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初夏，地府驻人间办事处职工房。


    终于下班的栾柠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一心只想瘫着的她在硬梆梆的木沙发前驻足了一阵，最终还是躺在了地毯上。


    “小解啊、你说最近这工作怎么越来越多？”女孩避开小羊的独角，指尖轻轻梳理着他蓬松的绒毛。


    “不寻常吗？”红瞳小羊舒服地眯着眼。


    “光今天一天就有四个客户呢。”栾柠蹙起眉头，“以前一天最多一个，有时候一周都未必有一个。而且...”她顿了顿，“大部分的死因在正常情况下不该造成严重的五官损毁的。”


    “那个异瞳的女鬼，死因是煤气中毒。”解悬睁开眼，“这会让脸受伤吗？”


    “按理说不会的。鬼差的猜测是她倒下时意外摔到了破碎的瓷片上。”栾柠不自觉地撅起下唇，嘴角向左侧微微歪斜，“确实也太巧了。”


    小羊自鼻腔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表示赞同，“那个触电死的更是奇怪。”


    “鬼差说应该是倒下时摔石头上了。”


    “还有——”


    “噔噔、”栾柠的手机忽然响起，她一秒接起：


    “喂？末末？”熟悉的电流杂音让她一下子认出对方，


    “外勤？现在吗？...行...”


    挂断电话，女孩轻轻拍了拍小羊，“走吧小解，有工作了，估计还是比较麻烦的。”最后那句断断续续的通话仍在她的耳边回响：


    “.-委..托--的-..那位.-是.‘神明’..-”


    .....


    往返市区与县城的大巴在暮色中摇晃前行。


    栾柠咬了一口匆忙在楼下早餐店买的包子，“猪肉大葱馅的！”她递给解悬一个，两人边吃晚饭边分享案件信息。


    这次外勤源于新月山神的委托——寻找山里一个人类孩子的行踪。起初女孩不解寻人的案件是如何归到遗容组的。末末给的解释是：据山神所述，这孩子处在生死不明的特殊状态，因此既不能交由人间找人，又不能派遣鬼差寻魂，只能以‘无法辨明身份的生魂’定性，由他们展开调查。


    又由于山神大人无法离开祂的山，只是差信鸟送来了邀请，所以具体细节只有等他们到达新月山，再向山神大人询问。为了赶在次日正午前到达，外勤小队踏上了前往远在百公里之外的旅途。此时他们乘坐的大巴还要再开五个小时，等抵达县城后还得再找当地的农用车或货运卡车进山。


    睡眠极好的栾柠吃了两个包子就安安静静地靠着解悬昏睡过去了，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让她已经十分习惯少年的陪伴了。同样解悬对女孩的靠近也早已习以为常，他轻轻地、慢慢地调整肩膀高度，让女孩靠得更舒服些。


    酣睡的栾柠在梦里回到了童年，记得那次她的语文成绩莫名其妙成了全班第一，周末妈妈就奖励她去新开的乐园玩。她们进了一条摆满镜子的长廊，小栾柠兴奋地发现自己在镜子里变了样！一会儿高得像小树，一会儿胖得像熊猫。可是当她站在最后一面镜子前，却发现镜子里照不出穿着连衣裙的自己。


    【这是为什么呢？】女孩一边摇头晃脑、挥手踢腿，一边观察镜子里有什么变化，过了一阵，她终于发现了！


    小栾柠兴奋得小脸泛红，她拉来妈妈，“妈妈、妈妈你快看！”她指向镜子，


    “里面那个小镜子是我！这块哈哈镜把我变成镜子啦！”


    女孩手舞足蹈地向妈妈证明自己的发现，没两下却意识到另一件事：


    “妈妈，你怎么没有变成镜子呢？”


    “栾柠、栾柠，到了。”解悬轻轻摇醒一觉直达目的地的女孩。


    栾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嗯？到了吗？”她揉了揉眼睛，脸颊上还留着衣服的压痕。


    闲下来的司机大哥横插一嘴：“就剩你俩小年轻了！快下车吧！要不就等会跟车再坐回去！”他瞥了眼窗外厚重的云层，“看这架势估计要下暴雨咯，回程起码得再加俩小时。怎么样？你俩陪陪我？”他嘿嘿一笑。


    充满调侃的一番话让栾柠彻底清醒，“谢谢师傅！师傅辛苦！再见师傅！”她飞速地拉上挂满行李的解悬下了车。


    “县里的月乡宾馆价格合适！”他们离开大巴半米远了还能听见大哥中气十足的嗓音。


    ......


