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与其被狗咬,不如狗咬狗……


    第91章


    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阳光穿过窗户缝,刚好照到了黄弘资眼皮上,没有早八真爽啊。


    黄弘资又翻了个身, 他眯着眼摸到手机看了下时间, 结果消息框里弹出来的却又是一条社会新闻:[奎尔丹尼州某地区发生爆炸,这是近两年来, 联邦地区发生的……]


    怎么又爆炸了,黄弘资不感兴趣地叉掉消息,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记忆只停留在跑出窄径的那一刻,他完全没有自己回到宿舍的画面。贺衍冷不丁地出声问道:“你还记得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吗?”


    黄弘资的哈欠打了一半, 他朝着发声的地方看去, 贺衍站在宿舍中间, 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黄弘资脑子反应了一两秒才说:“我那时候在打游戏,听见开门的声音,扭头的时候就看到你已经趴桌子那里睡着了。我喊也喊不醒你, 就给你找了毯子盖上。”


    他这也不算说谎,只是选择性地隐藏了一些没说。


    行水说贺衍是他哥哥, 但因为父母的原因,贺衍对他并不是很亲近。他不希望贺衍因为自己的原因再生气, 所以拜托自己不要告诉贺衍是他送贺衍回来的。


    黄弘资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他轻易相信别人, 但一个大明星, 手里还有一堆和贺衍的合照,有必要骗自己这种小人物吗。


    贺衍淡淡道了声谢。


    黄弘资不过眨眼的工夫,贺衍就消失不见了。


    星河湾宿舍不远处的树林,这是一片枫树林, 九月的枫树林尚未染上秋色,茂密的绿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


    阳光穿过叶隙,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岑靳很明显已经不在这里了。


    贺衍捡起地上一片提前掉落的枫叶,忽然握拳碾碎了这片叶子。


    按照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在岑靳手底下过一招都过不了。


    贺衍手背上的青筋暴突,他眯了下眼,他实在厌倦这种任人宰割的生活了。


    他现在这种可笑的样子,连自己都厌恶。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贺衍伸开了手,任由枫叶从掌心掉落。


    “阿衍,该做治疗了。”


    鄢忬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沉稳:“我在办公室等你。”


    贺衍盯着那片被他蹂躏的皱皱巴巴的叶子,无声嗤笑了下:“今天停一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紧接着传来了打火机开盖的脆响声:“阿衍,别闹。如果你不愿意去办公室,去我家也行。一会儿我过去接你。”


    枫叶在头顶沙沙作响。


    贺衍眸色晦暗,他勾起唇角,眼里却一片冷意:“不用接我,我去你家找你。”


    与其被狗咬,不如狗咬狗。


    铜海大学家属院。


    贺衍走进了一栋单元楼内,鄢忬的公寓在六楼。


    前天,鄢忬给他一把备用钥匙。


    贺衍走到公寓门前,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垂眸,把衣领扯得更大了一点,露出了部分颈侧的咬痕,那是岑靳留下的。


    那些淤血泛着红,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他打开了门,刚推开门,发现鄢忬就站在玄关那里。


    鄢忬的手抚上了他的发丝,很重又很轻,他的手顺着脸颊滑下,落在了颈侧。


    指腹重重地擦过他颈侧的齿痕,鄢忬眸色幽暗,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从不会在贺衍的脖子上留下痕迹。


    “阿衍,你的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贺衍被反身按在了玄关镜前,镜面映出了两人的身影。


    贺衍没有反抗。


    他垂着眼睛,盯着地面,眼里闪过几丝讥诮。


    鄢忬掐住他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指腹在他破皮的嘴角摩挲,另一只手扯开了他本就已经敞开的衣领,露出了身上的暧昧的痕迹。


    那些痕迹的走向与鄢忬的习惯完全不同。


    “阿衍,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让其他人碰你。”


    贺衍感受着腿间勃发的热度:“我今天不想——”


    鄢忬的语气有些危险,墨绿色的眼眸翻滚着汹涌的暗色。他把贺衍拦腰抱起,扔到了卧室的床上。


    “那个人是谁?”


    “这里……还有这里……”


    鄢忬揉搓着他眼下的泪痣,指尖划过每一处痕迹,最后停在腿根处:“阿衍,这里他也碰了吗?”


    贺衍无声笑了下:“是又怎么样呢,他该做的都做了。”


    那双眼睛忽然看向了鄢忬,满是自嘲地说道:“叔叔,岑靳不是和你一样,在治疗我?”


    贺衍扯了扯嘴角,语气明明带着强烈的攻击性,可他的神色太脆弱了,整个人都在发抖,眼尾泛着红,睫毛颤抖,几乎一碰就碎。


    酸涩感顺着胸口蔓延到了指尖,鄢忬却愣在了原地,轻轻抱住了他:“阿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贺衍却转身背对着他,喉间溢出了半真半假呜咽。


    事后鄢忬替他清理时,贺衍趴在枕头上闷声说:“他以后还会来怎么办。”


    “让他来。”鄢忬将沾满浊液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声音森然:“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贺衍把脸埋进枕头,藏起嘴角的冷笑。


    或许是因为身体太累,他睡了过去。


    鄢忬望着他,心里的某个部分忽然软了下去。


    日落时分,贺衍从梦中醒了过来。大脑一时间还有些昏沉,他的神情恍惚,直到从床上走了下来。


    肌肉带来的酸胀感让他瞬间清醒。


    贺衍穿上了床头放着的衣服,刚好合适的尺寸。


    “阿衍,今天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吗?”


    鄢忬的声音很轻很柔,似乎害怕什么东西碎了一样。


    贺衍垂眸摇头:“我想回宿舍休息,不用送我了。”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没再见过岑靳。


    周日上午,贺衍挂了铜海医院。


    这家医院在姆扎州也称得上数一数二,但贺衍其实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挂号,看病,抽血化验。


    贺衍把检查结果递给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医生,医生姓吴,叫吴健凯。


    吴健凯看着他的单子,听着贺衍讲述的问题,眉头皱得很紧。


    他抿着唇,然后摇了摇头:“我没见过你这种症状,如果让我给你开药,可能开得也是那些你已经吃过的药。可如果按你说的那样,这些药对你也不会有作用。”


    就在贺衍准备失望离开的时候,吴健凯忽然开口:“你再去其他医院看看,如果还是没有办法,你可以试试针灸。”


    贺衍眨了眨眼,针灸?中医?


    “这是姆扎州传统的医学方法,其实传统医学并不差,但是因为和近些年来推崇的医学治疗体系不一样,所以很早之前就被废弃了。现在还干这个的不多了,大部分都转行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想治疗,可以去试试。”


    医生撕了一张病历单,写下了那个地方的地址。


    铜海市泽伊区阳岗县,阳岗针灸馆。


    这个地方,距离铜海市中心有四五十公里。


    贺衍从医院离开,便打了出租直接前往城际高铁。


    一个小时后,贺衍从阳岗站下车离开。


    这是一个很空旷的高铁站广场,只有马路边有几个卖小吃的摊贩,连马路上都没几辆车经过。


    贺衍点开网约车软件,但没有司机接单。


    贺衍走到一个小吃摊前,礼貌地问路:“阿姨,请问您知道怎么去阳岗针灸馆吗?”


    “针灸馆?你这个城市娃娃怎么知道那个地方,那里离这里还有十几公里嘞,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每隔半小时会有一辆公交车到站,到时候你坐上那个公交车,坐到最后一站,然后再下去找其他人问路。”


    贺衍道谢,又问道:“阿姨,是做那一辆公交车?”


    说话的阿姨指了指公交车站牌:“我们这里只有一辆公交车啦。你去哪里等就好了,不过你出站得有点晚,刚才刚走了一辆,你得再等半个小时才有下一辆。”


    半个小时后,贺衍坐上了公交车,车又开了一个小时,到了终点站。


    终点站是阳岗县乡交界处。


    阳岗针灸馆就在这里。


    这是一个有些年头略显斑驳的大门,门脸不大,用塑料大字贴着针灸馆这三个大字,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贺衍推开大门,铜铃在头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坐在药柜前的是一对年纪偏大的夫妻。


    男人身材清瘦,鬓角微白;女人是一张圆脸盘,眼角堆着笑纹,看着很和善,腰间还系着的围裙上沾着几点药渍。


    空气中浮动着艾草与当归混合的苦涩清香,贺衍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看诊?”


    贺衍点了点头。


    “我姓林,”男医师指了指身侧的妇人,“这是我内人,姓苏。”


    贺衍沉默地伸出手腕。


    林医师的指尖搭在他的脉门上,眉头渐渐蹙起,轻重交替地按压着他的脉络。


    半晌,他与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医师观察着贺衍的面相,忽然轻声道:“相火妄动,兼有肝肾阴虚之象。”


    林医师点头:“你最近是否常有潮热盗汗?你平日与他人接触的时候,是否易有情动难抑之症?”


    贺衍的睫毛颤了颤,他点了点头。


    问诊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苏医师领着贺衍走到后院,把门上的空闲中的牌子翻了过来。


    “最近也有个年轻人每周都来,”苏医师一边捻针一边闲聊,“他看着和你差不多大。”


    “造孽哦,”苏医师摇头,“那么俊的后生,左眼却看不见了。”


    贺衍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些刺进身体的针上,半点没注意到苏医师在说什么。


    整个治疗过程持续了二十多分钟。


    针尖刺入了穴位,贺衍突然觉得一股暖流从尾椎漫上来。那些绷紧酸胀的肌肉像是被温水化开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松快起来。


    可他形容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同,但又明显地能感觉到的确不一样了。


    贺衍出声问道:“苏医师,我大概要针灸多少次,才能彻底好。”


    “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施一次针的效果只能是暂时的。”


    似乎是看出了贺衍的沮丧,苏医师轻笑着摇头叮嘱道:“你先每周都来一次吧,下次还这个点来就行。短则月余,多则一年,会好的,放心吧。”


    周三,经济学原理。


    早上七点半,贺衍站在门外,忽然拦住了一个男生。


    被拦住的男生正准备冲进教室占位置,忽然被拦住,就开始破口大骂:“你有病——啊,是贺衍同学,你有什么事情吗?”


    贺衍说了什么,对面的人忽然发出惊喜的尖叫:“当然,我当然愿意当这节课课代表。但是,贺衍同学,你真的不打算做课代表了吗?”


    贺衍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教室。


    十月中旬,周二,贺衍生日的前一天。


    黄弘资这一天满课,贺衍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因为他不想和拥挤的下课人潮一起吃饭,因此比黄弘资回来得晚一点。


    他推开门的时候,黄弘资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塑料拖鞋在瓷砖地上踩出啪嗒的声响:“你回来啦?你最近买挺多快递啊。”


    他朝贺衍的座位努努嘴:“桌子上放了好几个。”


    贺衍的目光扫过书桌上那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墨绿色的缎面长方盒上扎着银丝带,牛皮纸包裹的方形件上还盖着火漆印,还有一个纯黑的礼盒上面还粘着一张烫金卡片。


    他的眸色沉了下去,这些东西是怎么出现在房间里的。


    “你回来的时候门是锁住的吗?”


    黄弘资不是很清楚贺衍为什么问这个问题:“门是锁住的啊,怎么了?”


    黄弘资擦头的动作顿住,忽然睁大眼睛:“你难道发现什么东西丢了?”


    “没丢,只是问一下。”贺衍摇头,但没解释太多,他只是直接拎起那堆礼物,一股脑塞进衣柜最底层。


    黄弘资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正准备拿拖把拖地的时候,忽然瞥见贺衍放在衣柜把手上的手,指节发白,像是要把柜门捏碎一样。


    手机震动,贺衍看了眼来电显示,挂断了鄢忬的电话。


    周三上午,贺衍再次逃掉了鄢忬的课。


    他一早就来到了法院。


    杭凌一看到他今天来得这么早,惊讶地挑了下眉,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记得今天你生日对吧。”杭凌一随意地问了句。


    贺衍也随意地点了点头,连视线都没有从卷宗里抽出来。


    杭凌一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桌面:“走,今天带你去见一个人。”


    贺衍终于抬眸,一脸疑惑:“见谁?”


    杭凌一神色锐利,但淡金色的眸中却闪过笑意:“你还记得你之前问过我的那个化肥工厂吗。”


    贺衍点了点头。


    杭凌一将身后藏着的文件夹竖在桌面上敲了敲几下:“自从你说过那件事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托人查了查,前天终于找到那位化肥工厂的厂长现在的住址了。”


    贺衍的眼睛唰一下地就亮了起来,正准备拿走文件夹细看。


    杭凌一却动作迅速地收回了手,他还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颇为可惜说道:“可惜你今天生日,不知道要和哪个人一起度过,应该不能和我一起去拜访那位当事人了。”


    贺衍抽走他手里的文件夹,毫不客气地说道:“废话什么,我当然要去。”


    杭凌一耸了耸肩:“看来你的生日没有佳人作陪了。”


    贺衍斜了他一眼,低头翻开了文件夹。


    但里面夹就一张纸,写着几个大字:贺衍,生日快乐!


    贺衍脸黑了一瞬,又笑出了声。


    杭凌一在一旁大笑出声,银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耳边滑落,不经意地扫过了贺衍的脸庞。


    贺衍扯下这缕碍事的头发,站起来挑眉看向杭凌一,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刚才是在拿我开心?”


    杭凌一勾了勾唇角,狭长的眸中满是笑意:“我不得搞清楚你今天到底有空没有吗?”


    “所以,这个生日礼物你还满意吗?未来的贺大律师。”


    杭凌一开车离开高速,沿着侧路进入了一条县道。


    最上面的牌子写着泽伊区阳岗县。


    阳岗县的县城,看起来很破落,完全不能把这里和铜海联想起来,最高的建筑也不过是一些小区的十几层楼,很少能见到高楼大厦。人也很少,街道两旁的店铺只有一半开着。


    贺衍看到熟悉的街道和建筑,神色有些古怪,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杭凌一捕捉到了他这一瞬的变化:“你也觉得这里不太像铜海对吧。阳岗县的地下的矿物非常多,但现在已经被挖光了。几十年前,这里可以说是铜海最繁华的地方之一。”


    贺衍睫毛颤了颤,点了点头。


    第92章 第 92 章 糊成一团的生日蛋糕……


    第92章


    这里是阳岗县下面的一个小村落, 地广人稀,整个村里最多只有十几户人家。


    两人早上九点从铜海市中心出发,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两小时了。


    贺衍看着眼前破落的房子, 出声问道:“启鸿化肥厂每年的流水能有四五百万, 他应该不缺钱,怎么会住到这种地方。”


    “我们马上就会有答案了。”


    杭凌一敲了敲门。


    “请问郭启鸿在吗?”


    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把门打开了, 和他外表凶狠的长相不同,大汉的声音很温和谦卑:“是杭法官吗?”


    杭凌一点了点头。


    “您怎么早就来了,快进来吧。”郭启鸿眉头皱起,有些戒备地看向贺衍,“不过您身后这位?”


