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蒹葭苍苍(四)

作品:《簪笔集

    从元安来濯陵的一路,母亲都在同他说,他如今是世子,是魏国公府邸的世子,魏国公府一切荣辱皆系于他一身,从今以后,他就该规规矩矩,不能有半分任性。


    母亲告诉他,所有花草,皆是玩物丧志,让他以后莫要再专注于园艺之事。


    “公子家在何处?”她见他似乎沉思了许久,开口道,“这块地我熟,公子说说,我替你找找?”


    他再度摆手拒绝了,转身就要离去。


    可片刻之后,她又追了上来:“公子喜欢花吗?”


    “不敢。”


    “不敢?”她很是不解,“花有什么不敢喜欢的呢?”


    他辩解君子该有的端方与克制,她却放下了背上的竹篓,踮起脚尖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蹲下身子,清幽的热烈的花香一瞬间席卷了他,他听到她说:“依我看啊,公子喜欢是真,可这喜欢不纯粹,藏着许多考量,许多犹豫。”


    说着,她也蹲下身来:“喜欢就要坦荡,对着草木唉声叹气,只说不敢,当真是辜负了他们。”


    “那倘若,倘若有些犹豫是身不由己呢?”他望向她。


    她听了,笑着说:“公子这话有些奇怪,再如何身不由己,你也终究是人,倘若连亲近草木的自由也失却了,我想你终究会失去自己的。”


    “公子,人只活一生,有些事情是能自己决定的。”


    “可我......我不能,这样不够规矩。”他低头自语。


    她似乎是听到了,笑了笑:“过于完整,过于规矩,阳光是照不进来的,公子是爱花爱草之人,应当知晓万物生长都要靠太阳,所以阳光应当要照进来,人生也应当允许有逾矩之处。”


    也就是这一刻,他幡然醒悟。


    当人放弃了热爱,就是杀死了意气风发,选择了麻木不仁。


    身处迷雾时,遇到这样一个人,自信,善良,明媚,蛮横地开导他,冲击着他困于一隅的心,安能不让他心生欢喜?


    于是,他买了她竹篓里的所有花。


    如今新柳衰败,败柳之后,是她远去的身影,菉竹色的衣裳,让枯黄的柳叶再次染上了绿意。


    庆元二年,深秋时节,魏国公世子崔协被褫夺爵位,流放潇州。


    崔协,字幼和,元安人也,魏国公修之次子,少好花草,喜诗书,后耽于游猎,溺于玩乐,行为逾矩,玩忽职守,为有司弹劾,协被迫请夺世子之爵,以息事端。


    最终史书中简短的一句话就轻易地概括了他的一生。


    站在高地的袁琢倚靠着树干,抛着手中的青橘望着河道上远去的一叶小舟。


    日头终于从晨雾后破出,有些晃眼远去的小舟,眼前的湖光山色慢慢模糊了……


    前几日散朝后,皇上身边曹公公匆匆追来,说圣上在天宸殿等他议事,于是袁琢还未出宫便再度折返。


    “潇州?”皇上手中的刻刀顿了一顿,他抬头看了看藻井,似是思考,良久才道,“你为何想让我将崔协流遣至潇州?将魏国公府众人留在京城?”


    袁琢停顿了片刻,方才开口:“留在京城,恐生事端。”


    皇上表情不明地望了他好一会儿,才重新将目光移回来手中的木雕小人,语焉不详:“听之果然很懂朕。”


    袁琢道:“只是臣之拙见。”


    殿内唯余刻刀削木的声音,良久,高位之人才漫不经心道:“潇州,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沉吟的声音逝去,菉竹色的身影靠近,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失神,她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袁琢?”


    他出神地望着响晴的天,而后从倚靠的树干上直起身来,将手中的青橘抛给了她:“结束了?”


    祝昭手忙脚乱地去接青橘,回答道:“结束了。”


    “结束了就好。”袁琢将拴在树旁的白驹解开,拉着缰绳向前走了几步,吩咐车夫,“送祝姑娘回府。”


    祝昭揣着青橘爬上了马车,掀起帘子时余光瞥见袁琢侧头蹙眉看她,她回以同样的神情,袁琢见状,眉目微挑:“车内有刚买的一袋青橘,阿翁最爱,你等会带回去给他。”


    祝昭点了点头,一头钻进了马车内。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车旁嘶鸣的马蹄声渐渐远去,祝昭斜躺在车厢内,车厢内到处弥漫着青橘的气味,带着夏秋青涩的果香,清苦,明亮。


    她拿起手中的青橘,大拇指扣着橘皮准备剥开来,却发现此处的橘皮已经被剥开了一个小口,祝昭顿时眼底晦涩难明。


    “自己剥了一半不要的橘子扔给我?”她轻哼一声,将青橘塞进了随身的布包里,靠着车厢壁开始小憩。


    她实在是太困倦了,袁阿翁人老觉浅,袁琢日日晨起上朝,她一个外人实在不好日日懒睡,于是这些日子也跟着袁阿翁早起准备早膳。


    袁府中虽下人不多,但总不至于没有人生火做饭,可袁阿翁总是坚持做早食,若是袁琢散值归家早,他也会亲自准备晚食,还有宵夜,阿翁乐呵呵地说:“他喜欢吃。”


    这话听得祝昭心里很是酸涩,她承认,在这一刻她实在是有些嫉妒袁琢了。


    她不是没有待她很好的人,可是有些温暖只有家人才能给。


    很可惜,她没有。


    无论她如何麻痹,假装自己是无根浮萍,但她知道自己内心对家的渴望。


    人呐,总会被不可得之物困住。


    当真是羡慕极了......


