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愉快的遛狗之行在十一点的时候结束。


    葛晗回了家，却发现尚悦还坐在客厅。


    她戴着黑框眼镜，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沙发上，暖风机在旁边吹。


    江洲是南方城市，冬天不供暖，这台机子是去年冬天她们俩一起买的。


    “回来了？”尚悦抬眼看她，“怎么了？”


    葛晗知道自己把室外的寒意和内心的都一起带进来了。


    “我妈又给我打电话了。”葛晗坐到沙发上，双腿叠起，脚踩在沙发前沿，双手抱住腿。


    尚悦把暖风机往她那里转了下方向，点头：“因为你爸？”


    葛晗把她们的对话内容大概讲述了一遍，尚悦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也沉默了。


    她和葛晗从初中开始就是朋友，陪伴了葛晗成长的全过程，尤其是从初一后，葛晗有了一个亲弟弟开始，尚悦见证了她性格和气性上的变化。


    “那你怎么想？”尚悦把电脑合上放到一边，“你妈这次真有点过分了，葛曜是她们要生的，是她们的亲生儿子又不是你要求的，为什么能够理直气壮地要求你承担他高中乃至大学的生活支出？”


    这句话从亲妈口里说出来和从朋友口中复述出来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葛晗现在已经不再伤心了。


    她只觉得荒唐：“当然不可能。”


    葛晗知道葛曜很粘自己的原因，他是小孩没错，但不是傻子，再怎么不谙世事也能知道葛晗这个姐姐对他而言多么有用处。


    “反正今年过年我绝对不回去了。”她想起上次葛曜反复的提问，不知道是他自己的真心还是替他父母问的。


    去年过年她还记挂着林润珠，正好尚悦也回家，她不想过年一个人待着就回家了，结果被骗去相亲。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大年初四，本来是陪林润珠出来逛街的，结果她把她拉到咖啡店之后自己就不见了，然后对面坐下来一个陌生男人。


    葛晗根本没听进去对方和自己讲的任何话，只在手机上打了一句话，把手机转给他看。


    对面的人带着一脸疑惑在手机上一顿搜索，葛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脸色变得涨红，然后他指着葛晗骂了几句话后很快地离开了。


    她在那人走了之后就火速在app上订回江洲的机票，忍着扣掉手续费的痛退掉了自己年前费尽心思抢的高铁票。


    新一年的春节很快又要来临了，葛晗这次就算一个人待在江洲也无所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回去了。


    对于她最珍爱最放心不下的妈妈，葛晗自问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多足够好了。


    “你还好吗？”尚悦看她一直维持着抱着双腿的动作，下巴挨在大腿上。


    葛晗回神，看向尚悦，把今天开会的事又说了一遍。


    尚悦这回的反应大了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摘下了眼镜，音量都增大：“她怎么能这样？”


    现在葛晗有一点委屈了。


    家庭是她无法改变的现状，她只能远离。但工作是她自己选的，她认为工作起码是可控的，她也一直尽量做好，尽管葛晗并没有太多的热情。


    “不知道。”葛晗叹气，“可能是因为真的觉得他那份更好吧？”


    从这个原因出发，葛晗能理解。严坤远比她大五岁，行业经验也比她多，做得比她好也很正常。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杨韵不愿意直说，她以前不是没挑过葛晗工作专业度上的毛病，她的方案反复改到十几次也算正常。


    暗戳戳地恶心人，好无聊。葛晗讨厌这样。


    “还有呢？”尚悦起身去给她倒水喝，端着水杯回来继续问，“还有别的事，对吧？”


    其实葛晗本来没打算和任何人说这些事。高宜冉和她关系好，但和杨韵也亲近，她不想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恶，而且高宜冉的家庭幸福美满，哪怕听到了可能也只能给出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葛晗觉得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尚悦是她倾诉的最优选，但她最近真的太忙了，葛晗不想占用她的时间只是把她当成情绪垃圾桶。


    “没有了。”葛晗垂下眼睛，没打算说蒋漾的事。


    尚悦支起上半身，给她脑瓜来了一个一指弹：“少来。”


    葛晗捂住自己脑门，看向她，终于笑了起来。


    但她不知道要怎么说，要从哪里开始说，具体到底应该要说什么内容。


    尚悦给她倒了热水，给自己拿的却是啤酒。


    她擦了擦罐口，打开后满足地喝了一大口。


    葛晗嘴馋了，冲她伸手：“给我也来一口。”


    她感冒好了，今天也没吃药，喝几口也无所谓。


    “你先说说怎么回事。”尚悦眯起眼睛，“是蒋漾吧？”


    果然是记者啊。葛晗无奈，什么都瞒不过她。


    “蒋漾。”葛晗点头，但眼睛还盯着啤酒罐，“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你喜欢他？”尚悦说得很直接，说完后把啤酒递到她手里。


