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人影?幻觉?


    第81章


    杭书雅这段时间心情都不是很好, 自己的儿子被整到入狱,即使网上的消息已经花了大价钱封锁,但郗家的股票依旧跌了不少。


    还有自己那个侄子, 说是会帮忙但根本没有帮到实处, 换监狱有什么用,等郗景出来, 都是下半年了,在这之间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


    到最后还是杭书雅亲自去了一趟淮新找她弟弟,才把刑期缩短到了三个月。


    但她之前又亲口邀请了多琳来铜海,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里子, 她都不能拒绝多琳。


    周五上午, 大概十点。


    杭书雅带着她的朋友多琳·邓肯找到了毕云吉。


    多琳·邓肯的年龄和杭书雅相差不大, 但是两人喜好的风格却迥然不同。她说完自己的要求后,就在毕云吉的工作室里自己闲逛了起来。


    “就是你那张照片,那张照片我加在手稿里了, 从来没有让别人看过。”毕云吉语速飞快,语气里满是愧疚:“但是我那时候没有注意, 那位女士就把那张照片翻出来了。”


    “然后她问照片里的是谁,说我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他一篮筐地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说了出来:“我当然没有说, 我就瞎编说这是两年前我去亚纽州采风的时候, 遇到陌生人, 然后经过他的同意才拍的照片。”


    “那位女士没有怀疑我, 但,但是——”毕云吉刚才像是开了倍速的声音瞬间消音了,他结巴了一下,才磕磕巴巴地说道:“她直接说出了你的名字, 贺衍,你原来难道是淮新人吗,我刚才瞎编的亚纽州不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


    车内空调吹出来的风很冷,贺衍脸上的晒出的红意已经消退了,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他微微抿唇,眸色沉了些许:“她长什么样子?”


    “金发碧眼,年龄四十多,名字叫多琳·邓肯。”毕云吉停顿了一下,“对了,我之前听她和杭姐聊天,她好像有个儿子姓方,但是名字我给忘记了。”


    贺衍眼前忽然闪过一个身影:“方盛寒?”


    鄢忬握住方向盘上的手收紧,他微微眯了下眼。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毕云吉道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断断续续地响着。


    贺衍提着的心瞬间落地,贺衍记起了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士。他本来还以为毕云吉搞砸了什么,但现在这么一看,情况并不是很糟糕。


    多琳·邓肯和自己并不熟悉,而且看毕云吉的说辞,多琳·邓肯似乎也只是在惊讶会在他那里看到了一张“已死”之人的照片罢了。


    贺衍眉头微蹙,而且就算她告诉了方盛寒。


    方盛寒或许知道他以前生活在略阿州,但略阿州和亚纽州本就毗邻,他自然会以为这张照片是他以前去亚纽州拍的,也并不会造成什么问题。


    贺衍垂眸沉思了片刻:“如果之后有人问你,你都按这个说法就行,其他的你只要保持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就好。”


    “还有那张照片,你最好——”


    毕云吉生怕贺衍说出什么把照片销毁的鬼话,他立刻说道:“你放一百个心,我绝对把照片锁到保险柜里,绝对不可能再发生这种事情。”


    贺衍嘴角抽了下,没再继续说什么。


    正好是红灯,鄢忬踩下了刹车。


    贺衍半躺在副驾驶座上,身体下意识前倾,被安全带勒到了喉咙,他下意识闷哼了一声。


    “没事吧?”


    贺衍摆了摆手,指尖轻揉了下刚才被勒住的喉结。


    鄢忬目光落在了那处,然后移到了他还未完全熄灭的手机上,眸光微闪。


    第二天中午,贺衍午睡醒来,脑子还有些蒙,头发被压得翘起了一边。


    他边打哈欠边走到客厅,才发现除了李阿姨和奶奶之外,那里已经有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鄢忬打了声招呼,对着沙发一侧的杨梅霞说道:“杨阿姨,正好阿衍醒了,那过一会儿我们就出发。”


    贺衍睡眼惺忪,一脸疑惑地揉了揉眼,声音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哑意:“这是要干什么呢?”


    鄢忬抬眼望着他,睫毛轻颤,视线停在了被他揉得微微发红的泪痣上。


    李红芹笑着说道:“哎呀,最近六月黄大闸蟹不是上市了,听说吃了这个,六月就能有好运。”


    杨梅霞在一旁赞同地点了点头。


    大闸蟹,非得现在去买吗,贺衍拒绝的话还没到嘴边,忽得又被他自己给咽了下去。


    六月份的联邦高考,奶奶最近一直在念叨这件事,简直比自己还要紧张。


    鄢忬起身,动作自然地捋了捋贺衍头上翘起来地呆毛:“出发吧。”


    但好巧不巧,附近的几家超市都没了大闸蟹。


    要是想买,他们得明天早上来。


    “居然这么火爆吗,到底是谁传出好运和大闸蟹会有关系的啊。”贺衍耸了耸肩,夸张地摇了摇头,遗憾地说道:“看来今天是吃不到——”


    就在贺衍以为可以回去的时候,鄢忬忽然出声:“谁说吃不到的,这里的超市没有,不代表其他超市没有。”


    贺衍眼睛睁大了一瞬:“今天就非得买到啊?”


    鄢忬唇角一勾,指尖弹了下贺衍头顶还剩下唯一那撮头发:“不是说有好运吗,当然是吃得越早越好。”


    半小时后,汽车开到了几公里外的一家大型连锁购物中心,这家超市距离康泰和医疗中心很近。


    汽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前,贺衍提前从车里出来,他渴得不行,打算去买一瓶水。


    两人约好在超市的水产区那里汇合。


    马路的另一边。


    方盛寒手里拿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被他捏得嘎吱作响。他整个人阴着一张脸,将那张还算精致的脸衬得格外恐怖。


    昨晚老妈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像是被刻进脑子了一样,一直不断地在他耳边徘徊着。


    “你还记得那个贺衍吗?倒也真是个可怜孩子,那么年轻就去世了。不过还挺巧的,我上午在一个设计师那里见到了他之前照片,特别是里面那个马面裙,我挺喜欢的。”多琳·邓肯随口提了句,“对了背景也不错,那个设计师说是几年前在亚纽州的乡下拍到的。”


    几年前,亚纽州?


    方盛寒瞳孔猛地放大,不对,不可能,他查过贺衍之前所有的资料,除非是偷渡,否则州与州之间绝对会有过境记录。


    贺衍他绝对没有去过亚纽州。


    所以贺衍其实还活着,他根本就没死对不对!


    方盛寒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栗:“妈,你哪个设计师那里看到的照片?”


    [毕云吉,出生于津兴市,大学……]


    方盛寒直接跳过那些没用的信息,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毕云吉之前一直活跃在津兴市,拥有一家云织间工作室。目前活跃在铜海,新的工作室地址……]


    一个月前才来铜海,那张照片不可能是这一个月内拍摄的。


    方盛寒像个游魂一样,把云织间工作室周围所有的地方都摸了一遍。


    他举着手机里偷拍的照片问遍了这间工作室附近所有可能见过贺衍的人。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人一个人说见过。


    刚才,他从便利店的收银员那里得到的又是同样的答案。


    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滴在鞋面上,方盛寒茫然站在路口,难道是自己搞错了,为什么没有人见过贺衍。


    难道贺衍之前真的去过亚纽州,那个设计师真的就是在那里拍到了他的照片。


    方盛寒扯了扯嘴角,把手里的水瓶猛地砸进垃圾桶。


    他忽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对面,一个戴着棒球帽的身影走进了对面的街上的一家便利店。


    “那是贺衍?”


    他翻过围栏,横穿马路,几乎跟一辆车擦身而过,引得那个司机破口大骂。


    方盛寒充耳不闻,他藏在便利店外的树后,指尖发麻,声音抖得不像话,他小声地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自我安慰一般不断重复着:“刚才应该不是我看错了吧,那是贺衍,就是贺衍!”


    便利店的玻璃门从里面推开了,方盛寒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是真的,活生生的,不是躺在冰冷的棺材里的贺衍。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行动,方盛寒冲到了贺衍身边,就在他碰到贺衍身体的那一瞬间,眼前的人影消失,他扑空到了地上。


    方盛寒重重摔在地面上,膝盖擦过粗糙的地面,方盛寒疼得脸都拧在了一起。


    周围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可方盛寒完全顾不上这些,他仓皇爬起来时,视线疯狂地扫视着四周。


    可什么都没有,刚才的人影好像是他自己的幻觉。


    “贺衍——”方盛寒嘶哑地喊出声,可回答他的只有街道上嘈杂的声响。


    贺衍站在街角的广告牌后面,压低了帽檐,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方盛寒居然会找过来。


    真是大意了,看来以后不能再来这里了。


    他喝了一口水,冷意顺着喉咙滑落,将喉间翻涌的情绪狠狠压下去,转身没入了人群之中。


    在贺衍离开之后,方盛寒忽然抬起眼睛,视线定格在了某处。


    那个便利店里,有监控。


    方盛寒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第82章 第 82 章 这是他第一次见贺衍哭……


    第82章


    “欢迎光临!”


    方盛寒面无表情地推开玻璃门,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门口的监控上,那个角度, 可以清晰地拍到人脸。


    方盛寒把手机里贺衍的照片递到店员面前, 语气紧迫:“刚才这个人是不是进来买东西了?”


    店员的哈欠刚打了一半就被迫咽了下去,她眨了眨眼, 她知道照片里的是谁,这么帅的人,她当然有印象。


    但店员却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刚才就是我在收银,没有看见这个人啊。”


    方盛寒那双眼睛里已经出现了血丝, 他唇瓣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深吸了一口气, 命令般地说道:“让我看一眼监控。”


    他伸手指着门口的监控,眉头皱在一起:“监控绝对拍到他了。”


    店员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啊,先生, 监控不能看。”


    方盛寒用力拍了一下收银台,翠绿的猫眼里满是怒意, 他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现在, 把监控打开!”


    这人什么态度啊, 店员克制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她扯出一抹假笑:“不是钱的问题, 主要是我们店里的监控坏了,维修工过一会儿就要过来修,所以实在是看不了。”


    那个金发的男人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店员噘起嘴,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便利店的另一个男性店员刚从仓库里出来:“发生什么了, 表情这么臭。”


    女店员耸了耸肩:“你也知道,咱们这条街铺面几个月前被一个大老板买下来了,那位大老板不是吩咐说不管什么人来打探,都不能说出那个小哥的消息嘛。刚才那个帅哥前脚买完东西刚走,后脚就有一个人过来问了。”


    男店员挑了下眉,眼里闪过八卦的光:“那个小哥长得真有照片里那么帅吗?”


    女店员用力点了点头:“说实话,真人远比照片帅,我刚才结账的时候都不敢大声说话。”


    购物中心的地下一层都是超市。


    鄢忬已经在大闸蟹前面挑选起来了。


    贺衍打了声招呼,盯着水里的螃蟹,发起了呆。


    鄢忬吩咐负责这个区的服务员把这些螃蟹装好,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贺衍还在发呆。


    鄢忬拍了下的肩膀,随口问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事不能发呆啊。”贺衍眨了下眼,他指了指地上两个泡沫箱:“这些都是吗?”


    鄢忬点了点头。


    贺衍抱起了其中一箱,对着鄢忬扬了扬眉,整个人的表情瞬间灵动起来:“叔叔,另外那一箱就拜托你拿了。”


    鄢忬瞥了眼地上剩下的那个明显更大一点的泡沫箱,好笑地摇了摇头,也就只有他敢这么随便吩咐自己了。


    他望着贺衍的背影,眸光却暗了下去,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会像现在这样和自己亲近吗?


    晚上,杨梅霞亲自下厨,大闸蟹冒着热气,蟹壳透红泛油光,很是诱人。


    贺衍不怎么爱吃螃蟹,拆壳的动作也不怎么熟练。


    鄢忬把拆好的螃蟹放到了贺衍跟前,杨梅霞看到这一幕正准备说什么呢,紧接着鄢忬又递给了她一盘拆好的蟹肉。


    “你这孩子,这,给我干嘛,我又不是小衍那孩子。”


    杨梅霞半推半就也就忘了刚才那件事。


    “再有半个多月就要考试了,小衍也要上大学了。”杨梅霞慈爱地笑着,眼里闪着些许的泪花,但很快就被她给压下去了。


    “当然啦,等我考上了,开学的时候还要让奶奶送我去学校呢。”贺衍眼角弯弯地看着杨梅霞,他的脸上带着几分难得的稚气。


    杨梅霞揉了揉贺衍的头。


    又过了几天,吃完晚饭,贺衍正陪着杨梅霞看电视。


    杨梅霞随便跳转了一个台,正好是电影频道,现在正在直播,里面的主持人似乎准备去探班某个电影片场。


    贺衍揉了揉肩膀,不感兴趣地站起来离开,他还没走到卧室,就听见杨梅霞发出了一声惊呼。


    贺衍立刻转身跑到客厅:“奶奶,出什么事了?”


    贺衍担忧的目光落在杨梅霞的身上,杨梅霞示意贺衍看向电视屏幕,惊讶地说道:“小衍,那个叫行水的明星怎么跟小琚长得那么像啊。”


    贺衍的视线移到了电视上,眉头瞬间蹙起。


    电视屏幕里,那个卷发的男人正凝望着镜头。


    他的面容完美,微卷的发丝垂落在额前,那双深邃的眼里似乎含着一汪秋水,玫瑰色的薄唇轻抿,带着几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镜头拉近时,那张脸更加精致了,美得几乎让人窒息,他望着镜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


    无法从噩梦里驱散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出。


    那个声音再一次耳边徘徊。[那些天,我每晚都和哥哥睡在一起,哥哥一定不知道吧。]


    贺衍的眼神骤然变冷,薄唇抿成锋利的直线。


    “奶奶,你认错了。”贺衍撂下一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杨红梅看着他的样子,抿着唇,眼角的皱纹更明显了。


    她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眼睛忽然垂了下去,叹了一口气,后面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一周后,六月初,联邦高考考场座位安排发布,瞬间攀上了网络热搜。


    贺衍报名的地方在津兴市,但考点却在津兴市郊区,距离他们现在住的福宁小区有四十多公里。


    贺衍打算提前去一周,在考点附近租一间房子。


    与此同时,另一件只有部分人关注的投资新闻也爬上了热搜的尾巴,但很快就消失了踪迹。


    联邦最具权威性的投资分析网站[超维数据]在六月的第一个工作日出具了一份分析报告,这份报告列举了近年来十件最具代表性的项目投资失败案例。


    其中有六个案例都来自方控风投。


    这份报告出具后,不少金融媒体都转发了这份分析文章,并对方控风投的投资策略或管理能力提出了部分质疑。


    淮新,圣洛莱索高三学生在五月份已经结束了他们的高中生活,其中部分学生早早就拿到了联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方盛寒就是其中之一。


    晚饭,方盛寒慢吞吞地走到餐桌。


    颓废地没有半点精神气,方仁敬沉着一张脸,猛地把筷子摔到桌面:“又是这个样子,已经一周了,方盛寒,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越来越不像话了!”


    眼看方盛寒就要和方仁敬吵起来,多琳·邓肯连忙出声:“仁敬,今天外面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气了,我看你回来的时候心情就很差。”


    方仁敬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方盛寒一眼,随后沉声说道:“合伙人里有一小部分打算撤资,就因为前几天超维数据发布的那篇文章。”


    多琳·邓肯给方盛寒使了个眼神,让他赶紧道歉,一边柔声继续问道:“但我看打算撤资的那些人,占股本来也不高,应该不会对我们公司造成太多影响的。”


    方仁敬深吸了一口气,他捏了捏眉头:“那的确不算什么,但是上周差不多快谈好的那个无人机项目,今天被俞杉风投用双倍估值的价格抢走了。”


    多琳·邓肯略微疑惑地蹙眉:“可我们公司和俞杉风投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么会来抢我们的项目。”


    方仁敬阴沉着脸:“如果没有超维数据那篇文章,那个无人机项目的负责人也不会带着他的计划书去俞杉风投。也不知道是谁看我们不顺眼,专门做了一篇分析来整我们。”


    方盛寒无聊地撇了撇嘴,刚好被方仁敬给看见了,方仁敬压着怒意,低声问道:“你有什么不满吗?”


    方盛寒翻了个白眼,扔下了一句话就走了:“那文章又没说错,那些项目我们不就是投资失败了嘛。”


    方仁敬气得脑子发晕,他指着方盛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时间晃得很快。


    六月十七号,为期两天的联邦高考落下帷幕。


    贺衍从考点回到津兴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他拧动钥匙打开房门,却发现客厅的灯暗着。


    奶奶已经睡了吗?李阿姨也睡了,这么早?


    太奇怪了,他把灯打开,走进里面,却发现没有一个人。


    贺衍蹙眉,眼皮开始狂跳。


    他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在客厅的桌面上发现了一张纸条,是李红芹的字迹:[贺衍,你奶奶旧病复发了,但她一直不让告诉你,怕影响你让你考试分心。如果你考完回来看见这张纸条,可以来康泰和医疗中心找我们。]


    纸条从贺衍颤抖的手指间滑落,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白血病复发?


    这几个字在他脑海中炸开。


    贺衍喉咙发紧,为什么会复发,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贺衍给李红芹打了通电话,但是没有打通。


    他猛地抓起钥匙和手机冲出家门,等他跑出小区时,分不清是因为奔跑还是恐惧,他的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了。


    一辆出租车刚好经过。


    贺衍站在路边拼命挥手,他的声音几近嘶哑:“出租车!”


    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他拉开车门钻进去:“康泰和医疗中心,越快越好!”


