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谁许在这里贴她的照片?

作品:《有港来风1990

    阮艳春早知道安子宜是个铁石心肠,一屁股坐在沙发,没好气的问:“那你还回来干嘛?看我死没死吗?”


    安子宜叹气:“阿妈,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这个态度?你那些年生活过成那个样,又不是我造成的。”


    阮艳春不能苟同:“不是你是谁?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拍拍屁股走人,还需要管谁死活?”


    再没人性的女人,也总有难得的舐犊情。


    有时候安子宜甚至想,投胎在别人肚里,说不定生下来就被溺死,又或者早早丢入夜总会,耳濡目染长大。


    阮艳春算不得慈祥可亲,却总归拉拉扯扯跌跌撞撞将她养大。


    她叹口气:“好了,六十五岁之后,我会养你。”


    阮艳春更绝望,那岂不是还要再熬二十年?


    “你今天究竟回来做什么?”


    安子宜吸一吸鼻子:“我去看小鱼姐姐,你要不要同去?”


    提起小鱼,阮艳春脸上的市侩与凌厉也淡去,叠上一抹来自久远年代的惋惜。


    她拿起水杯喝一口:“好好的,不是她的生日忌日,怎么想起去看她?”


    “明天要发唱片,去磕头叫小鱼姐姐保佑我。”


    阮艳春翻个白眼:“她自己都是一个小姑娘,走的时候还没有你大,怎么保佑你?给她个清净吧,人都走了还要给人添麻烦。”


    原来她也有柔情,在一个花季陨落的,萍水相逢的姑娘身上。


    安子宜抱住阮艳春手臂贴过去,快要二十一年,也许她离开襁褓,学会走路起,便再少有这样普普通通母女温情。


    “开玩笑嘛。我想她了,顺便给她看看成绩单跟碟片,要她为我高兴。”


    阮艳春一哼:“你跟住个古惑仔,没把她气到托梦就算不错。”


    原来人人都唾弃声名赫赫大佬边叙。


    安子宜当没听到:“你去不去?”


    “不去。”


    “你都没有想她?”


    阮艳春没朋友,勉强跟陈嫂算个讲的上话的熟人。


    她带回家的小姐妹,只有小鱼一个。


    “我想她做什么?好好一个女,来到红港被人糟蹋,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养家养弟弟。你一天到晚讲我傻,难道小鱼没有傻过我?”


    “可是毕竟我们同她有缘……”


    阮艳春开始不耐烦,推搡着安子宜出门:“你要去就去,在这里罗里吧嗦做什么?”


    “砰”的一声,808防盗门合上,留她一人站在走廊,对着闻声而来的Rita艰难挤出一抹笑,眼角泛泪花。


    谁都听不到听不到,阮艳春在屋内,喋喋不休骂傻女。


    要小鱼再入轮回,投个好胎,不要傻乎乎被老豆骗,满腹才华,却沦落到夜总会,同她一样,张开腿赚钱。


    她明明有那么多机会要逃,却还想要去救被古惑仔绑起来的老豆。


    阮艳春坐在沙发上,望着外面林立的高楼,终于找到一线天光:“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缘分的话。无论是你还是细细,你们选的路自己走……”


    边叙在楼下等,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返回的安子宜。


    “不在家?”


    安子宜摇摇头:“阿妈她不去。”


    他们上路,往墓地开。


    阳光洒进车里来,刺得她眯了眼。“其实阿妈对小鱼姐姐很好的……”


    她叫小鱼,来自大陆。


    窈窕淑女,温柔典雅的样子,却免不了被人轻视,叫一声北姑。


    边叙亲自开车,右手从档杆上移开,握住她的手。


    看望意外离世的年轻女性,激起他心底最痛的,永不愈合的伤口。


    这一路,车子开的很慢。


    安子宜提着香烛走在前面,白色线衫被齐腰高的杂草牵牵绊绊,边叙提着两麻袋金箔元宝坠在后头,纸钱窸窣声混着铜钱串叮当响。


    哪有什么正经坟场,石灰剥落的坟头歪在芒草丛里,东倒西歪的纸扎人被海风吹得簌簌发抖。香火味混着咸腥味往人鼻腔里钻。


    大概都是睇相佬随手指个方位,讲神神鬼鬼,福泽后代那一套。


    但显然,安子宜口中的小鱼姐姐没来得及留下后代。


    她来到这里,越走越快。


    像迫不及待,要同久别老友见上一面。


    “陈半仙同我阿妈讲,这里呢是白虎衔珠的宝穴。”


    “我阿妈当时还讲,这里面怎么可能会有宝穴?宝穴自然都在半山望海。那时小鱼姐姐入土,她说……叫她下世投胎,不要再做穷人家女仔。”


    边叙沉默的跟在后面,心跳一次比一次沉重。


    他也有阿姊,年纪轻轻殒命红港,尸首都寻不到,半点线索也没有。


    就连这破败的一方土都是奢侈。


    安子宜听他不讲话,指了指前面:“就快到了。”


    野草野花的花粉还是叶絮飘进他的眼。


    边叙低着头,将东西放在供台前,又赶快仰头,拼命眨眼。


    安子宜蹲在青苔斑驳的碑碣前,指尖拂过石缝里新生的野姜花:“小鱼姐姐,我是子宜呀。我带男朋友来看你。”


    她熟练的点燃蜡烛,鞠躬上香。


    边叙眼中异物蛰痛感终于消失,弯腰,帮安子宜抖开银箔袋。


    滑轮活计在他手中窜出火苗,他的动作却忽然间顿住了。


    墓碑上一张相片,旧照,常年风吹日晒,颜色却没有褪尽,模模糊糊,露出小鱼温婉如春的眉眼。


    她没有名,照片下只四个字:小鱼姐姐。


    生辰不详,阮艳春只告诉篆刻师留下:逝于1885年9月。


    “小鱼姐姐,我来送钱给你呀。你收到了,买书买楼买靓衫。”


    然后仰起头,催促边叙:“快点点火呀……”


    男人铁汉,一滴泪汇聚在眼角,顺着高耸挺立的鼻梁滴下。


    双眼通红,布满蛛网般的血丝。


    她看到他大手布满青筋,止不住的抖动着。


    “怎么了?你认识?”安子宜站起身,去握他的肩膀。


    边叙的声音似咬紧牙关才发出:“哪来的照片?谁许在这里贴她的照片?”


    安子宜莫名其妙:“这就是小鱼姐姐啊。”


    “不可能,照片是新的。你的小鱼姐姐已经死了十年……”


    “每年忌日我阿妈都会来换新一张照片啊。小鱼姐姐只留下这张照片,我阿妈洗了好多好多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