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郁来回到岗位上，仿佛嗅到四周潜伏着异常的气息。


    小妹偷偷给她发消息：姐，看论坛呀。


    他们公司有一个野生的内部匿名论坛，平时郁来也不太看，更不怎么发。毕竟她再清楚不过，这么大一个论坛表面是野生，实际上公司肯定有后门，怎么可能放任一个完全不可控的舆论场存活至今。谁发的帖子一查ip门儿清呀，匿名么也只是骗骗小孩子，谁当真就是真小丑了。


    太久不登录，郁来差点连登录名都忘了。费半天劲登上去，无需问是哪个板块，明晃晃被顶在最上面的最热帖，就是议论她的。虽说总爱劝自己不要给自己找气受，但谁能忍住看到有挂着自己大名的帖子还不点进去的？


    郁来深呼吸几次做好准备才展开帖子详情，主楼内容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劲爆。不过她从这个匿名帖主的遣词造句习惯隐约感觉到熟悉，多半开帖子的人就是上次在办公室背地里议论她的那两个同事。越往下翻，参与爆料的人越多，爆料内容越离谱，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谷总的未婚妻是先怀上了孩子，才借崽上位，逼宫官宣的。


    郁来佩服这帮人的狗血想象力，正看得起劲，一刷新帖子就不在了，连带着整个板块都不可见了。翻回导航页，发现公告里写着：技术原因，板块修复中。


    “没意思。”郁来关掉页面，老老实实登录OA逐条查收文件，两眼一睁又是扑面而来的琐碎工作，容不下她分神去关注更多八卦。等她工完一阵从如山如海的报表里拔出头来，想找人核对一下数据，却发现隔壁组的三个工位空空如也。


    刚从十七楼回来的小胡说：“听说被约谈嘞。”


    “啊？因为什么被约谈啊？裁员吗？”


    小胡撇嘴：“那我不晓得。”


    正说着，那三位回来了，对郁来明显地摆脸色。


    上次背后议论两句，还能算作没听见，当面扯起来，可真是要撕破脸了的意思。指桑骂槐地说郁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平时装得与世无争，温温和和的，实际心眼比谁都小。


    “不就是背后说了你两句，至于把刁状告到谷总那儿吗？”


    郁来都被她说懵了，“我告谁的状了？”


    “少装蒜了，你不吹枕边风，谷总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授意经理和人力来约谈我们？大家来上班，谁闲聊不说两句八卦，算得了什么。有那么一点点芝麻大的权力，就迫不及待地要为难普通人了。”


    郁来急了：“我没有就是没有啊。你这样揣测我有依据吗？我们去跟谷总面前对峙呀，我哪有告过任何人的状？”


    “我们岂敢。到了谷总跟前他向着谁还要猜吗？你要逼走我们，我们走就是了。”


    四周看热闹的同事也窃窃私语，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到郁来工作场合之外的阴暗侧面，在猜忌的灼灼目光下，郁来百口莫辩。


    一股气涌上颅内，她眼前一黑。郁来高压工作两周多，本就血压不稳，盛怒之下猛站起来还闪到了，扶住桌角才稳住身体。如果放在平时她谁也不怕，早就开骂了。现在顾虑到谷维今的脸面，和他八字没一撇的婚事，心里竟优柔起来。她还在犹豫是否要就此忍气吞声，咽下这份误解，免得“未婚妻在公司闹事”的丑闻贻人口实。谷维今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刚刚是谁说谁要逼走谁？”


    整个办公室噤声，大家都垂着眼睛装作忙碌的样子，好像方才看热闹的不是自己。谷维今本意也不是特意来给郁来撑腰，只是下楼来找她一趟，发现办公室里乱成一锅粥，心烦才呵斥两句。但从客观的效果来看，却的确震慑到了意图继续得寸进尺的同事。


    跟在他身后的部门经理得到眼神提示，站出来继续帮谷维今把话说开：“本来打算周例会的时候再统一通报，既然你们这么想让人断案子，我也给大家一个清楚明白。是我们的网络信息安全员在日常巡查的时候注意到论坛异常舆论，正常反馈上报，约谈也是想让大家引以为戒，下不为例，本意是为了提示伙伴们不要犯下更严重的错误。”


    谷维今斜了他一眼：“看来你的约谈效果很一般啊。重新约谈吧，如果还认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你们四个都诫勉。言尽于此。”


    他走出去又折返回来，对郁来作了个口型：“你过来。”