    贺衍死死咬住嘴唇,面上一片焦急之色,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膝盖。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默默加快了车速。


    因为是联邦高考结束的这一天,即使是晚上八点多,路上的车流依旧拥堵,每个路口几乎都是红灯。


    贺衍掏出手机,颤抖着再次拨通了李红芹的电话,却依旧无人接听。


    未知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小伙子,快到了。”司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贺衍抬头,他的眼里已经出现了血丝。


    康泰和医疗中心到了。


    车还没完全停下,贺衍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推开医院大门的瞬间,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贺衍半刻也没有停留地冲向大厅的服务台:“请问杨梅霞,她是白血病患者,请问杨梅霞住在哪里?”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几近破碎。


    坐在服务台的护士刚好是之前的卢慧慧,她听出贺衍的声音,抬头看向他,看到了他的焦急和恐惧交织的表情。


    卢慧慧有些不好受地抿了下唇:“杨老太太现在在六楼的手术室。”


    贺衍盯着电梯里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六楼。


    门开的瞬间,在走廊尽头的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外,贺衍看到了李红芹的身影。


    贺衍喉结滚动,心脏没有任何规律地杂乱跳动着,他的声音发颤:“李阿姨,我奶奶怎么样了?她是什么时候住院的,怎么会复发了,我走之前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现在忽然就在医院了。”


    李红芹转过身,脸上的表情让贺衍本来还带着几分希望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李红芹的神色悲痛,满是无力和沉闷:“其实,你奶奶几个月前身体就不怎么好了,不然她也不会请鄢先生,让鄢先生帮忙我来。”


    “她是昨天上午突然又晕倒了,半个小时前进的手术室。鄢先生也在这里,这两天一直是他在处理医院的各项事情,刚才医生过来,把他叫走了。”


    贺衍脑袋忽然开始发胀,因为剧烈奔跑而发热的手脚瞬间冰凉,他的心脏发闷,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所以,三月份的晕倒,其实根本不是偶然。


    李红芹用力握住了贺衍的手,安抚地说道:“贺衍,医生正在全力抢救……”


    可贺衍却什么都听不下去了,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在了地上,抱紧双膝,像个迷了路的孩子一般。


    什么高考、什么大学,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只要奶奶,他只要奶奶平安无事。


    “都是我的错。”贺衍面色惨白,眼里覆着一层雾,“如果我早点发现奶奶不舒服……”


    李红芹无措地看着他,可是安慰的话听起来是那么苍白又无力。


    鄢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单膝蹲下,轻轻把他抱在了怀里:“不是阿衍的错,不是阿衍的错。”


    贺衍身体颤抖着。


    鄢忬把他抱得更紧了。


    但幸运不是每一次都会降临。


    凌晨一点,穿着防护服的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很抱歉,我们尽力了。”医生的话像是一把钝刀,一字一句地割着贺衍的神经。


    世界仿佛一瞬间天旋地转,贺衍太阳穴突突跳动,头痛欲裂。


    贺衍大口喘着粗气,胃里一阵痉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鄢忬的衣角。


    膝盖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他整个人忽然没了力气,眼前一片模糊,周围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听不真切了。


    就在他几乎要被痛苦淹没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


    贺衍下意识挣扎,他抬起眼,撞进了鄢忬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泪水忽然就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


    鄢忬的掌心按在了他剧烈起伏的后背上,手一下下地抚过他颤抖的脊背。


    贺衍将额头抵在鄢忬的肩头,泪水浸湿了他的肩膀。像是寻求安全感的动物一样,死死攥紧了鄢忬的衣角。


    “叔叔,为什么……为什么是奶奶……”


    贺衍的呜咽声闷在了鄢忬的肩膀里,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对方颈侧。


    这是他第一次见贺衍哭。


    即使是他最开始见到贺衍的那次,那种情况下,他也没有落泪。


    鄢忬心里钝疼,指尖也跟着发颤。他抿着唇,将贺衍搂得更紧了,手掌抵在了贺衍发顶,轻轻地摩挲。


    鄢忬陪着贺衍一起办理了杨梅霞的丧事。


    一周后,两个人带着她的骨灰,回到了略阿州。


    同样是六月下旬,因为杭书雅的各种运作,郗景提前出狱了,他在监狱里只待了一个半月。


    第83章 第 83 章 岑靳落地铜海机场……


    第83章


    客厅里的茶几上, 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暗红的漆盒。


    贺衍垂着眼睛,声音很闷:“奶奶之前说过,如果她去世了, 她希望能够安葬在罗河县, 和爷爷葬在一起。”


    鄢忬墨绿色的眸子望着他,轻声说道:“那我们回去, 回罗河县。”


    罗河县。


    自从杨梅霞和贺衍都离开这里之后,贺振刚每天的生活都过得千篇一律。


    周一到周六,早上去工厂上班,中午在工厂门口买一份十二元的盒饭,吃完饭回家睡一会儿, 下午再去上班。晚上下班了, 就找几个酒友喝酒。


    周日他不上班, 就在家里摊着。


    去年十一月份他接到了贺衍的电话后,提起精神了一段时间。可后来,贺衍的那个手机号就打不通了。


    周日上午, 贺振吃完午饭,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大睡。


    炎热的夏季, 只有天花板上的老牌电风扇呼呼转着。


    空调遥控器就放在距离沙发不到一米的桌面上,但贺振刚只有晚上才会开。


    这个不足五十平米的小房间, 天花板已经全部发霉了, 墙皮一碰就脱皮, 因为夏季的潮热, 水泥地从灰色变成了黑色。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味道,一切都是原来那种糟糕的模样。


    贺振刚已经打起了呼噜。


    忽然,一串铃声伴随着震动从他口袋里的手机传来,把贺振刚猛地震醒了。


    他擦了一把嘴, 看了眼完全陌生的号码,还是别的州的号码,不会又是什么诈骗电话吧。


    贺振接通电话,正准备破口大骂,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爸,我一会儿就到家了。”


    贺振刚不过就愣了一下,电话就被挂断了。他咂吧了一下嘴,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不对劲啊,那小子的语气怎么那么不对劲。


    虽然这么想着,贺振刚还是着急忙慌地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二十分钟后。


    贺衍抱着骨灰盒站在老旧的单元门前,手悬在半空,却迟迟没能敲下去。


    鄢忬站在他身后半步,手掌无声地搭上他肩膀。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贺振刚打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贺衍抱在怀中的那个暗红色的漆面木盒。


    “你奶奶没跟着你一起回来啊——”


    贺衍打断了他,声音低哑:“奶奶跟着我回来了。”


    贺振刚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忽然激灵了一下,瞳孔猛地收缩,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盒子上。


    贺衍喉结滚动:“爸,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奶奶。”


    贺振刚嘴角抽动几下,目光越过贺衍落在了他身后明显贵气逼人的男人身上,但什么话也没说,最终只是侧身让开了门。


    屋内弥漫着潮湿发霉的味道,茶几上散落着贺振刚还没来得及收下去的空酒瓶。


    鄢忬看着逼仄的客厅和狭小的房间,喉咙发紧。


    贺衍曾经轻描淡写地说过“家里条件一般”,但他竟不知道是这个意思。


    玄关处脱漆的鞋柜,上面还有几处后面用木板和钉子加固的痕迹,但看起来更加破烂不堪了。


    墙皮剥落的地方已经露出黑色的霉斑,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让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墨绿色的瞳孔沉了下来,他的心脏跳得又重又急,撞得胸腔发疼。


    他居然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了将近十八年吗?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贺振刚把茶几上的歪七扭八的空酒瓶子收走,他看了眼贺衍,突然出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别抱着了,放上面吧。”


    贺衍抬起了头,压抑的情绪在眼底翻滚,胸口闷疼。


    他忽然看到了贺振刚泛红的眼眶,还有他鬓角的白发,怔了一下。


    贺振刚看贺衍没动作,就走过去把他怀里的骨灰盒拿了出来,然后轻轻放到了茶几上。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声音无奈又无力:“儿子,你跟我道什么歉呢。要说道歉,最对不起我妈的,其实应该是我。”


    贺衍嘴巴张了一下,但半晌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空气潮湿黏热,即使天花板上的风扇开到了最大。


    贺衍还是闷出了一身汗。


    贺振刚胡乱地揉了揉头发,他看了眼坐在贺衍旁边的鄢忬,明明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但坐在那里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贺振刚唇角嗫嚅着,但最终也没敢张口问这是谁。


    他又长叹了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拿着钱包就往外走:“有客人跟着你一起回来,怎么也不先跟我说一声,我出去买点吃的。”


    就在他即将走出门时,忽然又折返了回来,他打开空调,又把遥控器塞到了贺衍手里。


    上了年纪的空调开始运作,冷气伴随着咔哧咔哧的声音从出风口里飘出。


    大门被关上了。


    贺衍目光涣散,表情沉默。


    厨房里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哗啦啦的水流声。


    贺衍被这声音惊动,他抿了下唇,看了眼手里的遥控器,把它放到了茶几上,随后起身走到厨房。


    鄢忬跟在他的后面,看到厨房的模样,眉梢微微蹙起。


    厨房只有三四平米,是一个狭窄长方形,基本上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里面堆满了各种东西,有些厨具因为太长时间已经布满了灰尘。


    贺衍叹了口气,他拧了几下水龙头,但没什么用,水依旧在哗哗地流着。


    他蹲下来,动作熟练地从下面堆着的杂物堆里拉出来一个硬纸盒子,里面放着维修工具和一些金属零件。


    贺衍站起来,头也不抬地说了句:“估计是阀芯锈死了。”


    他的手腕一拧就卸下了生锈的螺母,把替换的阀芯安了上去,“咔嗒”一声轻响,水龙头恢复了安静。


    鄢忬看着他的熟练的动作,胸口突然涌上难掩的酸涩感。


    贺衍洗了把手,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把工具放回纸箱里,起身时短袖下摆被墙上的挂钩勾住了一角,露出了腰间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他随手抹了把额前的汗,绕过鄢忬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一切的陈设如旧,看得出来,贺振刚大概定期会打扫一遍。他去年离开打工的火锅店的围裙,被贺振刚挂在了门后的架子上。


    杨梅霞之前养的那几盆花,被贺振刚搬到了阳台上那里。


    只是死了大半,活着的那几盆,叶片也已经发黄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后,贺振刚才回来,但他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拿,只是眼角看着有一点红。


    “咱们还是出去吃吧。”贺振刚看向鄢忬,犹豫了下,又看着贺衍说道,“小衍啊,这位是?”


    贺衍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他介绍着说道:“这位是鄢忬,之前奶奶刚生病的时候,是他资助过我们,后来碰巧遇见了。”


    贺振刚对着鄢忬勉强笑了下:“当年多谢鄢先生了。”


    午饭后,三人又回到了老旧的小区。


    贺振刚盯着茶几上的暗红色漆盒,低声道:“你奶的要求我知道了,但是合葬得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我一会儿去找个师傅挑个好日子。你这些天要是没事,在家里多待几天。”


    贺衍嗯了一声。


    贺振刚把一串钥匙递给了贺衍:“当初给你买的那一套房,在县城东边的阳光小区,就在你学校附近那里。咱这个小房子也住不了那么多人,你们晚上去那里住吧。”


    鄢忬和贺衍是先坐飞机早上到达了市区,然后在市区租了一辆车,开车来到了罗河县。


    阳光小区距离贺衍家的老小区有三公里不到,是两年前新建的学区房。


    十分钟后,车开到了阳光小区。


    贺衍下车的时候,忽然发现贺振刚在微讯里给他转了五千块钱:[新房里没什么东西,你一会儿去附近的超市里自己添一点。]


    新房有一百二十多平米,三室一厅一卫。


    但并不是贺振刚说的什么都没有,除了没有洗漱用品和床铺被褥,基本上硬装软装都有。


    贺衍没有收那笔钱。


    五天后,按照杨梅霞的遗愿,她和自己的丈夫合葬了。白事要办席,贺振刚已经先离开去主持下午的丧宴了。


    夏日的黄昏像融化的琥珀,整个墓园被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里。


    贺衍站在墓碑前。


    墓碑上是杨梅霞照片,那是今年五月份,他们在铜海的时候,贺衍给她拍的照片。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贺衍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眼尾,在眼下洇开一抹潮红。


    远处的梧桐树下,鄢忬的烟烧到了指尖。


    宽大的梧桐叶在他的头顶摇曳着,叶片的缝隙间漏下了些许细碎的光斑。


    他透过散去的白烟看向那个倔强的背影,贺衍站得笔直,夕阳落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仿佛随时会随着蝉鸣一起蒸发在夏日的热意里。


    贺衍蹲下身,指尖拂过照片,在低声说些什么。


    手机震动,鄢忬掐灭了烟,接通了电话。


    “嗯,我最近先不回去——”


    他正准备在说什么,却不知道何时贺衍已经走到了跟前。


    鄢忬轻怔了下,挂断了电话。


    回到小区后。


    贺衍忽然开口:“叔叔,我打算多在家里待一阵子,你还有工作要忙,不用一直在这里陪着我。”


    鄢忬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沉静地落贺衍身上,温柔又克制。


    随后他移开了目光,没让贺衍看见他眼底的晦暗。


    客厅的阳台上,两盆茉莉花正沐浴着黄昏的最后一缕光,花骨朵还未绽放。


    这是鄢忬从旧房子里搬出来的。


    鄢忬伸手轻轻碰了碰发黄的叶片,声音低沉而温和:“杨阿姨临走前,嘱咐我多照顾一下她放在老家的那几盆花。”


    “你又不会养花,总不能让她在那边笑话我连这个都没养好吧?”


    鄢忬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贺衍根本没办法反驳。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也不想反驳,他希望有人能陪着自己。


    鄢忬推掉了自己所有的工作,在这里陪着贺衍待了一个月。


    七月中旬,茉莉花开了。


    联邦高考的结果也出来了。


    贺衍也打算离开了。


    离开前的那天下午,贺衍骑着自行车从贺振刚那里回到阳光小区。


    就在他准备骑进小区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贺衍贺衍,居然真的是你啊。去年暑假我还见过你,但刚过完暑假你就不来上学了,我以为你怎么了呢,今天终于又见到你了。”


    说话的是一个脸上带点雀斑的褐发男生,是贺衍以前的同桌。


    贺衍把自行车停到了路边,对着他挥了挥手,脸上带上了点真心的微笑。


    两个人走到街边的冰饮店里坐了一会儿。


    黄星俊一脸惊喜地看着贺衍:“你报的是姆扎州的大学?”


    贺衍点了点头:“铜海大学。”


    黄星俊挠了挠头,不过他还是一脸高兴地说道:“我的分数估计上不了那个,不过铜海大学附近的铜海工业大学我肯定能上。”


    黄星俊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贺衍离开之后的事:“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咱班的平均分都比不过二班了。只要一有考试,只要成绩下来,老班保准会提你的名字……”


    只是听着,就感觉好像回到了那种日常的校园生活。


    贺衍静静地听着,唇角挂着一抹难得的浅笑。


    明明只过了一年而已,但总感觉这种生活离自己好远了。


    黄星俊正说到兴头上,忽然话音一顿,眼睛直直望向门口,随后眼睛飞速眨动,低声对着贺衍悄悄说道:“刚才店里进来一个人,一看就是那种超级有钱人,跟电影里的那些老钱一样。”


    贺衍顺着他的视线转头。


    鄢忬推门而入,他穿着深色的POLO衫,恰到好处的剪裁勾勒出了宽肩窄腰的轮廓。


    贺衍脸上浮现一个问号,黄星俊在说什么,他怎么完全没看出来。


    鄢忬步伐从容稳定,目光径直越过店里的其他人,落在了角落里贺衍身上。


    黄星俊压低声音:“卧槽!你认识?”


    贺衍咬着吸管,“嗯”了一声。


    鄢忬走到贺衍身边停下,他的视线扫过黄星俊,略微停顿了一下:“你是阿衍的?”


    黄星俊咽了口唾沫,瞬间紧张了起来:“您,您好,我是贺衍的同学。”


    鄢忬略微点头:“你好。”


    随后他微微俯身,在贺衍耳边说道:“走吧,不然赶不上晚上的飞机了。”


    卧槽!卧槽!卧槽!黄星俊心里被这两个词刷屏了,他立刻拿出手机,给贺衍连发了一大段话,最后一句是:[兄弟,苟富贵,莫相忘!!!]