    “他是我的助理, 是可以信赖的人。”


    杭凌一语气平静, 但很快安抚了郭启鸿紧张的情绪。郭启鸿松了一口气, 对着贺衍也点了点头:“两位快请进。”


    贺衍眉梢微动,看来这位郭厂长很信任杭凌一。


    房间内的家具简陋,和一个曾经年利润高达几百万的化肥厂长的身份完全不匹配。


    他倒了两杯开水放到了两人面前。


    “当初市监局的人来视察后没过一周, 连通知都没有,我那家化肥厂的营业执照就被吊销了。后来我把手里的积蓄都用来请律师打官司了, 但钱没了,到最后官司也没打赢, 家也散了。”


    他握紧拳头:“我把这些经历发到论坛求助, 没想到不止我一个人发生了这种情况。根据我目前的了解, 姆扎州有十几家工厂和他的情况类似, 别的州也有不少。”


    郭启鸿将他搜集到的企业名单递给了两个人,神色依旧郁郁。


    “去年这件事闹得其实很大,我们这些在姆扎州的企业联合了起来,一起上告到了联邦最高法院, 希望能得到公平的对待。但半路就被警察拦住,上诉也全部被驳了回来,后来,没过多久,当初的新闻报道也全都消失不见了踪迹。”


    十几家工厂,类型各不相同,并不是所有工厂都属于郗氏化工。


    但贺衍和杭凌一对视了一眼,眸色都同样暗了下去。


    郭启鸿边摇头边说道:“两位能屈尊来这里,我不知道有多开心。但是我这个案子,应该没有翻案的可能了。”


    杭凌一抿唇,他微眯了下眼。


    贺衍问:“工厂原址还在吗,倒闭之后你回去看过吗?”


    郭启鸿点头后又摇头:“最开始去过几次,后来官司了结,法院就在工厂大门上贴了封条,我进不去也就不再去了。一年多了,估计东西都废弃了。”


    两人在这里吃了一顿午饭,下午一点多离开了郭启鸿家。


    杭凌一眉头紧蹙,语气也很沉:“木材厂提供纤维素,食品添加剂厂可以提供敏化剂,再加上郭启鸿的化肥厂——”


    贺衍接话:“完美的炸药三要素。”


    车子驶上公路后,杭凌一才再次开口:“十几年前森总统上位后就严禁炸药技术流出,此后几届总统都延续这项政策。他们制造炸药的目的是什么?制造恐慌?”


    贺衍敛眸,眉头紧锁:“我们看到名单能想到这些,其他人也一定能看到,但上诉却被驳回,联邦最高法院上诉的案件驳回有程序性的要求。如果当初真的闹得很大,最高法的官员一定也清楚,但现状却依旧是这样。”


    杭凌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父亲如果知情但依旧放任这件事,其中的利益勾结——


    贺衍不清楚杭凌一的纠结,他望向窗外飞逝的景色,忽然挑眉:“最高法都无法上诉,再加上这种情况,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联邦的最近的恐怖袭击可不少,特别是新一届的联邦总统上任之后。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总统那个位置,还是别的什么。”


    杭凌一忽然出声问道:“要去那里看看吗?”


    “当然,这不是来的路上就决定好的。”


    贺衍掀了下眼皮,唇角挑起一抹笑,眼里闪过一丝跃跃欲试。


    化肥工厂在阳岗县境内,但距离这个村庄并不近,而是在阳岗县的另一边,紧挨着一片连绵的山。


    车窗外的景色逐渐荒凉,他们的车停在距离化肥工厂两公里外的树林边。


    两个人伪装成来徒步的游客,戴上了帽子和防风口罩。


    两个人远远地看了眼工厂大门。


    法院封条已经氧化褪色,但依旧牢牢粘在工厂大门上,依稀能看到铁门已经出现了红色锈痕。


    看起来的确是荒废了很长时间的样子。


    工厂的围墙不算特别高,但周围围着一群防攀爬的铁丝,但年久失修,最外侧的铁丝网已经有部分出现了严重的锈蚀。


    两人轻松翻了进去。


    厂区内,面积不大的绿化带几乎被杂草全部占据,将厂房的正门挡得严严实实。


    空旷的厂区内堆满了印有“化肥”字样的麻袋,上面几乎没有任何灰尘。


    但这些东西,不可能出现在已经荒废的化肥厂里。


    杭凌一俯身,仔细观察:“这些应该都是硝酸铵。”


    贺衍眉头一皱,忽然拉住了准备继续往里面走的杭凌一,低声说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工厂里面好像有人。”


    贺衍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一把拽住杭凌一的手腕,两人迅速躲到一堆麻袋后面。


    几个穿着统一工装服的男人晃悠着过来,腰间别着对讲机。


    为首的男人踢了踢地上的麻袋,骂骂咧咧地说道:“妈的,这批货今晚必须运走。昨天还说一周后才要呢,弟兄们才休息几天啊。”


    贺衍和杭凌一对视一眼。


    就在这时,两人脚边突然窜过一只野猫,碰倒了旁边的铁锹。“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厂区内格外刺耳。


    “谁?!”领头的男人猛地转头,脚步向两人逼近。


    贺衍当机立断:“跑!”


    两人冲向铁丝网,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


    贺衍翻越铁丝网时,袖子被铁丝卡住,手臂被划伤了,他猛地一扯,布料刺啦一声撕裂。


    “站住!”


    身后,那些穿着工装服的三个人已经追了上来,厂区的大门那里,又有十几个人正在往这个方向跑。


    贺衍眼神一冷,转身一个侧踢,直接将最前面的人踹飞出去。另外两人紧接着就扑了上来,贺衍灵活地闪开,直接膝撞开两个人,动作干净利落,招招直奔要害。


    杭凌一跳下围墙,往前跑了几米,才发现贺衍没有跟着出来。他转身折回,不过眨眼的工夫,贺衍已经翻墙出现在了眼前。


    杭凌一看见贺衍的手臂已经开始大面积的渗血,眼神瞬间阴沉,他上前一步抓住贺衍的手腕:“走!”


    两人狂奔到停车处,身后忽然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对方开车追来了。


    杭凌一猛踩油门,汽车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


    贺衍透过后窗,看到两辆黑色SUV紧追不舍。


    “坐稳了。”杭凌一突然急打方向盘,车子冲进一条狭窄的林间小道。树枝刮擦着车身,发出刺耳的声响。


    杭凌一趁机拐上一条隐蔽的岔路,最终甩开了他们。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急促的喘息声。


    杭凌一突然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淡金色的瞳孔凝出寒霜:“打草惊蛇了。”


    贺衍眉头紧锁:“至少确认了,他们就是在制炸药。”


    杭凌一看着他血迹斑斑的手臂,拿出应急包,强硬地拉过贺衍的手,替他擦拭血迹。


    “这伤不算什么。”


    贺衍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别动。”杭凌一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杭凌一拿出棉签消毒。


    贺衍无声抿唇,唇瓣被他抿得发白。


    血迹被擦走,淡金色的眸子却更暗了,他发现贺衍的手臂那里有两道很淡的疤痕,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手臂上。


    “你之前受过伤?”杭凌一将他的手臂包扎起来,沉声问道:“看起来像是刀伤。”


    贺衍含糊地嗯了一声:“很久了。”


    杭凌一沉默地把没用完的绷带和消毒的药收了起来。


    他抬眸看了眼贺衍,忽然低低地说了声:“抱歉,如果不是我带你出来,你本来不会遇到这种事的。”


    贺衍轻啧的一声:“抱歉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看了眼依旧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杭凌一,拍了他一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说今天化肥厂那些人,他们的身份会是什么,雇佣他们的又会是什么人。”


    “我会查清楚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随后便发动了汽车。


    两个人回到铜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


    杭凌一的车缓缓停在红灯前:“今天那些人虽然没能看到我们的长相,但不排除他们会通过车牌号找到我的信息。贺衍,这段时间你先别来法院了。”


    “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贺衍托着下巴望着已经步入夜色的铜海,繁华的中央大街上,车流如织,尾灯在渐暗的天色中连成一片流动的星河。


    “我父亲是联邦法院的大法官,我会亲自找他问一问,”杭凌一敛眸,“这件事应该不会太简单。”


    铜海大学西门。


    杭凌一熄火。


    “本来今天是你的生日,结果还让你受伤了。”


    他从后备厢取出了蛋糕盒。蛋糕盒放在冰鲜箱里,但因为过于颠簸,奶油已经糊成了一团。


    “本来准备了惊喜。”他苦笑着扯了扯衣领。


    贺衍拿起勺子吃了几口:“这有什么,味道又没变。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夜色落幕,街灯亮起。


    杭凌一的心脏莫名颤了一下,淡金色的瞳孔注视着眼前的人,忽然愣在了原地。


    贺衍递了一块给杭凌一:“你发什么呆,喏,你的。”


    杭凌一意识到自己看他有点失神,清了清嗓子,接过了蛋糕,心脏却在瞬间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杭凌一站在原地,目送贺衍走进学校大门。


    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一下,他点开手机,屏幕上是父亲发来的消息:[这个案子,你别再查了]


    贺衍走到宿舍楼下。


    星河湾一号楼。


    天色已经黑了下去,只有宿舍门前只有左右两盏路灯,周围的两侧都很暗,也没多少人从宿舍楼前经过。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阴影处,看不清他的面容。


    贺衍正准备迈上宿舍大楼的台阶,熟悉的声音让他的脚步骤然顿住了。


    “阿衍。”鄢忬从暗处走了出来,恰巧这时有几个人正从寝室楼里出来。


    贺衍皱了下眉,他抿了下唇,拉着鄢忬的袖子就往暗处走。


    周围没人后,贺衍松开了手,却被鄢忬反手握住了手腕:“你这里,怎么受伤了。”


    贺衍不自在地抿了下唇,甩开了他的手:“小伤。”


    “阿衍,最近岑靳有出现过吗?”


    “没有。”贺衍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鄢忬平静地看着贺衍,墨绿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幽深,他往前迈了一步:“你借我赶走岑靳,难道不给我报酬吗?”


    “你要什么报酬,”贺衍的表情也彻底沉了下来,“你也不会缺人陪睡,没必要强迫我。”


    鄢忬顿时有些无奈,他看着贺衍,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摇了摇头:“阿衍,我不需要其他人。”


    贺衍冷下脸,直白地说道,丝毫不留情面:“那就没得谈了,我不会再接受你的‘治疗’。”


    “岑靳现在被岑德越看得很严,他不会来骚扰你。”鄢忬无奈地笑了下,他换了话题,“不过,你最好不要和杭凌一掺和在一起。”


    “叔叔,我的交友你也要管?”贺衍眉梢一挑,嗤笑一声,他的神色愈发不耐,直接转身离开了。


    鄢忬没有再阻拦他。


    “阿衍,生日快乐。”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瞬间就被风吹散。


    十一月的雨下得绵长而阴冷,明明温度也不低,但空气里的潮冷几乎要渗进骨髓。


    黄弘资正在和女朋友煲电话粥,声音里的甜蜜都在空气里都快拉丝了。


    “放心,我当然会和你一起去看的,我也很喜欢行水啦。嗯嗯,他得了最佳新人奖,我也超级为他开心——”


    黄弘资说完这些讨好女朋友的话,忽然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woc,行水和贺衍关系不好,他刚才不应该说得那么大声的。


    他偷偷瞥了眼贺衍,没想到刚好被贺衍抓包了。


    黄弘资尴尬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继续打电话。


    贺衍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手臂上的伤已经彻底愈合了。但杭凌一到现在还没回铜海,也不知道化肥厂那件事他查得怎么样。


    贺衍划开手机锁屏时,本来是想点开微讯,但不小心点到了旁边的软件。


    软件推送的视频瞬间映入眼帘:[双喜临门,行水生日当天荣获联邦最佳新人奖]


    视频自动播放,聚光灯下,画面里的卷发男人站在领奖台上。


    他抚摸着奖杯,唇角扬起:“……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被他一直看见,才不会被他遗忘。”


    贺衍面无表情地叉掉软件,给杭凌一打了个电话,但电话没人接,大概过了几分钟。


    他收到了杭凌一的一条消息:[最近有些事,不方便联系,过段时间我再联系你。]


    但十几天过后,已经到了十二月,杭凌一依旧没有联系。


    贺衍亲自去了一趟法院,却从那些法院公职人员的口中,得到了杭凌一今天上午递交了辞职信的消息。


    贺衍疑惑不解,他再次拨打了杭凌一的电话。


    这次,电话终于接通了。


    第93章 第 93 章 重逢


    第93章


    昏暗的书房内, 杭凌一坐在书桌前,银发在脑后束成一束,在台灯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接通了贺衍的电话, 淡金的眸色暖了些许:“嗯, 我今天才回铜海。这件事电话里说不清楚。”


    贺衍眉头皱起来,是说不清楚, 还是不方便说。


    十二月,周三。


    天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下起了小雪,地面已经覆上了一层白。


    因为临近期末,几乎没有学生会缺课。黄弘资也是如此,上午上完最后一节的经济学原理后, 黄弘资就去了图书馆复习。


    黄弘资哈了口冷气, 走进宿舍楼大门的时候, 刚好看到贺衍急匆匆地赶出去。


    今天上午的经济学原理,鄢老师点名了,点到了贺衍。他帮忙答道了, 鄢老师似乎看出了他不是本人,但并没有说什么。贺衍好像也就前几周去上过这节课, 后面就没有去过了。


    一个半小时后,贺衍出现在了杭凌一的公寓门前。


    他按响门铃, 杭凌一打开了门。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贺衍的发梢上缀着零星的还未融化的雪花, 鼻尖冻得有些红, 但眉眼却比外面的寒意还要锋利, 直直地落在了杭凌一身上。


    “那个工厂后面到底牵扯到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毛巾扔到了贺衍头上:“擦一下,别感冒了。”


    杭凌一打开了书房的大门。


    “联邦的法律体系已经彻底腐烂了,从上到下, 都烂透了。”他的声音很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案件事实。


    书桌摊开的文件上显示着近几年被突然关停的各州的工厂,它们大多位于偏远地区,规模不算特别大不大,但其中大多都经营良好。


    “我顺着启鸿化肥厂的线索,查了另外两家工厂。但在仅仅过了一天,这三家工厂就立刻拥有了合格的经营资格,甚至可以从网上找到几个月前的备案。不管是程序还是合法性,都完全符合联邦的法律要求。”


    “这件事我还在查,但目前进展不大。”杭凌一揉了揉眉心:“而且,我们当初只聚焦了一个方面。但剩下的这些工厂,问题也很多。”


    除去当初重点关注的那三家,剩下大部分工厂几乎都在短短几个月内经历了被强制拆迁,随后土地被收购,紧接着这些土地就被联邦规划为“重点开发项目”,而背后的资本方则获得了巨额补偿。


    “关停程序全部有问题。”杭凌一揉了揉眉心,“吊销执照,低价收购,高价索赔,每一步都完美地踩在法律的红线内。”


    贺衍沉默了片刻,他抬起眼:“这些工厂,一半以上都选择上诉,但都没有任何结果。”


    杭凌一眸色晦暗,他扯了下嘴角:“上诉怎么可能有用。”


    杭凌一冷笑一声:“我查了两个月,但所有线索都在最高法院被截断了。连我父亲——”


    他顿了顿,指节微微发白:“都亲自下令压下了相关上诉。”


    窗外的小雪逐渐变大,窗沿边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积雪。


    杭凌一的声音却依旧冷静:“内部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机票。


    贺衍看到了机票的目的地。


    “你要去亚纽州?”他开口问道,声音比想象中哑。


    “亚纽州有一家工厂是今年十月才被关停的,案卷还压在州法院。贺衍,我之前告诉过你的,我讨厌现在这种腐朽的制度。”


    “我会从那里开始。”他轻声道,“从外部击垮,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从古至今,改革都不是一件小事,成则开新局,败则生动荡,从来都不是轻飘飘一句话的事情。


    联邦的制度溃烂,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贺衍语气冷静:“你的父亲也在局中,这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


    杭凌一却忽然唇角弯了弯:“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


    “别死了。”贺衍转身走向门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十二月的寒风卷着细雪,铜海大学的寒假正式开始。


    林医师今天没来,针灸馆里工作的就只有苏医师一个人。


    如果不出意外,这大概是贺衍最后一次来这个针灸馆。


    贺衍推开针灸馆的门时,门外的铜铃发出了声响。


    “热敷二十分钟后再开始针灸。”苏医师对青年轻声嘱咐,转头看向刚走进来的贺衍,对着他笑了笑,“昨天关店了一天,昨天的那位客人的治疗移到今天了。我先生他今天又没来,得先给这位客人做。小贺,你可以等一个小时吗?”


