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蛇又回来了。只有他一个。


    蛇把狗从束缚中解放，运用着他从那些东西那里学到的技巧，魔法，带着狗穿过一个又一个出口。狗快乐地紧追它的哥哥，感到自己此刻的快乐简直超越了过去毁灭那些有特殊气息的东西的时刻。


    他们在一堵高墙前停下。蛇打开了那里的出口，但是这一次没有急着带着狗出去。虽然如此，狗没有任何怀疑。狗认为它已经重新理解了蛇——它唯一的兄弟，和它有相同的本质，一模一样的心，总是和它望着相同的方向，想做相同的事。狗理解了蛇从前和此刻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是源于和自己一样的渴求：摆脱这些禁锢它们的东西，重获自由。凭此，狗信任蛇，信任蛇这次不是把它引到错误的方向，信任蛇这次是在给它提供正确的提议。


    狗注视着哥哥的红瞳。它的期待没有落空，蛇选择用它们的方式交流，而不是他们的方式。


    现在，记好我要告诉你的事。这是为了让你活命。它的哥哥告诉它。从这里出去，始终不回头、不停歇地往前跑，跑出这座高墙，这片土地。只要你沿着直线一直向前跑，就能跑回我们出生的那片密林。呆在那里，或者继续往前跑，去更远的地方，不要再靠近这里。好了，去吧。


    可是狗没有立刻接受哥哥的提议。它问他：那你呢？


    蛇眯起眼睛，一副蔑视的表情。之前每次蛇说自己的弟弟是蠢货时，脸上就要浮现出这种蔑视的神态，然后发笑。蛇这次没有发笑。


    蛇告诉狗：等到合适的时机，我就去找你。


    蛇把狗推了出去。这个出口被从内部闭合，不复存在。


    遵照哥哥的提议，狗回到了那片森林。它过上了它在梦里总是回味的生活：随心所欲地漫游、狩猎、进食、睡觉。可是和它总是在梦里回味的生活不一样：只有它一个。


    它的兄弟不在身边了。


    狗觉得难受，无法摆脱这种难受。它对月亮嚎叫，可它的叫声召不回它的兄弟。于是最终，它选择睡更多觉，在梦里让自己回到那个方方正正的地方，重临它和它的兄弟不曾分离的时刻。它鲜少睁开眼睛，因为一从梦里回来，梦里感觉到的一切就成了浅薄的假象，萦绕在它心中的真实是那怎么也摆脱不掉的难受的心情。日升月落，星空轮转。漫漫的时间不知过去多少。突然有一刻，狗惊醒了。


    是那种气息，那种特殊的气息。它感到血在涌动，毛都耸立。循着这种气息，很轻易的，它找到了它想要盯紧的那个目标。那个东西和它此前与兄弟一起毁灭过的东西都不一样。不是沾染了那种特殊的气息，而是完全浸透，或者说，是本源。


    以前，一直是它的兄弟决定它们怎么向着它们盯紧的东西行动。现在，只有它一个了。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一个行动的好时机，不过它知道这个东西一定会被自己毁灭。狗紧盯着她，磨着自己惫懒的爪子，让爪尖重新变得锋利。它慢慢靠近她，将要去撕咬她的皮肤，吞噬她的血肉，连剩下的骸骨都要踏碎，把她完全彻底地毁灭。


    可也许它真是太愚蠢了吧，它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机靠近她，令她察觉了它的存在。她望向它，那双眼睛和它的兄弟非常不同。她张开嘴，交流时的语气和它的兄弟也不一样。


    “别、别靠近……你饿了？我这里有吃的……我给你！”


    她朝它投了一个东西。并不是在攻击。


    圆圆的果子在它的爪前停下，它伸出舌头一卷，就尝到了这熟透了的果子酸甜的汁水。


    那个东西见状，又丢来一个东西，一块大的——


    一块肉。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在这片森林，它的哥哥也会这样把东西和它分享。想到那些回忆，一种令它觉得讨厌的刺痛从心里蔓延开。接着，这种感觉牵动出了它身体上的更多反应：它的眼睛变得非常湿，湿到有水溢出来。


    “你……哭了？”这个东西问它，“你是……被遗弃的狗？……不要伤害我好不好？我也不会伤害你……你在找吃的吗？我也在找吃的，我们可以一起合作找吃的！我们两个一起找的话，肯定不会饿肚子了！”


    她想和它分享，仿佛她是它的哥哥一样。


    *


    但她和它的哥哥完全不一样。


    虽然也没有毛，可她是暖的。虽然也不擅长使用四肢，可她不骂人。她不仅不会说它蠢，还经常说它：好聪明呀！


    它从来不认为自己聪明，但在她面前，它好像是挺聪明的。虽然它经常有着咬碎她喉咙的冲动，但它从来没有让她发现过。虽然每一次狩猎的时候，它都会趁机让她因为追逐猎物背离她前进的方向，但它从来没有让她意识到它是故意的。它让她像它的哥哥一样和它呆在一起，狩猎、进食、睡觉，醒来继续狩猎、进食、睡觉，计划着有一天，当它心中毁灭的渴望超过了此刻被她陪伴的快乐时，它就顺应自己的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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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撕咬她、吞噬她、踏碎她、毁灭她。


    可是在它的渴望积累出足够多的冲动之前，那伙人先出现了。


    那是一伙和那群抓走它和它哥哥的东西们很不一样的东西，他们没一个身上有和它类似的气息，反倒有几个带着和她类似的气息。虽然他们也和他们一样，是来把她从深林里抓走，但他们不像他们直接开始攻击，而是先用那种叽里咕噜的声音——语言——和她交流起来。没有太久的功夫，他们就达成了一致，她很高兴和他们离开森林，他们也很高兴接她离开。


    但当他们的视线落到它身上时，狗感觉到了危险。它想起了自己和哥哥被抓住的时刻——打不过，又逃不掉，最后被塞进那个方方正正的地方。


    在他们任何一方有行动前，她先行动了——叽里咕噜地开口，和他们介绍它：“是很聪明，很有灵性，能听得懂人话，很亲人的大狗呢！它好像被之前的主人抛弃了……我可以把它一起带走吗？”


    他们听了这样的话，视线里那种让它想要战斗或者逃跑的冰冷敌意却没有消失。他们叽里咕噜地商量起来：黑色的皮毛……红色的眼睛……不像普通的魔兽……虽说魔王的污染遍地都是，红眼睛的黑色的东西哪里都有……但是保险起见……


    他们想把它杀掉。


    “怎么可以这样！”她大声抗议，“我不允许！”


    是的，显然，她是不可能答应的。他们继续叽里咕噜地商量。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可以识别出来，它到底是不是普通的魔兽。


    一个魔法打到了它身上。之前在那个方方正正的地方，它和它的兄弟遭遇过很多魔法，很多魔法对那些东西起作用，对它们却不起作用。此刻这个魔法就是这样，它能感觉出它的意图，明白它的作用，但这作用对它完全是无效的。


    它想：如果它的哥哥在这里，会有什么样的提议？


    它遵从了自己想象中的哥哥说出的提议。它趴在地上，假装被魔法约束，被迫臣服，从此成为魔法那一端的这个人的奴隶。


    这些东西们见状，放松下来，说道：能达成“契约”，确实只是普通的魔兽啊。他们不再隔开她和它，于是她就冲过来。像之前的很多天一样，她抱它的脖子，仍然意识不到这是把她自己送到了它尖利的牙齿边，它张一下嘴就能叼住她，把她咬碎。也像之前很多天一样，它没有咬她。不过现在，它是为了自己的生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