    贺衍拿出手机一看,眼皮抽了几下,黄星俊还是那种老样子。


    窗外,罗河县逐渐远去。


    津兴市,福宁小区。


    连下了两天大雨,终于迎来了天晴。


    阳光把屋内照得通亮,将空气中的浮尘照得纤毫毕现。


    只是一切空寂无声,这间房子除了贺衍之外,再也没有杨梅霞的身影。


    在杨梅霞去世后,贺衍终于第一次推开了她的房间。他拿着打扫工具,把房间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


    贺衍整理了一下床铺,忽然发现枕头下露出了一节暖黄色的信封,他拿出了那封信。


    贺衍的指尖触到信封边缘时,呼吸微微一滞,信封上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体:[给小衍的信]


    “衍”字还少写了一个点。


    贺衍捏着信纸边缘,信纸上的水痕深浅不一,上面的字迹像是刚学会写字的小孩那样笨拙地爬满了整个纸面。


    [小衍,奶奶知道,你总一个人扛着,什么事都不愿意跟我说。可就算你不说,奶奶也知道你过得不开心,没有我们在罗河县那么开心。


    但是来到津兴之后,你比之前开心多了。


    你开心了,奶奶就开心了。


    鄢老师一直照顾我们,等你有能力了,一定要好好感谢人家。


    还有小琚,奶奶知道你不喜欢我提他的名字。


    可是,你原来不是一直想知道小琚和我说了什么吗。


    当初奶奶不想手术,因为奶奶知道手术费很贵。可是小琚告诉我,他说这医院是他家的,他说你为了这次的手术,跟他父亲做了一笔交易,就算我不做手术,这笔交易也不会停止,你还要白白为他的父亲卖命。


    小琚说得含糊,但是奶奶却清楚他没有撒谎。


    那时候奶奶问小琚这是什么交易,小琚却说不管什么交易,他都不会让你受到他父亲的伤害。


    那时候奶奶就知道了,小琚这孩子喜欢你。


    你把奶奶送走之前,小琚和奶奶见了一面,他告诉奶奶,等他生日过后,就会帮你脱离他父亲的掌控。


    奶奶送给他的一个玉镯,那是你的太奶奶送给我的,本来是留给你妈妈的,但是她去世得太早了。


    奶奶可能等不到你上大学,也等不到你结婚了。小衍,你别嫌奶奶啰嗦,但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小琚看你的眼神,像你爷爷当年……]


    贺衍攥着信纸的指节发白,喉结滚动了几下。


    阳光太刺眼了,刺得他眼眶发烫。


    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他甚至能想象出奶奶当初拿着笔笨拙地写出这些字的模样。


    贺衍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他终于知道了当初两个人说了什么,可他宁愿不知道。


    奎尔丹尼州军区。


    夏日的奎尔丹尼州没有了冬日的肃杀寒冷,但也并没有姆扎州那般潮热。


    这里的风带着高纬度的地区特有的清洌,阳光也是苍白的,连柏油马路都晒不透,踩上去依旧硬邦邦的。


    岑靳将军服上的中校肩章取下,离开了办公室。


    高振本来打算找岑靳汇报,结果只在桌面上看到了被取下来的两个中校肩章,上面的两把军剑交错,在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冷光。


    他连忙冲了出去,看到了岑靳离开的背影。


    “老大,当初别人说我还不信,但是你这段时间疯狂地做任务,原来真的是为了退役。”


    岑靳的脚步在走廊尽头顿住,军靴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发出冷硬的回响。


    高振继续追着他说,试图劝他回心转意:“老大,按照你现在的军功,等下一次表彰,完全有可能升到上校啊。”


    他缓缓转身,冷白的日光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了锋利的阴影。


    “说完了?”


    他的声音很低,但那双灰蓝色的眼里却只有一片死寂,令人不寒而栗。


    追出来的高振下意识后退半步,神色复杂地看着岑靳。


    自从一月份,他知道贺衍去世之后,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八月初,郗景成功和鄢昱离婚。


    明明应该是一个铺天盖地的大新闻,但网上却没有这件事的任何消息。


    鄢昱是鄢家钦定的继承人,他和鄢昱结婚那年,鄢昱已经手握鄢家至少百分之十的股份。他本该获得鄢昱至少一半的财产。


    他手里握着鄢昱出轨并且私自挪用郗家公款的证据,郗景本以为就算他坐牢,也不会对这件事造成什么影响。


    但后来他出狱了才搞清楚,把自己阴到监狱的不是鄢昱,而是鄢家那位离家十几年的透明人大少爷。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仅是郗式化工的股权被稀释,鄢昱的股份也被夺走,只剩了百分之一。


    虽然没分到太多东西,但郗景本来也不缺钱,他对自己能够和鄢昱离婚这件事依旧非常开心。


    特别是当他从田商那里得知,岑靳已经离开军队,并且被岑元帅安排到这里,担任姆扎州的检察官之后。


    他已经迫不及待等着岑靳来铜海的那天了。


    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他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他要为岑靳办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现在,郗景已经完全没心思去想那个该死的贺衍了。


    不过他不打算让知道贺衍还活着并且和贺衍关系还不错的杭凌一知道这件事。


    为了不出任何差错,郗景找到了田商、习重还有冯郅,和他们亲自商量这件事。


    郗景笑得甜蜜。


    他没有用自己的名义举办这次的聚会,他要给岑靳一个惊喜。


    八月十六号,岑靳落地铜海机场。


    田商亲自接机,拉着岑靳坐到了车里。


    灰蓝色眸中没什么情绪,岑靳轻飘飘地扫了田商一眼。


    “田商,我之前应该明确拒绝过你,我不想参加什么欢迎宴。”


    岑靳现在这模样,看着就渗人,田商心里嘀咕着,但他自认为知道岑靳和郗景之间的弯弯绕绕。


    因此好说歹说硬是把岑靳弄了过去。


    梵玺会所是铜海市的顶级的销金窟。


    这里拥有绝对的隐私和绝对的娱乐,只要你有钱和权,一切都会为你让步。


    但梵玺会所只有会员才拥有入场资格,而根据会员等级,成为会员的会费是五百万起步。


    一小时后,梵玺会所顶层。


    郗景紧张得手心出汗,他看了眼腕表,心脏怦怦直跳。


    马上,马上他就要见到岑靳了。


    第84章 第 84 章 “混账……”


    第84章


    梵玺会所顶层。


    岑靳一脸不耐烦, 整个人都散发着冷意。


    终于到地方了。田商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朋友能做到他这份上倒也是没谁了。


    顶层最大的包厢里, 郗景看到田商的消息, 猛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到了大门前。


    他的身后是一面全落地的玻璃窗, 可以将整个铜海市的夜景一览无余。


    冯郅眼里闪过戏谑的神情。


    当初岑靳为了一个替身要死要活的事他们都清楚得很,如今正主都单身了。


    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看到岑靳和郗景相看泪眼的情形,这可是难得能看到岑靳的好戏。


    包厢门外。


    服务生鞠躬,轻轻推开了厚重的用胡桃木打造的大门。门上雕刻着精美的暗纹,在被推开的时候, 门轴发出了轻微的富有质感的声响。


    岑靳目光掠过站在大门处的郗景, 径直走到沙发那处坐了下去。


    郗景被留在大门那里, 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肯定是刚才岑靳没看自己。


    别说郗景了,连田商都傻住了。


    这跟自己设想的场景完全不一样啊, 岑靳怎么完全无视了郗景啊。


    岑靳掀起眼皮,百无聊赖地看了田商一眼:“你说的惊喜在哪里?”


    田商尴尬地扯了下嘴角:“你之前不是, 不是喜欢——”


    岑靳灰蓝色的眼瞳周围凝着一层暗霜,田商的嘴下意识闭上了。他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岑靳了, 他好像真的跟之前有哪里不一样了。


    郗景坐到岑靳旁边, 语气温柔:“岑靳, 我离婚了。”


    会所内的灯光落在郗景的身上, 仿佛给他笼罩上了一层柔光。


    岑靳拿起桌面上的酒喝了一口,把酒杯又放了回去。


    玻璃酒杯和大理石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郗景被这声音惊了一下,那双水润的棕色眸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岑靳:“岑靳, 你喜欢我吗?”


    岑靳眉宇阴鸷,他不耐地看了一眼郗景,终于从记忆深处扒出了这个人是谁。


    “你脑子有病?”


    岑靳的话猝不及防捅进郗景的心口,他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你……说什么?”郗景的声音发颤,耳边嗡嗡作响。


    不可能,岑靳不可能不喜欢自己,那之前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留长发,因为自己深夜飙车是为了什么。


    津兴市,福宁小区,801房间。


    鄢忬做完饭,把围裙摘了下来。


    他无声地看向客厅的沙发那里。


    贺衍趴在沙发上,前面放着一本他从鄢忬的书房里拿下来的一本推理小说。


    他看得聚精会神,因此也没有意识到,短袖的下摆随着他微微前倾的姿势悄悄地上移,露出了一截冷白的腰线。


    暖黄的吊灯落在那片肌肤上,隐约映出后背凹陷的腰窝轮廓。


    他翻页时无意识地动了动肩膀,布料又滑了几分,那一处微妙的凹陷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贺衍无意识蹙了下眉,抬手随意扯了下衣角。


    那抹白消失在了视野内,只剩一缕没来由的燥热滞留在了鄢忬的呼吸中。


    “阿衍,吃饭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


    “再看一会儿,叔叔,一会儿再吃。”


    贺衍头也没抬地说了句,又翻了一页。


    直到鄢忬把他面前的书收了起来:“吃饭吧,明天你想看到什么时候都行。”


    贺衍翻身坐了起来,他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扬唇懒懒说道:“你明天不在家?”


    鄢忬嗯了一声。


    吃完饭,贺衍把碗筷放到洗碗机里,就在他打开门准备回隔壁的时候。


    鄢忬出声嘱咐道,墨绿色的眸中压抑着克制的欲念:“我晚上不一定能赶回来,明天的饭记得自己解决。”


    贺衍也没回头,他摆了摆手:“知道了,我又不是真的小孩,还能饿着自己不成。”


    梵玺会所顶层。


    落地窗前的夜景将铜海的外滩饱收眼底。


    冯郅给自己灌了一大杯酒,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目光,他看着岑靳和郗景的互动,神色闪烁了片刻。


    单纯只论长相,郗景还真就是比不上贺衍。要是加上性格,那就更是一丁点儿都不像了。


    说起来,当初他根本没把那个贺衍跟郗景联系起来,特别是被贺衍揍了一顿之后,他更是哪哪都不觉得贺衍和郗景相似。


    冯郅示意田商坐到自己这里,凑近他轻声说道:“老田,你看他俩那样,真是你说的互相暗恋,我怎么一点看不出来岑靳有这种苗头。”


    田商一脸菜色:“别说了,我也看出来了。但岑靳之前就是为了郗景——”


    田商陷入了回忆里,他喃喃说道:“冯郅,当初岑靳飙车的那天就我跟他在一起。他明明就是接了一通电话之后,跟把车给砸了啊,就在郗景订婚的那天。”


    冯郅忽然看向对面,他挑了下眉,吊儿郎当地说道:“你看对面。”


    “我哪里做错了?” 郗景突然拔高的尾音带着狼狈的哭腔。


    他的嗓子被哽得生疼,却死死地盯着岑靳的脸,试图从中挖出谎言的痕迹。


    岑靳啧了一声,眼底布满寒霜。


    郗景脸上全是泪痕,他抓住岑靳的衣角,但刚碰到就被岑靳给甩开了。


    “岑靳,我TM为了你跟鄢昱离婚,结果你告诉我你不喜欢我。”


    岑靳停住了脚步,眉梢全是冰冷的寒意:“我什么说过我喜欢过你,你离婚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郗景呵笑一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您凭什么不喜欢我,当初你为了我留长发,你为了我把那全联邦只有一辆的超跑砸了,在知道我订婚后又剪短了长发——”


    这家伙看来真有臆想症,岑靳眉宇森然。


    当初母亲白血病化疗,他那头长发完全是为了他母亲留的,但是后来发现根本用不上就给剪了。


    当时岑德越那老头刚当上元帅不久,树敌颇多,他那辆车上被人装了监听设备,又不能打草惊蛇,才假借生气把车给毁了,不然他后面也不会被送到军队。


    沙发那里,习重摸不着头地蹙着眉。


    冯郅倒是乐得自在,能看岑靳好戏的机会不多,虽然跟想象的画面差距有点大,但他觉得这场戏比想象的还要好看。


    不过田商跟这俩人完全不同,他一脸生无可恋,忽然对上岑靳的目光,整个人一激灵。


    “田商,你带来的人,你自己负责。我先走了。”


    岑靳话没说完转身就走了。


    田商的目光从郗景的脸上扫过,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下一秒,几近撕裂的声音在包厢里响起。


    “就是因为一个该死的贺衍,所以你就不喜欢我了吗?他不过是我的替身而已。岑靳,你既然喜欢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岑靳收回了已经放到门上的手。


    他的语气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危险气息:“你刚才在说什么。”


    田商心里乱骂了一句,冯郅眼里的戏谑也消失了。


    郗景已经崩溃了,他口无遮拦,疯了一样地朝着岑靳吼着:“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不还是背着你跟别人搞在了一起!”


    他的意思是贺衍还活着。


    岑靳的瞳孔骤然紧缩,灰蓝色的瞳孔周围凝出一层寒霜。


    郗景的喉咙被他掐住,发出濒死的粗喘。


    “卧槽,老岑,你在干什么!”


    周围那几个人愣了一下,立刻冲过来死死架住他的手臂,可岑靳的肌肉绷得像铁,纹丝不动,直到郗景的挣扎越来越弱,眼球都翻白了。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低得可怕,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的一样,眼底翻滚着近乎癫狂的暗色。


    郗景大口喘息,瘫软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剧烈咳嗽着,脸色涨得发紫。


    他刚才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八月十七,上午。


    贺衍伸了个懒腰,缩在沙发上继续看着昨天只看了不到一半的书,视线却没办法再聚焦在任何一个字上。


    铜海大学的通知书昨天到了,开学时间是九月十号。


    不过,鄢忬应该会送他去学校,他在铜海也有一套房,到时候自己可以住他家——


    贺衍的思绪忽地停顿,睫毛颤动,那双微微上挑的眼中闪过几分困惑。


    他胡乱地揉了下自己的头发,眉头蹙了起来。


    但现在,自己是不是太过于依赖鄢忬了。


    贺衍抿唇,他把膝盖上的书合上,神色却愈发古怪。


    他这样,不太对。


    铜海市市中心,天寰壹号公寓。


    岑靳的手机屏幕亮起,那条消息跳出来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是今年五月份,贺衍在法庭上辩护的视频。


    岑靳死死攥着手机,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他盯着视频,灰蓝色的眸底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暗色。


    岑靳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猛地站起来,真皮座椅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可他已经听不见了。


    “他真的还活着……贺衍,还活着……”


    岑靳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着某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岑靳将手指插入发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安静的房间内回荡,像是终于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


    只是这笑声逐渐变成了嘶哑的喘息,又变成了哽咽,他的眼角泛着红,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手机又亮了,这次是贺衍具体的位置信息。


    [姆扎州,津兴市,福宁小区802号]


    车载导航机械地报出路线,岑靳缓缓踩下油门,仪表盘上的指针却危险地向右偏移。


    门外,外卖小哥把东西放下,正准备打电话提醒顾客的时候。


    忽然被拦下了。


    外卖小哥皱着眉,忽然对上了一双阴鸷到让人恐惧的眼睛。心头的怒火瞬间就被扑灭了,他咽了口唾沫:“那个,大哥,您有什么事吗?”


    外卖小哥看到眼前高个男人的动作,还以为他要打自己,他下意识闭上眼,却发现掌心里被塞了一沓钞票。


    外卖小哥眼睛发直,这一沓得有至少一万。


    他又咽了口唾沫,但这次是因为激动了:“大哥,您有什么吩咐。”


    黑棕发色的男人敛眸,沉声吩咐道:“等我给你信号,你再给他打电话。”


    午后的阳光从透明的玻璃落进室内。


    客厅的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档采访。


    黑色卷发男人慵懒地坐在沙发里,他的睫毛下是一双黑墨般的眼瞳,藏着摄人心魄的魅力,那一种模糊了性别的、近乎侵略性的美丽。


    整个画面几乎都成了他的陪衬。


    美女主持人的眼神都贴在了他的身上,身体不自觉地朝他那个方向靠近。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精心打理的头发,视线却不自觉地滑向了男人腕间,一枚温润的玉镯环在他的腕骨上,在镜头下泛着柔和的微光。


    “行水,观众们很好奇,”主持人眨了下眼,“您似乎经常戴着这个玉镯出席活动?莫非——是喜欢的人送的吗?”


    镜头偏爱地落在他的脸上,扫过他低垂的睫毛,和那张几乎没有任何缺陷的如玉般的脸颊。


    行水的指尖轻轻抚过镯子,他嘴角弯起。


    主持人被这笑容晃得失神。


    贺衍盯着屏幕里的贺琚,指间的矿泉水瓶被他捏得微微变形,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滑落。


    电视里传来熟悉又陌生的语调。


    “是一个很好很慈祥的人。”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却抬头看向了镜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落在了贺衍身上。


    “我很想他,我会去看他的。”


    电视里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


    贺衍抓起遥控器关了电视,胃部突然一阵痉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贺衍的深思。


    “您好,您的外卖已经放到门口了,麻烦给个好评。”


    是外卖到了。


    贺衍打开门,他弯腰手指刚搭在外卖袋上,视线里却忽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


    贺衍眉心拧了下,他的视线缓缓上移,最后,对上了那双熟悉到令人心悸的灰蓝色眼睛。


    岑靳就站在他面前,他逆着走廊的灯光,影子几乎将贺衍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岑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外卖的塑料袋在他的掌心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贺衍的心脏开始狂跳,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那种莫名的侵略感让他浑身上下都发出危险的警告。


    他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满是警惕。


    没有任何一丝岑靳期望的喜悦。


    “你瘦了。”


    贺衍不耐烦地后退了一步:“别说废话,有什么事直说。”


    岑靳的眼底翻滚着贺衍看不懂的情绪,他的唇线绷得极紧:“贺衍,我找你了很久。我以为你死——”


    贺衍的唇抿成直线,眸光微冷:“你找我干什么?”


    贺衍眉宇之间满是讥诮,语气也带着嘲意:“是觉得骗我很有意思,所以还想继续和我玩替身游戏?”


    “你救我的报酬,我当初已经给你了。”贺衍冷啧了一声:“我不欠你的,岑靳。”


    贺衍猛地甩上门,可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硬生生地卡进了门缝之中。


    贺衍瞳孔骤缩,下意识松了力道,可门已经被那只手暴戾地掰开了。


    岑靳站在门外,表情却平静得可怕。


    “岑靳,你TM是不是疯了?!”