    他今天本就比平日来早了一点,贺衍点点头,坐在椅子上,虚无地盯着一个点发呆。


    但不知怎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坐在诊疗椅的黑发青年身上。


    他坐得极稳,脊背绷成一道冷硬的弧,椅子仿佛只是虚设。


    他背对着自己,头上戴着热敷的药熏眼罩,明明看不清脸,但贺衍却莫名熟悉。


    贺衍眉头微蹙,但并未多想。


    苏医师走到那个戴着眼罩青年身边,轻声问道:“小裴,现在感觉怎么样?”


    最开始来就诊的时候,这个孩子的左眼已经完全失明了,但好在右眼并不严重,可以正常视物。


    “还可以。”


    贺衍站起来,正准备为自己倒杯水。


    听到这个冷冽平淡的声音,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他的双脚像是被钉死了一般,半点也迈不开步子。


    他之前常听到苏医师和林医师说,有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大的病人,眼睛有问题。


    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是裴屷。


    苏医师看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贺衍,还以为他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小贺,你别着急,马上就到你了,再有半小时。”


    但贺衍依旧一动不动,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苏医师奇怪地抿了下唇,不对啊,贺衍这孩子也不像是会因为这件事生气的人啊。不会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吧。


    苏医师快步走到贺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贺,贺衍,你没事吧?”


    眼罩被猛地扯下,他朝着声源转过头,裴屷睫毛颤了下。


    贺衍还活着啊。


    那一刻世界陡然失声,暖意却从心里空荡荡的角落蔓延。


    裴屷短暂地抿了下唇,却没发出声音。


    原来他还活着,真好。


    裴屷是在媒体的报道上看到了贺衍的死讯。


    那时候他已经和贺衍失联一个多月了,但那时候他只以为,是贺衍拉黑了自己。


    [贺氏集团亲生子确认死于意外,追悼会将于一周后举行]


    贺衍死了?裴屷的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整个世界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参加了那场追悼会。


    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多,淮新的各界名流几乎都去了。


    但裴屷对那时发生的事情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他甚至记不清他是怎么从贺家回去的了。


    可贺衍死了,他总得知道为什么,而不是被贺忠载一句虚情假意的意外身亡打发走。


    他动用了关系,找到了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


    贺衍站在贺家书房,而贺父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裴屷盯着屏幕,指节捏得发白。


    贺家不会无辜。


    针灸馆的窗户被风吹开一条缝,苏医师走过去关紧窗户:“下雪了啊……”


    “裴屷,”贺衍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吗?”


    裴屷的左眼在灯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浅青色,瞳孔涣散没有焦点。


    “我只是左眼出了问题,右眼正常。”


    他的声音平淡,仿佛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苏医师眼角的细纹都溢出惊讶:“你们两个认识啊?”


    苏医师眨巴了几下眼,看了看贺衍,又看了看裴屷,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裴屷的声音平静,目光轻轻地落在了贺衍的脸上:“你还活着。”


    “针灸有效吗?”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第94章 第 94 章 台明市


    第94章


    裴屷垂下眼睫, 嘴角却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有效。”


    贺衍盯着他仿佛蒙上雾般的左眼,喉咙发紧:“什么时候的事?”


    “有天早上醒来,发现左边视野全黑了, 很早之前就有这征兆了。”


    裴屷声音平静, 但他并没有说具体的时间。


    针灸馆里的草药味突然变得刺鼻。


    贺衍忽然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裴屷的眼睛已经比最开始见面的时候颜色要浅了, 但依旧能看出清透的深绿色。


    可现在那只眼睛像是蒙了层雾的浅青色的玻璃珠。


    窗外雪落无声。


    裴屷突然问:“你的身体都好了吗?”


    他也听两位医师说过,周日来看病的那个青年的情况。


    贺衍下意识地抿了下唇:“嗯,已经差不多了。”


    “挺好。”裴屷点点头。


    裴屷没再多说什么,他没有问贺衍为什么活着但是不联系自己,也没有问贺衍为什么出现在了铜海。


    贺衍看着他走到了针灸馆的里屋, 敲了敲苏医师的房门。


    裴屷好像已经放下以前的事了, 这样也挺好。


    治疗的过程安静。


    最后一根针取下时, 裴屷坐起身整理衣领。


    两句简短的告别后,他便推开了针灸馆的门离开了。


    仿佛只是不熟的人偶遇一样。


    针灸馆外,裴屷打开车门, 车很快就驶离了这里。


    贺衍收回视线,发现苏医师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慈爱而温和, 贺衍下颌紧绷,面无表情, 但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那孩子的眼睛, 有治愈的希望, 但需要时间。”


    黄弘资早在几天前考完最后一门考试后, 就迫不及待地回家了。


    今天已经是寒假开始的第三天,距离宿舍封楼还有最后一天,现在还待在学校里的,也就零星几个学生。


    但贺衍到现在还没有收拾回家的行李。


    不管是罗河县也好津兴市也罢, 自从奶奶去世后,哪里都不是家了。


    贺衍的目光忽然扫过桌面,笔记本的充电线凌乱地放在桌角。


    贺衍轻啧了一声,桌面怎么又乱了,他放下手机,重新整理了一遍桌面。


    顺带着,又把寝室的柜子整理了一遍。


    几个月前收到的三个礼物盒,贺衍依旧没有打开。


    但他刚把那个墨绿色的缎面长方盒塞进去,还没来及关上柜子,盒子就重重摔在地面上,那根精心系好的银丝带不知怎么得自行滑开了。


    盒盖移开了一个小缝,一封信从里面掉了出来。


    贺衍蹙了下眉,捡起了那封信,信的封面上还有铜海法院的火漆印。


    这是一封法官推荐信。


    他索性把盒盖拿开,里面是折叠整齐的深灰色西装,领口里还夹着一个卡片,上面有一行钢笔字:[阿衍,生日快乐。]


    如果他和鄢忬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或许他也没有现在的纠结了。


    贺衍面无表情,他把所有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到盒子里,再次锁上了柜子。


    窗外的雪花飘落,冷意顺着窗户缝隙飘进室内。


    贺衍走到阳台。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杭凌一的消息忽然弹了出来:[目前的举证工作已经完成了,下周是一审。]


    也不知道杭凌一过年回家不会。


    他放假前就和杭凌一说过打算去那里找他,可都被杭凌一以太危险的名义拒绝了。


    一成不变的日子固然安稳,但他骨子里可能就不是什么太安分的人。


    他在这个世界上本来也没几个留恋的人,实话实说,他现在对死亡并没有太大恐惧。


    有时候,脑子里还出现过某些荒唐的念头,说不定这里的一切都只是梦,或许梦醒之后,他还是华国的律师。


    贺衍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扯了扯嘴角,终于按下通话键。


    电话接通前的等待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就在贺衍以为对面不会有人接听时,听筒里却传来了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喂?”杭凌一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几分,尾音还带着轻微的疲惫。


    贺衍也没想着掩盖自己的目的,直接就问道:“你过年打算在那里过了吗,还回家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


    杭凌一似乎将手机拿远了些,贺衍隐约听见他轻咳了一声,然后是玻璃杯放在桌面上的轻响。


    贺衍眉头微蹙,杭凌一生病了?


    “案子还没结束。”杭凌一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但语速比平时慢了些,“不回去。”


    “那我去找你。”


    “不用。”


    杭凌一的拒绝不假思索,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他似乎站了起来。


    “这里的事情比你想象得复杂。”


    贺衍挑了下眉,突然笑了:“所以呢?你觉得我会怕?”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


    贺衍能听见杭凌一平稳的呼吸声,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贺衍,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雪花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是什么意思?”贺衍故意装作听不懂地问道。


    他眉梢微挑,抬手顺便把没关紧的窗户关上了。


    杭凌一又沉默了,大概过了一会儿,他才出声说道:“这里很危险,一直有人在盯着我。”


    贺衍猛地攥着手机:“那就更该让我去,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


    杭凌一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你没必要来蹚这趟浑水。”


    贺衍很少听到杭凌一的这种语气,但他并没有因此让步:“半年前你邀请我加入你的话,现在还算数吗?”


    亚纽州,台明市。


    杭凌一站在窗前,淡金色的眸中映着窗外的灯火,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与其修修补补,不如推翻重建。贺衍,你要和我一起吗?]


    他当然记得这句话,只是,杭凌一无声地叹了口气。


    “随你吧,买完票告诉我时间,我到时候去接你。”


    杭凌一右手弹开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通话结束的忙音响起。


    贺衍眯了下眼,开始收拾行李了。


    第二天上午,雪下得更大了。


    但如果天气预报准的话,再过几个小时雪就会停,不会影响飞机正常起飞。


    贺衍买的是下午的机票。


    他拉着行李,在宿管室报备离校之后,走出了宿舍楼。


    鄢忬站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黑色羊绒大衣的肩头已经落了一层薄雪,却也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


    他望着贺衍,墨绿的眸中目光深沉而复杂。


    贺衍避开了他的目光,继续朝外面走去,行李箱的滚轮在积雪上碾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


    “阿衍,”鄢忬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把行李放下。”


    贺衍扯了扯嘴角,他转过身,雪花落在了他浓密的睫毛上。


    鄢忬的视线从他眼角的泪痣移开,微微下移,贺衍的围巾松了,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


    “鄢老师这是要以权压人?”贺衍勾起嘴角,眼底却不见任何笑意,“我记得现在是寒假,学生有离校的自由。”


    鄢忬望着他,缓步走下台阶。他比贺衍高出小半个头,此刻微微低头看人的姿态带着天然的压迫感。


    “阿衍,别去台明。”他的声音放轻了些,修长的手指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来,下意识想要去整理贺衍被风吹乱的围巾,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贺衍后退半步,避开了他若有似无的触碰。


    鄢忬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慢慢收回。


    他的眼睛暗了暗,喉结滚动了一下:“阿衍,你就这么在乎杭凌一?”


    “他是我朋友。”


    鄢忬用力攥了攥手,压下心底的起伏,他动了动唇,略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


    雪花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让开。”贺衍抬眸看了他一眼,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鄢忬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他盯着贺衍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如果我强迫你留下来呢?”


    贺衍冷笑一声,猛地甩开他的手:“你可以试试。”


    鄢忬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又刺痛。


    “你知道我不会。”他低声说,“阿衍,别任性。”


    贺衍不想听他说话,转身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


    鄢忬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大步追上去,一把将人拽进怀里。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环住贺衍的肩膀,下巴抵在对方发顶。


    “阿衍,别去了,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他在贺衍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冰凉的耳廓。


    鄢忬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带着几分恳求。


    贺衍愣住了。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和鄢忬这么亲密过了。


    但下一秒,贺衍就用力推开了他。


    他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步子迈得更大了,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鄢忬站在原地,眸色晦暗,心脏正不受控制的抽痛。


    他对阴影处低声吩咐:“跟在他身边保护他,别让他发现。”


    几个人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消失。


    台明的天气比铜海要冷,雪像细密的针尖刺在脸上。


    贺衍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通道时,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结成雾。


    几乎在贺衍出现的第一秒,杭凌一就发现了他的身影,狭长的眸弯了弯,不自觉地挂上了笑。


    贺衍眯起眼,在接机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看到那抹银发的瞬间,杭凌一的声音也随之出现在了耳畔。


    “贺衍,这里。”


    声音从右侧传来,贺衍转头,看见杭凌一靠在廊柱旁,银色的长发被束在身后,在机场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冽。


    浅金色的眼眸望向贺衍的时候,眼底的冷意微微消散。


    与电话里疲惫的声音不同,他看起来依然是之前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只是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影。


    贺衍走向他,行李箱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杭凌一接过他的行李,冰凉的手指不经意擦过贺衍的手背。


    “先去酒店,路上跟你解释案情。”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一坐进来,贺衍就热得脱掉了外套。


    杭凌一并没有脱掉外套,他发动汽车。


    汽车开动之后,杭凌一终于开口了。


    “化工厂叫新亚化学,主要生产农业用肥。三个月前,他们的营业执照被突然吊销。随后的发展经过和启鸿化肥厂没有太多区别。”


    贺衍侧头看他:“这次吊销的理由又是什么?”


    杭凌一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因为距离厂区围墙不远,发现了一只死去的保护动物。”


    贺衍蹙了下眉:“可这跟化工厂又有什么关系?”


    “理论上毫无关系。”杭凌一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那只保护动物死亡的地点不在厂区范围内,尸检的结果显示的死因也是误食毒鼠,与化工厂的生产活动无关。但联邦的环保部门仍然以‘可能造成生态危害’为由把工厂的执照吊销了。”


    窗外的雪景飞驰而过。


    贺衍轻啧了一声,感到一阵荒谬:“这根本构不成吊销执照的理由。”


    “当然构不成。”杭凌一的声音冷了下来,“很显然这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有人看中了这块地皮,这里是台明新区规划中的核心位置。”


    车停在红灯前,杭凌一转过头,浅金色的眸子直视贺衍:“贺衍,我其实并不想让你掺和进来。”


    贺衍扯了扯唇角:“你现在再说这些话,是不是太晚了。”


    “从你邀请我去法院实习,再到我们一起去启鸿化肥厂。”他耸了下肩,眉梢挑了下,神色恣意不羁,“杭凌一,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贺衍勾起唇角,眼里闪过跃跃欲试:“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怕死。”


    绿灯亮了起来,杭凌一笑出声,重新启动车子:“那还挺巧,我也不怕死。”


    “贺衍,上次我没有告诉你。其实这些被关停的工厂,还有另一个共同点,即使有些工厂地处偏僻,但它们都位于关键选区。”


    贺衍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有人在为选举布局?”