    月乡宾馆前台。


    “住不下了。”接待的婆婆摆了摆手，埋头接着看书。


    因山里没有路灯，夜行危险也找不到带路的人，外勤小队的计划是先在县里住一晚，第二天清晨再进山，可他们却面临一个问题：


    大雨骤临，最近莫名增多的游客塞满了周边的旅店。


    最终兜兜转转一圈后，他们还是回到了只剩下最后一间房的月乡。可思想守旧的前台婆婆坚决不同意男女混住：


    “姐弟？”婆婆推了推老花镜，“你俩就是眉毛都长得两模两样的！”


    ......


    “不是一个爹妈生的？那算什么姐弟！住不了住不了！”


    ......


    栾柠没想到这个婆婆比中学的门卫大叔还要难缠，她只好“坦白”道：


    “婆婆，其实我俩是...”她苦着张脸，“私奔出来的。”入戏的栾柠泪眼汪汪，“爸妈不同意，我俩就跑出来了，想着来旅旅游，没想到遇上了暴雨，求您通融一下。”她戳了戳解悬，少年立刻会意，郑重地点了点头。


    ......


    婆婆长叹一声，递出钥匙和两盒方便面，“明天早点回去，别让爸妈担心了昂。”她摇了摇头，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


    “304！”


    穿过刷着半墙绿漆的楼道，外勤小队成功找到了房间。栾柠环顾四周：


    月乡同大部分的村县旅店一样，虽然蹭着‘宾馆’的名号，实际大多是自建矮楼，因此客房环境自然是无法与城市的星级酒店相提并论的——


    一张1.5米的双人木占满了大部分空间，再被卫生间和靠窗的木桌椅一挤，住客几乎需要侧身在房间内行走。


    房间配备也极简，墙上贴着些泛黄的明星海报，桌上立着面小镜子，还有——


    女孩飞奔向风扇。


    不久后。


    洗完澡换上睡衣的栾柠一头栽进被窝，身旁蜷缩成毛团的小羊暖得像个小火炉。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羊毛，忽然开口：“小解，其实你变回人也行的，我信得过你的兽品！”


    少年从善如流地恢复人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怎么突然...”


    “因为、”栾柠不好意思地一笑，“夏天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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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太热了。”


    解悬回忆起当初寒夜里，抱着他不撒手的栾柠，只觉得人类真是善变。


    【算了。】少年合上双眼。


    神兽需要睡觉吗？解悬也不确定，他偶尔会觉得疲惫，也会想要闭上眼休息，只是他从来没做过梦。


    .....


    “咚咚咚——咚咚咚——”


    “嗯...”半夜，栾柠被一阵敲击声吵醒，她试图撑起沉重的眼皮，可一下就被困意打倒了。她于是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小解...是不是...有人敲门啊...”


    然而解悬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应她，意识到这点的栾柠瞬间清醒了。


    她了解自己的搭档——所谓的“睡眠”对他来说大概不过是闭目养神，他从不会真正失去意识。


    女孩忆起曾经的某个深夜：


    “小解...你到底几岁啊...”半梦半醒的女孩喃喃道。


    “我...今年过完生日应该是232。”她意料之外地得到了答复......


    回忆加深了栾柠的担忧，她在床上坐起，边呼唤解悬边伸手向身旁探去——


    空荡荡的。


    女孩着急得连那诡异的敲击声都抛到脑后，她翻找着房间的每个角落，


    “小解！”衣柜里没有——


    “小解！”卫生间里没有——


    ”解悬！”窗帘后还是没有——


    少年始终不见踪影，甚至人间蒸发似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栾柠颓然地坐在床上，却突然想起自己还遗漏了一个地方——


    女孩毫不犹豫地匍匐在肮脏的碎石地上，正准备掀开垂下的被子检查床底，


    “咚咚咚——咚咚咚——”那个声音倏地又出现了——


    就在栾柠耳边。


    ......


    【！】这次女孩听出来了——


    那敲击声分明是从床底传出来的！


    某部‘宾馆床下藏尸’题材的刑侦剧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她的思绪被牵着，胡思乱想起来：


    【是不是还有这种题材的电影呢？新闻上好像也看到过类似的事件...】各种乱七八糟的文字、片段走马灯似的掠过。


    夜黑风高、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此情此景令见鬼无数的栾柠都不禁心里发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击的频率骤然增加了、


    吗？


    等等——


    女孩僵在原地。


    她猛地意识到除去床底的敲击声——


    房门上也传来了敲击木头的声响。


    于是栾柠的问题瞬间从‘应不应该检查床下’，升级成了‘是先管门口的动静，还是先管床底的声音？’她从安全性评估，认为两个选项都不怎么样。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跪坐得膝盖发麻的女孩仍在纠结，好不容易决定遵循就近原则先检查床底，脱离沉思的她却又有新的发现——


    敲击声更嘈杂了：


    咚哐哐咚咚咚哐咚——咚咚咚咚咚哐——”


    自窗帘后传来的第三道声响加入了这场诡异的交响乐，托它的福栾柠意识到两件事：


    1.窗外的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2.有东西正在敲打三楼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