    岑靳向前一步,深邃的灰蓝色眸中只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他的嗓音低哑,带着几分委屈:“贺衍,你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替身。”


    贺衍瞥了眼他的手,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岑靳解释了很多,但贺衍只是扯了扯嘴角:“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贺衍下颌线紧绷,抬头直直地看向岑靳:“岑靳,我希望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不希望再被别人打破。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根本就不想见到我,他根本没有想过我——


    当初,当初他把贺衍从长偃山带下来的时候,就不应该放他走。


    岑靳的呼吸明显一滞,声音却轻得危险:“贺衍,我找了你半年。”


    贺衍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了,他撇了下嘴:“哦,我知道了。你可以把我当一个‘死人’,我不介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直到岑靳突然低笑起来,他后退了一步:“你说得对,抱歉,今天突然打扰你。”


    门被岑靳轻轻带上了。


    岑靳转身离开了。


    午后的阳光正好,但他整个人却被灰意笼罩,一丝光亮都透不进去他的眼里。


    “当初贺琚做得没错,应该把他关起来的。”他的声音低哑,仿佛是某种扭曲的自言自语。


    应该把他关起来的。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再也无法压下去了。


    岑靳满脸阴鸷,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病态的笑意。


    只有我才能保护贺衍,那些觊觎他,试图靠近他的人,都该消失。


    岑靳的眼底闪过一丝暴戾,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贺衍的眼睛,那双开心的、愤怒的、警惕的甚至是恨意的眼神,每一种情绪都让他兴奋得指尖发颤。


    那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不能再承受没有贺衍的日子了。


    恨我也没关系,只要他眼里只有我。


    阴暗的念头在心底疯狂地滋生,蚕食着岑靳本就所剩不多的理智,一寸寸收紧直至消失殆尽。


    凌晨两点半,夜色如墨,黑意仿佛能将一切都吞噬。


    福宁小区802号房的门外,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岑靳拿着专业的开锁工具,一脸平静。


    接近三点钟的时候,锁芯那里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声。


    岑靳推开房门,他很快适应了房内的黑暗,找到了贺衍的房间。


    门被推开了。


    贺衍猛地睁开眼,肌肉瞬间绷紧,大脑迅速从睡意中清醒过来。


    他立刻起身,朝着那团黑影砸过去,却被对方偏头躲过。


    贺衍一记膝撞顶向对方腹部,却被那人用大腿硬接,反手拧住了他手腕——


    “退步了。”男人的呼吸喷在了他耳后。


    他认出了这个声音。


    贺衍瞳孔陡然紧缩,随后脸色彻底沉了下去,眸色黑得纯粹,带着戾气。


    贺衍猛地转身肘击岑靳的肋骨,趁机挣脱了束缚。


    两人在卧室里缠斗着,不知道何时撞开了灯。


    刺眼的灯光让贺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岑靳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扯,让他失去了平衡。


    连着两个月的颓废,贺衍的肌肉记忆明显迟钝了,就在他踉跄着快要撞上衣柜,被岑靳抓着按在了床上。


    岑靳用膝盖顶开他双腿,压得他几乎无法动弹,动作粗暴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


    “混账……”贺衍的骂声被布料闷住了。


    岑靳扯开了他的睡衣,反手绑住了贺衍的双手,动作熟练且干脆利落。


    贺衍被迫趴在了床上。


    岑靳扣住他的下颚强迫他转头看向自己。


    他看着贺衍眼底的恨意,唇角却扬了起来,那双灰蓝色的深邃眼眸中漾着化不开的笑意,就像他们在圣洛莱索的时候一样。


    他狠狠地瞪着岑靳,眼神如刀,恨不得剐他。


    “贺衍,我给过你机会,但那是你自己拒绝了。”岑靳嗓音沙哑,“我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你,从来没有什么替身。”


    “滚!你TM的是不是脑子有病,我不喜欢你!”贺衍双眼猩红,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但岑靳却只是低笑着把布条勒得更紧,另一端被他系在了床柱上。


    贺衍被迫吞咽了一颗白色的颗粒。


    岑靳轻声说道,声音却哑到不行:“我怕你会疼。”


    贺衍气得浑身发抖,额头脖颈的青筋暴起,胸腔里的怒火几乎冲破了胸膛,但身上却逐渐了没了什么力气。


    岑靳的指腹碾压蹂躏过他的唇瓣,又轻抚过他的脖颈,顺着贺衍的喉结滑下。


    他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可眼底翻滚的欲念却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


    贺衍的挣扎逐渐减弱,但布条却已经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勒出了淡淡的红痕。


    岑靳灰蓝色的眼睛陡然暗沉,他忽然扣住了贺衍的下颌,撬开了他的齿关,长驱直入地探入了那片湿热之中。


    这个吻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却又在深处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舌尖扫过上颚时,贺衍的脊背猛地绷直,喉间溢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


    第85章 第 85 章 “叔叔,我好难受。”……


    第85章


    贺衍被亲得浑身发颤, 氧气被一点点抽离,眩晕感让他下意识地仰起了头,迎合着这个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吻。


    岑靳终于退开了, 银丝牵连在两人的唇间。


    “滚……恶心……”


    他喘息着骂道, 但那声音却连他自己听了都耳根发烫。贺衍下意识挣扎,可身体却软得使不上力气, 只能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好热,好热,感觉快要融化了。


    岑靳在他的耳边轻笑,手从耳根处向前缓缓摩挲,指腹蹭过贺衍湿润的唇角, 灰蓝色的眸子翻涌着无尽的欲念。


    “你有感觉了。”岑靳的声音低沉, 带着几分餍足的笑意, 眼底却满是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夜色沉甸甸地压下来,整个小区都陷入了沉睡之中,连小区街道的路灯都显得昏昏欲睡。


    窗外的树影仿佛静止了一半, 没有风声,没有蝉鸣, 只有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模糊的汽车上锁的声响。


    黑发绿眼的男人锁上了车,他抬头, 忽然看向了八楼唯一还亮着灯的那户。


    而房间内, 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汗珠从贺衍紧绷的下颌滚落, 砸在了床单上, 洇出深色的痕迹。


    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颤音。


    手指插入了他的口腔,贺衍的瞳孔骤然紧缩,喉咙深处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他想咬下去,可身体却背叛了理智, 如同渴望糖果的孩子一样开始吮吸那根手指。


    唾液不受控制地从唇角滑落。


    岑靳的手指缓缓抽离,带出一丝银线。


    贺衍的身体却越来越热。


    好热,好难受。


    他眼神涣散地趴在那里。


    岑靳手掌覆上了他的腰侧,贺衍感到天旋地转,下一秒,他的后背已经陷入柔软的床垫中。


    岑靳解开了他腕骨那处的束缚。


    支离破碎的布料从他的身上轻轻划过,激起一阵战栗的快感。


    贺衍猛地弓起背,他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眼神涣散得像是蒙了一层雾。


    岑靳握住了贺衍垂落到床边的那只手,指缝一点点交错,直至严丝合缝地扣紧。


    福宁小区,一号楼的楼下。


    鄢忬抬腕看了眼时间,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


    电梯上行。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声音通过门口的可视对讲机器传到屋内。


    “阿衍,这么晚了,你房间的灯怎么还亮着?”


    阿衍,叫得这么亲密。


    岑靳的眸色暗了下去,亲吻的动作停顿,但也只是停了一下,便继续向下。


    喘息声越来越急促。


    安静到几乎只有呜咽和喘息的空间里,大门那处钥匙转动的声音极为明显,大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阿衍,你门口放的箱子是什么?你已经睡了吗?”


    鄢忬声音里的亲昵而自然,他已经走进了屋内,就在卧室门外。


    这人居然连钥匙都有。


    岑靳灰蓝色的眼瞳周围凝结出一层寒意,他的指腹缓缓地在贺衍眼下的泪痣上摩挲。


    好舒服。


    贺衍眼眸潋滟,眼尾洇出一抹潮红,他的唇瓣微张,不自主地贴着岑靳的手掌轻蹭,唇齿间溢出了丝丝甜腻的喘息。


    岑靳奖励般地吻了吻他的额头,他扯过夏凉被盖住了他和贺衍。


    门被打开了。


    鄢忬推开了门,床上交缠着两个人的身影瞬间映入眼帘,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点,死死地钉在床上。


    贺衍的唇色比平日更艳,唇角还带着不自然的湿润。


    一只手腕从被沿滑落,冷白的腕骨上赫然印着几道红痕,指印和捆痕清晰得刺目,像是有人用蛮力将它狠狠扣在床上。


    每一处都刺得他眼睛发红。


    岑靳眉宇森然,他扯了扯嘴角站了起来,把贺衍盖得严严实实。


    鄢忬的眉骨一沉,墨绿色的眼眸已经彻底黑了下去,他眼睑半垂,唇角绷得平直:“从这里滚出去。”


    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该滚的是你。”岑靳嘴角挂着笑,灰蓝色的眼底却满是阴鸷:“我怎么不知道,现在进别人的卧室都不需要主人允许了。”


    “我倒不知道,大名鼎鼎的俞杉风投的总裁居然会玩这种过家家的把戏。”


    “你还没资格在我的地盘上狗叫。”鄢忬没动,甚至连眉梢都没抬一下,可整个房间的温度却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房间里的硝烟味被一声低软的呻吟打断了。


    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房间里异常清晰。


    贺衍自己扯开了身上的被褥,冷白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颈侧、锁骨,甚至腰腹间,都残留着暧昧的像是被野兽啃噬过的痕迹。


    药效烧得他神志不清,唇瓣被他自己咬得艳红,连腿根都像是痉挛了一样发颤,整个人融化成了一摊水。


    岑靳下意识向前半步,却被一道冰冷的声音钉在原地。


    “如果你不想被岑德越亲自飞到姆扎州把你带走,现在就滚出去。”


    “再看一眼,”鄢忬的眉骨狠狠地压下,墨绿色的眼里是遮不住的杀意,“我就不保证你能离开这里。”


    死寂一般的沉默。


    即使根据高振调取的各种资料,他知道鄢忬和贺衍没有暧昧关系,只是资助人与被资助人,甚至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但被这样威胁,岑靳眼底翻涌着戾气,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他知道鄢忬没有开玩笑。


    即使他死在津兴,鄢忬也能把这一切变成意外。


    岑靳最终阴沉着脸站起身离开了。


    门被猛地摔上,声音震得整个墙壁都在震颤。


    房间里只剩下了贺衍急促地喘息。


    他低喃着自言自语:“热,好热——”


    鄢忬眸中的森冷逐渐消退,他复杂的目光落在了床上,墨绿色的眼眸涌动着暗流。


    他轻轻抚上贺衍的眼尾,不过是被轻轻碰了一下,贺衍的喉间就溢出黏腻的喘息。


    “怎么又是这种情况呢,阿衍。”


    贺衍睫毛湿漉漉地颤着,看到了鄢忬的影子,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抓住了鄢忬有些冰凉的手指,湿热的吐息落到了鄢忬的手掌。


    “叔叔,我好难受。”


    鄢忬的声音温柔,喉结却缓慢滚动了一下。


    “需要帮忙吗?”


    贺衍只能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可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的每一寸皮肤现在都异常敏感,甚至连空气的流动现对他来说都像是一种折磨。


    想要被触碰,贺衍大脑已经烧成了一团糨糊,他只是学着刚才可以舒服的样子,含住了他的手指。


    鄢忬眸色暗了下去,他低笑了一声:“阿衍,好乖。”


    “我会帮你的。”


    ……


    贺衍手指无力地蜷缩着。


    他的睫毛湿透了,眼泪顺着眼尾滑落,眼神涣散得几乎失焦。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撒入屋内,落在凌乱的被角上。


    移动的光斑沿着床单缓慢爬行,触到了贺衍眼皮。


    他皱了皱眉,睫毛颤动几下,忽然睁开。


    怎么浑身酸疼。


    他茫然地睁开眼,眼尾的那抹红格外显眼,让他整个人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脆弱和蛊惑。


    视线缓缓聚焦,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衣柜,还有——


    “醒了?”


    低沉的嗓音从身侧响起,贺衍浑身一僵,机械地转过头。


    贺衍死死咬住嘴唇,胸口像是被浸了水的棉花团堵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已经换上了崭新的睡衣。


    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是梦一样。


    鄢忬站在床头,他的手里拿着一杯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目光温柔又克制。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锁骨上的那处抓痕却又极其明显和刺眼。


    昨晚是鄢忬。


    为什么会是鄢忬。


    心脏像是被蚂蚁啃食一般,那种钝痛和酸胀让他一时无法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我,”他的嗓子哑得不像话,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我们……”


    “嗯。”鄢忬平静地应了一声,扶着他坐起来,把水喂到了他的唇边。


    贺衍被触到,身体下意识轻颤了一下。


    “你被下药了,昨晚的事,是我的错。”


    他声音依旧温柔,却无法避免地染上了几分沙哑:“阿衍,你还有印象吗?”


    贺衍眼底愠色燃起,他的表情沉了下去。


    他当然记得。


    岑靳闯进了房间,自己被他按在床上,喂了一颗药——


    “难受就别想了。”鄢忬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像之前那样,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


    下一秒,零碎的画面猛地扎进脑中,炽热的呼吸,交缠的肢体,还有那双禁锢着放在他腰间的那只手。


    贺衍猛然僵住,然后猛地打开头顶的那只手。


    他忽然抬头,视线冰冷,面无表情地看向鄢忬,可声音却抖得厉害。


    “昨晚那种情况,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空气凝固了。


    “昨晚是我不对,我晚上回来得太晚了。”鄢忬的声音停顿了一瞬,“我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发现你房间的灯还开着。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打开了你家的门,但里面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鄢忬垂眸看了眼贺衍,轻声说道:“我把他赶走了。”


    “我其实打算离开的,但——”


    鄢忬语气太自然了,自然得像是在说中午吃什么这种事。


    贺衍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太过荒谬,这个一直被自己当成长辈的人。


    在奶奶去世之后,被自己当作最亲近的人,此刻正在用那种长辈关怀晚辈的姿态,谈论他们混乱的□□。


    他不想再听到鄢忬继续说了,贺衍指尖发抖,他感觉嘴唇发干,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说了,别说了,贺衍努力强装着不在乎,可是唇瓣却被他咬出了血。


    “阿衍,你还记得,一个月前你问过我在吃的药是什么吗?”


    贺衍眼皮抖动,睫毛像是蝴蝶的扇羽般轻颤。


    鄢忬的话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了片刻,贺衍的瞳孔骤然收缩,瞬间忘却了刚才尴尬的羞耻。


    贺衍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握住,快要爆炸,无言的恐慌让他瞬间抬眼,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是治疗睡眠的药吗?”


    鄢忬苦笑,他捏了下眉心:“那是我骗你的。阿衍,我有性|瘾。”


    耳边鄢忬的声音还在响着,但贺衍却像是被冰冻住了。


    “那是治疗性|瘾的药,所以一般我不会和别人太过于亲密。我当初应该走的,但是我的错,我没能走掉——”


    是因为自己,不让他走。


    贺衍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稀碎的片段突然连在了一起,他的神色呆滞,脸青一阵白一阵,岑靳给他下了药,然后,然后——是他一直缠着不让鄢忬离开。


    贺衍有些崩溃了:“叔叔,别说了。”


    “你只是药效发作而已。”鄢忬突然打断他的思绪,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这不是你的问题。阿衍,是我的错。”


    他想要从这种环境离开,但刚一起身,却发现双腿酸软到没有任何力气,他站不稳地重新摔倒在了床上。


    水杯被他碰倒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鄢忬伸手扶了他一把,贺衍想要躲开,可被碰到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鄢忬看了眼地上的玻璃碎片,墨绿色的眸子晦暗,他出去了。


    贺衍坐在床边,他盯着自己手腕上残留的红痕,额角青筋暴起,眸色一点点变暗。


    全身上下都像是被汽车碾压过一样,酸痛到几乎没有力气,但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那种挥之不去的失控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撬开,再也无法复原。


    如果不是岑靳。


    贺衍眼中满是森然的寒意,下颌绷得几乎能听见牙齿摩擦的声响。


    鄢忬他扫走了玻璃碎屑。


    过了一会儿,他的脚步声再次出现在房间里,声音低沉而平稳:“阿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贺衍闭了闭眼,嗓音沙哑:“让我自己待会儿。”


    空气沉默了几秒,脚步声渐行渐远。


    贺衍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进浴室。


    他打开冷水,狠狠冲了把脸。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布满血丝。


    可偏偏唇色却艳丽得刺目,像是被人反复啃咬过,充血的红肿还未消退。颈部更是一片狼藉,吻痕从耳后一路蔓延到锁骨。


    他抬手碰了碰颈间最重的那处淤痕,指尖刚触到皮肤就疼得一颤。


    镜中的人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贺衍扯了扯嘴角,他甚至不知道这是谁留下的。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现在他再崩溃再后悔也没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至少,至少他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特么的接受。


    真是可笑,贺衍的拳头狠狠地砸向镜子。


    三天后,门铃响了。


    贺衍透过猫眼往外看,鄢忬站在门外,神色如常,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贺衍犹豫了一秒,还是开了门。


    鄢忬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这几天没好好吃饭吗,怎么瘦了。”


    贺衍没接话,侧身让他进来了。


    “你来找我还有什么事吗?门锁已经给换过了,门外的摄像头也已经安上了。”


    贺衍语气中的不欢迎之意显而易见。


    “阿衍,发生的事情不能改变。”他顿了顿,语气平静,“但至少,不能让那个人再有机可乘。”


    贺衍的手指微微收紧,他避开了鄢忬的视线,唇角扯出一抹假笑:“哦。”


    鄢忬看着他,眼神深不见底:“我知道你身手还不错,但你的身手比不过那晚的人。所以,我给你找了个教练。”


    贺衍愣了一下,他终于看向鄢忬,神色还有些错愕:“什么?”


