公子哥戏弄的嗤笑,细听还有那日莫上麟的熟人,钟锦先一惊这厮竟然和他们混到一起,就见钟露白手上拿到个什么,面色骤变。
“别动它……”
心比天大的阿弟已手指一按。
院中应声惨叫。
他立的高,手中“千面莲”内十余片碎瓷片全部射向那群细皮嫩肉,钟锦额角跳了好几下,鲜血和惨白面色撞成一片,怀里猛地落入那竹筒。
上头那厮几乎是摔下马车,僵了几息,朝巷子口冲出去。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钟锦见两个无伤的公子追出,第一反应竟是要给这暗器加保险栓,然后朝外头一指。
“他跑出去了,右边。”
众人将信将疑。
且不说没人看清凶器的样子,钟露白若是不跑,栽赃给钟锦都有人信。她没得一下缓,就被几个小厮左右一架,拖着去抓人。
这实在不太美妙。
长安大道鸡飞狗跳。
钟锦气儿一口一口到不了肺腑,眼前光圈四散。谁知贵人们追着追着突然停了,反应过来——不骑马不坐车,就这么撒丫子乱跑,形象呢,脸面呢?
钟锦腿千斤重,就这么一个急刹趔趄,直直栽向地面。
然后停了。
“三拜九叩?”
揪住自个儿脖颈的手冰冷,劲儿却险些捏破皮,笑:“吉祥的礼真大。”
满地鸡鸭唰一下呆住。
要说宣王爷实在是闲,哪儿出事了都有他。大伙伸长脖子一看,才发现祖宗身后巷子里停着一溜车马,最前面拿几块木板摆了张小桌,竟是要喝茶。
桌上赫然刻着“贺氏木坊”。
钟锦一愣,蓦地睨向他。
莫上麟就是这群二世祖里的大魔王,不消说话已被团团围住,招呼间听明白事儿,目光淡淡流向钟锦。
好整以暇。
-六姑娘又闯祸。
巷子里那木匠铺子很静,没有血腥。钟锦瞧不出莫上麟是刚来还是已动,再转回的眸子不由得带了些刺。
-那您闹啊。
那边陡然升出兴趣来。
先前钟锦插手闲事,一半是因为交情,另一半是不忍。能让她这般明晃晃有了恼的,倒真像是位极亲近的老友。
钟锦也发觉自己反应过度了,尚未把漫不经心捏回脸上,碎发先被惊风掠起。
铺子里跃出一道黑衣。
那人使剑,剑气极为突然,又极为张狂,明明锋刃对着莫上麟的暗卫,招式却敌我不分,劈头盖脸地拆家。
世家子们大嚎。
门折,钟锦刚从废墟中瞧见一眼贺连章,一截梁木就横冲直撞,直杀面门。
混乱中不知谁踩了钟锦一脚,她仰身后躲,竟撞到了莫上麟身上,手指下意识往革带串了根绳。回头间却见那道黑影越过阻拦,似要杀她!
腾空瞬间莫上麟抬手阻拦又骤然一滞,指尖刀片在钟锦眸底划伤他手背,继而血溅到她眉心。
人已被提溜上房。
风啸啸。
没有预料中刺杀,甚至飞檐走壁中自个儿都没出力。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个神秘人,和莫上麟。
好像都是要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