    杭凌一没有回答,但紧绷的下颌线已经说明了一切。


    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外,台明市的夜景在雪中模糊成一片光晕。


    贺衍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杭凌一正站在窗前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证据已经准备好了……不,父亲,我不会改变主意……”


    听到贺衍的脚步声,杭凌一迅速结束了通话。


    贺衍注意到他眉宇间闪过一丝疲惫。


    杭凌一走向书桌,上面堆满了文件。


    贺衍随意地擦着湿发,水珠顺着脖颈滑下,浴袍的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了大片肌肤,腰腹间的人鱼线若隐若现地没入白色布料之下。


    杭凌一迅速别开视线,他甚至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做,但又仿佛回到了那个晚上,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他的视线越过贺衍的肩膀,固执地停留在远处的某个虚无的点上,浅色的睫毛微微颤动。


    “一周后开庭,我会作为原告律师出庭。”杭凌一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他转身走向书桌,刻意绕开了贺衍所在的位置。


    “胜算多大?”贺衍没意识到他的视线,走近了几步。


    杭凌一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淡金色的眼眸中暗涌一闪而过。


    杭凌一拿起一份文件递给他:“百分之百。”


    第95章 第 95 章 贺忠载……死了?!!……


    第95章


    贺衍翻开文件。


    这是联邦最高法院只允许在内部传播的判例汇编, 首页用红笔圈出的案例,赫然是杭凌一父亲十年前主审的一起类似案件。


    “法官不敢判我输。”杭凌一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眼中锋芒闪烁, “他知道这个案子背后有猫腻, 他也知道我是谁。”


    贺衍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微眯了下眼, 将文件放到了桌面上。那些被停工取缔的工厂,最早的发生在六年前,之后陆续每年都会有几起。


    六年前裴行赫刚刚升任副总统。


    难道这一切都是如今的总统在为自己造势。


    自从裴行赫确认参加这一届的总统选举之后,民调率一直都在百分之六十以上,在去年大选的时候甚至达到了恐怖的百分之七十多。


    但不可否认, 裴行赫上任的这一年时间, 的确为联邦做了很多实事。


    教育改革已经初有成效, 预计明年联邦高考就会率先在特里州、亚纽州、略阿州三州开始试点。


    试点地区的近百所高校将大幅调整招生政策,减少一半的免试录取的名额,这些缩减的名额将全部转入普通联邦高考招生计划, 预计将使三州通过统一联邦高考录取的学生人数增加约两万人。


    “如果真是选举布局,”贺衍的声音很轻, 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些工厂所在地, 都是后来裴行赫竞选时的关键选区。”


    贺衍的目光扫过书桌上的一张地图, 上面标注着去年的各大选区。


    贺衍的瞳孔忽然收缩, 他抬头看向杭凌一。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杭凌一平静地说道:“你想得没错, 所有被迫关停的工厂,恰好都位于当年选举中态度摇摆的州市。”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浮现在贺衍心底,这些工厂的关停不仅清除了裴行赫上台的政治障碍,更在民间制造了对前任政府的不满情绪。


    这时候作为副总统的裴行赫又开始推动教育改革, 恰好给了民众新的希望。


    贺衍盯着文件上的数据,眉头紧锁。


    虽然所有线索都指向裴行赫,那些工厂关停的时间节点以及地理位置,都与他的政治轨迹高度吻合,最终裴行赫也确实登上了总统之位,但贺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明显了,如果真是裴行赫所为,以他目前展现出来的政治智慧,不该留下这么多可追溯的痕迹。


    更何况,那些被关停工厂的工人后来大多都成了裴行赫的坚定支持者,这一点也说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他现在就是一个没权没势的普通人。想得再多,也没有太多用处。


    贺衍把文件合上,他不经意地看了眼窗外,眸色忽然盯住了。


    贺衍眯了下眼,他快步走到窗帘后面,目光微垂,落在了酒店对面的咖啡馆。


    杭凌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窗外纷飞的雪花模糊了视线,但依旧能看出咖啡馆内坐着几个人。


    咖啡馆的门前停着一辆很普通的银灰色私家车。


    贺衍低声说道:“看到那辆车了吗?”


    “还有咖啡馆里穿灰色夹克的男人,在我去洗澡前,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他的姿势却几乎没有变化。”


    贺衍眯起眼睛:“这些是监视你的人吗?”


    淡金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跟着自己的那批人,在贺衍来之前他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了。


    杭凌一摇头:“这一拨人,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


    “我对这辆车有印象。但在我从酒店出发的时候,这些人并没有出现,是离开机场才开始跟在我们身后。”


    杭凌一停顿了一下:“贺衍,他们的目标或许不是我,而是你。”


    贺衍脸色微沉,纷杂的大脑突然有了头绪,眼前忽然闪过一张脸。


    他把毛巾从头上拿下来,眉梢压低,整个人散发着低气压:“稍等我一下,我去打个电话问问。”


    贺衍的头发还没擦干。


    淡金色的眸下意识落到了发梢,顺着那水滴从胸前滑落。


    杭凌一抿唇,他找到了一条干燥的毛巾,扔到了贺衍头上:“就算屋里有暖气,但到底是冬天,你头发还湿着,先吹干穿上衣服再打吧,不急于这一时。”


    屋内的暖气的确很足,贺衍即使只围了一条浴巾,也并不感觉冷。


    可杭凌一却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脱掉了大衣。


    贺衍忽然问道:“你感冒了吗?昨天在电话里听到你在咳嗽。”


    杭凌一眨了眨眼,淡金色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但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


    那可能是自己听错了,杭凌一现在的声音也不像感冒的人。


    贺衍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吹完头发,他拧着眉打通了鄢忬的电话。


    一分钟后,贺衍挂断了电话,表情称不上好也称不上差。


    “有结果吗,要我帮你甩掉他们吗?”杭凌一问。


    贺衍语气平淡:“不用管他们了,是我一个‘长辈’派来的,保护我的。”


    杭凌一若有所思地点头,目光再次扫过窗外。


    “台明市最近不太平,你那个长辈考虑得很周到。”


    杭凌一抿唇,浅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上周有个调查记者在停车场被袭击,现在还在ICU。无论发生什么,别单独行动。”


    夜色深重,两人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杭凌一把浴室的门锁扣紧,将急救箱放到了洗手台上。他解开衣服,左臂动作明显滞涩。


    绷带拆开后,狰狞的贯穿伤暴露。杭凌一面无表情地往伤口上倒了点消毒液,撒上药粉,咬住绷带一端重新绑上了绷带。


    开庭那天,台明市地方法院审判庭外,法警正在一一审核入场人员的身份证明。


    一个市级的地方法院,流程居然比之前他在铜海观摩的那些法庭还要严格。


    贺衍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拿出旁听证递给了法警。


    法警对了下信息,拿出金属探测器在他身上探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违禁物品。


    法警看了他一眼,用警棍示意他进去:“禁止录音录像。”


    审判庭比想象中空旷。


    座位呈阶梯状排列,前两排坐着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低声交换文件。


    贺衍站在最上方的台阶俯瞰,最终选择了一个角落的位置,这里能够把整个法庭都尽收眼底。


    右侧被告席上,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腹便便,但一脸倨傲,满满的官僚风。


    左侧原告席上,杭凌一正在整理证据册,他旁边坐着的应该就是新亚化学的厂长。贺衍见过他的资料和照片,刚刚四十出头,但现在苍老得像是五六十岁了。


    杭凌一看到贺衍,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但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全体起立。”


    审判长入席,看起来年龄有六十多岁。


    如果不是贺衍一直看着这个审判长,也很难注意到他在看到杭凌一的时候表情微妙的变化。


    法槌敲响,杭凌一起身。


    “原告方主张,环保部门的处罚决定违反《联邦行政程序法》……”


    在他说话的同时,投影仪上亮起了保护动物的尸检报告。


    “根据最高法判例……”杭凌一引述时微微抬头,目光看向了坐在上方的审判长。


    休庭铃响起,贺衍数了数进出审判庭的人数,十二名法警,比常规的要多三倍。


    他在走廊拐角,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沿,等待开庭。


    忽然听到旁边一阵吵闹,杭凌一不知为何被几名记者围住了。


    “杭律师,听说您父亲是最高法的大法官,这件案子的走向——”


    贺衍眉心蹙起,法院怎么会允许媒体记者入内,这条走廊的尽头可是还贴着“禁止采访”标识。


    这个记者明显不怀好意,其他记者都跟杭凌一保持着职业距离,唯独这人几乎要把录音笔戳进杭凌一嘴里,摆明是要激怒他。


    他的问题带着明显的引导性,不论杭凌一如何回答,都有解释。


    有些真相可以心照不宣,却绝不能宣之于口。


    特权阶级跟普通百姓自然不一样,即使联邦百姓对这事早已心知肚明,但一旦被摆到明面上,就会变成必须被严肃处理的事件。


    即使这场案子胜诉,也会被媒体新闻扭曲成权贵干预司法的丑闻,那些网络看客更不会在乎判决是否公正,他们只会记得这不过是又一个特权阶级在操纵游戏。


    贺衍眼神一凛,那个记者的袖口那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贺衍不动声色地挤进记者群中。


    他故意踩住那名记者的鞋跟,在对方踉跄的时候扶住他的手臂。


    他佯装惊讶地啊了一声,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开口:“这位记者先生,你是哪家媒体的,真的是记者吗?”


    贺衍随意瞎扯,但振振有词,令人信服:“您的胸牌媒体编号怎么还是旧版本?你难道不知道根据联邦今年新出的采访条规,这属于无效证件,无法进行采访。”


    那些记者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一瞬,趁这个瞬间,贺衍朝杭凌一使了个眼神,后者会意,迅速转身离开。


    那名记者发现了杭凌一离开,正准备追上去继续,却被贺衍扣住了手腕。


    不过眨眼间,走廊里早已不见杭凌一的身影。


    男记者吃痛地嘶了一声,正准备臭骂,才发现手腕已经被松开了。


    “实在抱歉,”贺衍故作慌乱松开了手,“我刚才还以为你又要摔倒了,才又扶了你一把。”


    贺衍耸了耸肩,眉梢挑了下:“啊,你看我这脑子,我给记错了。联邦今年新出的规定不是采访条规,而是隐私权保护法。”


    他从记者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微型的摄像头,扯了下嘴角,笑着碾碎了。


    贺衍眨了眨眼:“比如这种隐藏拍摄设备,没有经过被拍摄人允许,是犯法的。”


    重新开庭后,判决结果毫无悬念。


    法官用了不到半小时就宣布环保部门的处罚决定无效,新亚化学的营业执照得以恢复。


    法庭外,化工厂的老板激动地握住杭凌一的手,而杭凌一只是礼貌地点头,目光却穿过人群寻找着什么。


    当他的视线终于捕捉到贺衍时,浅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贺衍读不懂的情绪。


    贺衍站在墙边,围巾围住了大半张脸,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花。


    他对着杭凌一挥了挥手。


    杭凌一看着贺衍穿过人群向他走来,胸口突然泛起一阵陌生又熟悉的悸动。


    贺衍眉眼含笑,他朝杭凌一扬了扬下巴:“顺利结案了。”


    他围着围巾,只能看见他的眉眼,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的身影,星碎一般地闪耀着。


    杭凌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本该责备贺衍的冲动,那个记者明显有问题,他刚才那样贸然插手太危险了。


    可当贺衍站立在他面前,刚才所有准备好的说教都卡在了喉咙里。


    “走吧。”杭凌一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的还要柔软,“我们回去。”


    他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拂去贺衍肩上的雪,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手在半空中停住,心脏里跳动的声音大得惊人,转而僵硬地指向停车场方向。


    他急忙转身,生怕贺衍看见自己发烫的耳尖。


    杭凌一放慢了脚步,和贺衍并肩走着。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希望这条通往停车场的路,能再长一些。


    再过几天,就是联邦新年。


    贺衍本来打算跟杭凌一一起在这里过年,但偶然间却听到了杭凌一的电话。


    他这才知道杭凌一留在台明市不走,不是因为案子还有一些手续没有解决,而是因为自己。


    “这就走?”杭凌一追上他,雪花落在他的肩头。


    贺衍耸耸肩:“案子赢了,后面也没什么事了。而且马上就要到过年了,我打算回去陪我爸。”


    杭凌一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注意安全。”


    贺衍的确回到了罗河县。


    贺振刚前段时间给贺衍打电话,贺衍说他不回家,现在知道贺衍要回来,高兴得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颓废的模样一扫而空,贺振刚匆匆忙忙地开始收拾屋子。


    贺衍刚走上三楼,还没走到门前,就闻到了炖肉的香气。


    他敲了敲门。


    几乎是瞬间,门就打开了,肉香和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


    贺振刚系着围裙从门后里探出头,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贺衍抿了下唇,他垂下眼睛,压下鼻尖的涩意,把行李往墙边一靠。


    他抬起头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不是你让我回来的?”


    贺振刚笑骂,却还是走过来接过他脱下的外套,顺手掸了掸上面的雪。


    “饭马上就做好了,别傻站在门口了,快去洗手。”


    饭桌上摆的都是贺衍爱吃的菜。


    贺振刚倒了杯白酒推给他:“喝点,暖和暖和身子,刚才你回来的时候,嘴唇都冻白了。”


    贺衍没有拒绝。


    但他只是抿了一口,酒几乎只沾到了他的唇瓣。


    贺振刚一口又一口地喝酒,脸上的喜悦几乎快要溢出来,脸都被酒气熏得发红,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堆事,工友的儿子结婚了,街口的那家小卖部老板生了个宝贝闺女……


    贺衍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都没有提起离世的那个人。


    跨年的那晚,贺振刚往贺衍口袋里塞了个红包:“压岁钱,保佑我儿子平平安安。”


    贺衍愣了一下,他捏着红包,喉咙突然发紧。


    以往过年,他能收到两个红包。


    二十多天后,一月中旬,贺衍收拾行李准备提前返校。


    飞机降落在铜海机场,手机信号刚一恢复,推送通知就开始疯狂弹出。


    贺衍漫不经心地划开屏幕,却在看到头条新闻时僵在原地——


    [突发:贺氏集团董事长贺忠载于今晨突发心梗去世]


    贺衍骤然僵住。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手背上凸起青筋。


    机场嘈杂的人声仿佛一瞬间远去,只剩下血液在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


    贺忠载……死了?!!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而暗了下去,贺衍却仍保持着握紧的姿势。


    “小哥,别站那里挡道了。”


    不耐烦的催促声从身后传来。


    贺衍才猛地回过神,他收回手机,拎起行李向外走。


    离开航站楼的瞬间,冷风扑面而来。


    贺衍下意识地眯了下眼。


    鄢忬就站在出口处,墨绿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第96章 第 96 章 车祸


    第96章


    贺衍神色平静, 相比之前,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


    “我们已经冷战三个多月了,阿衍。”


    贺衍挑眉:“我不觉得我们是在冷战。”


    鄢忬的眉心轻蹙:“阿衍, 我们不能回到过去吗?”


    “你所说的过去, 是奶奶去世之前,还是那个混乱的暑假。”


    脱口而出的瞬间, 贺衍心脏收紧了一瞬,他抿了下唇,不再说话。


    鄢忬的眼睛黯然,他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直言道:“贺忠载死了。”


    贺衍点头:“嗯, 我刚才看到消息了。”


    鄢忬轻叹, 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静静地落在贺衍的身上。


    “贺家的水太深了。阿衍, 如果你不想再被牵扯进去,就不要答应贺家人的任何要求,更不要继承贺家。”


    贺衍扯了扯嘴角, 他避开了鄢忬的视线。


    “叔叔,你的消息网是不是太落后了。贺家的继承人是贺琚, 跟我这个‘死人’又有什么关系。”


    贺衍拉起行李,在经过鄢忬时, 低声说道:“不过, 多谢您的忠告。”


    “阿衍, 贺琚是森铭学的孩子, 他不会继承贺家。”


    贺衍的脚步顿住,瞳孔猛地收缩。


    森铭学,鄢忬知道这件事?!


    航站楼前人来人往,两个高挑俊朗的男人仅仅是站在交谈那里交谈, 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偷偷拿起手机,刚拍了一张照片。


    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穿着普通很不起眼的壮汉:“不要私自拍摄,把刚才拍的照片删掉。”


    男人上下打量了几眼,态度倨傲看着他:“我是娱乐公司的星探,我们公司可是铜海最好的娱乐公司。能看上他们是他们的幸运。只要我出手——”


    壮汉扭住他的手腕,删掉了他的照片。


    鄢忬偏头看了眼骚动处:“这里不太适合谈事。”


    铜海工业大学开学的时间比铜海大学早上几天。


    黄星俊拉着行李走出来,忽然看到熟悉的身影,眼前一亮。


    “贺衍,好巧啊——”黄弘资眼睛瞪大,我靠,这不是去年暑假见过的那个。


    他对这个老钱印象可太深刻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


    鄢忬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黄星俊不自在地往贺衍那边靠了靠。


    鄢忬出声:“你是要去学校?”


    黄星俊拘谨地点头:“对,我是贺衍隔壁的,在铜海工业大学上学。”


    “我送你们去学校。”


    鄢忬自然地把贺衍的行李拉了过来


    他带着路,随后停在了一辆车旁,打开了后备厢的大门,把贺衍的行李放了进去。


    卧槽,这是车得大几百万啊。黄星俊可不敢让他放,立刻把自己的行李也塞到了车里。


    黄星俊坐上车后大话也不敢说一声,他咽了下唾沫,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这么贵的车。


    黄星俊拿出手机,疯狂给贺衍打字,紧张得脸上发红,连雀斑都变深了不少。


    [贺衍,他是什么身份啊,我要说什么啊,不会说错话……]


    黄星俊还没打完字,就听到前排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阿衍,上次走得急,你还没跟我介绍过你这位朋友。”


    “黄星俊,我高中同学。”


    “黄同学,你能讲讲你和阿衍高中时候的事情吗?”