    “退役军官,近身格斗专家。”鄢忬的声音不容置疑,“如果下次再有人碰你,你至少能打断他的手。”


    贺衍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好。”


    两天后,津兴市的一个私人练武场。


    鄢忬开车把他送到这里,跟教练交流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贺衍瞬间自在了很多。


    教练姓刘,叫作刘鸿维。刘鸿维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肌肉结实,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刘鸿维探了下贺衍的底,两人几次对练了几次,贺衍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了。


    要是按照贺衍以前的体能来看,第一天的训练其实并不算高强度,但现在他的身体却有些吃不消。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肉记忆还在,但相比之前,体力明显下降了很多。


    最近这段时间,他的确属于锻炼了。


    但这些都可以弥补,贺衍眯了下眼,他擦掉额头的汗,正准备继续,却被教练打断了。


    “休息十分钟。”教练对着他点了点头。


    贺衍抿唇,走到一旁喝水。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


    他的下面硬了。


    贺衍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迅速背过身,假装调整护腕,试图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可越是压抑着那股欲望,燥热感反而越明显。


    他的指尖都开始发颤,贺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暗骂了一句,眼尾泛红。


    刘鸿维看了眼时间,已经十分钟了,他站了起来:“贺衍,继续吗?”


    贺衍深吸一口气,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抱歉,刘教练,再等等。”


    贺衍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他锁上门,低头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反应,脸色难看到极点。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咬紧牙关,快速解决了一次,可当他重新回到训练室,仅仅几个回合的训练后,那种难以启齿的冲动又卷土重来。


    贺衍的指节攥得发白。


    他好像出问题了。


    接下来的几天,每一天都会出现这种情况。


    贺衍开始刻意减少和教练的肢体接触,甚至找借口提前结束每天的训练。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鄢忬。


    今天的任务比以往都要轻松。


    贺衍正在拉伸,忽然听到训练室的大门被推开了,他一抬头,就看到鄢忬站在了门口。


    那双墨绿色的眼眸此刻直直地盯着贺衍,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阿衍,你最近状态不对。”鄢忬直接开口,语气虽然温和,却让贺衍下意识心跳加速。


    贺衍移开了视线,平缓自己莫名加快的心跳和呼吸。


    他不可能发现,贺衍吸了一口气,他微微抿唇,下颌紧绷,看似随意地说道:“或许只是我的体力还恢复。”


    鄢忬没说话,而是径直走到他面前。


    贺衍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鄢忬墨绿色的瞳孔变暗。


    “出汗过多,心率不稳,呼吸紊乱。”鄢忬的声音比刚才冷了很多,“刘鸿维把你最近的情况都告诉我了,阿衍,你还要瞒着我多久。”


    贺衍第一次听到他这么严肃的声音,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吭声。


    鄢忬盯着他,忽然问:“是身体上的反应吗?”


    贺衍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鄢忬的眼神却瞬间沉了下去。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


    贺衍坐在诊疗室里,面无表情地听着医生的诊断。


    “你的血液检测显示,体内残留的药物成分不止一种。”


    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着报告单分析道:“有一种浓度其实已经很低了,按理来说应该很快会被代谢掉的,但不仅没有,反而和最近你吃下的那颗药相互作用,导致药性更强了。”


    鄢忬神色忽然变得复杂,眸色却冷了下去。去年十月份,他明明给贺衍注射了解药,而且他是看着他药效消散之后才离开的。


    难道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贺衍呼吸停滞了一瞬,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这种药物会对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尤其是,”医生砸吧下嘴,声音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性功能方面。”


    “简单来说,你的身体现在对某些,嗯,就是某些刺激会比较敏感。特别是在剧烈运动后,会不受控制地产生生理反应。”


    医生又推了推眼镜,他看着浑身冒着冷气的贺衍,斟酌着措辞:“这种情况……这么说吧,其实就有点类似于性瘾,但更偏向病理性的。”


    贺衍的脑子忽然嗡嗡作响。


    他听到鄢忬在旁边问:“能治吗?”


    医生摇头:“只能控制,无法根治。”


    贺衍闭上眼,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医生从抽屉里找出一张名片,他眨了下眼,还是将名片递给了一旁站着的鄢忬。


    “先生,您可以带着患者取找这位医生,他虽然在私立医院,但在这方面的研究,我比不上他。”


    鄢忬接过名片,上面写着:[康泰和医疗中心,齐崇杉]


    第86章 第 86 章 痒


    第86章


    齐崇杉治疗这种病的水平相对来说的确很高。


    但因为贺衍对康泰和医疗中心有些抗拒, 鄢忬并没有直接带贺衍去那里。


    齐崇杉翻了个白眼,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鄢忬:“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大忙人不去追你的小朋友, 突然来找我准没什么好事。”


    鄢忬没心情跟他开玩笑, 而是直接把贺衍的体检报告递给了他。


    鄢忬眸色黑沉:“看一看,能治吗?”


    齐崇杉微眯了下眼, 他接过报告单,翻看了几眼,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齐崇杉忍不住咂舌:“你家这小朋友,血液里的东西也有点太复杂了吧。”


    难道说鄢忬追人不成开始搞强制爱那一套了,给那个一看就是直男的小朋友下药逼他就范了。


    齐崇杉皱着眉狐疑地看了眼鄢忬, 但到底没有直白说出来。


    他把报告单合上:“鄢忬, 你想让我怎么治。他的症状和你不一样, 你除了身体原因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心理因素,只要你想控制, 其实没那么难。”


    齐崇杉手指在报告上敲了敲:“但贺衍明显不是,他是因为周围神经和部分中枢感觉通路受到了损伤, 导致触觉过敏。”


    齐崇杉摇了摇头:“目前我能想到的方法就是吃药,普通的药的确也会有效, 但身体很快就会对这种药产生耐药性, 少则三天, 最多也就一周, 药就会失去作用。”


    齐崇杉斟酌着说辞,轻叹了一口气。


    “瑟维林缓释剂的确可以抑制这种情况,但必须长期服用。你之前也吃过这种药,你应该也清楚, 相比于触觉过敏,瑟维林缓释剂对身体的损伤更大。这种药含有端粒酶抑制成分,会加速细胞衰老,长期服用者会导致平均寿命缩短5-10年。”


    鄢忬依旧面无表情,但眉梢却压低了,那种压迫感让齐崇书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继续说。”


    “长期服用的人可能会逐渐丧失对温度、疼痛的感知,甚至会导致情感钝化。而且一旦停药,神经的敏感性就会出现爆发式的反弹,可能会比治疗前更加敏感。”


    鄢忬的表情越来越沉,他垂下眼睛,齐崇杉无法从中观察到太多的情绪。


    他也只是叹了口气,说道:“老鄢,你去问问那个小朋友,他愿不愿意——”


    鄢忬打断了他:“不用问了,他不需要这种药。”


    齐崇书揉了揉头发,心里纠结着。


    贺衍并不清楚鄢忬和齐崇杉的对话。


    他也看到了医生推荐的那张名片上的联系方式,就是他现在租住的这间房子的真正主人。


    这套房子租了一年,还有四个月到期。


    自从那天的事情发生之后,一走进卧室,大脑就像触发了什么自动程序一样,开始不断播放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他不清楚鄢忬和岑靳说了什么,也无法回忆起那个时候到底具体发生了什么令人尴尬又难堪的画面。但唯一清楚的就是,在天将亮未亮之际,他还在贪婪地缠着鄢忬,还在被一寸又一寸地锲入。


    贺衍不敢再住到那里,而是睡到了隔壁的客房,之前李红芹住的那一间。


    杨梅霞的房间里的一切都维持着她离开之前的模样,贺衍站在门外,脑海中的回忆一点点闪现。


    再有半个多月,铜海大学就要开学了,他以后可能不会再回到这里。


    情感与理智在互相争夺着身体的掌控权,他明明不想再回到津兴,但又无法彻底舍下这里的回忆。


    或许一切保留原样就是最好的。


    贺衍拨通了齐崇杉的电话。


    齐崇杉正在语重心长地劝说鄢忬:“以我这种被离婚的过来人经验,情侣之间最好不要有这种隐瞒。老鄢,如果你真想和小朋友长远地走下去,你最好还是告诉他实情,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他的选择或许跟你——”


    鄢忬一言不发,态度坚定。


    齐崇杉有些劝不动的时候,手机忽然开始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他之前存过的贺衍的电话号码。


    齐崇杉挑了下眉,对着鄢忬扬了扬手机:“你家的小孩,我猜他可能是来咨询的,你确定不改变看法。”


    鄢忬掀起眼皮,浅浅看了一眼齐崇杉。


    齐崇杉举手投降:“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该说的我绝对不瞎说。”


    五分钟后,齐崇杉挂断了电话。


    “不该说的我都没说,但你刚才也听到了,他打算续租房子。”齐崇杉疑惑地说道,“或许是他没有那么想要离开这里,他都续租了,肯定是以后还要回来吧。”


    “不,他是不打算回来了。”鄢忬唇瓣抿直,眼眸晦暗。


    齐崇杉啊了一声,但鄢忬没有再解释什么。


    齐崇杉拽了拽自己的头发,忽然说道:“其实,也不是完全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齐崇书抬眼看了他一眼:“反正你们俩现在都这种情况了,如果你想要让他脱敏,从临床角度来说,这类情况进行系统性脱敏治疗会有一定的效果。”


    鄢忬坐在对面,透明的玻璃烟灰缸里积了半截烟灰,他没动。


    “具体方法?”


    齐崇杉斟酌了一下措辞:“如果他对,嗯,对这种特定的刺激过度敏感的话。那么,在安全可控的环境下,重复暴露在这种刺激之中,可以逐步降低反应强度,咳,这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治疗方案。”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鄢忬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鄢忬轻笑了下,但笑意未达眼底。


    “医学上把这个称之为习惯化。”齐崇杉耸了耸肩,“当然,需要严格把控频率和强度,避免二次创伤。”


    烟头被按灭在玻璃缸里,鄢忬发出了一声轻嗤。


    “明白了。”鄢忬站起身,西装裤腿掠过报告单,他低身拿走了报告,“多谢建议。”


    傍晚,贺衍的房间大门被敲响了。


    鄢忬手里提着一袋东西递给了贺衍:“医生开的药,一天一次,可以缓解症状。”


    贺衍接过药,道了一声谢,正准备关门的时候,被鄢忬拦住了。


    他握住袋子的手收紧,避开了鄢忬的目光。


    贺衍的唇瓣被他抿得泛白,看起来倔强又脆弱。


    鄢忬心头涌上一股酸涩,但眸色却彻底晦暗了下来。


    鄢忬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落在贺衍身上,但贺衍并未发现,那双眼里翻涌的浓稠的情欲。


    鄢忬换了话题:“阿衍,你难道要和我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吗?”


    “叔叔,这样难道不好吗。”


    不知道鄢忬的话戳到了他心里的哪一点,贺衍扯了扯嘴角,忽然眉梢挑了起来,表情桀骜带着几分冷意的不驯。


    鄢忬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去年的那个晚上。


    那个第一次和贺衍见面的晚上。


    贺衍将门关上了。


    鄢忬唇角的弧度缩小。


    耐心等一段时间就好了。鄢忬微眯了下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芒,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也不后悔,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可以是信赖的长辈,但不能一直只是长辈。


    贺衍对鄢忬的谋划一无所知,他知道鄢忬对自己有隐瞒。但岑靳没有再出现过,只要减少和鄢忬的接触,生活就会回到平静。


    即使是看似平静。


    有时候当个缩头乌龟其实也不错。


    药的确有用,至少贺衍在训练的时候,不会再发生之前那种尴尬的情况。


    时间即将要到九月份了,贺衍吃了一周的药,身体没有再出现过什么问题。


    这天晚上,他吃完药照常睡觉。


    可老天像是在给他玩笑一样,身体又起了反应,不是被下药后药效发作时的灼烧感,也不是被欲望冲垮的失控,更没有把他拉入□□焚身的境地。


    但那是一种更加磨人的痒。


    像是有一群蚂蚁顺着他的血管在蜿蜒爬行,在他的骨髓里轻轻啃噬。


    他释放过一次,可身体深处却依旧浮起一层细密的痒。


    大脑不断在眼前放映着那些能让身体更加快乐的片段,滚烫的掌心贴着他的腰线,粗粝的指腹碾过他的喉结,还有……更深处,更隐秘的触碰。


    贺衍试图用意志力压下这股异样的躁动,可越是压抑,那股痒意就越是鲜明。


    他猛地闭上眼,可那些记忆却愈发清晰。


    药失效了吗?


    他打开灯,又吃了几颗,但效果微乎其微。


    贺衍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可越是清醒,就越是难熬。


    释放过的身体本该餍足,可那股痒却像是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一样,怎么也填不满。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可只是轻微的摩擦,尾椎那里就窜起一阵无法言说战栗。


    痒。


    从内到外的痒。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叫嚣,渴望着被填满、被侵占、被彻底碾碎。


    贺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第二天一早,贺衍就从家里出发了。


    当初给贺衍诊断的那个医推了推眼镜,他接过贺衍手中的药。


    “成分的确能治疗你的症状,”医生叹了口气,“但你的身体已经产生耐药性了,这种类型的药对你大概都不怎么管用了。”


    他蹙着眉问道:“我上次推荐的那个医生,你去看过了吗?他怎么说。”


    贺衍摇头:“这就是他开的药。”


    医生又叹了口气:“如果齐医生都没有办法,那我更没有办法了。”


    贺衍又换了一家医院,重新抽血化验。


    得到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福宁小区,801室。


    鄢忬抬腕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了。


    今天上午贺衍去了医院之后,没有去那家练武厅,他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看来,那个药大概已经失效了。


    白天远没有晚上难熬。


    贺衍烦躁地又冲了一个冷水澡,把空调温度开到了最低。


    但没过多久,那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感觉又从脊椎爬上来,皮肤开始发烫,后腰泛起细密的痒,越是压抑就越是鲜明。


    他猛地弓起身,喉结滚动着吞咽喘息。


    该死。


    贺衍暴躁地扯开衣领。


    昨晚没有睡好的眼下泛着一片青,在冷白的肤色上异常明显。


    “操!”他狠狠一拳砸在墙上,指节瞬间泛红,可疼痛带来的短暂清醒很快又被新一轮的痒意吞没。


    大门忽然被敲响了,是鄢忬。


    他的声音透过可视对讲机传到屋内。


    “阿衍,刚才——”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听到鄢忬的声音。


    贺衍快速走到门口那里,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关掉了可视对讲机的通话。


    他把自己摔进床上,往嘴里扔了几颗安眠药,强迫自己睡过去。


    贺衍第二天又出现在了练武场。


    但他没有让教练训练,而是自己一个人在单独的训练室里疯狂拉练。


    汗水浸透了背心,布料黏在了皮肤上,明明他已经把自己累到筋疲力尽,但那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痒意,依旧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几乎快把他逼疯了。


    贺衍死死咬着牙,硬生生地又熬了几天。


    练武场的一间私人休息室。


    鄢忬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眼前,是一块清晰的监控大屏。


    鄢忬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屏幕上,从贺衍发颤的指尖到绷紧的脊背,每一寸他挣扎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贺衍现在有多难熬,甚至连最轻微的布料摩擦都能让那具身体战栗。


    可他偏偏倔得像块石头,宁可把嘴唇咬出血也不肯服软。


    鄢忬轻叹,眼底晦暗。


    他本来是在等,在等贺衍彻底崩溃的那一刻。


    到那时——


    鄢忬的指尖无意识加重力道,烟身微微变形。到那时,他会亲手接住这只遍体鳞伤的小兽。


    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错了,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按照阿衍的性格,他不可能会认输了,也不可能会屈服。


    他甚至不会喜欢上自己。


    鄢忬缓缓起身,忽然笑了。


    可惜了,他从来都是一个挟恩图报的小人。


    单人训练室里,贺衍脱力地躺在地上,安静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喘息声,像是困兽在最后的挣扎。


    大门忽然从外面推开了,又被反锁住了。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鄢忬站在贺衍面前,垂眸看着他,光线被遮挡,墨绿色的瞳孔看起来比平日更加幽深晦暗。


    他的声音温柔,带着和往常一样的关切。


    “阿衍,还撑得住吗?”


    贺衍猛地抬头,迎面撞上了那双眼睛,他还没来得及搞懂里面的情绪,就听见鄢忬低笑了一声。


    鄢忬单膝跪地,伸手抚上了贺衍汗湿的后颈——


    他满意地感受到掌下的身体瞬间僵直,连呼吸都停滞了。


    贺衍咬着嘴唇,压抑身体的颤意。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他明明已经忍了整整一周了,他以为自己可以把那些荒唐的想法和冲动全部压下,可是——


    贺衍的呼吸瞬间乱了,他的喉结滚动,脊背几乎绷成了一道僵硬的弧线。


    他应该躲开的。


    指腹上粗糙的薄茧擦过后劲,像火星溅进干柴。


    所有的自制力都在顷刻间崩塌。


    “……别碰我。”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嗓音却哑得不成样子。


    可鄢忬的手没移开,反而顺着他的颈线缓缓摩挲了一下。


    贺衍猛地一颤,连指尖都在发抖。


    荒唐的回忆冲破了束缚,疯一样地在脑子里冲撞。


    “阿衍,你在抖什么?”鄢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得像是在蛊惑。


    贺衍打开了鄢忬的手,他逃一样地站了起来,后背贴到了距离鄢忬五六米远的角落。


    鄢忬现在的模样,他忽然感觉有些陌生。


    贺衍下意识地呢喃出声:“叔叔?”


