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跟着她，它来到了那个地方，好一段时间之后它才记住了那串代表这个地方的音节，“神殿”，以及她在这里的身份，“神使”。关于这个地方和这个身份，还有一大串别的音节来描述，但它实在是记不住，更理解不了。没了它哥哥，语言对它来说更难理解，学习对它来说更艰难。


    生活上，它不喜欢这里。这里和上一个把它长久困住，并到目前为止仍然困着它哥哥的地方一样方方正正，她也像在那里的它们似的，被要求着要学很多很多东西，时不时被他们牵到外面，按他们的提示叽里咕噜地发言。可是和它地哥哥不一样，她学得没那么快；并且也和它的哥哥不一样，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得和他们一样方方正正。虽然在有些时候她会妥协接受，按照那种方方正正的方式来生活，但更多时候她和它一样，想要打破那些束缚住她的东西，想要自由随性地生活。


    可是和它们不一样，她没有选择去寻找出口，找机会偷偷从这里逃走。她选择了语言——她去和他们交流。交流的结果有时候让她很不满意，可也有让她满意的时候。


    像一开始把食物和它分享一样，她把自己争取到的自由也和它分享。


    这样日复一日，突然有一天它猛然意识到：它已经很久不需要努力压抑自己毁灭她的冲动了。和日日与她相伴时这份绵长的快乐比起来，那份毁灭的渴望和达成这毁灭后一瞬间的狂喜真是不值一提。


    渐渐的，假装被“契约”束缚好像不是令它难受的了，而是变得令它觉得开心。因为和她呆在一起是这么开心，配合她做的任何事都变得舒服多过了不舒服。而在开心之余，唯一困扰它的是：它的哥哥。


    不过那时候它还不知道它和哥哥的重逢会是怎样一场灾难。它困扰的是：


    起初，它希望如果当初哥哥和它一起逃出来，一起遇到她就好了。


    后来，它意识到如果当初哥哥和它一起逃出来，它们会在一起遇到她的时候把她杀掉，就像之前杀掉所有被它们盯上的猎物。


    于是，它开始希望哥哥早点遇到那个合适的时机，早点来找它，然后它会告诉蛇她有多么好，让蛇不要毁灭她，而是像它一样留在她身边。


    可是接着，他记起蛇学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外形后变得有多么讨厌，它就觉得……她不会像拥抱它一样拥抱蛇，也不会像和它露出微笑一样向蛇露出微笑，更不会……像管它叫她最好的伙伴一样……管蛇叫最好的伙伴……


    意识到蛇分享不了它现在得到的快乐，它觉得难过。可同时，它也觉得快乐。


    这是生平第一次，它独占了什么。


    *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不过那些事在它看来，不够重要。


    在它眼里最重要的是她。它看着她争论、作为、获得认可；它看着她沮丧、失落、寻求安慰；它让她摸它，靠它，枕它，依偎着它休憩；它看她哭，看她笑，看她受伤，看她治愈。


    它看她帮助了它的哥哥，用她的方式平息了“魔王”的灾厄，永远平息。


    然后……它看到她开始越来越久地和某个人呆在一起。


    之前她周围有很多人，可是现在，因为“神使的伟业”已经实现，那些人陆陆续续离开去实现他们自己的人生的伟业了：精灵回到她的国度继承王位，龙张开双翼去继续追寻传说中的宝藏，妖精回老家和他的青梅竹马结婚，海妖……


    海妖走之前，躲开她拽着那个人说：真是不甘心，她居然喜欢你这样的。


    一开始它没有理解他们那些交谈的内涵。它一直认为她喜欢所有人，因为她是个友好的人。


    不过没花上太久时间它就学会了：她对这个人的喜欢和她对他们的喜欢是不一样的，而这种不一样让它觉得非常不舒服。她会和他互相说自己“属于”对方，会和他谈论“我们两个”的未来，会和他避开所有人躲进房间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离开他一小会就开始叨念他的名字，在人群中扫一眼就能立刻望见他在哪里，每次和他对视脸上就会浮现出一种特别的笑容，好像她喝醉了，或者在做梦。她越来越多地靠着他，依偎着他，即使她没什么事要和他做，没什么话要和他说，也要这么紧紧贴着，手握在一起。