    葛晗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捧过啤酒就猛喝，她还挺喜欢喝酒的，而且酒量也算好。


    是谁说的啤酒能壮胆，葛晗喝了大半罐还是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


    很复杂，这一切都很复杂。


    葛晗从来没处理过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


    涉及金钱、人情等多种因素，已经不是葛晗说一句“我不想再跟你做朋友了”就可以结束的关系了。


    葛晗仰头把这一罐都喝干净了，然后两只手把易拉罐抓扁了。


    “不然你以后就别坐他的车了？”尚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出着主意。


    “那我八点之前就要起床了啊。”葛晗苦恼，“不要啊，好冷的天我起不来。”


    “你觉得蒋漾是你的朋友吗？”尚悦问她。


    葛晗不假思索地点头。


    他帮了葛晗很多，当然葛晗也帮过他；她很常去蒋漾家里蹭饭，蒋漾当厨师也乐在其中；她虽然不知道蒋漾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认识了他的妹妹，同时还有他好朋友的女朋友，大家都对她很友善，像蒋漾一样。


    甚至在不知道她聚餐几点结束的情况下，他也愿意坐在车里等着接她。


    他无偿奉献他的善心、爱心以及耐心。


    “但是为什么啊？”尚悦歪头，“男的是什么样的生物我们都知道对吧？他对你没有任何图谋，在这个月给你做免费司机，狗也放心带给你遛，连你点餐他都接受。”


    尚悦见过蒋漾一次，也不得不承认葛晗说过的“很帅”一点也没夸张。


    “他是不是什么做人体器官*贩卖的地下组织的啊？”尚悦脑洞大开，“就为了骗取你的信任绑架你。”


    “哇，你当记者真是暴殄天物。”葛晗无语地看着她，“你怎么不去写小说？”


    尚悦没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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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我知道了，那他就是喜欢你。”


    葛晗捏着易拉罐的手不受控制地又握紧了点。


    尚悦的分析合情合理，这个结论明显也比器官*贩卖靠谱多了。


    但是葛晗不想这么想。


    如果她代入了这个想法，蒋漾之后所有的行为都会被她打上暧昧的标签。


    虽然这几天里不是没有过，但葛晗从来没有觉得那是因为蒋漾喜欢她。


    她知道他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这种好玩没有恶意，就像她逗小狗的时候也觉得好玩一样。


    他观察她，猜测她，得出结论后进行验证，从而再次确定结论。


    像她以前考试蒙数学题答案一样。


    但是蒋漾的正确率高多了。


    这也是她会在心里和蒋漾打擂台的原因之一——自从李迎夏提醒她之后，她也开始刻意地观察他，但是蒋漾和她的性格截然不同，她很难得出什么有效信息。


    很多时候她只能得出一个已知的“他的确一直在看着我”的结论，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葛晗你又输了”，像今天晚上一样。


    她猜，蒋漾今天会拿出白桃味硬糖，一定是确定过她最喜欢吃这个味道，才会早有准备。


    哪有那么多巧合。


    也不知道是从第几次见面开始，她们之间就再也没存在过巧合了。


    很多时候她想看到不一样的蒋漾，想让自己赢一次，但她心里知道蒋漾做的这些事没给她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她没有任何理由对蒋漾也造成任何伤害。


    甚至蒋漾对她开的玩笑跟办公室里贱男同事跟女同事开的玩笑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他一直都张弛有度，一两次的意外也无可厚非。


    连她每次和他对视，望进他的眼睛里，都感受不到“被凝视”的感觉。


    蒋漾只是看着她而已，像今晚他蹲下，仰头看着她落泪那样，只是看着而已。


    她没看出任何探究、疑问和怜悯的神情。


    如果蒋漾是喜欢她，那这么久以来她的这些结论将全部坍塌。


    葛晗无法接受这种结果，何况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承受这种不可控的情况了。


    就让他们一直是朋友下去。


    各怀心思地揣测对方也没关系。


    她控制着自己不要爱上蒋漾，同样在心里祈求蒋漾不会爱上自己。


    “不可能。”葛晗终于出声。


    尚悦看她一直低着头，要不是手里还握着易拉罐她真的以为她是睡着了。


    “什么不可能？”尚悦又戴上眼镜，抱过笔记本电脑放到腿上，“喜欢你不可能？”


    “嗯。”她重重点头。


    “明明很有可能。”尚悦头都没抬，“可能性很大。”


    “还没江洲下雪的可能性大。”葛晗喝完酒有点犯困，含糊不清地说。


    “大很多。”尚悦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喜欢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谁都会喜欢你。”


    她继续提醒：“江洲四年前就下过雪哦，在主城区哦。”


    言外之意是可能性很大。


    葛晗还是迷迷糊糊：“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蒋漾不可能。”


    她真的有点脑子不清醒了。


    其实不是不可能，是不可以。


    她又一次在心里对蒋漾下战书了，她要求蒋漾不可以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