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攀了好一番交情，最终在清越钟的一声震响里，安稳落座。


    待江酒酒再次坐下时，先前身边那一张古怪突兀的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浮现出被身前被屏风遮挡的拍卖台全景——第一件拍卖品在镜中显出真形。


    两个小鬼呈上了一截焦黑枯木。


    “建木残枝，三百万灵石起拍。”主持的声音经过某种传音术法转换，响彻整个大殿。


    “此物做何用？”地字号的拍客们发出质疑。


    而就在质疑声里，中层的【和字号辰龙位】已经在厢房外的灯笼处挂上了加码的彩筹。


    三楼云阁的布局颇为精巧，一共三百六十五处竞位，分为“天字”、“和字”、“地字”三位。其中，天字号的包厢视野最好、服务最好、最隐蔽、也最安全。但它只有两间，分别为【天字一号】、【天字二号】。世上能入鬼市者少有，而有资格进入千金殿天字号者更是屈指可数，今日的【天字一号】位便坐了黑、白无常捎带着咸鱼宗一行人，隔壁的【天字二号】空闲得很。


    “和字号”包厢整体布局相较天字号差一些，在天字号下方，一共十二处，对应千金殿的十二龙柱，按十二时辰划分坐次。想要拥有和字号的准入令牌很简单——消费。千金殿的一掷千金榜昼夜不息轮动，只要你的排名挤进前十二位，便有进和字号包厢的资格，某种程度上，这是三界身份的象征，能进和字席位的人除了天赋异禀，个人本身的财力、家世、权力取其一，在外界也肯定非富即贵，影响颇深。


    因天字号常年几乎无人探访，和字号的人便成了香饽饽，所以整个三楼云阁便有了一入拍卖席，不论何人都需要戴上面具的传统，帮助和字号的贵客们减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再往下的地字号便是一些散桌，布置在最低处，接纳鬼市里流通的闲散拍客。这类人喜欢凑热闹、钻空子、捡漏。


    建木残枝一出，地字号的人不认识，但大部分中层和字号的人已经开始陆续加价了。和字号一出手，全场都知道是宝贝，不明真相的其他群众也开始随大流争相加码。


    ——除了天字号里的江酒酒。


    “两位高人，这是个什么东西？卖这么贵？”


    江酒酒记得，哪怕是能解寒毒的百年雪蟾，也才五百万灵石，一个破木头，就三百万起拍？


    “建木残枝，五十年一残枝，炼桃木剑的绝佳器材，器修剑修视若至宝，”白无常答着，朝黑无常看去，“哪淘来的？”


    “拍卖行的规矩，货主隐私保密。”


    江酒酒和徐子非对视一眼，开口，“一定要拿来练剑吗？”


    咸鱼宗没有剑修。


    但这句话在白无常眼里可不是这样，白无常一直觉得，她，是天生的剑修，不过，他可不觉得桃木剑适合江酒酒。


    “建木残枝不适合你。”白无常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点一二，毕竟莫南山走了，他作为长辈，责任感不是一般的强。


    “等你进入金丹期，我带你去灵剑冢求剑。”


    江酒酒：……我才炼气期。还等我成为剑修？母猪都会爬树了。而且，他为什么总觉得我是剑修呢？有必要抽个时间好好和他说清楚，我是一个灵脉被封的大废柴。


    不过，现下看来，建木残枝对他们无用，不如让其他人拍去，也算美事一桩。


    不知为何，有了千金殿楼主坐镇的底气，江酒酒有一种尽在掌握的错觉，殊不知，千金殿的规矩立世三百年，不是一个殿主或是一个楼主能破的，哪怕是殿主也要和底下那帮人一起参与拍卖。


    三百年来，黑无常作为殿主从未出手，一般看见喜欢的，在没入拍卖台的时候就拦下来了。这也是他第一次作为“选手”参赛。比财力，不一定比得过楼下那帮人。其实，他一般都是靠黑心取胜的。


    第一件拍品在一阵激烈中竞拍结束，以七百万灵石的价格成交，归于第一个加筹的【和字号辰龙位】。


    江酒酒转动眼前的铜镜，想看看对面那拍下这品质尚佳灵木的拍客，画面却被屏风挡的死死的。


    “第二件拍品，由药王庄出品的极品灵芝，起拍价二百五十万灵石！”


    “第五件拍品，千年紫水晶，具备极佳的收藏价值，起拍价一千万灵石！”


    “第十件拍品，三百年前青衣圣手的沙场金戈铁马字画一副，起拍价五百万灵石！”


    ……


    “第二十件拍品，沧澜海的龙牙之鳞，相传是由龙族圣女……”


    “龙族？”江酒酒看着铜镜中的鳞片，色泽纯白，却泛着七彩瑕光。


    “龙族身上的鳞片。”许久没说话的徐子非开口。


    “你听说过？”江酒酒侧身看了看他。


    “以前偶有耳问。”徐子非望着鳞片，“据说，龙族会将自己身上最坚硬的鳞片取下赠给重要之人，这鳞片……”