    有时候，如果它过来找她，她甚至会赶它，让它到屋门外等会。


    每次它被赶到门外，听着门里的响动，它都觉得好难受，觉得它讨厌起了她。像很久以前它想伤害它的哥哥一样，它想伤害她。可是想起那一次，它为了保护她而转过身对它哥哥呲牙时，蛇那副愤怒而仇恨的表情，它又心生退意。它不想让她像蛇那样对它露出那样的表情，想要动手打它。


    也许它会因为哥哥的教训永远按捺住自己心里的冲动，永远只是守在门口盯着门看？没有机会验证了。


    某一天开始，她和他开始有了分歧，有了争执。她看到他，不再只是笑，而是有了忧愁，她和他谈论未来，不再只说“我们的”，而说“你的”“我的”。虽然仍旧总是拥抱他，和他依偎，和他两个人呆在房间里把它赶出去，当他不在时念着他的名字想念他，但是，她开始为他哭。


    最后有一天，它藏在桌子下面听见了她和他的长谈。最后她对他说：“我们分手吧。”而他说：“好。”


    他走了后，她抱着它哭了好久。它舔着她的眼泪，心里的感觉是：


    它好开心啊！


    此外，它还感到……它渴望变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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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开始趁着她不在时苦练变形术。它要变得和那个离开的人一样——是她喜欢的那样！能完全取代他！——要有能做出温柔表情的脸，能说出温和安慰的嘴，可以和她十指相握的手，可以揽住她肩膀的手臂，可以让她坐上来的腿，还有——


    可它太笨了。当初它哥哥那么轻易就学会了的变形，现在它即使有了远超哥哥当初的动力和决心，它也还是难以一蹴而就。


    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坐在地上哭。镜子里是一个人的身体连着一个狗的头，既不是狗也不是人，看起来那么突兀。


    把这样的形态展示给她看，难道可以吗？她会从此不再把它当成狗而当成人吗？她会从此像喜欢他那样喜欢它吗？


    不，她不会接受这样的它的。为什么它就是做不好呢？为什么就不能再多变化一点呢？


    再给它一点时间吧……它需要的只是时间……给它足够多的时间，它最后一定能——


    她不给。她走了。


    那么迅速，那么匆忙。仿佛是有一天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决心永远逃离这个噩梦，于是决定直接离开这个世界。一开始好多人都不知道啊，这最后一位神使还是选择了离开，回到她的那个世界去。连它的哥哥也是在她离开后一年才知道的。


    魔王亲自来到了神殿，要求确认在神使离开后他和她的约定是否还有效。在和那些东西们用语言交谈之余，它的哥哥顺便见了它一面。


    蛇来到了这个自从她走后就一直被它霸占，原本属于她的卧室。他的表情里有一些既不轻松又不愉快的东西，可是当他说话时，他就笑了起来，语气轻松而愉快：“走了也挺好的。”


    它觉得它的哥哥在说谎。但它不懂蛇这个谎言要掩盖的真相是什么。


    蛇红色的眼睛看着它的眼睛，接下来的话不是用语言说的。


    你回来吧。蛇告诉狗。你不能一直在神殿呆着，对我们的生存没有好处。到我那里去，虽然我不能和你分享我的头衔，但我可以给你另一个头衔——公爵。自从之前那些公爵死了，我还没有封过新的公爵呢。你会是我亲封的第一个公爵，也许会是唯一一个呢。如何，弟弟？


    我想要她回来。狗告诉蛇。


    蛇露出了他听见狗的提议时最常做出的表情：蔑视。


    但是蛇没有反对。


    那就去我那里吧。我会给你提供场地以及我能找到的所有知识和所有素材，随便你朝着这个目标瞎折腾——不过还是劝你一句，你的愿望毫无实现的希望。


    狗从它卧了很久，已经完全闻不到她的气息的床上跳下来。


    它告诉它的兄弟和它自己：会实现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