    鄢忬的声音并不严厉,但是黄星俊却像是被老师点名一样紧张,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划了两下。


    “啊,高中时候啊——”黄星俊干笑两声,努力回忆,“贺衍那时候成绩特别好,老师都特别喜欢他。而且学习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长得那么帅,每年收到了情书能堆成小山。”


    鄢忬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他高中有跟别人交往吗?”


    黄星俊心底嘀咕,就算是长辈,但是问这个问题也太奇怪了吧。


    黄星俊偷偷瞥了眼贺衍,见他神色淡淡,便硬着头皮继续说:“没有吧。贺衍那时候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鄢忬透过后视镜看了贺衍一眼,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是吗?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贺衍皱眉,冷冷打断:“过去的事没必要提。”


    车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黄星俊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雷区。他赶紧转移话题:“那个鄢先生,您和贺衍是亲戚?”


    鄢忬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声音平静:“算是吧。”


    黄星俊哦了一声,不敢再多问。


    他低头继续疯狂给贺衍发消息:[救命救命!他气场太强了!我快窒息了!]


    贺衍扫了眼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


    [没事,别理他,不想说话就不用说。]


    黄星俊依旧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跳车。


    他偷偷瞄了眼贺衍的侧脸,发现他的下颌线绷得极紧,显然心情极差。


    这俩人……到底什么情况啊?


    虽然他不想胡乱猜测,但那个鄢忬对贺衍的态度也太暧昧了吧。


    车子终于驶入铜海工业大学的校门,黄星俊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那个,我就在这里下吧,谢谢鄢先生!”


    他手忙脚乱地拖着行李下车,临走前还不忘给贺衍使眼色:[兄弟保重!]


    车内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


    贺衍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忽然开口:“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鄢忬的手指轻轻敲击方向盘:“去家里聊。”


    贺衍抿唇,并没有拒绝。


    汽车开进了铜海大学的家属院。


    车停下了。


    车内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只剩下空调运转的细微声响。


    车窗外,几个小孩蹦蹦跳跳地经过,欢笑声隐约传来,与车内凝重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贺衍跟在鄢忬后面,走进了熟悉的楼道。


    鄢忬推开了门,玄关的鞋柜上。


    专属于贺衍的拖鞋还放在那里,他拿起拖鞋,放到了贺衍脚下。


    “阿衍,进来吧。”


    客厅的落地窗没关,纱帘被风吹得轻轻飘动。


    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再踏入这里了。


    一些他以为早就忘掉的记忆却像潮水般涌来,淋浴间氤氲的水汽里交叠的身影,书房地毯上散落的文件,甚至是玄关的穿衣镜前……


    贺衍喉结滚动了一瞬,他张开嘴,声音干涩:“不用了。你站在玄关说完,我就走。”


    但鄢忬已经俯身解开他的鞋带,骨节分明的手指擦过他的脚踝,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你在干什么?”贺衍愣了一下,他猛地后退,后背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阿衍,你出汗了。”


    鄢忬抬眸看他,墨绿色的眼中暗流涌动,仿佛把贺衍包裹在内。


    对视的一瞬间,贺衍甚至有些无法呼吸。


    他有些后悔跟着鄢忬上来了。


    贺衍坐在沙发上,眼不见心不烦,根本不看鄢忬。


    “要喝水吗?”鄢忬低头,没让贺衍看见他扬起的唇角。


    低沉的嗓音擦过耳畔:“阿衍,给。”


    “在想什么?”鄢忬突然问,拇指擦过他发烫的耳垂。


    贺衍猛地惊醒,水杯不知何时被塞进了他的手里。


    “够了。”他放下杯子,玻璃杯和茶几碰触,发出清脆的响声。


    贺衍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话音戛然而止,贺衍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沙发一侧,去年他被鄢忬按在那上面,沙发的皮质扶手上隐约还能看见他当时抓出的指痕。


    鄢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忽然轻笑一声:“阿衍,你当初还说过,沙发有些——”


    贺衍被他声音气到了,立刻说道:“闭嘴!别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鄢忬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勾了下唇角,不能再逗了。


    他的语气严肃了起来,刚才暧昧的气氛也随之消散。


    “你应该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贺琚是森铭学的孩子吧。”


    贺衍听到他的话,眸色沉了下来,抬眸看向了他。


    “贺琚的母亲林娴救过我母亲。”鄢忬的声音低沉,“那时候我母亲因为无法忍受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出轨,准备跳桥自杀。是林娴发现了她,把她从河里救了上来。”


    贺衍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但我母亲依旧没有求生的欲望。”鄢忬继续道,“是林娴在她身边开导她,才让她彻底走出来。后来母亲选择离婚,也离开了姆扎州,搬到了奈杜州在那里安家。”


    “林娴是森铭学的妻子,”鄢忬转头看向贺衍,“但她从来没有在我母亲面前表明过这个身份。”


    贺衍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他微微垂眸:“所以呢?”


    “后来母亲知道林娴难产去世,才知道这件事。”


    鄢忬的目光落在贺衍的侧脸上。


    “我也是近些年才知道林阿姨的孩子并没有去世。”鄢忬轻声道,墨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贺衍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啊,原来是这样。


    他面上不显,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眼底却闪过一丝嘲意。


    所以,当初鄢忬出现在自己的生日宴上,也是因为他那时候终于找到了林娴的孩子,他是为了来看贺琚。


    然后意外遇到了自己。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贺衍突然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认为自己欠贺琚人情,对吧。”


    鄢忬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讽刺:“阿衍——”


    贺衍打断他:“所以如果贺琚出事了,你会帮他。对吗?”


    鄢忬微微敛眸,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有点没明白阿衍的意思。


    怎么会扯到这里。


    俞孟辉很喜欢贺琚,当初与贺家的生意也是他一手促成。但他并没有和贺琚有过直接接触,当初俞杉风投和贺氏集团谈合作,也是俞孟辉在和他商榷。


    最终,鄢忬眨了眨眼,他斟酌措辞,只是说道:“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帮他。”


    贺衍嗤笑了一声。


    没什么好听的了,他也没兴趣再听鄢忬讲他跟贺琚的渊源。


    鄢忬忽然出声:“阿衍,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现在贺忠载去世,贺家内部的势力一定会被重新洗牌。贺家近些年得罪的人不在少数,继承贺家有害而无一利。森铭学好不容易失来复得找到贺琚,他是不会让贺琚去冒这个险的。”


    “逐利者如豺狼,即使你明面上已经‘死亡’,也不在意贺家的那些财产,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性。”


    “但只要你不离开姆扎州,那些人不可能把你带走。”


    贺衍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所以呢?我应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处吗?”


    “阿衍,我不是在命令你。”鄢忬语气平淡:“森铭学不如我。就算你想继承贺家,我也能护住你。”


    贺衍胸腔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湿布,呼吸有些不畅。


    他忍不住发笑:“叔叔,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并不愿意被你护在身下。”


    气氛又变得沉默。


    贺衍身体轻微动了一下,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


    鄢忬再次出声了:“台明市前些天发生了一起暴乱,死了一个人。”


    “谁?”


    “新亚化学的厂长程纬新。”


    贺衍抿唇,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鄢忬没有再拦他。


    贺衍拉着行李箱推开宿舍大门。


    黄弘资后天才到学校,现在宿舍里就只有贺衍一个人。


    他打开电脑,在搜索栏里搜索相关的信息。


    贺衍眉头蹙紧,他输入了十几个相关词条,但没有任何关于新亚化学的消息,也没有任何关于程纬新的消息,就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贺衍拨通了杭凌一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很嘈杂,像是机场广播的声音。


    “打电话有事吗?”杭凌一的声音比往常更加沙哑。


    贺衍直接道:“新亚化学的厂长死了,是真的吗?”


    “别查了,这件事本来跟你就没关系。”


    杭凌一没有否认,贺衍的胸口突然一阵发闷。


    贺衍扯了扯嘴角,他还记得打赢官司的时候,程纬脸上瞬间出现的笑容,满是重获新生的喜悦。


    但现在,这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你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吗?”


    电话那头,杭凌一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也不清楚,但他的家属目前已经全部搬离了亚纽州,连孩子都转学了。”


    贺衍的手指顿住了。


    杭凌一似乎在走动,背景噪声逐渐变小,应该是找了个僻静处。


    “飞机要起飞了,先挂了。等三月份的时候,我会回铜海一趟,到时候再见面。”


    贺衍很熟悉他这种语气了,去年他不让自己去台明市的时候,就是这种语气。


    电话突然挂断,留下贺衍站在原地,耳边回荡着忙音。


    铜海大学如期开学。


    这个学期没有鄢忬的课,贺衍不用再去法院实习,他的身体也已经基本痊愈。


    贺衍的生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就在贺衍几乎快要忘掉那些纷扰的时候。


    二月下旬,贺衍的忽然收到了一条取件提醒。


    但他最近并没有买任何东西。


    贺衍去快递站取回包裹,是一个巴掌大的快递盒,寄件人一栏空白。


    贺衍把盒子拆开,里面只有一个纯黑色的U盘,表面没有任何标识。


    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销毁,说不定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插进电脑就会自动锁死系统,然后弹出勒索界面。


    但因为某种莫名的直觉,最终,贺衍只是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把U盘连带盒子都放了进去。


    二月即将过去,贺衍看了眼日历,几天后就是杭凌一的生日。


    昨天两人打了电话,杭凌一大概会在自己生日前来铜海。


    但从早上开始,贺衍的眼皮就一直开始跳,连带着他今天干什么事都有些心烦。


    直到傍晚,贺衍的手机忽然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奎尔丹尼州。


    难道是杭凌一的新号码,最近这些天,杭凌一经常换电话。


    贺衍接通。


    但听筒里传来的并不是杭凌一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声。


    贺衍眉头蹙起。


    “这里是卢图市第一医院。”女声暂停了一瞬,隐约传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请问您认识杭凌一先生吗?”


    卢图是奎尔丹尼州的一个小市,杭凌一就在那里。


    贺衍的心跳突然加速:“认识,怎么了?”


    “很遗憾通知您,杭凌一先生于今日凌晨在奎尔丹尼州发生车祸,经抢救无效去世。他的紧急联系人中留了您的号码……”


    后面的话贺衍已经听不清了。


    贺衍耳边嗡嗡作响,手机从指间滑落,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或许只是同名同姓罢了,也有可能是杭凌一的手机被别人偷走了,出车祸的那个人不一定就是杭凌一。


    他机械地弯腰捡起,发现通话还在继续。


    “……遗体目前放在我们医院,如果您需要……”


    “地址。”贺衍控制着声音的颤意,眼眶却已经红了一圈,“给我具体地址。”


    手机听筒里忽然传来嘈杂凌乱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


    “抱歉,刚才我的同事告诉我,死者家属已经前来认领尸体了。”


    电话被挂断了。


    第97章 第 97 章 马上就要到淮新了……


    第97章


    贺衍再次拨打电话, 几次都是被占线的盲音。


    十分钟后,对面终于接通了,接电话的和刚才的不是一个人。


    “您好, 这里是卢图市第一医院热线中心,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贺衍喉咙发堵,从指尖开始发麻, 逐渐蔓延到整个手臂。


    “杭凌一,刚才,他现在在哪里?”贺衍说出来的话有些颠三倒四,但好在对面的人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抱歉,我看到刚才系统上的聊天记录了。您是杭凌一先生的朋友, 对吧。是这样的先生, 他的尸体在几个小时前已经被他的母亲接走了。但是因为医院系统没有及时更新, 所以才会给您打电话。”


    医院的工作人员说完后,发现对面迟迟没有出声,只好继续说道:“您可以跟杭凌一的家人了解情况, 其他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如果您没有其他问题,就可以结束——”


    “车祸发生的原因是什么, 具体位置在哪里?”


    “稍等,我查一下记录。”


    话筒里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 大概过了十几秒, 对面出声了。


    “是根据救护车出勤记录, 目的地是卢图市中央大街中段, 枫林酒店附近。至于车祸原因,医院方面也不清楚,您可以打电话向卢图市警察局询问。”


    贺衍声音干涩:“谢谢。”


    杭凌一在奎尔丹尼州的这些天都住在枫林酒店,也就是说, 车祸发生在他离开酒店之后。


    贺衍挂断电话,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着。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卢图市警局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卢图市交警大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想了解今天发生在中央大街的车祸。死者杭凌一,是我的朋友。”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片刻后,对方回答:“事故发生在今日凌晨两点十六分,一辆黑色轿车与一辆货车在中央大街中段发生碰撞。根据现场勘查结果,两车相撞后油箱破裂,随即引发了大火。”


    “能确定是意外吗?”


    “虽然死者的行车记录仪出了故障,但根据货车上的影像记录,初步判断是货车司机醉酒驾驶导致的意外。”


    贺衍沉默片刻,低声道:“谢谢。”


    不可能是巧合。


    贺衍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思绪飞速运转。


    凌晨两点,杭凌一为什么要从酒店里出来,故障的行车记录仪,不符合常理的醉酒货车司机。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书桌,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那枚黑色的U盘依然静静地躺在快递盒里。


    贺衍盯着它看了几秒,忽然意识到什么。


    杭凌一曾经提到过,他去奎尔丹尼州,是因为查到了什么。


    但杭凌一当初不肯告诉自己到底查到了什么线索。他当时虽然有些生气但当时贺衍并没有太在意。现在想来,杭凌一或许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东西。


    联邦大法官的儿子都忌惮的证据——


    他拿起U盘,插入电脑前犹豫了一瞬。


    如果自己想错了,这里面不是什么重要证据,而是一个装载病毒的U盘。


    贺衍把电脑里的重要文件备份了一遍。


    U盘插在接口处,屏幕上弹出了密码输入框。


    贺衍死死盯着屏幕上弹出的窗口,额角的青筋暴起,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这里面真有什么重要证据,那么杭凌一的死就绝不是意外。


    贺衍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将他的瞳孔映得一片惨白。


    六位数的密码,三次机会。


    输错,数据就会彻底销毁。


    贺衍深吸一口气,输入了杭凌一的生日。


    错误,剩余尝试次数2/3。


    他又输入了收到U盘的日期。


    错误,剩余尝试次数1/3。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


    贺衍呼吸变得急促,悬在键盘上方的手指开始颤抖。


    黑色U盘依然插在接口处,屏幕上那个密码输入框仿佛在无声地挑衅。


    再想一想,不可能没有提示,杭凌一一定给自己提示了。


    贺衍闭上眼睛,额头鼻尖冒出了汗。


    是他昨天说要来铜海的日期。


    不,不对,这个时间他只在昨天的电话里提了一次,不会是这个。


    贺衍突然睁开了眼睛。


    从收到那个U盘开始,杭凌一每次打电话,都会提到铜海中级法院附近的那家咖啡店。


    从去年三月份在这里偶遇自己,到后来开始点评这家咖啡的品质,又说道里面最好喝的味道是什么。


    贺衍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在嘲笑杭凌一,说只有老人才会回忆过去。


    毕竟那家店在去年年末,就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贺衍手指颤抖着,输入了咖啡店的坐标。


    屏幕闪烁了一下,文件夹缓缓展开。


    里面只有几份扫描文档。


    贺衍点开那些扫描文件。大部分是银行转账记录,巨额资金从几个空壳公司流向一些政府官员账户。


    最后一份文件让贺衍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一份标有“绝密”的备忘录,上面详细记录了如何通过关闭工厂制造就业危机……


    备忘录末尾的签名赫然是:罗彰勋。


    罗彰勋是裴行赫的秘书兼竞选经理,现在是联邦的经济部部长。


    贺衍颤抖着关上文件。


    但他的呼吸却越来越急,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耳畔心跳轰鸣,指尖发麻,像被无数细针穿刺。


    视野边缘也泛起了黑斑。


    呼吸太快了。


    贺衍找到了一个袋子,但他的手太颤太僵硬,几乎抓不住那皱巴巴的袋子。


    袋壁随着急促的呼吸塌陷又鼓起,眩晕感减轻,指尖的刺痛也缓缓消散。


    他的额头无力地抵着桌面,贺衍的呼吸终于慢了下来。


    他的视线虚无地盯着一个点,眸光却涣散了起来。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杭凌一站在雪中为他送行,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淡金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可这个画面永远定格在记忆中,再也不会更新了。


    如果他当时收到U盘的时候,给杭凌一打个电话问一句,如果他早点发现这枚U盘的秘密……


    会不会杭凌一就不会死?