    鄢忬微微挑眉:“阿衍,齐崇杉其实给了我两个治疗方案。”


    耳边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毛玻璃,鄢忬的声音被扭曲成了模糊的嗡鸣,但那些话的意思又极其清晰地传入了贺衍耳中。


    “第一种是药物控制,但很显然这种方法的疗效似乎不太乐观。”


    鄢忬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打火机,开开合合的脆响在空旷的训练室回荡。


    “第二种是脱敏治疗。”


    “你知道第二种方案具体指什么吗?”


    贺衍猛地抬头,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陌生感再次浮现,但又伴随着某种诡异的熟悉。


    贺衍唇瓣抿紧,汗珠滑落到睫毛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用最原始的刺激,通过反复训练提高阈值来达到脱敏的效果,”鄢忬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着下流的话,“就像治疗恐高症需要去更高的地方一样。”


    空气突然凝固。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鄢忬。


    “叔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贺衍声音冷静,但细听却有些发颤,他抿了下唇,才发现唇瓣已经干得翘皮。


    那种陌生感和侵略感,让贺衍的身体下意识紧绷,他警惕地看着鄢忬,像是第一次认识他那样。


    “阿衍,你现在身体太敏感了。”


    “你甚至没办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只发情的野兽。”


    贺衍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到声音都发不出来。


    “阿衍,你当然可以继续这样生活,或者……”


    “让我教你重新掌控这具身体。”


    鄢忬终于点燃了那支烟,这也是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在贺衍面前吸烟。


    白雾从唇间缓缓溢出,缭绕着上升扩散,模糊了鄢忬凌厉的下颌线。烟雾弥散间,鄢忬掀起眼皮,眉骨下映出了一道森冷的阴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吸引力。


    “所以你要亲自当我的‘药?”贺衍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讥诮地扯了下嘴,眉宇间满是冷冽。


    “叔叔。”贺衍加重了这两个字,“我以为您只是我的长辈。”


    “上次在训练室,你是想着谁弄出来的?”鄢忬笑了,他纵容地摇了下头,仿佛又变成了之前那种好好长辈的模样,连语气都带着长辈特有的无奈。


    贺衍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的身体需要习惯刺激,直到不再过度反应。”


    鄢忬就站在他面前,神色淡漠,仿佛刚才那句荒唐的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你可以拒绝,阿衍。”鄢忬语气平静,“然后一辈子当个被欲望折磨的废人。”


    贺衍心脏疯狂地跳动,肋骨被撞得生疼。


    以往温情的梦境瞬间破碎,一种无言酸涩的痛苦瞬间充斥胸腔,他甚至不清楚现在的疼是因为什么。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鄢忬。


    鄢忬朝他走了过来,但贺衍发现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钉在了原地一样,根本移不开脚。


    鄢忬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了他的耳畔,贺衍的身体颤了一下。


    “离我远点……”他的声音哑得不成调,可尾音却带着可耻的颤抖。


    “你确定?”


    鄢忬的动作顿了顿,幽深的绿眸凝视着他,指尖顺着耳尖缓缓下滑。


    他应该拒绝的,他应该狠狠推开这个趁人之危的混蛋。贺衍咬紧牙关,可身体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主动弓起腰迎合对方的触碰。


    他的皮肤烫得吓人,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的温度。最不堪的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下身的反应,布料摩擦带来的细微刺激都让他眼前发白。


    “阿衍,看来你的身体比你的嘴诚实。”鄢忬低笑一声。


    “阿衍,一次和几次没有区别。如果你愿意,我还是你的叔叔,和以前不会有任何区别。”


    身体的反应比什么都要诚实,明明大脑叫嚣着抗拒,可当手掌覆上他的腰侧时,后腰窜起一阵触电般的酥麻,让他险些跪倒在地。


    这成了压垮贺衍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次和几次没有区别。


    他闭上眼,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好。”


    “治疗”已经进行了整整一周。


    鄢忬的确如他所说的有性|瘾。


    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刻。


    从浴室到落地窗,从皮质沙发到训练室的地垫——


    但这种方法的确初显成效。


    至少现在,他不会在深夜被莫名的痒折磨到发狂,也不会在白天因为别人不经意的触碰而浑身发颤。


    可副作用同样明显。


    “好点了吗?”鄢忬低声问,指腹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按压着贺衍酸痛的肌肉。


    贺衍闭着眼没吭声,喉结却轻轻滚动了一下。


    距离铜海大学开学,仅剩两天的时间。


    当天晚上,凌晨两点。


    贺衍忽然从梦中醒来,鄢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卧室的房门半掩,光从门缝漏了进来。


    隐约能听到客厅那里有谁在说话。


    贺衍撑着身体走到屋外,睡眼惺忪,眼角还洇着一抹红。


    忽然,他愣在了那里,瞬间清醒了过来。


    不只是他愣住了,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说话的声音也停下了。


    鄢忬轻声问道:“俞叔,你怎么不说——”


    他的声音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后也戛然而止。


    第87章 第 87 章 过渡篇结束(小剧场2)……


    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面容普通, 四十岁上下,气质沉稳,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贺衍眸色暗了下去, 他表情变化不大,但心脏却开始加速跳动。


    他对这张脸有印象, 对这个人也有印象。


    去年十月,贺家给他举办生日宴的那个晚上。从那个房间出去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就是在和这个人交谈。


    原来是他啊。


    贺衍扯了扯嘴角,他垂下了眼睛,手指抽搐了一下, 指尖微微发麻。


    他终于知道了那种诡异的熟悉感来自何处。


    鄢忬的眸色温柔, 声音如常:“阿衍, 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你了吗?”


    “不介绍一下这位吗?”贺衍掀起眼皮,几乎是明知故问地看向鄢忬。


    俞孟辉惊了一下,他很难想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和鄢忬说话。


    鄢忬轻轻瞥了俞孟辉一眼。


    俞孟辉接到信号, 对着贺衍微微点头:“你好,我姓俞——”


    贺衍扯了下嘴角, 眼底满是嘲意:“俞孟辉,俞杉风投的合伙人。”


    “我应该没说错吧?”


    贺衍笑了下, 带着点荒唐的颤音。


    那晚模糊的身影与鄢忬的面容重叠, 贺衍忽然觉得荒谬至极。


    “叔叔, 你演得可真好, 好到让我以为今年我们才是第一次见面。”


    贺衍眉梢讥诮地挑起,眼底却冷得骇人:“鄢忬也不是你的真名吧,毕竟之前你的名字是可是——普通的路人。”


    贺衍语气里的嘲讽几乎不加掩饰,俞孟辉轻轻蹙眉:“你——”


    但他的指责还未说出口, 便被鄢忬打断了:“你先出去吧。”


    俞孟辉张了下嘴,有些不满地看了眼贺衍,最终还是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贺衍和鄢忬两人,但气氛却骤然凝固了。


    “阿衍,鄢忬是我的真名,俞是我母亲的姓。”鄢忬的声音软了下来,“我也没有演戏。”


    “还有必要再骗我吗。”贺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说得有些艰难,却在说出来的瞬间如释重负,“去年我生日的那晚,在那个房间里的人是你,可你让我以为今年一月初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贺衍的嗓音有些哑,他盯着鄢忬:“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当我的‘叔叔’,对吧?”


    鄢忬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在玄关的阴影处,眉眼深邃,却又陌生得可怕。


    “阿衍,除了身份之外,我没有骗过你。”鄢忬声音低沉,“我确实没想过要当你长辈,但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掺杂任何虚假。”


    贺衍笑了一声,眼眶却发红:“你觉得这能让我好受点?”


    他攥紧拳头:“你看着我依赖你、信任你,甚至……”


    甚至在某些瞬间,产生过不该有的念头。


    这句话贺衍没说出口,但鄢忬的眼神忽然暗了下来。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某种蛊惑的煽动:“阿衍,你既然知道我对你从来不只是长辈对晚辈的感情。那你对我,从来都只是单纯的晚辈对长辈的孺慕吗?”


    贺衍的呼吸一滞。


    空气凝固了几秒。


    贺衍的声音冷得刺骨:“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在经过鄢忬身边时,男人扣住了他的手腕。


    那双墨绿色的瞳孔静静地看着他:“阿衍,你的治疗还没结束。”


    指腹在腕骨上摩挲。


    贺衍颤了一下,他猛地甩开鄢忬的手,皱着眉冷斥道:“别碰我。”


    下一秒,贺衍摔门离开。


    俞孟辉站在门外朝他冷冷地一瞥,随后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贺衍扯了扯嘴角,他走得很快,像是要逃离什么,可胸腔里的窒息感却挥之不去。


    俞孟辉目送贺衍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移动了脚步。


    鄢忬的亲生父亲鄢锡儒病危,撑不了几天了。他这次来得这么急,除了和鄢忬商量之后要如何应对之后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把鄢忬请回去,他在津兴已经待了太长时间了。


    俞孟辉按下门铃。


    鄢忬打开了门,他的眉梢低压,眸色幽深得让人心慌。


    “先生,如果可以,咱们最好现在就出发去铜海。万一鄢锡儒临终前改了遗嘱——”


    “鄢锡儒没这个本事。”他声音平静,并没有刻意提高音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俞孟辉没把人从津兴带走,反而自己被请走了。


    802,浴室。


    鄢忬在睡前已经帮他清理过了,可贺衍还阴着一张脸,再次打开了花洒。


    水从花洒喷涌而下。


    贺衍仰头闭上了眼。


    玻璃隔断上映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但上面却布满了各种暧昧的痕迹。


    胸前泛着不正常的红,甚至有些肿,像是被反复吮咬过。


    还有那些从颈侧一路蔓延的吻痕,凌乱地烙在冷白的皮肤上,像是野兽圈占地盘时留下的齿印,嚣张又放肆。


    “操……”


    贺衍烦躁地抹了把脸,他用力搓着皮肤。


    水流路过锁骨上的那些深红的吻痕,在胸口留下湿漉漉的水痕,最后消失在腰窝处。那里还有几道泛红的痕迹,指痕深陷,是鄢忬留下的。


    花洒被关掉了,浴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水滴砸在地砖上的声音。


    镜面上的雾气散去,映出了他泛红的眼角和紧抿的唇瓣。


    他扯过浴巾胡乱擦干身体,浴巾碰到后腰,触电般的酥麻感瞬间窜上脊背,贺衍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明明身体已经没有最初那么敏感了,但某些地方还是经不起碰。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微微抬头的欲望,冷笑一声。


    贺衍一阵烦躁,他忽然想起昨晚鄢忬贴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阿衍,你这里,只有我能碰。]


    “真特么是个疯子。”


    贺衍低声骂了几句,狠狠地摔上浴室门。


    九月十号,周六,是铜海大学新生报到的第一天。


    行李箱放在客厅的一角,沙发已经盖上了一层防尘罩。


    贺衍拉着行李踏进电梯时,才发现鄢忬已经站在了电梯的最里侧。


    他仿佛没看见一样,面无表情地转身。


    贺衍按下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合拢。


    电梯内镜面的轿壁上映出了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鄢忬比贺衍高出半头,目光落在了贺衍后颈的碎发上。


    贺衍盯着楼层显示屏,数字从八开始往下跳动,显示屏上的光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


    “伞带了吗?”鄢忬突然开口。


    贺衍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五楼。


    “天气预报说铜海下午会下大雨。”鄢忬继续说,仿佛没察觉他的沉默。


    “我的车停在下面。”


    贺衍喉结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一楼到了,伴随着电梯“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贺衍拖着行李箱走了出来,鄢忬伸手要去接他的行李,贺衍却侧身避开了。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上划出了刺耳的声响。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


    贺衍没再看他,径直走向小区大门,网约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鄢忬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位置,既不上前也不阻拦,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把行李塞进汽车的后备厢。


    车门关上前,贺衍终于看了鄢忬一眼。


    “阿衍,到学校了跟我说一声。”鄢忬看着他,墨绿色的眼眸中盛满温柔,“我大概会晚一点去学校,到时候我们会再见面的。你的身体——”


    贺衍扯了扯嘴角,用力关上车门。


    车门关闭的声音压住了鄢忬的声音。


    贺衍眉梢挂着冷意,报上了自己的手机尾号。


    “师傅,开车吧。”


    后视镜里,鄢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拐角。


    司机随口一问:“刚才的是你男朋友啊,你们吵架啦?”


    贺衍没说话,司机撇了撇嘴,也不再自讨没趣。


    ……


    前往大学报到的高铁停在了其中一个站点。


    贺衍正盯着窗外发呆,九月的阳光透过高铁的玻璃落在了桌板上,照在了那本没翻开几页就又被合上的《铜海大学新生入学指南》上。


    旁边空了很久的座位突然有人落座,是一个年轻的男生,头上还戴着白色的头戴式蓝牙耳机。


    或许是因为高铁里有人在说话,男生调高了耳机音量,清晰的人声从他的耳机里传出来。


    耳熟的语调,贺衍皱了下眉,垂眸看向了邻座的手机屏幕。


    屏幕里是一部电影的直播发布会,卷发男人狭长的眸中带着笑意,说了句莫名的话:“找到我丢的东西了。”


    果然是贺琚,贺衍无声地啧了声,烦躁地移开了视线。


    屏幕里的卷发男人却突然直视镜头,黑沉沉的瞳孔像是要穿透屏幕。


    镜头不经意间扫到了男人的手腕。


    邻座的男生忽然嘶了一声:“卧槽,梵时阁的诗岸系列,这表好贵。”


    他的余光瞥见贺衍的侧脸时,耳机差点滑落。他喉结动了动,操,旁边这人好帅,好想加他的微讯。


    男生轻咳了一声,他局促地调低音量:“不好意思,刚才是不是吵到你了”


    男生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语气更加热络了。


    他打开了微讯二维码。


    “原来你也喜欢行水老师啊,他的电影过两周就要去铜海市路演了。我刚才瞥到了你的入学手册,既然你也在铜海上大学,那我们要不要加个微讯,到时候一起去——”


    贺衍转过脸,透出股生人勿近的冷感,男生瞬间噤声。


    妈呀,正脸更帅了。男生耳根发烫,讪讪地缩回手机:“抱、抱歉,我就是……”


    高铁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开始后退。


    贺衍靠在座椅上,忽然扯了扯嘴角。


    他的指节骤然收紧,眼底晦暗。他倒要看看,贺琚会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第88章 第 88 章 新来的代课老师


    第88章


    铜海大学的地理位置极好, 位于寸金寸土的铜海市中心。


    从南门出去,跨过天桥,再走几步就是铜海市的大型商圈。天寰壹号公寓则在这所大学西门的附近。


    贺衍出了铜海高铁站, 刚坐上车, 外面就开始下起了雨。


    铜海大学距离高铁站有三十多公里,越是靠近市区, 雨下得越大。


    贺衍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无声轻啧了一声。


    居然真的下雨了。


    他也真的没拿伞。


    因为雨势太急,司机开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一个多小时后,司机开到了铜海大学的南门。


    南门是铜海大学的正门。


    铜海大学这四个大字在雨幕中巍峨矗立。


    大门外, 是来来往往的新生和送行的家长, 还停靠各种各样价格不一的私家车, 全部挤作了一团。


    出租车开到距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就因为拥挤的车流被迫停在了路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 汽车忽然熄火了,怎么也打不开。


    司机臭骂了几句, 让贺衍下了车。


    这里距离南门还有一百多米。


    暴雨倾盆,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了细密的水雾, 奔流的雨水在柏油路上汇成了小簇的急流。


    贺衍拉着行李, 冒着雨沿着路边往学校大门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 白衬衫很快被浸透贴在身上。


    贺衍吸了一口冷气, 他深吸一口气,拎着行李,正准备一口气冲到学校——


    忽然,头顶的雨声消失了, 一把黑伞无声地撑在他上方。


    “没带伞吗?”


    一缕银发从眼前掠过,贺衍转身,杭凌一举着伞站在他旁边,淡金色的眸子落在了贺衍脸上,忽然顿了顿。


    “新生报到?”杭凌一开口,声音沉稳。


    贺衍看他了一眼,点了点头,但并未多说什么。


    铜海市中级法院距离铜海大学的南门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因为雨势太大,再加上路上的车流,杭凌一索性自己走过来拿案子的卷宗,没想到刚好在这里碰到了贺衍。


    五月份因为贺衍的那通电话,他查到了郗景到底做了什么,但同样也是在那通电话之后,他和贺衍的联系就淡了很多,最近一个月他们更是一次都没有交流。


    杭凌一眉头蹙了下,总感觉贺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的眉眼依旧透着生人勿近的冷峻,可眼尾那处却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艳色,像是被什么滋润过,带着不自知的蛊惑。


    杭凌一微微眯眼,但并没有想太深。


    他没有在意贺衍明显冷淡的态度,而是把伞面又往贺衍那边倾斜了一点,自己的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了。


    “我刚好来学校处理案子,顺路送你到宿舍吧。”


    贺衍微微垂眸,睫毛上被浸湿,还挂着几滴雨水。发梢上的雨滴垂落,滑过脖颈,没入衣领之中。


    “麻烦你了。”


    杭凌一的目光在那处停留了一秒,从怀中拿出了手帕递给了他。


    “没事,擦擦吧。”


    在这种暴雨天气和特殊的新生开学的双重加持的情况下,步行显然比开车要快很多。


    很快,两个人便走到了铜海大学南门。


    贺衍的宿舍并不在南门,而是在西门附近的星河湾宿舍区,距离西门只有两百多米。


    但因为铜海大学只在南门为新生开放了入学通道,因此两个人在雨里多走了将近两公里。


    雨大风急。


    即使打着伞,两个人的裤脚和肩膀也都被淋湿了。


    杭凌一忽然出声道:“郗景疯了。”


    贺衍的手指微微一动。


    “他整天躲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质问岑靳为什么不喜欢他。”杭凌一的语气不带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姑姑已经不敢让他出门了。”


    贺衍冷笑,他扯了扯嘴角:“关我什么事?”


