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这场三重奏的唯一听众，栾柠只觉得太阳穴直跳，原先强行压制的困意卷土重来，她自暴自弃地往床上一倒，想着干脆啥也不管地先睡到天亮再说。然而从未辜负过她的入睡能力偏偏在这次失了效，即使用枕头捂住耳朵，女孩只要一闭上眼，注意力就不自觉地被房间中的噪音吸引过去，特别是床底的——


    听久了，像是有人在对着她打暗号，召唤她过去。


    只是每当栾柠要痛下决心下床一探究竟时，又一下就被另外两道噪音打散了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栾柠终于要坠入梦乡的临界点——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窗户上的敲击声倏地爆发，以后来者居上之势将剩下两道声音彻底掩盖，也将女孩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这直接导致栾柠的怒火以疲惫作为燃料，越烧越旺，直至烧穿理智。再也顾不上害怕的她先是“嗵”地跳下床，再赤脚“咚咚咚”地跑到窗边，最后“唰”地拉开了窗帘。


    “你有完没完！！！！”女孩等不及看清，直接怒骂窗外的——


    解悬。


    “小解？”栾柠眯着眼看清了模糊水痕后的水红色块——原来暴雨并没有停止，只是塞了棉垫的窗户将雨声隔绝在外。


    女孩赶紧开窗让快被雨水泡发了的解悬进了屋。


    “你怎么不喊我啊？”栾柠对着径直向卫生间走去的少年背影喊道。


    “喊了很多遍。”她听见少年平静的回答。


    女孩在心里怪罪宾馆过分的隔音。


    ......


    解悬刚坐到椅子上擦头发，栾柠立刻殷勤地献上热乎的方便面，“喝口汤暖暖身子！”


    少年认出女孩脸上的表情叫做‘心虚’，他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向她阐明：自己作为神兽，并不会着凉或者生病，却盯着盯着栾柠那张眼睛挤成缝的笑脸，鬼使神差地就接过搪瓷缸，在女孩欣慰的注视下喝了一口满是调料味的面汤。


    栾柠全程监督着解悬吃完了整份葱烧牛肉面——她特意将自己觉得好吃的口味留给了少年。


    但既然少年吃了她下楼打热水泡的面，她将他关在窗外的账也差不多清了吧？现在该她找他算算账了——


    “小解啊，吃饱了吧？”栾柠抛砖。


    “饱了。”少年为了不再被盯着吃面，不敢说不饱。


    “饱了就好！”栾柠笑容一收，开始引玉：“那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为什么偷跑出去呢？咱们是一个团队，我是遗容组组长，你是外勤组组员，这么算的话，我也算、也算是你的领导。”女孩努力板着脸，学着电视里的领导训话，“你这样无组织、无纪律地擅自行动，是非常不好的！非常不利于团结的！”她放下最后的狠话：“我对你很失望！”


    解悬边听边低头掩盖着——


    笑意。


    年纪不到他零头的人类小女孩奋力伪装出的严肃在少年眼里自是破绽百出，尤其是她最后那句话，更是令少年刻意压下的眼底金光顷刻迸发。


    【她真的挺有意思。】解悬在心里评价。


    然而在栾柠眼里，低着头的少年俨然是一副被她说伤心了的样子，她犹豫着补充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失望...”


    “对不起...”解悬乘着女孩给的台阶道歉，“我都可以和你解释的...”他抬起头，脸上已是一副标准的无辜小羊表情。


    在栾柠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前，她已经熟练地以平时捋羊毛的手法揉乱了少年半干的白发。


    “咳咳、”女孩战术性地咳嗽了两声，收回了手，“你解释吧！”她就势坐在床上。


    “好...”少年低眉顺目地点头。


    ......


    时间回溯至两小时前。


    “咚咚咚——”


    阖眼休息的解悬注意到了敲门声，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门前，可还没等他询问来人身份，就先以灵敏的嗅觉捕捉到了自门缝飘入的气味，那是——


    混杂着泥土味的、浓重的人类血腥味。


    少年以气味的浓烈性判断出血量，得出结论：


    门外的人不是已死，也是奄奄一息。


    “谁？”解悬推理过后向门外发问。


    “咚咚咚——”


    回应他的是又一阵敲门声，少年由门板发声的位置可以确认这人是站立着的，除非门外不止一人，否则敲门的——


    绝不是活人。


    “喀哒、”解悬开了门——


    门口没有人。


    “嘀嗒...嘀嗒...”却有液体由空中滴下。


    少年借着昏暗的廊灯观察落地的液体——


    是血。


    氧化发黑的血液凝聚成洼，同时仍不断有点点血滴落入其中，惊起圈圈波澜。解悬逆向追踪血点下落的轨迹至天花板，正对上一双没有眼白、通体漆黑的眼睛。


    【是个女鬼。】神兽迅速辨认出对方的身份，但就是换成栾柠大概也能看得出她的非人属性，毕竟——


    以爬行姿势扒在天花板上的她却能如猫头鹰一般扭转头部至背后，得以与解悬正面对峙。


    “是你敲的门？”少年开口打破僵持的局面，他的瞳孔镶上金边。


    “嘶——”女鬼朝少年警告似的一呲牙，又在少年怀疑她不会说话时，倏地抛下一句话，随即四肢并用地以极快的速度向楼梯间爬去。


    解悬在反应过来女鬼的话之后，立刻拉上房门，跟了上去......