    贺衍缓缓闭上了眼,下定了决心。


    黄弘资走进星河湾一号楼,拐弯的时候又偷偷瞥了眼站在门外等待的贵妇人。


    看着很年轻,感觉才三十多岁,居然是贺衍的母亲吗?!


    但贺衍不是和自己一样都是略阿洲的,但那位贵妇人一听口音就知道是首都那边。


    黄弘资一脸疑惑,但丝毫没有怀疑那位贵妇人说话的真实性。


    因为她和贺衍的眉眼真的太像了,如果贺衍的轮廓再柔化一点,就和那位夫人的一模一样了。


    黄弘资推开门,脑海中瞬间闪现一个念头。


    对了,他怎么把贺琚给忘了。


    一个小故事瞬间形成,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大概就是贺衍的母亲在贺衍很小的时候就改嫁给了贺琚的父亲,所以贺琚和贺衍就是继兄继弟的关系。


    所以贺衍和贺琚的关系才会不好。


    黄弘资推门进来的时候,贺衍正准备给鄢忬打电话。


    “贺衍,你妈妈在宿舍门口等你。”


    贺衍眉梢蹙起:“抱歉,我没太明白,你能再说一遍吗?”


    黄弘资听到贺衍略显沙哑的声音,才发现他的脸色白到离谱。


    “卧槽,贺衍,你没生病吧,怎么脸这么白。”


    看到贺衍摇头,黄弘资才继续说道:“就是你妈妈啊,跟你长得特别像,她现在在宿舍外面等你,好像是有急事要跟你说,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贺衍眸色晦暗,他收起手机,走了出去。


    一周前。


    贺氏集团顶层的会议室里,空气凝固得几乎连呼吸都是错误。


    何眷蓉看着投影幕布上不断跳动的股价走势图,那根代表贺氏集团的红线像断崖般垂直下跌。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焦灼感刺痛着心脏。


    “何董,隆鑫资本刚刚抛售了手里全部股份。”财务总监的声音有些发虚,“现在市场上流通股已经超过正常水平,如果继续这样下去……”


    “够了。”何眷蓉抬手打断,她转向坐在长桌另一端的儿子,“贺琚,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贺琚支着下巴,目光落在窗外淮新的天际线上,唇角微微扬起。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那张近乎完美的侧脸上他转过头,嘴角挂着惯常的微笑:“抱歉,妈妈,我说过了,我对这个不感兴趣。贺家这艘船已经漏水太久了,与其跟着它一起沉没,不如早点找好救生艇。”


    “贺家养了你这么年!”何眷蓉猛地拍桌而起,“贺琚,你现在说这种话,是想把贺家的一切都拱手让给别人吗!”


    何眷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她深吸了一口气,扯起一抹笑容:“小琚,你再好好想想。”


    贺琚的唇角扬起的弧度丝毫未变,他慢条斯理地起身,对着何眷蓉点了点头:“我下午还要拍戏,就先走了。”


    “对了,”走到门口时,贺琚突然回头,“我之后都比较忙,可能没空参加董事会了。你们……随意。”


    何眷蓉的脸色瞬间煞白,如果不是因为她不能继承贺家,她怎么会这么低三下四地求贺琚。


    贺忠载本身还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他去世之后,公司股份的归属一直处在争论之中。


    如果不是自己的孩子继承贺家,那根据贺忠载很早之前就立下的遗嘱。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大门再次被关上了。


    何眷蓉发疯了一样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推到了地上。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


    贺家主宅。


    何眷蓉坐在梳妆镜前。


    她凑近镜子,看着自己忽然长出的皱纹,大声尖叫了一声。


    卧室的房门被轻轻叩响。


    管家常佳小心翼翼地探头:“夫人,方夫人来访,说是……特意来看望您。”


    何眷蓉闭了闭眼。看望?怕是来看笑话的吧。自从前年开始,方家就开始跟贺家不合,现在贺家大厦将倾,对方怎么可能错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请她到会客室。”她强撑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


    会客室里,多琳·邓肯正优雅地品着红茶。


    见到何眷蓉进来,她放下茶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何姐姐,听说最近贺氏不太顺利?”


    何眷蓉扯出一个笑容:“商场有起伏很正常。”


    “是啊,”方夫人叹了口气,“毕竟贺总走得太突然了。”


    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贺琚那孩子,还是不愿意接手?”


    何眷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姿态优雅地轻抿了口茶:“是啊,你也知道小琚那孩子玩心大,他年纪还小,还想在娱乐圈里多玩一段时间。”


    多琳·邓肯金黄色的发丝在灯光下闪烁着蜂蜜般的光泽,看起来年轻又漂亮。


    何眷蓉借着喝茶的动作,遮住了嘴角的冷意。


    多琳·邓肯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刻意的怜悯:“唉,养大的儿子不愿意收拾烂摊子,亲儿子又意外死了。”


    “真是可怜的孩子,在亚纽州那种穷乡僻壤生活了十几年,来你们家不到半年就死了。”


    何眷蓉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强压下心底的震惊:“什么亚纽州?”


    她自然知道对外界宣称的贺衍去世是假的,但贺衍消失就消失了,何眷蓉对这个儿子也没有太在乎。


    但现在的情况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


    三天后,何眷蓉站在铜海市一栋现代化办公楼前。


    毕云吉工作室的logo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位新锐设计师如今已是上流社会的宠儿。


    “贺夫人,久仰。”


    毕云吉亲自到前台迎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他的身材依旧消瘦,但和之前整个人已经脱胎换骨,曾经青涩局促的神情也被从容自信取代。


    “贺夫人,久仰大名。”毕云吉微微欠身,姿态恭敬却不卑微,“没想到您会亲自来访。不知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大门关上后,何眷蓉直接切入主题:“毕设计师,我儿子贺衍,你还记得他吗?”


    毕云吉的笑容几不可察的僵了一瞬,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贺衍见过面了。他知道贺衍的身份可能不简单,但眼前这位夫人可是贺氏集团的女主人。


    他紧接着很自然地摇了摇:“嗯,抱歉,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别装了。”何眷蓉的声音突然哽咽,“我知道他还活着。我是他母亲,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她的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将一个思念儿子的母亲演绎得淋漓尽致。


    毕云吉明显动摇了。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贺夫人,我答应过贺衍不会透露他的行踪。他现在在哪里,我的确也不清楚。但当年他无意间透露过,他要考法学专业,其他的我并不清楚。”


    何眷蓉的眼泪瞬间止住。


    离开工作室后,何眷蓉立刻拨通了一个电话:“贺叁,查查铜海所有大学在校生的资料,重点排查法律系,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星河湾宿舍一号楼大门口。


    今天是工作日,但傍晚六时点左右,正是学生下课的高峰期。


    贺衍刚一走出大门,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几乎是瞬间,就有无数双眼睛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抬头,对上了一双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眼睛。何眷蓉就站在那里,精心保养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激动和开心,眼角溢出了泪花。


    “儿子,能和妈妈谈一谈吗。”她恳求地说道。


    何眷蓉这话一出,落在贺衍身上的目光就更多了。


    贺衍眸色晦暗,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


    果然不出所料,是何眷蓉。


    这是一间私人的茶咖包间。


    “小衍,你是妈妈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妈妈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你了。”


    何眷蓉擦了擦眼角的泪,满眼慈爱地看着贺衍。


    几乎是何眷蓉开口的一瞬间,贺衍就意识到了她的目的。


    他微微敛眸,压下了眼底的嘲讽和讥诮。看来鄢忬说得的确没错,在贺忠载死后,贺琚没有继承贺家。


    贺衍没有说话。


    何眷蓉被贺衍的沉默搞得心里发慌,“小衍,妈妈知道你受委屈了。但都是你爸爸不好,他当初不该逼着你非得跟裴家的人联姻的。但是你放心,妈妈不会这么做的,妈妈以后会好好爱你的。”


    贺衍声音平静,语调没有起伏地说道:“您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何眷蓉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被温和又怜爱的目光取代:“小衍,你身上流着贺家的血,你是贺家真正的继承人。妈妈终于找到你了,等你回了淮新,贺家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贺家的一切?”贺衍轻笑一声,玩味地说道,“可我是个‘死人’啊。”


    “那是意外!”何眷蓉急切地解释,“你忽然就消失不见了,我们以为你死了,无奈之下,才对外——”


    贺衍微微眯眼,贺家的现状,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差。


    贺衍打断了她:“直接说条件吧。”


    何眷蓉深吸一口气:“只要你回来继承贺家,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股份、人脉、资源……贺家虽然现在处境艰难,但根基还在。”


    只有回到淮新,他才能亲眼见到杭凌一的尸体。


    否则——


    贺衍眸色暗了下去。


    杭凌一的死,U盘里的证据……


    如果他想要接近罗彰勋,接近裴行赫。


    这一切都需要权力和资源去调查。


    比起依附鄢忬,贺家,或许是他更好的选择。


    贺衍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他突然问道:“贺忠载是怎么死的?”


    何眷蓉明显愣了一下:“他是心……心梗发作。”


    “您应该清楚,我想要知道的具体经过。”


    “那天他很晚才回来,一进门就大发雷霆。”何眷蓉回忆道,“但当时看着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在书房里待了一夜,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何眷蓉摇了摇头:“那天是贺叁跟着他出去的,我之前问过他,贺叁只是说生意上的案子失败了。或许是太生气了,才——”


    何眷蓉叹了口气,她心里又恨又恼又难受,贺忠载如果没死,她现在的处境也不会这么难。


    贺衍沉默了很久,最终点头:“我答应你。”


    贺衍一回来就开始收拾行李。


    黄弘资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椅背上,随口问道:“你准备回家,今天才是周二吧,这几天的课不上了吗?”


    贺衍点了点头:“大概会请假一段时间。”


    黄弘资唇瓣嗫嚅了半晌,在贺衍快要收拾好行李的时候,终于出声问道:“贺衍,你真的没事吧。从刚才开始,你的眉头都没有松开过。”


    贺衍手上的动作没停,他出声道:“只是回家而已。”


    只是回家而已吗?


    黄弘资眨了眨眼,但是兄弟,你的表情给人的感觉是要去上战场啊。


    何眷蓉来时没有告诉任何人,离开的时候同样很隐蔽。


    她没有乘坐私人飞机,而是定了两张今天最早回淮新的机票。


    铜海机场。


    两人脸上都戴着口罩,坐在贵宾室内等待飞机起飞。


    单单只看眉眼,几乎没人能否认这两个人的血缘关系。


    飞机起飞前的半个小时,贵宾厅的客户经理走到了两人面前。


    何眷蓉还以为是来通知他们飞机就要起飞,正欲站起来,却听到这人说道:“两位贵宾,非常抱歉,因为某些原因,今晚二位乘坐的航班推迟了。”


    贺衍眼皮一跳,还没等何眷蓉出声,他就问道:“什么原因,能够改签其他航班吗,我记得一个小时后还有航班也到淮新。”


    何眷蓉奇怪地看了眼贺衍,他怎么比自己还要着急离开这里。


    客户经理扬起一抹假笑:“先生,真是不好意思,那个班次已经满了。您二位先在此稍等,如果今天实在无法起飞,我们会为两位免费办理机场附近酒店的住宿。”


    贺衍心里不好的预感更强了。


    他借口出去,正准备给鄢忬打个电话,贺衍的手指正准备按下拨号键,却忽然与门外的鄢忬四目相对。


    鄢忬穿着黑色的正装,气势很强,但贺衍清晰地看到对方眼底闪过的一丝挣扎。


    “是你做的。”


    机场广播里机械的女声还在重复着航班取消的通知,周围旅客抱怨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此刻贺衍耳中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为什么?”贺衍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他逼近鄢忬,眼中带着戾气。


    鄢忬墨绿色的眼眸暗了暗:“阿衍,淮新不安全。”


    “所以你就擅自决定我的行程?”


    贺衍冷笑了一声。


    “叔叔,这是我的选择。”贺衍抬头直视鄢忬的眼睛,“无论危险与否。”


    鄢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西装袖口下的手腕微微绷紧。他知道贺衍回去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鄢忬突然抬手按住贺衍的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让他疼痛。


    鄢忬的声音低哑,墨绿色的瞳孔翻滚着暗色:“我可以让你去淮新,但不要让自己受伤。否则,我会亲自把你带回来。”


    两人乘坐的航班,最终只往后推迟了十分钟。


    飞机起飞时,贺衍望着窗外越来越小的铜海市。


    忽然想起了去年那个暑假,鄢忬陪着他在罗河县待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那个时候,他甚至恍惚地以为,自己可以永远依赖他。


    可是后来的一切都变了。


    “小衍,睡会儿吧。”


    何眷蓉递来一条毛毯:“到了淮新还有的忙。”


    何眷蓉的声音柔软,嗓音温和,带着母亲特有的关切,却让贺衍觉得心里的窟窿在越裂越大。


    他接过毛毯,指尖触到何眷蓉精心保养的手,那温度陌生得让他下意识缩了缩。


    贺衍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飞机马上就要到淮新了。


    第98章 第 98 章 我不会让他逃了


    第98章


    黑发黑眸的男人穿着板正的警服, 站在墓碑前,狭长的眼眸微微低垂,唇角泄出一丝不知是痛苦还是喜悦的笑意。


    他的声音微颤, 轻声道:“真相比想象的还要残酷, 但如果要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他微微俯身, 单膝跪下,指尖轻触墓碑上的照片。


    导演推动镜头,给了他一个脸部特写。


    “咔!”


    导演激动地站起来:“行水老师,刚才演得实在是太棒了!就是我想要的那种感觉。”


    站在墓碑前的男人站起来,脸上的悲意已经消散, 唇角重新挂上了笑。他随意拍了拍膝盖上灰尘, 对着导演点了点头。


    导演晃神了一下, 心里感叹,这个横空出世的新人,真的是演戏的天才。


    不仅拥有一张足以秒杀娱乐圈所有人的脸, 更别说——


    导演的目光微微移动,落到了一侧的面容娇美的年轻女生身上。


    嵇星传媒的继承人, 居然亲自来当行水的经纪人。


    导演和一旁的副导对视了一眼,两人暧昧地笑了一下。


    剧场附近的群演也在窃窃私语。


    “你说, 去年行水在获奖的时候发表的那个感言, 是不是就是为了俘获嵇小姐的芳心。”


    “说实话, 我还挺佩服他的。那次之后, 他的女友粉掉了好多。”


    “啧啧,你这就不懂了吧。要是能牢牢抱稳嵇小姐的芳心,那不管是资源还是人脉金钱,就完全不用愁了。”


    嵇星传媒的前身是一家纸媒报刊。


    二十年前, 网络远不如今日发达,那时候嵇星报社是萨卡州乃至联邦都数得上的大报社。


    嵇星报社的创办人是嵇雅君的大伯嵇星。


    嵇星曾经是森铭学竞选团队的核心成员,但并不为外界所知。


    在森铭学竞选的时候,嵇星报社发行的期刊报纸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嵇家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发家,在森铭学上位之后,嵇家开始涉足娱乐圈,逐步发展成为如今联邦娱乐公司巨头。


    森铭学下任不久,嵇星就去世了。但嵇星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嗣,因此根据法律,嵇雅君的爸爸就继承了嵇星传媒。


    嵇雅君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


    她目前拥有嵇星娱乐传媒公司百分之九的股份。但贺琚那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就拥有了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


    要不是爸妈承诺,她要是能给贺琚当一年的经纪人,就再给自己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她才不会没事来找罪受。


    她知道那俩人是什么意思,就是想让她和贺琚多相处,最好能够一举拿下贺琚。


    嵇雅君翻了个白眼,表面答应实际上完全阳奉阴违,除了个别事情,根本不会跟贺琚见面。


    看到贺琚那种标志性的假笑,嵇雅君身上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贺琚今天的戏份已经拍完了。这部电影是一部警匪片,再有一周左右他就能正式杀青。


    贺琚侧眸看了眼嵇雅君,虽然看着在笑,但冰冷的黑色眼眸没有丝毫笑意。


    “有事?”