    杭凌一看着他,忽然话锋一转:“一个月前,岑靳来铜海上任。是郗景组局给他接风,但他们完全没有给我透露任何消息。如果不是因为郗景精神上出现了问题,我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雨声忽然变得遥远。


    贺衍的瞳孔收缩,呼吸微滞:“岑靳现在在铜海?”


    杭凌一眸中闪过些许惊讶:“我还以为你知道,他现在是姆扎州的检察官,在州检察院上班。”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州检察院距离这里有十几公里。”


    贺衍抿唇,眼底划过一丝暗芒,他拉着行李箱的手收紧了,手背上的突起了青筋。


    杭凌一没再多说什么,他只是撑着伞,把贺衍送到了宿舍楼下。


    “到了,我就不送你上去了。”杭凌一停下脚步。


    贺衍对他道了声谢,拉着行李走进了楼内。


    星河湾宿舍区是本科生公寓,贺衍住在星河湾一号楼的101宿舍。


    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宿舍号。


    101宿舍在走廊的尽头,贺衍推开101宿舍门时,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有独立卫浴。


    贺衍的房间在1号,在宿舍进门的右手边。


    直到快要六点,贺衍把床铺全部收拾好之后,101宿舍的大门才再次被推开。


    进来的戴眼镜的褐发男生把湿漉漉的雨伞挂到了行李箱一侧,水滴顺着他走路的痕迹在地板上连成了一条弯曲的线。


    他看到贺衍,眼睛睁大了一瞬,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哥们怎么这么帅,我和他一个宿舍,大学四年还能交到女朋友吗?


    他笑着招了招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黄弘资,来自略阿州。”


    黄弘资说着把行李拉到了3号床,在贺衍的斜对面,靠近里面阳台的那个床铺上。


    和自己来自一个地方啊。


    “贺衍。”贺衍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黄弘资突然瞪大眼睛:“等等,你是贺衍?罗河县那个贺衍?”


    黄弘资把行李扔到位置上,立刻冲到贺衍身边,本来还算标准的联邦通用语忽然变成了贺衍熟悉的方言。


    黄弘资激动地伸出手,但是被贺衍避开了:“抱歉,我不习惯和别人肢体接触。”


    黄弘资也没在意,反而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老乡啊,我是凌昌市的。你居然真的是那个传说中的贺衍啊,哥们,你不知道,高一和高二整整两年啊,我都活在你的阴影下……”


    黄弘资把自己高中生活的辛酸苦辣大吐特吐,然后忽然说道:“对了,我堂哥也考到姆扎州了,他就在隔壁的铜海工业大学,到时候咱们仨个老乡一起出去玩。”


    铜海工业大学,姓黄。


    贺衍眨了眨眼,忽然出声问道:“你堂哥是不是叫黄星俊,专业是飞行器制造工程。”


    黄弘资一下子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是我高中同桌。”贺衍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很浅。


    但是黄弘资却被这笑容晃花眼了,不行,太令人嫉妒了,这哥们为什么学习成绩好还长得这么帅啊。人神共愤啊!


    宿舍的门禁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但直到门禁那个店,101宿舍的另外两个人也没来。


    黄弘资伸了个懒腰:“估计这俩人应该是明天来报到。”


    的确如他所说,第二天下午在雨停了之后,这两个人才来到了学校。


    这两位室友都是铜海本地人,虽然有铺位,但是他们并不打算住宿。


    宿舍实际上只有贺衍和黄弘资两个人住。


    联邦的大学并没有华国大学的军训传统,因此开学的第一周就是正式上课的时间。


    法学专业可以说是铜海大学最强势的学科,但是法学院的人数并不算多,相比于其他院动辄五六百人的状况,法学院只有一百个人左右,可以说是妥妥的小院。


    因为大一主要都是通识教育课,虽然宿舍的四个人专业各不相同,但课表却有部分的重合。


    第一周的生活很平常,和上辈子并没有太多不同。


    直到周四。


    下午只有一节体育课,第一周并没有细分课程,而是进行了体能测试。


    测试的项目很简单,一千米,引体向上,立定跳远……


    在其他项目完成之后,开始了一千米测试。


    贺衍在跑完第一圈的时候,就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了,他加快了速度,完成一千米后,就立刻冲进了厕所。


    汗水顺着脊背滑进裤腰,那种熟悉的燥热感又卷土重来。


    贺衍咬着牙用冷水拍打后颈,才勉强平复身体的燥意。


    他阴着一张脸,唇瓣被他抿得发白,几乎失了血色,眼尾却泛着不自然的红。


    额前的碎发被水微微打湿,凌乱地搭在眉骨上,衬得那双眼愈发冷冽。


    路过的学生不自觉地绕开他走,但又下意识地偷偷看着他。


    他的身体,又开始不对劲了。


    贺衍避开了冲向餐厅的下课大军,拐进教学楼后的小道。他靠在墙上,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


    还好,现在这种情况,他还能压下去。


    周六上午,黄星俊来找他们两个人出去玩。


    贺衍之前已经逛过铜海了,他也没什么兴趣“故地”重游。但是黄星俊在听到他这个理由后,反而更加恳求他一起出去了,毕竟有导游跟没有导游玩起来差别可太大了。


    九月的风不算太凉,但贺衍已经穿上了长袖卫衣。三个人在学校附近的景点玩了一圈,傍晚又回到了铜海大学对面的云华商圈。


    云华街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在联邦还是君主制的时候就存在了。最初这里只是一个小型的集市,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发展成了繁华的商业圈。


    暮色渐沉,云华商圈华灯初上。


    贺衍和另外两人穿过步行街,路过了一家奢侈品服装店。


    黄弘资的脚步慢了一刻,他看了眼牌子,微微咂舌:“这里一堆奢侈品牌子,我就认识这一个,不过这里的一件上衣就够我爸一年工资了。”


    门店的暖光里,杭凌一从店门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墨绿的礼袋。


    银色的长发被他随意绑在了身后,淡金色的眼眸向对面扫了过去。


    恰好和贺衍四目相对。


    “巧了。”杭凌一挑了下眉,打了声招呼,手里礼袋的丝带随风轻晃,“还没吃饭吗?”


    这家伙一看就是那种不是普通有钱的有钱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上位者气场。黄星俊和黄弘资对视了一眼,这人谁啊,他们认识吗?


    就在这俩人呆滞的时候,贺衍平静地点了点头。


    “要一起吃吗?”杭凌一自然地开口邀请道,完全忽视了站在贺衍旁边的另外两个褐发男生。


    “不用了,我们就是路过这里,不在这里吃。”


    贺衍对着杭凌一摆了摆手,他喊了下还在发呆的兄弟俩,抬脚继续往前走了。


    “贺衍,你走那么急干什么。”杭凌一迈步走到了贺衍身旁:“前几天打电话和你说的那事,已经搞定了,如果你打算想来法院实习,随时都能来。”


    贺衍的脚步放慢了,他偏过头,眉梢轻挑。


    “随时?”他的嗓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尾音却微微上扬。


    杭凌一轻笑了一声,银发被风吹得微乱,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


    他稍稍侧身,不着痕迹地替贺衍挡开迎面走来的人群,声音低沉:“对,当然随时,就像我很早之前跟你说的那样,我……”


    两人在后面瞪大眼睛,这俩人姿态熟稔得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但贺衍不是跟他们一样都是来自略阿州吗。


    黄星俊没有黄弘资那么震惊,但却更加坚信了一点,短短一年,贺衍就能认识那么多一看都是大佬的人。


    他暗暗握拳,他一定要跟贺衍好好做朋友。


    第二周的周三早八,本该是学生最倦怠的时刻。


    这一节是必修通识课,经济学原理,上课地点是一个能容纳三百多人的大型阶梯教室。


    贺衍走进教室,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明明和上周三是同一个时间段,但这次整个教室几乎坐满了人,甚至都坐在最前面。


    他习惯性地朝最后一排的角落走去,黑色棒球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线条凌厉的下颌,还有那张微微抿紧的唇。


    宽松的衣领不经意地摩擦后颈,带起了细微的战栗,他用力扯了扯衣服,喉结动了动。


    贺衍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眼底晦暗。


    身体的不适感比前几天更明显了。


    他坐下后,给黄弘资占了旁边的座位,然后低头翻开课本。已经暴起青筋的手用力握紧钢笔,在纸面上划出几道无意义的线条。


    前排传来窃窃私语。


    “这节课怎么这么多人,那个秃头大胖子不就是纯念PPT,莫非大家上了一周的早八都疯了。”


    “你不知道吗,经济学原理的老师换人了,我有高中同学也在这个学校。他这周一也上了经济学原理,老师换成了一个超级大帅哥。”


    “别说什么老师了,你看后面,是不是他?法学院那个……”


    “我靠,真人比论坛偷拍还绝。”


    前排的人把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对准了后排那个角落,即使快门声被刻意调成静音,但还是贺衍还是察觉到了。


    他抬起眼睛,瞳孔在帽檐的阴影下泛着冷光,偷拍的人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


    七点五十分,教室基本上全部坐满了。


    为什么这节课这么多人,贺衍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在临近上课的前两分钟,黄弘资拿着刚买的热腾腾的饭终于冲到了教室,坐到了贺衍旁边。


    “今天人可真多,感谢哥们占的位。”他发出了一声感叹,然后狼吞虎咽地把早餐塞到了嘴里。


    八点整,教室前门被推开。


    嘈杂声瞬间消失,如同被按下静音键了一样。


    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踏上讲台,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剪裁精良的西装裤包裹着修长的腿,银灰色马甲束出了劲瘦的腰线。


    钢笔尖忽然顿住了,墨水在课本上晕开了一小片阴影。


    贺衍漫不经心地抬眸,视线上移,定格在那张脸上——


    他的呼吸一滞。


    贺衍眉心拧了起来,他再次压低了帽檐。


    他无声轻嗤了下,扯了扯嘴角,他早该想到的,那天鄢忬说得铜海大学见根本不是玩笑。


    男人站在讲台中央,银灰色的衬衫扣到了最上面一颗。他的手指按在讲台边缘,骨节分明,腕间露出一截黑色表带,衬得那双手愈发修长有力。


    “各位同学,早上好。”鄢忬开口,声音低沉,他的指节轻叩讲台,“我是这学期《经济学原理》的代课老师,后面的课都由我来给大家上。”


    鄢忬的目光扫过整个教室,最后落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贺衍握紧了钢笔,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他的眼神在贺衍身上停留了一秒,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现在开始点名,被念到名字的同学请站起来答到。”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修长的手指顺着名单下滑。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那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念出自己的名字。


    ……


    贺衍的钢笔已经在纸上无意识地画出了一堆潦草得看不出模样的涂鸦。


    讲台上,鄢忬的指尖在名单上轻轻一顿。


    “贺衍。”


    他念这个名字时,尾音微微下沉,在唇齿间多停留了半秒。


    “到。”


    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转向最后一排。


    贺衍站了起来,他说完后很快又坐了下去。


    鄢忬却没有继续点名,墨绿色的眼睛看向了最后一排的角落:“贺衍同学,上课的时候戴帽子,这是对老师的不尊重。”


    第89章 第 89 章 “我没开门”


    第89章


    话音刚落,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贺衍还没有动作,教室里其他戴帽子的学生已经纷纷摘下了头上戴的帽子,生怕一会儿点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再被老师说上一通。


    贺衍轻扯嘴角, 摘下了黑色棒球帽。


    额前的碎发散落, 露出了他完整的脸。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了他身上,但丝毫没有照亮那双眼睛, 黑色的瞳孔满是冷意,只是眼尾却微微泛红。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鄢忬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坐在贺衍周围的那些还在嬉笑看戏的学生,忽然都呆愣了,嘴巴张大,一脸震惊。


    班级忽然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又开始嘈杂起来。


    “woc, 怪不得我刚才觉得耳熟, 他不就是法学院的院草。”


    “你没看昨天的投票,不是院草,现在是校草好不好。”


    “我现在正式宣布, 为了好好学习,以后这节的早八我一定不会缺席。”


    “你确定是为了学习——”


    “点名就到这里。”鄢忬的声音不轻不重, 却让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节课我会抽查。现在开始上课。”


    他率先移开了视线, 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今天的课题。西装裤包裹着修长的腿, 每一步都迈得沉稳有力, 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失态从未发生。


    “今天我们讲市场失灵理论, 请翻到教材41页。”


    教室里响起哗啦啦的翻书声。


    鄢忬的声音不疾不徐,复杂的经济模型被他拆解成了简单易懂的话语,连一向不怎么听得进这种枯燥课程的黄弘资都听得津津有味。


    贺衍却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他握着笔尖的手抖动, 整个人都在轻颤着,后颈渗出细密的汗,衣物的摩擦几乎变成一种折磨。


    “……所以,市场均衡的本质是博弈。”鄢忬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


    哥们,老师就站在你后面,你的课本现在上面一堆乱七八糟的涂鸦啊。黄弘资眼睛眨得都快抽筋了,但贺衍依旧什么都没有察觉。


    黄弘资胆战心惊得咽了口唾沫,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好在,一分钟后老师又从最后一排离开了。


    黄弘资小声说道:“贺衍,你是不知道,刚才真是吓死人了。老师就站在你后面,我都害怕他忽然点你的名字。”


    贺衍捏了捏眉心,轻啧了一声,偏偏睫毛不受控地轻颤。


    此时距离下课还有三分钟,鄢忬合上了教案。


    “作业我会发到课程群里。”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贺衍身上,“另外,我需要一位课代表。”


    教室里的好多学生瞬间挺直了背。


    “贺衍同学。”鄢忬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整个教室安静下来,“我看过你的入学成绩,就由你来负责作业的收取。”


    教室里瞬间炸开锅,整个教室的视线像聚光灯般打到了贺衍身上。


    贺衍的瞳孔微微收缩,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确信鄢忬是故意的。


    贺衍撑着桌面站了起来:“我不想——”


    铃声却在这时响起,声音瞬间嘈杂起来,这节课的学生正往外涌出,下节课的学生则奋力地挤进来试图占一个好位置。


    贺衍的声音被淹没了。


    但鄢忬的声音却穿透嘈杂的人群:“课代表现在跟我去办公室,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


    众目睽睽之下,鄢忬站在讲台上等着他,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贺衍面无表情地提着书包,指尖微微发抖。


    在别人的羡慕的眼神中,贺衍跟在鄢忬后面走进了电梯。


    鄢忬的办公室在这栋楼的五层。


    电梯里还有刚才上课的其他两个学生,正在跟鄢忬说话。


    “老师,我们班里这么多人,一个课代表是不是不太够啊。我们也想当课代表,帮贺衍同学分担任务。”


    贺衍站在电梯的一角,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意:“我没意见。”


    “老师,您看贺衍同学他都同意了。”


    鄢忬笑而不语,只是装作思考的模样。直到他看到贺衍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才出声拒绝了两个人。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像一记闷雷砸在了贺衍心上。


    贺衍浑身汗毛竖起,他直直地看着站在门前的鄢忬,眼神警惕。


    “阿衍,你的身体又开始不舒服了。”


    这是一个肯定句。


    贺衍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每一寸皮肤都在他的视线下微微发烫。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衬得室内更加寂静。


    鄢忬向前迈了一步,低垂着眼睛温柔地看着他:“刚才在教室里,你就在发抖。”


    “滚。”


    他不能被鄢忬碰到。


    贺衍眯着眼睛,全身的肌肉紧绷,试图从鄢忬的身侧穿过去离开办公室。


    但鄢忬又往前走了一步,贺衍被逼得后退,腰撞上了办公桌边缘。


    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但下一秒鄢忬的手已经抚上他的后颈。


    几乎是瞬间,他的膝盖就软了,鄢忬的手臂稳稳接住他下滑的身体。


    “阿衍,乖一些,治疗还需要继续。”


    鄢忬的声音贴着贺衍的耳廓滑入,温热的气息激起了一片细小的疙瘩。


    “阿衍,下周的体育课,大一固定的课程都是篮球,你难道想在那种时候……”


    贺衍眉梢蹙起,冷冷地看着鄢忬,里面满是厌恶:“跟你无关,滚开,趁我现在——”


    阿衍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鄢忬忽然笑了,指腹在后颈缓慢地画着圈,抗议的话被突然加重的按压打断,贺衍的腰猛地弹起,又被人牢牢按回桌边。


    “嘘,小声一点。”鄢忬的唇几乎贴上了贺衍的耳垂,“外面能听到。”


    大学行政楼的办公室隔音并不好,外面时不时有教授和学生经过,说话的声音都清晰地传到了办公室内。


    贺衍浑身僵硬,却又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意。


    “阿衍,要乖一点,治疗既然开始了,就不要随意中途而废。”鄢忬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长辈式的责备。


    他在某处轻轻刮了一下。


    贺衍的呼吸立刻乱了,他死死抓住身后的桌沿,指节泛白。


    他恨这种被轻易掌控的感觉,更恨自己身体诚实的反应。


    贺衍羞耻地别过脸,却被鄢忬捏着下巴转回来。


    “阿衍,我之前告诉过你,这种时候要看着我。”


    贺衍的瞳孔骤然收缩。


    “阿衍,放松。”


    那感觉太过熟悉也太过霸道,像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他残存的理智。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贺衍的身体猛地一颤,条件反射地绞紧。


    鄢忬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教授?您在办公室吗?”门外传来年轻学生的声音,“我是上周五那节课的课代表,来交作业。”


    又一阵敲门声。


    “奇怪,里面的灯明明亮着啊,应该有人才对。”


    鄢忬的手指还泛着水光,他拿着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


    他忽然笑了下,那是一个很温柔的笑。


    他指了指办公桌下方,口型无声地说道:“阿衍,躲起来。”


    贺衍瞪大眼睛摇头,耳尖烧得通红,眼尾泛起凌厉的寒光,可偏偏睫毛不受控地轻颤,潋滟的眸色削弱了眼中的冷意,反而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羞耻。


    但鄢忬却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或者你想被看见这副样子?”