    郁来乖乖地跟过去，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走到拐角处没有人的地方，她才好抱怨两句：“你到底在搞什么，本来和同事关系就紧张，你这样一掺和我在办公室还怎么混啊。”


    “我不插手能行吗？”谷维今没好气，“你以为我是为了给你擦屁股来的啊，这几个人的发的帖子都传到我爸面前了，今早刚给我一顿痛骂。好不容易刷点好感值，这下好嘞，我爸已经认定你是爱慕虚荣赖上我了，往后你那个真爱叙事和贤惠赛道都走不通。”


    “啊，那个帖子的事情你爸都看到了啊？”


    “那肯定是都看到了。八卦都是小事，如果因为这些谣言让股东觉得我不靠谱，那才是真的难收场。”


    郁来抿抿嘴，不知道怎么接话，一路无言跟随他上楼，来到顶层的会客室，才发现哥哥谷维聿也在。谷维聿总是带来坏消息的使者，像谷瞻的固定眼线，神出鬼没四处乱飘。郁来与他简单寒暄过后，像听旨似的等待宣判。反正他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


    “你们两个还没有搞清状况呀？”


    谷维聿都为他们两个着急。“你们两个半真不假的，老两口心里没底。所以说让我过来探探。你总不能让我两头骗吧，最后你这拙劣的诡计东窗事发了，不还是把我拉下水了？”


    谷维聿传递来的家庭会议精神概要就是：结婚可以，希望两人能够尽快要个孩子。


    不论男孩女孩，第一胎生下后，才会考虑接班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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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维今傻眼：“这和说好的游戏规则不一样啊？”


    谷维聿笑了：“那你去和爸说啊。”


    哥哥一走，谷维今才刚松了了一口气，那边郁来已经几乎精神崩溃了。她彻底被这个家庭伦理闹剧惹毛了。本来是大家逢场作戏，走走过场就罢了的事，现在荒谬程度愈演愈烈。她有预感，其实谷瞻早已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假结婚的计划，所以一定要以生孩子的方式强行“验证”他们关系的实质。


    “难道生了孩子才能过门，这是在挑母鸡哇？你爸这不是侮辱人吗？”郁来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巴掌都差点要扇在谷维今脸上了。


    谷维今细细分析，“无非就是觉得我们感情没有好到可以结婚的地步，又或者是哪里出了点纰漏，让他觉得这桩婚事不真。大不了我们……”


    郁来白眼翻到天上，“帮帮忙哦，我们还要演到什么境地。总不可能假戏成真我真的给你生一个孩子出来吧？这是两码事了哦，这已经大大超出我们的合同范畴了，这种事情你拿多少钱我也是干不出来的。”


    谷维今跟在她后面，生怕她真的就此撂挑子了。“没有说让你生孩子。这个不会的。”


    郁来气势汹汹地猛回头，谷维今差点怼在她脸上。郁来两根手指戳着谷维的心口窝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现在是彻底踩到我底线了。我们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儿就这么低贱，要像剩菜一样叫人挑来拣去的？且不说我本无意要攀这门亲，我既不图你的人物，也不图你的财产，是你硬要拉我上这个贼船的。”


    说到这里郁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我只想要我应得的一点报酬，又哪里伤天害理了？我但凡有一点好办法，我不可能受得了这个气。起先受点委屈便罢了，我有心理准备。现在的事态发展你也看到了，你们家就是铁了心要折辱我而已，从上到下沆瀣一气，不然何至于你连帮我说句话都不敢？”


    有关谷维今的软弱，郁来是彻底见识到了。他对自己父亲始终是个耗子见了猫似的态度。不合理的接班规则他不敢跟自己父亲讨价还价，打不成条件反而弄虚作假，现在搞得所有人骑虎难下。这样的人如何能托付终身？是他自己没有做好结婚的思想准备，没有拿出一个结婚的样子来，才迟迟说服不了他爸。郁来想想都发愁。


    她已陷入无尽的悔恨中，也许这就是上天给她开的一个玩笑，让她能够调转船头，避免驶入真正万劫不复的深渊。当她认为可以儿戏婚姻之时，婚姻反倒愚弄了她。


    “我没有办法继续履约了，这是甲方过错。我要解除合同。”


    谷维今拦在会客室门口不许她离场：“那你就要把定金退还。”


    “你还是人吗谷维今？这是你方过错，凭什么要我退。”


    “那你就不要走。”


    “我不走才是纯傻子，等下被你们爷仨唱双簧整个蒙在鼓里了都不知道。拜拜了，不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