    ......


    “等等！”听着少年讲述今晚经历的栾柠打断道，“所以她到底说了什么？”她最近发现解悬似乎有点‘沟通障碍’，这导致他每每叙事都会省略许多细节，哪怕这些细节在听的人看来都挺重要的。


    “她说：陈惠惠。”


    “陈惠惠？听着是个人名？”栾柠一时之间没有认识到这三个字的魔力，可以令解悬丝毫没有犹豫地动身追赶。


    少年对女孩时坏时更坏的记忆习以为常，“你还记得我们是为找谁而来的吗？”


    “我记得是个小女孩！名字叫...”栾柠努力回忆，偏偏越努力越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


    “陈...”她收到搭档的提示，灵光一闪：“惠惠！”女孩恍然大悟：“是她！”


    “小解，你记忆力也太好了吧！”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力差得有些丢人的栾柠嘿嘿一笑，又赶紧反客为主地找补道：“你怎么不叫我起来一起追呀？你单独去多危险！”


    “那个女鬼爬行速度极快，我认为时间紧迫，没顾上、”少年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其实、刚听见敲门声的时候我试过......”深谙语言留白艺术的解悬适时地住口。


    “哈哈...”女孩十分后悔多问这一句，“所以最后你追上了吗？”她自然地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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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少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追着那个女鬼出了宾馆，她似乎很熟悉地形，领着我左绕右转，最后在快进山的林子那一下就不见了。”复盘至此的解悬有了新的发现，他垂眸整理记忆，“这样想来，她应该是故意引我跟着的。好几个路口假设我没有看见她，大概早就迷路折返了。”


    “既然是调虎离山，”他抬眸对上栾柠的视线，“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


    窗外电闪，女孩这才惊觉：自解悬进屋后——


    另外两道敲击声皆偃旗息鼓、消失匿迹。


    ......


    栾柠向解悬讲述了发生的一切，她着重描述了那段三重奏，也算是解释自己为何没有及时去查看窗户。


    “也就是说，”解悬总结，“你还没有检查床底或者门口？”


    “一个人多少有点害怕。”女孩低头搓手，她偷偷瞄了眼搭档的反应，见对方面无表情，心里直打鼓：


    【小解会不会觉得我不太行啊？刚刚我还自封领导，转眼就让他知道了我胆小...】


    出乎栾柠意料——少年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们人类是这样表达称赞的吧？”看着女孩惊讶的神情，少年怀疑自己做错了，但他确实看见过栾柠这样做过几次...


    “啊？哦，没错、没错！”栾柠摇摆双手以免搭档误会，“我只是没明白，我胆小有啥值得称赞的。”


    少年了然地点头，“我是觉得你能做到将自身安全放在第一位，已是难得。毕竟人类的生命，太脆弱了。”解悬曾见过许多飞蛾扑火，最终引火烧身的人类。


    但凡换个心眼子弯弯绕绕的人，说不定会误认为少年在阴阳怪气地揶揄他‘明哲保身’的选择，幸好女孩完全不会这么想，她只是高高兴兴地接受搭档的夸奖。


    “而且、”解悬补充道，“你的选择并没有牺牲任何线索。”他走到床前撺住掩盖床底的一处被角——


    “你说了，我们是一个团队，”少年朝女孩伸出手，“那我们就一起来看，这床下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好！”栾柠一个箭步冲到床边——


    ......


    “发现什么了吗？”蹲在床边的少年朝身边的两条腿发问。


    “咳、咳、还没有！”整个人爬进床下的栾柠一张嘴就呛了一口灰——


    钻入狭窄的床底对于解悬这样的大高个来说还是过于勉强了，于是在俩人对着床底一阵摸黑瞎看却一无所获之后，女孩自告奋勇地潜入。她的搭档就在边上等候，以便在发生意外情况时能及时把人拖出来。


    “小解！拉我出来！好像找到了！”


    解悬以保证栾柠不会擦伤的速度将她救出。


    “你看！”女孩顾不上头脸上的灰，亮着眼睛展示她在床底找到的一个脏兮兮的东西。


    栾柠“呼”地一下将上面的积尘吹散，她和解悬都猝不及防被粉尘击打得咳嗽了两声，等空气中的飞灰散尽，他们才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


    一个鸡蛋大小的泥偶。


    泥偶歪斜的五官周边密布深浅不一的裂痕，像是被反复雕刻又抹平。


    【雕刻的人应该不怎么熟练。】女孩无意识地摩挲着泥偶背面，


    【嗯？这块怎么有棱有角的？】她直觉这不是自然形成的纹路。


    “小解...”栾柠翻转手掌，“这里是不是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