    “手握鳞片就是手握一头龙的性命。”白无常开口，神情严肃，仿佛只要遇到和龙族有关的事情，他那一副隔岸观火的脸上才会出现起伏的情绪。


    “性命？”江酒酒皱眉，今天之前，确切说是进入鬼市之前，她从未听说过龙族，不由得回想起千金殿外的集市上那些头上犄角，形态各异的怪人……


    “鳞片挡灾。龙族交于龙牙之鳞便是交付了性命。如若手持鳞片之人不幸遇难，那鳞片便会帮他逢凶化吉，代价便是——”


    “原主性命。”


    “所以……”江酒酒将头转向拍卖场，此时此刻，众人争相拍下的不是一枚普通的鳞片而已，而是一条龙的命。


    他知道自己的命被卖了吗？


    “帮我买下来。”江酒酒朝另一头的黑无常喊去。


    黑无常招了招手，身边戴着小鬼面具的侍从便绕出屏风，在灯笼上加上了筹码。


    舞台中央的主持正按顺序念着加价位次——


    “【和字号辰龙位】加价一千万灵石。七千万灵石——”


    “【和字号子鼠位】加价一千万灵石。还有要加价的吗？八千万灵石一次、八千万灵石两次——”


    “——！天、天、天字一号位，加价一千万灵石！”


    几乎同时，现场所有拍客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最顶上看去。


    独属于天字一号屏风外一直暗淡的灯笼百年来第一次亮了起来。


    为的是一片龙牙之鳞。


    仅仅是一片龙牙之鳞。


    “艹。鬼市千金殿三年一开门，才第一天就有高人来凑热闹了？”


    “什么情况？今天不仅和字号坐满了，天字号也有人？”


    “诶诶，在座各位，今天可算来值了，细想想，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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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字号可是百年没人光顾了，也不知道今日是哪位高人大驾光临？”


    “什么情况？天字号……我靠！那可是天字号啊！”


    “活了三百年的老神仙下凡了？！”……


    江酒酒听着底下地字号看客们毫不避讳的议论，再望眼瞅了瞅一旁的两位当事人，心想：他俩到底是谁？这么有名？


    “能有天字号资格的，都是三百年前德高望重的长辈。”云书补充。


    江酒酒一惊，嘴里缓缓冒出两个字——“我靠”。


    这两名不见经传的黑白老鬼，活了三百年了？


    “这位大人没必要和我们抢玩意儿吧？”——【和字号巳蛇位】传来声音，“您身居高位，应该不缺这点龙牙之鳞……”


    黑无常开口，但不知用了什么仙法，隐去了自己原音，待说话时声音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温和的语调稳稳地从天字一号包厢传了出去，“诸位仁兄，实在抱歉，我家小孩喜欢这小鳞片，想拿它做个小信物，烦请各位高抬贵手，将它让与我可好？”


    这话听着温和有礼，但江酒酒细品，怎么有种泼皮装温柔修养却仗势欺人耍无赖的感觉？


    “既然有高人开口，我也就不争了。”——声音来自【和字号辰龙位】。


    江酒酒对他有印象，拍下建木残枝的拍客，只不过被屏风遮住了脸，看不见样貌。莫名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


    “那我们也不争了。”——【和字号子鼠位】也开口。


    剩下的人相继开口撤下了筹码，只剩下【巳蛇位】仍移游未定。


    “这位巳蛇位置的仁兄，是觉得不妥？”黑无常再次开口。与第一次说话不同，语气含着不可抵挡的威压。至少一旁的徐子非是这么觉得的。看着另一边的江酒酒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心底有些惊讶。


    “我——放弃。”【巳蛇位】松口。


    主持人声音再次响起，“恭喜天字一号!以九千万灵石价格成交龙牙之鳞。”


    “我们拍下的这鳞片，是救了一个人吗？”招娣看向徐子非，对于一个人类乞丐出身的她而言，进入这妖魔鬼怪乱入的千金殿实属有些耗尽心力。


    “但愿吧。”徐子非拍了拍她的头，递给了她一杯刚刚泡好的热茶。


    ……


    拍卖会还在正常进行，一共一百件拍品，才过了不到五分之一。只不过，因为【天字一号】的到来，拍客们脸上的表情纷繁复杂，气氛也是说不出的诡异。


    地字号的人直接摆烂了，他们本来是想来捡漏的，没想到今天不仅和字号的十二时辰的都坐满了人，甚至天字号都点上了灯，没戏，看来他们得转换思路，选择看戏，从拍客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看客。


    和字号的人就没那么爽朗了。按财力，谁也不输谁的，无非就是看谁更喜欢谁更舍得，更愿意一掷千金；按权力，鬼市的千金殿只认财不认权，所以大家都愿意来此一遭，必有所获，但再是权财也有例外——天字一号就是那个例外。


    古往今来，能有天字号权限的人，必是三百年前世上登峰造极之人——那个人才辈出，群英荟萃的年代，谁拉出来不是吊打他们一圈，和字号的人不是傻瓜，他们心知肚明，天字一号房内的人，他们惹不起。只能认栽。


    此时此刻，【天字一号】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