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都是她最在乎的人

作品:《有港来风1990

    安子宜认出,那是小鱼姐姐的骨灰盒。


    红港人信奉风水命理之言,讲究入土为安。


    边叙却疯癫一般把余丽从乱坟岗挖了出来,带回觉士道。


    她握住他的手,蹲下来,抚摸着木盒。


    生前那样温婉静姝一个人,故事的结局不过是轻飘飘一捧灰,连骨灰盒,阮艳春也没有多余的钱再买更好的。


    她仰头,柔声细语,像是怕惊碎边叙薄薄的琉璃般的梦。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安子宜走进客厅,找佣人拿来一块崭新白色手绢。又重新蹲下,试图掰开他的手。


    “你休息会儿可以吗?让我来,小鱼姐姐也很喜欢我的。”


    边叙低垂的睫毛颤了颤,破损的血淋淋的混着泥土的十指卸了力,张开些。


    安子宜把骨灰盒抱放在椅子上,就放在边叙身旁。


    医生已经赶来,她招手:“这边。”


    然后再次蹲下,安子宜握住他的手腕:“处理伤口好吗?我就在这里,姐姐也在这里,我们都不会离开你的视线。”


    边叙没有回答,但已经顺从把双手伸出来。


    安子宜的指节在绢帕下泛着青白,庭院中黄色的灯将人影拉的细长。


    木匣子泛着水光,边叙先前定是用袖扣狠狠揩过,残留在酸枝木纹里的淤泥都凝成了赭色血痂。


    霉腐的酸味往鼻腔里钻,让她想起1985年的808笼屋,窗边漏出雨腥气。


    小鱼姐姐,居然是边叙的亲阿姊。


    连安子宜都要用一个下午去反复品尝,接受这个事实。


    阿姊,对于边叙来讲是怎样的存在呢?


    她知道,阿姊是他最重要的人。


    否则枪伤手术之后,麻药未退最凶险的那晚,他便不会蹙着眉头一直念。


    边叙看着小心翼翼又无限温柔擦拭木匣子的安子宜,想着下午阮艳春流着眼泪说的那些话。


    这次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听阮艳春讲话,他最厌烦她苛刻的市侩的嘴脸,都变得温情。


    安邵还沉浸在安家最后一点风光中时,也曾经给阮艳春置办许多首饰。


    可自从安子宜出生以来,一件一件当出去给安邵还了赌债。


    可以想象当时阮艳春带着个11岁的小女,攥着最后她婚礼上带过的那对龙凤镯,最后一次走进当铺。


    酸枝木料已是唐楼棺材铺能给出的最后的体面。


    暗红漆面在岁月里褪成淤血的紫,那些被地底潮气啃噬的霉斑,好像是阿姊临终时眼角未拭净的泪。


    边叙手指的伤细小且混进无数细小砂砾,医生问安子宜:“太太,可不可以进屋内处理吗?这里光线不够,我要帮边生清创。”


    “好,”她歪头,同边叙讲,“和姐姐一起进屋。”


    那边两人处理着伤口,边叙出了满额的汗珠,却忍痛一言不发。


    安子宜兀自忙碌起来,几通电话拨出去,要找立刻能到家里来的风水先生。


    管家劝说道:“太太,要不要等明天一早?那些人哪有晚上接单?大概都在街边摊吃小菜喝小酒,难找的嘛。”


    她摇头:“不把阿姊安置好,他今天一晚都睡不着。”


    “安神茶在哪里?先端来给先生喝一杯。”


    边叙既然交代吹皮要做得隐秘,睇相佬便不能用洪义常用的那几位。


    可不可笑?


    古惑仔也信因果轮回,福报恶报那一套。


    安子宜急得团团转,还是要向丽珠求援。


    边叙抬抬眼:“丽珠在O记。”


    “?”


    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她立刻有planB:“我call启东哥,叫他到旺角小摊上找。”


    电话挂掉五分钟,安子宜继续擦拭着木匣子的时候,别墅的铁艺鎏铜大门门铃响起。


    “来了!”


    安子宜同佣人一起,却发现来人居然是平安夜那晚,后台送花给她的钟生。


    虽然很少见面,但她知道他是边叙非常信任的朋友。


    否则那捧白玉兰不会由钟生转交,边叙更不会在那里署名阿力。


    她将人迎进来,钟正顾不上寒暄,边走边问:“阿叙怎么样?”


    “手上全是伤口,心情很低。”


    钟正一进厅堂,就看到十指缠满纱布的边叙。


    哪里还有半点往日黑面煞神,难以讨好的样?


    更像一只刚刚被人类收留的流浪犬,连短发里都藏着泥土和草籽。


    薄削英俊的面容左一块又一块的泥斑。


    再回头看安子宜,妹妹仔手里捏一条手绢,木匣好好的放在柜上,显然刚刚被细心擦拭的痕迹。


    “子宜,谢谢你。”


    安子宜摆手:“哪里,都是我应该做的。”


    小鱼姐姐和边叙,都是她最在乎的人。


    钟正认可安子宜的思路,也认为安置余丽宜早不宜迟,拨了几个电话出去。


    医生包扎完毕,启东带回来的睇相佬跟钟正摇来的人一起在别墅大屋内定方位,又跪坐半个钟为阿姐诵经。


    差人去买的紫檀木桌跟青瓷花樽都送了过来。


    一楼东南角的小屋布置成了香案,香烛点燃,安子宜跟着边叙下跪叩头。


    最后连启东跟钟正也三鞠躬致意,这夜晚才算接近了尾声。


    安子宜把边叙牵进了洗手间,满满一池温水,这浴缸男人很少单独用。


    她拿了护具供他两个手举着,细细帮他洗了澡出来,边叙带着浑身的潮气,下半身裹着浴巾,埋头拥住她。


    她在他怀中仰头,鼻息间是他脖颈上清新的沐浴露气,深呼吸,大概还有氤氲了一个下午的泥土气。


    太深的思念和太痛的感受,是无法宣之于口的。


    但没关系,安子宜的胸脯贴住他隆隆的心跳,她都懂。


    男人睡得并不安稳,所以黎明时分,安子宜翻身下床,又捧来一杯安神茶。


    等边叙又睡下,她明白,下午把余丽从那片乱坟岗中带出来,消耗掉了他所有的力量与精气神。


    安子宜轻手轻脚的出门,谁都没有惊动,叫一辆的士车,回到808。


    打开门,迎上双眼肿胀,目下乌青的阮艳春。


    阿妈也是一夜未眠。


    衣柜的上层有一个隐形樟木抽屉,安子宜从里面取了东西出来。


    边叙睁开眼时,已经是正午。


    一缕阳光透过白色蕾丝窗帘的缝隙洒在薄被上,十指连心,他到现在才体会伤口的疼痛。


    轻轻转头,安子宜纤细一抹身影,安安静静伏在梳妆台上看书。


    往日云烟不可追,阿姊跨越时空,送了这样一个贴心人儿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