    回府后,祝昭抱着一大袋和一小袋青橘下了马车,她一进府门就喊:“阿翁,阿翁,袁大人给您带了青橘——”


    袁阿翁拄着拐杖从长廊阴翳里出现了:“昭丫头回来啦?饿不饿啊?”


    祝昭将两袋青橘放在了庭院中的石桌石凳上,摇了摇头:“方才出门前才吃过早食,如今没过去多久,不饿。”


    “饿了同阿翁讲哦。”祝昭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石桌上的青橘,“阿翁,这是袁大人特意给您买的,您尝尝。”


    袁阿翁乐呵呵地将拐杖靠着石桌,坐了下来。


    袁阿翁虽然年岁已高,但是也只是腿脚不便,其余方面比同岁的老人都要健壮,他从小布袋里拿出来两个青橘,一个给了祝昭,一个给了自己:“阿琢每年买的青橘都很好吃,你吃吃看,是不是很甜?”


    祝昭拿过青桔,却发现上面还是被剥开了一个小口,袁阿翁看着她错愕的神态,笑着解释:“这是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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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琢特意剥开的,我虽然爱吃橘子,却不喜剥橘子,所以每次他都先替我剥开一个小口,你看这一小袋就是他剥开的,这说明呐,他只允许我今日吃这么多,你看他,管得这么多......”


    袁阿翁的声音渐渐远去,祝昭出神地望着手中被剥开了一个小口的橘子,突然很难将他与旁人口中凶神恶煞的中郎将联系到一起。


    他明明,很是心软......


    下一瞬,她豁然开朗。


    原来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如春水般的温吞,来自阿翁。


    “别愣着了。”袁阿翁笑道,“很甜的。”


    祝昭这才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开始剥青橘,青橘剥开的一瞬间,微苦的气息带着深秋清晨的凉意扑面而来。


    “又到了吃橘子的时节喽——”阿翁说笑着捡起了石桌上随意摆放的青橘皮,拢到跟前,絮絮叨叨,“昭丫头,回头我把橘子皮塞到香囊里,你挂在身上,或者是挂在床头,都是极好的,我从前在瑕州的时候问过赤脚大夫,他说这橘皮的味道能让人闻到过后身心愉悦,精神舒缓......”


    祝昭一边吃着酸甜的橘子瓣一边笑眯眯地听袁阿翁絮叨,阳光照得悦耳,从葳蕤的银杏树的罅隙中散开。


    阳光透过窗棂,被揉碎了撒入大殿,飘浮游走的尘埃随着悦耳的光束一道舞动,旋转。


    袁琢有些出神地望着这些无根生灵,皇上恰好此时整理着衣领从屏风后出来,袁琢听到了脚步,拱手行礼:“臣恭请陛下圣安。”


    皇上拂开衣袍,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下了,目光平静:“过两日宫里举行夜宴,听之带着你府上那位祝姑娘一同来赴宴,可好?”


    袁琢俯身垂首:“臣,遵旨。”


    殿内熏香缭绕,皇上极轻地笑了笑,语义不明道:“甚好。”


    而后他随手拿起了书案上的一双琉璃耳铛细细观察,琉璃相碰,啷当作响,他云淡风轻地询问:“当真不用朕赐婚?”


    见殿下青年臣子一言不发,了然感慨:“那想来着实是分外爱重的。”


    青年臣子忽的抬头:“求之不得。”


    “什么?”皇上眉心一蹙。


    “陛下若能赐婚,臣,求之不得。”袁琢再次郑重重复。


    “短短几息,为何改了主意?”皇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淡淡道。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皇上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耳铛,拿起了桌上的刻刀和木头,没有继续赐婚的话题,转而和他聊起了寿宴正事。


    袁琢辞别时已日头西斜,他出了宫门,驾马回了天策卫。


    赵楫与李烛来与他禀报今日之事时只见他坐在书案前,久久不应声,赵楫正欲询问,却听见袁琢轻叹了一口气,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似是自言自语:“她应当是要骂我的......”


    这话说得声音很小,但是对于常年习武的赵楫和李烛还是很容易听到的,二人同时噤了声,面面相觑。


    “中郎将?”李烛给赵楫递了个眼色,赵楫于是试探着叫了一句。


    “没事,你们说,我听着。”袁琢回过了神,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