    嵇雅君干笑了两声,硬着头皮说:“今天要在淮新机场拍摄机场风格的腕表广告拍摄。梵时阁告诉我说你不同意,但是……”


    真想一拳锤爆他这张假笑的脸,每次找贺琚说话感觉都能干掉自己一条小命,真不清楚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喜欢他。


    贺琚敛眸,漫不经心地喝了口水,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心脏却跳空了一拍。


    他眉梢蹙了一瞬,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淮新机场。


    拍摄场地,被粉丝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广告拍摄间隙,贺琚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听筒里传来贺壹恭敬的声音:“少爷,贺叁派车去了淮新机场。这件事是我失职,现在才知道夫人昨天去了铜海,但我现在还没有查清夫人去铜海的目的——”


    贺琚微微蹙眉,眸色晦暗,为什么她会去铜海?


    周围传来阵阵激动的尖叫,贺壹的声音被杂音掩盖。


    贺琚挂断了电话。


    他不经意地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行水!行水!看这里,啊啊啊啊啊!他看过来了!!!”


    他的目光越过拥挤的人潮,落在了一个戴着棒球帽的青年身上。


    青年拉着行李箱,跟在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身后。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了视野之中。


    他的睫毛微颤,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周围的粉丝因为他的笑容,发出了更加剧烈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


    贺琚握紧了手机,手背上暴起青筋。


    哥哥,居然真的来淮新了吗?


    黑色的眼眸被浓郁的墨色浸染,贺琚摩挲着腕上的表带,唇角笑意却渐渐凝固。


    明明按照哥哥的性格,是不可能会回到贺家的,也不会继承贺家的。


    贺家现在就是一座表面光鲜的摩天大楼,但内里早已千疮百孔,更别说贺忠载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


    一旦曝光,不需要太多力气,只要轻轻一推贺家就会轰然倒塌。


    贺琚微眯了下眼,他明明已经想好了,等到大二的时候转到铜海大学,当哥哥的室友,给哥哥一个惊喜。


    从去年的获奖感言开始,他就在造势。几乎现在人人都清楚,他是为了一个人才进入演艺圈。


    只要之后,不小心把那个人就是贺衍的消息传出去。


    可现在,哥哥怎么会跟着何眷蓉回到淮新。


    工作人员走近,轻声道:“行水老师,马上就要继续拍摄了,您休息好——”


    他抬起眼看向行水,在目光接触了一瞬间,声音戛然而止。


    到底是谁说行水性格好的啊,工作人员咽了口唾沫,再次开口道:“您现在能继续拍摄吗?”


    “当然可以。”贺琚点头,笑容重新浮现。


    离开机场,黑色加长的劳斯莱斯幻影直接开向了贺氏集团的大楼。


    贺氏集团的大楼位于市中心。


    贺衍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眸色忽然凝在了某个方向。


    红十字的标志显眼又刺眼,淮新多克医院。


    贺衍收回视线,放在身侧的手却攥紧了。


    他垂眸,视线虚无地盯着一个方向,眸底一片漠然。


    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新闻媒体报道杭凌一去世的消息,连曾经大肆报道“联邦大法官之子当律师”的各大媒体都集体保持了沉默。


    下午四点多。


    贺氏大楼近在眼前,在寸金寸土的淮新市中心,这整栋楼却都属于贺氏集团。


    何眷蓉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她侧头低声道:“一会儿进去,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来应付。”


    贺衍没应声,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目光冷淡地扫过四周。


    推门而入的瞬间,嘈杂的争执声扑面而来。


    “贺衍早就对外宣布死亡了!现在突然冒出来,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一位秃顶股东拍桌而起,面色涨红。


    “放屁!你是瞎还是老年痴呆,你之前又不是没见过贺衍。”


    何眷蓉冷笑一声,抬手示意保镖关上会议室的门。


    “各位。”她嗓音轻柔,语气却不容置疑,“贺衍没死,贺家的产业,自然轮不到外人染指。”


    “何总,话别说太满。”一位年长的股东眯着眼,“贺氏现在什么情况,你比我们清楚。银行催债、项目烂尾,股价跌成什么样了?就算贺衍接手,他能解决?”


    “是啊,还不如趁早清算,大家还能分点残渣。”


    贺衍站在何眷蓉身后,听着这些人议论纷纷,神色淡漠。


    何眷蓉微微一笑,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轻轻推到桌面中央。


    “这是我丈夫生前的遗嘱,他的遗产,自然由他的孩子来继承。”


    她指尖点了点纸面:“如果各位今天配合,一切都好说。如果不配合,之前的项目,你们贪下来的钱,咱们自然也要一笔一笔好好清算。”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又开始了争吵。


    贺衍坐在一旁,唇角微不可查地扯了扯。这群人争的不是谁该不该继承,而是自己能从中捞多少好处。


    会议结束时,已是晚上八点。


    贺衍跟着何眷蓉回到了贺家。


    门口,贺叁恭敬地迎接两人:“夫人,少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吃过晚饭,何眷蓉拉着贺衍谈心。


    贺衍唇角挂着笑,时不时地点头,他垂下眼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要是信这些话,现在就可以回炉重造了。


    只是他微微抿着唇瓣,看起来有些委屈。


    今晚的会议,何眷蓉的目标已经达成了一多半,她现在的心情很不错。看到贺衍如此听话的神态,再对比令人恼恨的贺琚。


    何眷蓉的心更柔软了,她轻轻抚摸着贺衍的头:“贺琚这段日子,几乎都不在家里住。小衍你也不用担心,妈妈以后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何眷蓉低声说道:“小衍,以后贺叁就是你的专属管家了。”


    她对贺叁招了招手,示意贺叁走近。


    贺叁对着贺衍鞠躬,比之前弯腰的弧度要大。


    贺衍的房间还在之前的那个屋子,里面的陈设和之前的一样,也没有太多区别。


    贺叁跟在贺衍身后,就在他转身离开时。


    贺衍忽然出声叫住了他:“我现在有一个问题,贺叁管家可以回答吗?”


    贺叁垂着头,恭敬地说道:“少爷您想问什么,只要我知道,自然——”


    贺衍打断了他:“你肯定知道,贺叁管家。父亲去世那天,你跟着父亲去了哪里?”


    贺叁瞳孔收缩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贺叁面色如常:“少爷,老爷出门的时候的确带上我了,但我只是陪着他去了贺氏集团。后来老爷自己去外面谈生意了,具体的对象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老爷回来后心情很不好……”


    贺衍眼神闪烁,看来从贺叁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三天后,贺氏集团官网正式宣布股权交接。


    贺衍正式成为贺氏集团的新任掌权人。


    铜海大学。


    周四,黄弘资睡眼惺忪地出现在教室里,他熬夜打了一晚游戏,就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这节是个水课,黄弘资瞌睡了一节课,本来打算趁着课间好好补觉。


    但耳边左一个“贺衍”,又一个“贺衍”吵得他根本睡不着。


    黄弘资猛地抬起头,拍了拍前桌男生的肩膀:“兄弟,你们在说什么贺衍?”


    “今天贺氏集团发布公告了,你猜继承贺氏集团的人叫什么名字?”


    黄弘资想到刚才不断灌入耳中的魔音:“贺衍?”


    前排的男生:“你知道啊?”


    黄弘资愣愣地说了句:“是我们学校的那个贺衍吗?”


    “怎么可能,肯定是同名同姓啦。贺衍长的帅已经够令人嫉妒了,要真是继承了……”


    贺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总裁办公室位于贺氏集团的顶层,可以俯瞰整个淮新。面积也很大,有一百多平米,分割成了办公区、会客区和休息区三个部分。


    办公区的书桌上堆着厚厚一摞文件,但这些文件,不涉及任何机密,甚至可以直接在官网上下载。


    贺衍微微抬眸,目光忽然被角落里那幅巨大的贺氏商业版图吸引,尽管许多项目已经被红笔划掉,但剩下的脉络依然盘根错节,深入政商两界的各个角落。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思绪飞快运转。


    一年前,贺氏集团中标了淮新开发区的地皮,同时承接了该地的政府楼盘建设。


    正式开建本来是在今年春天,但因为贺忠载的去世,贺氏集团内部混乱,再加上集团资金并不充裕,到现在这项工程都没有开始动工。


    但合同已经签订,只要贺氏集团没有倒闭,这个项目就不会落到别人手中。


    而这些政府合同的签订,势必要通过经济部部长。


    他知道何眷蓉是在利用自己,但他同样也在利用贺家。


    这个项目,或许就是接近罗彰勋的契机。


    贺衍走到落地窗前,眉心拧了一下,朝着一个方向望去。


    杭家就在那个方向。


    他用贺家的名义向杭家送的拜帖,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他又找了几个淮新比较私家侦探,但是无论是哪一个人都没能成功探听到杭家的消息。


    郗景当初说过,杭凌一的那几个朋友经常出入杭家。


    贺衍眼眸闪烁,他深吸了一口气,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他必须到杭家亲自看一看。


    如果杭家这周内还不给回复,他就去找其他办法。


    办公室大门被敲响了,贺衍按下按钮,打开了门。


    何眷蓉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还算英俊的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


    贺衍没见过这个人。


    准确地说,自他上任以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公司高管。


    何眷蓉笑着说道:“小衍,这位是公司的财务总监,叫作钱清荣。”


    钱清荣:“贺总,您好。”


    “小衍,这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贺衍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她手中的文件夹:“什么内容?”


    何眷蓉轻描淡写地说着:“哦,就是些常规的业务转让协议。”


    钱清荣将文件在贺衍面前摊开。


    何眷蓉继续说道:“你也知道,现在集团资金有些紧张,打算卖掉几个边缘项目回笼资金,这都是很正常的商业操作。”


    贺衍没接话,修长的手指翻动着纸张,眼神却越来越冷。


    何眷蓉是把自己当傻子吗,这些协议简直漏洞百出,他的确不太懂公司管理,但合同协议这些东西他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而且,这份打算专卖的协议里,居然包括淮新开发区的项目。


    贺衍眸色暗了下来。


    何眷蓉看贺衍翻起文件看了起来,没打算直接签,她蹙了下眉。


    但旁边的钱清荣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贺衍抬眸看向何眷蓉:“母亲,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学法律的?”


    何眷蓉的笑容僵了一瞬:“什么意思?”


    贺衍合上文件,声音不轻不重:“意思就是这份合同,要么是法务部集体失智,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在坑我。”


    财务总监的脸色瞬间变了。


    何眷蓉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笑容:“小衍,商场如战场,有时候不得不做些妥协……”


    “妥协?”贺衍的表情终于变了,他轻笑一声,“把价值三十亿的地皮以十八亿贱卖,还附带政府批文。你是觉得我蠢,还是觉得我眼瞎?”


    淮新东区,岑家主宅。


    岑靳回去的时候,岑德越正在客厅喝茶。


    他的身后,站着刚从部队休假回来的高振。


    岑靳点头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回房间。


    岑德越面无表情地看着岑靳,冷声呵斥道:“回来,我让你回去了吗?”


    岑靳脚步一滞,用同样冰冷的声音反问道:“那你又要说什么事?”


    高振听到岑靳的声音,心虚地缩了下脖子。


    岑德越抬眸,眉头蹙紧。


    他瞥了一眼身侧的高振,语气不缓不慢,却吓得人心惊。


    “高振也真是够听你的话,你都不是他上司了,还帮你忙东忙西。”


    岑靳神态自若地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岑德越抿了口茶。


    “高振什么都招了,包括你在贺衍手机里安装定位这件事。”


    岑靳表情变都没变,但灰蓝色的眸却中酝酿着风暴,他扯了扯嘴角:“那又怎么了。”


    岑德越气笑了,猛地把茶杯放到桌面上,声音极响。


    高振整个人都颤了一下。他就是一个被压迫使唤的无辜的人啊,为什么要把他留在这里啊。


    “怎么,你这检察官是要知法犯法。检察院的人都跟我说了,你每周都要出去出差。说说吧,你这周到底去了哪里?!”


    岑德越根本没给岑靳回答的机会,他越说越气:“我居然现在才清楚。这么说,过年那几天你说要去外地出差,也是去见贺衍了。岑靳,你还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你难道到现在还以为可以瞒得过我吗?!”


    岑靳终于出声了,他平静地回答道:“我不会让他发现的,我只是去看看他。”


    贺衍的周围一直有人在暗处守着他。


    他如果出现在贺衍面前,一定会被发现。在他没有足够的能力把贺衍带走之前,他不会让那些人发现。


    岑德越冷笑一声:“好一个不会让他发现。你老子我不怕鄢忬,但是你要真死在姆扎州——”


    岑靳眸色暗沉,灰蓝色的眸子满是阴翳:“爸,我昨天是去铜海了。”


    但他没有想到,在自己赶到铜海的时候,那个信号消失了。


    消失的地点,就在铜海机场。


    岑靳找到了贺衍的室友。他的室友说,贺衍的母亲来找贺衍,可能是因为家里有急事,所以贺衍请假回家了。


    贺衍的母亲,除了何眷蓉之外,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岑靳低笑出声:“老头子,他回淮新了。”


    “淮新是我的地盘,我不会让他逃了,你大可以放心。”


    岑德越拿起茶杯就朝岑靳砸过去,怒声大骂:“我放心个屁,你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吗?!!”


    岑靳躲开茶杯,声音含笑:“您放心,我已经改了。”


    第99章 第 99 章 “好久不见。”……


    第99章


    岑靳看着还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高振, 微微眯了下眼。


    “老头,你不用再逼高振了。除了这事之外,我没让他再帮过我了。”


    岑靳看向了高振:“你回去吧。”


    岑德越摆了摆手:“你回家吧, 之后别再听这小子的话了。”


    高振点头, 心里却在痛哭。这次休假白休了,看岑靳的态度, 估计之前说好的相亲对象大美女也没影了。


    岑德越沉着一张脸,坐在客厅沉默不语。


    管家高伟建示意下人把茶杯碎片打扫走。


    岑德越忽然出声:“老高,你之前应该是见过贺衍。小琚占了人家的身份那么多年,我本来对那孩子就有些愧疚。”


    他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我和他母亲,都是正正常常恋爱结婚, 怎么到他这里, 就干了那么多混账事。要不是他是我儿子——”


    高伟健低声说道:“老爷, 现在的年轻人和当初不一样。要是少爷之后再强迫贺少爷,您出面阻止就好了。少爷总归是听您的话的。”


    岑德越冷哼了一声:“岑靳听我的话?!去年要不是我威胁他,他要是敢再去找贺衍, 我就把贺衍扔到保密部队里,让他再也见不到人, 他能安分这么久!”


