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我带了阿姐回家来住

作品:《有港来风1990

    老乡最后替阿姐带回大陆渔村的照片也是这一张。


    余丽站在红港的维港边,一身黄色连衣裙,笑得一派和煦,似乎对未来有无限的憧憬和向往。


    边叙的泪又打落一地,在铜盆中的金色元宝上洇湿,呈放射状散开。


    他握着伙计的手撑住地面,整个人缓缓的跪了下去:“小余姐姐,她是怎么死的?”


    安子宜垂下眼,回忆她幼时最残忍一幕:“那天阿妈带她回家时,她几乎只剩下半条命。”


    “原本青春洋溢的脸上全是伤,脸颊凹进去。她一口一口吐着白沫,还有不断地血水从她喉咙里咳出来……”


    “阿妈call了白车……但是……”


    为时已晚。


    边叙一拳砸向荒草丛生青石板地,安子宜惊叫着捧起他的手。修长手指的分明骨节糊上斑驳一层血迹,混着砂石粒。


    “好痛!”她替他喊,心疼的将他的手拉向唇边吹气。


    “你认识小鱼姐姐是不是?她从大陆来,她是你的旧……”


    “她是我阿姊。”


    男人身形悍利如刀,此刻却折了锋芒,西裤裹着泥浆紧贴膝盖,跪进这片荒芜里。


    分明是惯常睥睨马仔的狠角色,此刻肩胛塌陷如断翅鹰隼,拳头攥得青筋暴起,却只死死抵着潮湿泥地。


    他就这样低着头。


    双手握拳垂在腿边,双肩就像失去所有精气神那样内扣着。


    男儿有泪不轻弹。


    安子宜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只看到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像尘埃中开出无数朵洁净水花。


    她站起身,走过去,抱住他。


    “边叙……”


    她的小手抚着他的短发,他像一条没了家的金毛犬,侧脸贴住她的小腹,良久无声。


    他后颈凸起的骨节在颤。


    他桀骜全无,几分钟后呜咽在女儿家娇柔的怀里哭出声。隐忍的,痛恨的,悔过的,思念的哭声。


    替他讲述那些被踩碎在霓虹等下的,廉价又锋利的心事。


    他们余丽墓碑前待足三个钟。


    一对白烛燃尽,蜡炬成灰,蜡液融化,滴落,又凝聚,将亲人生死离别泪具象化。


    “细细,我阿姊,她最后有没有留话?”


    安子宜思忖,小鱼姐姐最后的话她听不清,只听到一个名字。


    一个她演出时,收到的鲜花,总署着的那个名字。


    她说:“她只是不停的叫,阿力,阿力……”


    那是他原本的名字,他是余丽最后关头仍然放心不下的幼弟。


    是她用命赚来的钱,换他有机会通过选拔,执行任务,而后来到红港,叱咤风云。


    元宝同银箔全都烧尽。


    离开的时候,边叙撕下了贴在墓碑上的塑封相片,装进西装内口袋,贴近心跳。


    808的房门被叩响,阮艳春拉开门,是去而复返的安子宜。


    “去看过小鱼了吗?今天怎么这么久?不是我同你讲,你去祭奠,连筷子都不晓得那一双,你叫小鱼在那边怎么吃得到供……”


    阮艳春喋喋不休,到看到安子宜身后慢悠悠出现的边叙才住嘴。


    “边生来了,请坐。”


    半老的阮艳春迅速的将茶几上瓜子皮一拢,推进垃圾桶。


    “Rita,倒茶。”


    边叙站在808门口,想象着他第一次同安子宜来这里时,那凌乱、逼仄、带着潮湿微微刺鼻气味的场景。


    这是余丽生前最后待过的空间。


    “不用。”他进屋,关上门,直愣愣站在那里,神色不明。


    阮艳春简直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这位疯子,几乎想要缩起来当鹌鹑,不断用眼神向安子宜求助。


    “阿妈,边叙想问你一些事。”


    阮艳春立刻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呀,我也没有同安邵联系过。这些天,我除了出门买菜……”


    “阿妈。”安子宜打断她。


    她小手拉着边叙往前一步走,深呼吸:“他是小鱼姐姐的弟弟。”


    “怎么可能?小鱼在红港除了那个死鬼老豆,根本没亲人来的,她……”


    阮艳春讲到一半,自觉住口,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边叙。


    难怪总觉得这后生仔哪里眼熟,还以为是他气场太压人,都给她造成错觉。


    可如今仔细看来,他够靓够charming的眉眼确实同小鱼有七分相似。


    他的线条更粗犷野性,小鱼的气质则更加温婉,更多读书气。


    边叙捏了捏安子宜的手:“细细,你先回家,好不好?”


    这里就是她的家,但现在,她有了更好的家。


    安子宜当然尊重他,下楼离开,觉士道最佳草坪上,坐着思考这不可思议的人生际遇。


    “今晚给边生煮一些安神汤。”


    她认真同佣人交代。


    她以为他从‘毅昌大厦’出来,会去酒吧、夜总会,醉酒浇愁,做好了他半夜才回来的准备。


    没想到晚餐端上桌,便听到院中汽车发动机的响。


    安子宜急忙迎进去,夕阳落山,庭院晦暗不明。


    边叙抱着一只沾满泥土的木盒下车,他的西装比午后还要糟糕。


    简直像是在泥里打了滚,沾着干的湿的层层叠叠泥土和荒草根。


    “这是怎么回事?”


    她扑过去,搀住他的手臂。


    吹皮跟着下车,咽了咽唾沫。


    叙哥果真癫人,连徒手刨坟这种事都做得出。


    饶是吹皮跟过乌鸦、边叙两任大佬,也难以消化那样诡异场景。


    “阿嫂,叙哥的手上全都是伤,你要不要call医生?”


    安子宜看到他手上鲜血淋漓,指尖露出血淋淋的嫩肉,皮肤都磨灭完全。


    吩咐佣人去叫医生,她抚着边叙在庭院花艺椅中坐下。


    男人把木盒放在大腿上,还扭头为安子宜挤出一抹笑:“细细,谢谢你。也谢谢你阿妈。”


    谢谢她们母女为萍水相逢,非亲非故的余丽买墓地,处理身后事,十年之间年年忌日祭拜不断。


    使原本已经失去所有尊严的余丽,免受曝尸市井之苦。


    吹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大佬终于发话:“吹皮,你去替我查,1985年9月份,‘春风舞厅’的客人都有谁。”


    将近十年了,那种地方的人来来走走,几乎没可能再复原当年真相。


    但老大发话,吹皮虽然不懂其中缘由,也立刻答:“好,交给我,放心吧叙哥。”


    边叙鹰眼,一眼望过来,郑重其事:“要隐秘。”


    等吹皮离开,他像卸了满身的江湖气,抚摸着那只木盒,露出赤诚一面:“细细,我带了阿姐回家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