    “真是越想越气!”


    岑靳走到客厅,他手里转着车钥匙, 灰蓝色的眼里满是兴奋:“老头, 又气什么呢。”


    岑德越看着准备离开的岑靳:“你刚回来又打算去哪里!”


    岑靳微眯了下眼:“去干正事。”


    贺氏集团大楼。


    “您刚才看的那份协议, 并非法务部的失误。”钱清荣往前站了一步, 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贺总,您可能不太了解集团现在的实际情况。”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报表,恭敬地铺在贺衍面前。


    “这是今年一二月份的财务报告, 集团现金流已经连续呈现负增长。”他的手指点在一串醒目的红色数字上,“银行那边催得很紧,如果这个月再不能偿还部分贷款……”


    贺衍站了起来,垂眸睨着他:“如果不还,会怎么样?”


    钱清荣被他突然变化的神色惊了一瞬,随后面不改色地说道:“可能会有破产的风险。”


    贺衍嗤笑了一声:“那就等这个月结束之前再说吧,只是有风险而已,又不是真的破产。”


    三月份的天气正好,寒冬已去,春日来临。


    继承人是死而复生的儿子,这事虽然在上流社会是个笑话,但对于目前的何眷蓉来说,却是最好的选择。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身上,但何眷蓉却没有感受到丝毫暖意。养大的儿子不听话,本来以为亲生儿子是个好相处的,没想到她也完全无法控制。


    何眷蓉看着贺衍,心头却渐渐冷了下去。如果这个儿子不听话,那她就要想更多的办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官网上关于淮新新城区这个项目的信息太少,贺衍只找到了这个项目总负责人的名字,叫作施叙林。


    知道名字,那就好办多了。


    但当他想要看施叙林更详细的内部档案,却被告知他的权限太低,无法调阅。


    这就是何眷蓉给自己的警告吗。


    想到何眷蓉离开前放的狠话,贺衍微抿了下唇。


    何眷蓉打算利用自己套取贺家的资源和金钱,他并不介意这些,但一切都要在查清U盘里的那些事之后。


    贺衍挑眉,瞳孔倒映着系统界面上鲜红的无权限的警告。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


    贺衍勾了勾唇角,既然系统上无法查到,那他就亲自去问出来。


    人事部的办公区。


    虽然贺氏集团总部的员工都知道目前贺氏的掌权人发生了变更,但他们也只是知道一个名字,根本不清楚人到底长什么样。


    “你们说这新领导上任了好几天了,居然连一次高层会议都没开过,不会是个被架空的光杆司令吧。”


    “把‘不会’改成‘肯定’——”女职工的嘴巴忽然长大,她拽了拽同事,“你看那个帅哥,我的妈呀,这是人能长出来的脸吗?”


    “这人朝我们走过来了?!!”


    贺衍职工身上的工牌:“请问你们部门的总监在哪里,我需要找他问一些事情。”


    女职工指了指总监办公室的方向。


    “多谢。”


    等到贺衍离开之后,女职工忽然惊呼了一声:“你不觉得刚才过去那个人,跟何总有点像吗?”


    另一个人压低声音:“你是说,何眷蓉?”


    女职工猛地点头。


    人事部总监办公室。


    宁金水正在给贺琚汇报情况:“对,是这样没错。目前集团的高层都在观望,毕竟贺衍和您又不一样,他从来没接触过公司管理这方面的事情。”


    宁金水低声笑了一下:“财务部、市场部那几个老油条,表面上客客气气什么意见都没说,实际上背地里都在等着看笑话呢。”


    电话的另一头,贺琚坐在公寓的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本来在轻轻敲击着桌面,在听到宁金水的话后,手忽然攥紧。


    那些蠢货,怎么敢这么对哥哥呢。


    阳光在他的身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但那张脸上罕见没了笑容,他的表情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贺衍现在在干什么?”


    “贺总?”宁金水压低声音,“我刚才系统提示,他好像在查淮新开发区那块地的资料。不过何总给他关了权限,所以——”


    宁金水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宁总监,您在里面吗?”


    宁金水走到百叶窗前,透过缝隙看到了外面的人影。


    “贺总来找我了,一会儿我再给您报告。”


    贺琚开口:“别挂断。”


    哥哥在查开发区的那块地皮,贺琚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新城区的地皮是去年他跟着贺忠载一起拿下来的。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替贺琚办事,就能得到贺氏集团百分之一的股份,宁金水自然不会不听贺琚的话。


    他把手机放到口袋,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宁金水嘴角扬起一抹笑:“原来是贺总,您来找我是?”


    贺衍开门见山,也没打算寒暄什么:“我知道你能看公司所有员工的资料,把施叙林的档案调给我,顺便把我的权限打开。”


    宁金水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下来。档案他是能调,权限他也能开。


    但何总可是掌握着高层手里的不少秘密,贺衍这个位置还不知道能不能坐稳,他现在可不愿意为了贺衍冒险。


    “您是想要施叙林的资料对吧。”宁金水打着哈哈,立刻走回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


    他坐在电脑前操作了一番:“档案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


    贺衍垂眸看着他:“权限呢?”


    宁金水咽了口唾沫,他干笑了一声:“这事吧,我也想给您开,但问题是我也没这个权限啊。这样,您去找——”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宁金水本来不想理,但他忽然想到一直还在通话中的手机。


    万一这是贺琚的消息。


    宁金水做了个抱歉的表情,然后点开了手机。


    [给他放开权限。]


    宁金水瞳孔紧缩。


    他很早之前就听过贺琚和贺衍不对付的说法。


    甚至之前还有小道消息传,贺衍当初根本不是意外死亡,真相是真假少爷为了争夺家产,兄弟相残。


    不过,后面这个谣言,在贺衍活生生出现在众人面前之后,已经不攻自破了。


    但是,宁金水抿着唇,有些不敢置信,难道第一个说法也是错的?


    “哎呀,您看我这脑子,把您的话理解错了。”宁金水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权限已经给您打开了。”


    宁金水看完手机,脸色就呈现出五彩纷呈的状况。


    刚才,是谁和他那么及时地发了消息,才能让他的态度转变得那么明显。


    这个人选真是太好想出来了。


    贺衍盯着宁金水,忽然笑了笑。


    “宁总监,替我谢谢贺琚。”


    宁金水浑身僵硬,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之前搞错了,这位新上任的贺总,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贺衍回到顶层的总裁办公室没多久,办公室就接到了一个内线电话。


    “贺总,楼下有一位叫岑靳的先生没有预约,但是他说您认识他?”前台看着眼前的大帅哥,努力保证自己言辞的公正性。


    贺衍的眉里眼间一下子涌上戾气,眸色瞬间沉了下来。


    听筒里传来杂音,前台又说道:“这位先生想亲自和您说?”


    贺衍神色冷倦,阳光透过玻璃落入屋内,只有半张脸落在了阴影中。


    他忽然笑了下,笑意不进眼底,但眼下的那颗泪痣像活了一样,莫名撩人。


    “不用,让他直接上来。”


    贺衍手指轻叩桌面,速度逐渐变快。


    他半眯着眼看向办公室的大门,忽然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其实等这天,等了很长时间了。


    贺衍勾起唇角,眸中满是冷芒,看着大门从外面被推开。


    岑靳穿了一件黑色的飞行夹克上衣,灰蓝色的眼睛看向贺衍的时候,忽然溢出了几分夹杂着侵略性的笑意。


    “好久不见。”


    第100章 第 100 章 “我输了。”


    第100章


    电影拍摄基地。


    挂断电话, 贺琚心底甜蜜得简直在冒泡,连心脏都忍不住跳停一拍。


    哥哥还是和以前一样,跟自己总是心有灵犀, 一下子就猜到自己了。


    “行水老师, 妆已经补好了。”


    “辛苦你了。”


    贺琚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衣角不存在的灰尘, 姿态从容。


    这是他的最后一场戏。


    马上,马上就能见到哥哥了。


    真是,真是太期待了。


    贺琚眉眼弯弯,黑眸翻滚着浓郁跳跃的欢愉。


    最后一场戏杀青了,鼓掌和欢呼声萦绕在整个拍摄现场。


    导演亲自给行水送上了一束花:“行水老师, 希望之后还可以跟您合作。”


    剧组的其他演员都纷纷聚齐到了他的身边。


    嵇雅君站在一旁,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场面, 她在圣洛莱索不知道见了多少次了。


    也不知道能有什么要紧事,今天上午,贺琚破天荒地给自己打了个电话, 让她今天非得来一趟。


    休息室。


    嵇雅君震惊,双目圆瞪:“我艹你个天杀的, 你打算退圈。”


    “不是退圈,就是最近这段时间不打算接任何戏和通告。”


    “你接下来要演的那部电影, 多少演员都梦寐以求。先不说导演, 光说剧本可以说是近些年来业内评分最高的剧本。下个月就要进组, 你说不干就不干了?!!!”


    气死了气死了啊啊啊, 自己当他的经纪人,还剩下一个月才满一年。贺琚要是不干了,那她的股份什么时候能到手里。


    嵇雅君冷笑了一声,双臂环胸, 深吸了几口气,才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


    贺琚掀起眼皮,唇角扯了个不咸不淡地弧度,语气平静:“要么推迟拍摄,要么我毁约,违约金我出。”


    嵇雅君和那双眼睛对视,浑身打了个哆嗦。


    贺氏集团,人力部总监办公室。


    宁金水轻抿了一口茶,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他看着屏幕上贺琚两个大字,连忙咽下嘴里的茶水,深吸了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宁金水嗯了几声:“对,目前贺总还没有秘书。”


    ……


    宁金水瞳孔紧缩,他愣了一下,才干巴巴地回道:“您放心。”


    贺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贺衍眯了下眼,碎发垂在他硬朗的眉骨上,微微上挑的眸中是同样意味深长。


    他看着岑靳,声音冷冽:“是啊,好久不见。”


    岑靳迈步走了进来,无声却压迫感十足。


    门被关上了。


    他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猎人发现了逃窜已久的猎物。


    岑靳唇角微扬,他一步步逼近,深邃的眼眸牢牢地盯着贺衍。


    “我一直很想你。”


    贺衍歪了歪头,眉梢挑了下,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知道你这种人最适合待在哪种地方吗?”


    岑靳眨了眨眼,目光贪婪地黏在他的身上。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近地看过贺衍了。


    贺衍眼里凝出寒霜。他不可能忘记那天,岑靳压在他身上的重量,被不断锲入的屈辱。


    岑靳喉咙里发出几声低笑,声音暗哑:“我应该待在什么地方?”


    贺衍凑近了岑靳,眉梢泛着冷。


    记忆中的屈辱感排山倒海般涌来,让他的视野边缘泛起血色。


    岑靳看着忽然放大的脸,心脏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狂奔。直到一记勾拳狠狠砸在他脸上,岑靳整个人踉跄后退了几步,他才下意识地抵挡住了贺衍的攻击。


    贺衍动了下手指,指节发出“咔”的轻响。


    岑靳先是错愕,随后低笑起来,他不仅没退,反而一步步逼近,气息几乎喷在贺衍脸上。


    他躲过贺衍的膝踢,轻佻地笑着说道:“如果你能打过我,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好啊,说话算数。”


    这种语气真是令人不爽啊,贺衍甩了甩手,冷笑了一声。


    几个月了,他终于等到这一天。


    贺衍眼底戾气骤起,他猛地抬膝撞向岑靳腹部,在岑靳躲开的瞬间,反手一拳砸到了他的脸上。


    岑靳踉跄后退,嘴角渗出血丝。他舔了舔唇角的血,眼神反而更兴奋了,神色也渐渐认真了起来。


    贺衍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拳头再次砸了过去。


    岑靳侧头躲过,拳风跟他的太阳穴擦肩。


    灰蓝色的眼眸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岑靳猛地扑上来,拳头砸向贺衍,在贺衍后退的瞬间,一把掐住贺衍的脖子,将他狠狠撞在墙上。


    贺衍后背剧痛,呼吸一窒。


    岑靳一只手握住了贺衍的手腕,另一只牢牢地卡住了贺衍的脖子。


    “贺衍,你特么还真想让老子死啊。”


    灰蓝色的眸死死盯着贺衍,两人的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交错,鼻尖碰着鼻尖,唇瓣几近相触。


    贺衍冷啧了一声,他的呼吸有些困难,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哑:“我可,不想脏了自,自己的手。”


    岑靳目光凝在他的脸上,目光炽热,如有实质般将他几斤吞噬。


    汗珠滑入眼中,贺衍的眼尾洇出一抹潮红,他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那颗泪痣也随之轻颤。


    岑靳低笑:“你还不认输吗。”


    认输,认特么的输。


    贺衍扯了下嘴角,眼眸闪烁,忽然抬脚狠狠踹向岑靳膝盖。


    岑靳疼得闷哼了一声,脸色一白。


    贺衍挣脱他的控制的瞬间,扣住他的手臂,一个反拧,直接卸掉了岑靳的胳膊。


    几乎是眨眼间,他拽起岑靳的衣领,一记过肩摔将他狠狠砸在地上。


    贺衍单膝压在岑靳的身上,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


    岑靳的脸色涨红,眼白出现血丝,眼前黑了一瞬。


    贺衍盯着他濒死的表情,眼底冰冷一片。直到岑靳瞳孔开始涣散,他才猛地松开手。


    “咳——”岑靳剧烈咳嗽,大口喘息。


    贺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抬脚狠狠踹在他肋骨上。


    他的唇角还在滴血,唇色艳红,像是夺人性命的艳鬼。


    “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吗?”


    岑靳蜷缩在地上,疼得冷汗直流,全身的血液却炽热地沸腾。


    他低低笑出了声,眼睛盯着贺衍,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那双眼亮得惊人,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贺衍眸色中的厌恶之色愈发明显,他踩着岑靳的脸,带着侮辱性质地用力碾压。


    “监狱,才是你这种垃圾最适合待着的地方。”


    贺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神色讥诮,但心中的郁气也不过消失了一少半。


    他明明应该感到屈辱,但真TM是疯了。


    岑靳喉结滚动,他抬眸望着贺衍,视线从贺衍的眼一直滑到他的唇,灰蓝色的眼眸深沉,翻滚着浓稠的欲念。


    贺衍有些不适地蹙了下眉,他正准备移开脚。


    岑靳还能动的那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踝,手指像烙铁般灼热。


    贺衍眉梢染上了寒意。


    “我输了。”岑靳忽然出声,“你要我做什么事。”


    贺衍抽脚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他收回脚,他垂眸看着岑靳:“带我去杭家。”


    岑靳瞳孔微张,心脏不受控制地挤压收缩。


    他的声音低哑干涩:“你的要求,就是去杭家?因为杭凌一?”


    贺衍神色冷峻:“对,我的要求就是这个。”


    岑靳撑着身子半靠在墙面,深邃的目光落在了贺衍身上。


    他垂下了眼睛,擦掉了唇角的血,沉默着把错位的左臂接好。


    “为了杭凌一吗?呵,你想见他?”


    岑靳的语气怎么这么古怪,贺衍冷着脸,眉头蹙起:“你不清楚他——”


    贺衍扯了扯嘴角,唇瓣嗫嚅,终究是没有说出“死”这个字。


    “对,我想见他。”


    岑靳撑着身体站了起来,额角的血液顺着眼角流下,他有些眩晕了,过了一会儿才站直身体。


    身体的疼痛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心脏却后知后觉的剧烈绞痛起来,让他想大口呼吸都感觉困难。


    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落在了对面的人身上。


    原来是为了杭凌一。


    为了杭凌一。


    杭家最近拒绝了所有人都拜访,贺衍见不到杭凌一,所以——


    岑靳扯了下嘴角,牵动了伤口。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下,唇角抿直:“好。等我通知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