    这句话比任何威胁都有效。


    贺衍僵硬地滑到桌下。


    门那处传来了声响,那个学生的声音不见了。


    脚步声再次出现在房间内。


    鄢忬又重新坐到了办公桌前,下方的空间再一次被压缩,狭窄的空间让他不得不跪坐在鄢忬的两腿之间。


    鄢忬望着空无一人的空气,忽然勾了勾唇角,说道:“放桌面上吧。”


    贺衍的心跳声在耳边震响,他似乎真的听到了纸张被到桌面上的摩擦声。


    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他狠狠咬住了鄢忬的腿,西裤布料在齿间摩擦,他发狠地加重力道。


    可那只手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身上,指尖在的后颈摩挲打转,忽然用力按了一下。


    贺衍浑身一颤,松口的瞬间被两根手指撬开牙关。


    鄢忬微眯了下眼,墨绿色的眸中闪过几丝餍足,忽然轻笑出声:“阿衍,这么紧张吗?”


    贺衍大脑空白一瞬,呼吸都停住了。鄢忬什么意思,他告诉那个学生——


    “我没开门。”


    贺衍眼神瞬间阴戾,他暴起揪住鄢忬的衣领,拳头狠狠砸向鄢忬的下颌,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贺衍不愿意再回忆那天的事情。


    他的眸色晦暗,当初那瓶药他也带来了,但即使加再多的量,效果也微乎其微。


    可他不想再进行那种治疗了。


    周五,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行水新电影的宣传。


    贺衍坐在教室靠窗的最后一排,指尖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眉宇之间满是阴郁。


    教室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像一群恼人的蜜蜂,嗡嗡地往他耳朵里钻——


    “卧槽,我错过了什么,行水新电影路演就在今天啊!”


    “嘿嘿,我抢到票了,我下午就回去见他。”


    贺衍的敲击频率越来越快,手机屏幕还亮着,各大社交平台首页全是那个卷发男人的电影海报。


    太吵了。


    贺衍下午没课,他去了法院。


    目前只有在这里,贺衍才能感到些许的安心,让他暂时忘记其他不快。


    贺衍正在翻看杭凌一给他的案件卷宗,铜海市区中心区域不大,但铜海辖区却很大。


    姆扎州石油矿产资源丰富,各类相关的工厂的数量也很多。化工厂也不在少数,不过其中很多都属于郗氏化工集团。


    贺衍翻到了其中一个案子,时间就在去年三月份,这是一家制造化肥原料的化工厂,主要生产硝酸铵。


    硝酸铵是氨肥的主要原料,但同时也是工业炸药的主要原料。


    但因为生产检验不合规后,这家工厂就被吊销了经营执照,工厂停工了很长时间,最后倒闭了。


    后来化工厂的老板起诉市场监管局恶意滥用职权,证据确凿,依旧败诉。


    但奇怪的并不是这一点。


    贺衍走到杭凌一面前,敲了敲他的桌子。


    “这家化工厂属于姆扎州的化工巨头郗氏集团,定然不会缺钱和权,可为什么会输掉官司,这不太符合一般认知。”


    杭凌一解释道:“郗氏化工旗下的公司种类众多,一般市场监管局不会跟郗家过不去,除非——”


    杭凌一还没说完,办公室的大门就被“砰”一下地撞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面色惨白,眼下一片青黑的男人,棕发棕眼,脸上的肉都陷了下去,两眼无神。


    贺衍一时没能认出他是谁。


    郗景却瞬间就注意到了贺衍,他直接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最初目的。


    郗景面目狰狞地咒骂着,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朝着贺衍扑了过去。


    “我□□……”


    话音未落。


    “砰!”


    郗景整个人被踹飞,右腿以某种诡异的角度重重地撞上了茶几。


    郗景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扭曲的小腿。他的脸涨成猪肝色,额头疼得青筋暴起,鼻涕混着眼泪糊了满脸。


    被踹中的腹部痉挛着,让他连完整惨叫都做不到,只能发出痛苦的抽气声。


    可他依旧死死地盯着贺衍。


    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却没有再向他投去任何目光。


    贺衍眉梢动都没动:“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来这里找我,除了求我带他去找岑靳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


    “不过我和岑靳最近也没联系过。”


    淡金色的眸忽地看向贺衍,语气淡淡却仿佛在陈述事实:“而且是我邀请你来这里实习,自然是站在你这边。”


    贺衍眉梢轻挑,尾音拉长:“那我可真该感谢你。”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笑出声来。


    杭凌一打了个电话,找法院的保安把郗景拖走了,并告诉他们以后如果再看到这个人一律不准再放进来。


    等到保安把郗景拖出去,杭凌一钢笔轻敲桌面:“未来的贺大律师,回神了。”


    两个人又就刚才的事讨论了起来。


    贺衍眉峰蹙起:“你是说,因为郗家不打算保下这个化工厂。但原因是什么,我看这家工厂的利润很是可观,根据工厂老板的陈词,跟郗家也并没有任何矛盾。”


    杭凌一眼眸闪烁:“你问到点上了,我也奇怪这一点。但目前并没有任何答案。”


    贺衍走出法院大门时,天已经沉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


    杭凌一顺路把贺衍送到了南门。


    贺衍拐进了回宿舍的近道,一条穿过小树林的窄径,他这段时间从法院回来后经常走这条路。


    这条小径也有路灯,但比起大路,还是要暗上一些,不过却为夜色平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初秋的晚风微亮,吹在人身上却恰到好处。


    沿路上,他已经路过了数不清的散步的情侣。


    五分钟后,贺衍走到了窄径的分岔口,只要顺着这个方向再走一百多米,就快到宿舍区了。


    贺衍走了几十米,眼皮忽然跳了一下,这路上怎么没有别的人。


    就在这时,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好久不见。”


    贺衍猛地转身,对上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他的脊背瞬间绷紧,手指无意识地攥成拳。


    岑靳站在阴影里,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检察官制服,肩线凌厉,银灰色的领带被他一丝不苟地束在喉结下。


    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但却没有丝毫温度,反而衬得那双眼睛愈发阴鸷。他比贺衍高出半个头,此刻微微垂眸,目光落在了贺衍的脸上。


    贺衍的呼吸一滞,本能地后退半步,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现在的状态,不可能打得过岑靳。


    逃!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贺衍加快脚步离开,他走得很快很急,几乎跑了起来。


    就在他快要跑出窄径的时候,脊背忽然窜起一阵战栗,一只有力的手从背后扣住他的手腕!


    贺衍反应极快,但这些动作都岑靳轻易地化解了。


    对方一个旋身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拖到了树林的深处。


    贺衍被按在了树干上,粗糙的树皮隔着衬衫磨得他后背生疼。


    “放开!”贺衍咬牙,抬膝顶向岑靳的腹部。


    岑靳闷哼一声,却纹丝不动。


    他单手扣住贺衍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了一副手铐,“咔嗒”一声,冰凉的金属圈住了贺衍的腕骨。


    “你TM——”


    贺衍的怒骂被堵在喉咙里,领带被团成一团塞到了他的嘴里。


    岑靳将他翻了过来,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畔。


    黑暗中一切的轮廓模糊不清,只有月光零星地漏进来,照出两人的身影。


    第90章 第 90 章 他在做梦?


    手被金属的手铐拷着, 他的挣扎在这种时候下显得有些徒劳,岑靳突然顿住了。


    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咬痕。


    岑靳的呼吸一滞,手指狠狠掐住贺衍的腰:“谁?”


    贺衍因为他的动作疼得吸气, 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颤了起来, 冷笑道:“关你屁事。”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岑靳的怒火,他的动作粗暴得像是在拆卸某种武器。


    “那个男人是谁。”岑靳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他扯掉了贺衍嘴里的领带,动作却愈发凶狠,“是杭凌一吗,你最近几乎每天都要去见他。”


    “你脑子还真是有病,岑靳。”贺衍嗤笑了一声, 只是声音发颤。


    岑靳咬住贺衍的后颈, 尝到了一丝的血腥味:“我会把你洗干净。”


    晚风卷起树叶, 沙沙的声响掩盖住了其他声音。


    舌尖交缠,贺衍狠狠咬了下去,尝到了些许的铁锈味, 却只换来更凶狠的掠夺。


    他低着岑靳的肩膀,想要挣脱, 却被掐着腰按得更紧了。


    岑靳的吻比之前还要凶,长驱直入, 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几乎快把贺衍肺里的空气榨干了。


    破碎的咒骂被碾碎在交缠的唇齿间。


    黑色的制服已经被抓出了凌乱的褶皱, 男人突然放轻了力道, 拇指抚上了贺衍被咬肿的下唇。


    暴虐的亲吻突然变成了羽毛般的轻触,岑靳用舌尖一点点舔去自己造成的伤口,像猛兽在给猎物止血。


    “疼吗?”岑靳的鼻尖蹭过贺衍泛红的眼尾。


    贺衍别过脸喘气,后颈却被扣住了。


    这次落在唇上的吻轻得像叹息, 岑靳用唇瓣摩挲着他破皮的嘴角,方才的暴戾荡然无存,只剩下某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血的味道在缠绵的舔舐中渐渐变淡,只剩下交错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又换了姿势。


    贺衍被抵在粗糙的树干上,手腕上的金属手铐硌得生疼。喘息喷在他耳后,灼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让他浑身发抖。


    就在岑靳俯身咬住他肩膀的瞬间,贺衍猛地抬起手铐,尖锐的棱角狠狠砸向岑靳。


    “砰!”


    岑靳的动作骤然停滞,瞳孔微微扩散,随即重重倒在了他的身上。岑靳可能随时会醒过来,他需要快点离开这里。


    贺衍剧烈地喘息着,他缓了一会儿,身体终于有了些许的力气。


    贺衍探了探岑靳的呼吸,随后翻找起了钥匙。


    钥匙在他的制服口袋里。


    贺衍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他低头咬住了钥匙。


    这里太暗了,只有月亮微弱的光线。


    贺衍试了三次才对准锁孔,“咔嗒”一声,手铐终于松开了。


    他踉跄着推开岑靳的身体,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贺衍扶着树干,跌跌撞撞地冲进宿舍区。


    手机仓皇之间从口袋里掉落,但贺衍一无所察。


    冷风灌进他敞开的领口,他眼前阵阵发黑,却完全不敢停下脚步。


    宿舍只有五十米不到了。


    贺衍喉结滚动,拐角处突然撞上了一堵人墙。


    这是一个很高的男人,戴着墨镜,比贺衍要高大半个头。


    男人身上的风衣面料擦过不经意间擦过了贺衍的手腕,激起了一阵战栗。


    贺衍根本没有把他跟认识的人联系起来。


    “抱歉,请让一让。”


    贺衍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抬头时,碎发黏在汗湿的额前,但他的身体还在轻颤,像是在硬撑。


    但对方纹丝不动。


    男人望着贺衍,唇角扬起,却没有丝毫笑意。


    “哥哥好狼狈啊。”轻佻的嗓音像是毒蛇钻进了耳膜。


    贺衍猛地抬头,正对上男人摘下墨镜后露出的眼睛,墨黑的瞳孔在暗处泛着野兽般的幽光,那张脸比电影海报上还要醒目。


    他想甩开对方的手,却被更用力地扣住了腰,风衣将他整个人裹住了。


    贺衍的呼吸骤然急促,眼前发黑,忽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贺琚原来有这么高吗?


    挣扎间,领口被扯得更开,露出锁骨上新鲜的咬痕。


    “哥哥,”贺琚的拇指碾过那处红痕,声音却温柔得瘆人,“被狗咬了都不知道打狂犬疫苗吗?”


    贺衍眼前炸开一片片黑白噪点。


    他晕了过去。


    ……


    柔软的地毯将走动的声音全部吸收。


    贺衍像是被蟒蛇吞到了胃里,浑身上下都是黏腻的感觉。


    他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这是一间灰色调的房间。


    触觉的恢复远远晚于视觉,直到他听到一声轻笑,才意识到自己被捆在了一张柔软的皮质椅子上。


    贺琚就坐在对面,对着他笑。


    贺衍试图说话,可嘴里被塞了一个黑色的球,小球抵住了舌根,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都太粗鲁了,怎么能这么对哥哥呢。”


    贺琚忽然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轻声说道:“我会让哥哥开心的。”


    他在说什么。


    贺衍的意识浮沉。


    他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贺琚,朦胧的意识像是浮在了水中,有种失重感。


    贺琚低下头。


    微卷的发梢从他的耳后滑落,不经意扫过了因为温度而已经开始有些融化的冰棒上。


    冰棒是粉色的,比一般的那种还要大要长,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贺琚很喜欢吃,嘴角都是亮晶晶的水痕。


    但贺衍不喜欢。


    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是颤了一下,嘴里的圆球堵住了他的声音,只是在鼻息间发出了一声闷哼。


    贺琚轻笑了一下。


    “是谁把哥哥弄成这个样子的呢?我好不喜欢。”


    贺琚喃喃自语,随后又笑了下:“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贺琚舔了下,看着贺衍说道:“哥哥知道我为什么想当演员吗?”


    与此同时,铜海大学101宿舍。


    黄弘资又输了一盘游戏,队友正在耳机里骂他。


    他撇了撇嘴,把耳机摘了下来,打算过一会儿再开一盘。


    黄弘资看了眼时间,皱起了眉头,真是奇了怪了,平常这个时候,贺衍去实习应该回来了啊,怎么到现在还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距离门禁还剩下一个小时。


    黄弘资犹豫了一下,打算再过半个小时给贺衍打个电话。


    十一点是门禁时间,在这之间不回来,就回不到宿舍了。


    一公里外,天寰壹号公寓。


    灰色调的房间,冰冷的色调无法阻挡逐渐蔓延的热意。


    贺衍张着嘴,眼神涣散,呼吸炽热,嘴里的球被他含热了,几乎和口腔的温度一样了。


    什么也说不出来。


    什么也无法说出来。


    没有听到回答,贺琚有些不满地握紧了手。


    他盯着贺衍,忽然神经质地笑了一下,拿着根部,轻轻咬了下冰棒的尖。


    “我也想和哥哥说话,可惜哥哥完全不希望见到我。”贺琚的声音又低落了下去,“哪怕是在梦里,应该也没有我的影子。”


    贺琚眉眼弯弯:“算了,我说这么多,哥哥大概等不及了。那我就开始享用了。”


    他的喉咙发出了吞咽的轻哼声。


    星河湾宿舍区。


    已经是十点半了。


    黄弘资再次检查了一遍手机消息,确定没有看到贺衍发过来的任何信息。


    他眼睛眨了几下,拨通了贺衍的电话。


    但是直到电话被自动挂断,也没人接通。


    黄弘资不死心地又打了一遍,这次,电话被接通了。


    “贺衍,你怎么还不回宿舍,马上就要到门禁了。”


    对面没有立刻说话。


    黄弘资揉了揉头发,奇怪地问道:“贺衍,你怎么不说话?”


    “你是他的舍友?”低沉暗哑的声音忽然从手机里传出来,黄弘资吓得手机都差一点摔倒地上。


    这谁啊。


    黄弘资眨巴眨巴眼:“你是?”


    “他的手机不小心掉到地上了,我捡到了。”


    “哦哦,这样啊,那我先替贺衍谢谢你。不过他现在不在,你在哪里捡到的手机?”


    电话那他又沉默了一下。


    黄弘资蹙眉。


    对面那人会不会是偷手机的小偷,本来贺衍手机可能被对方强制关机了,没想到一开机就接到了电话,迫不得已之下才接通。


    “你和他都住在星河湾宿舍区?我把他的手机放到你们宿舍一楼的宿管那里。”


    黄弘资脑子嗡了一下,顿时羞愧,他刚才居然这么恶意地揣测别人。


    同一时间,天寰壹号公寓。


    贺琚吃的冰棒已经融化了,乳白色的奶油融化,落在了贺琚的手上。


    贺衍坐在椅子上,呼吸沉重。


    他的眼睛发直,身体紧绷,脊背弓直,脚趾也蜷缩起来,但因为四肢的束缚,他最后只是无力地再次靠在了椅背。


    贺琚看着贺衍笑了,一点点地舔干净了手上残留的奶油。


    “哥哥也想尝尝这个味道吗?”


    贺琚站了起来,狭长的眉眼里满是欲色,他掐着贺衍的脸,强迫他张开嘴,亲了上去。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听到耳边的声音低叹。


    “就当是一场梦吧,哥哥。”


    黄弘资挂断电话,急匆匆地冲出去。


    星河湾一号楼,一楼大厅的宿管桌子上,的确放着一部手机。


    那的确是贺衍的手机。


    黄弘资把手机拿回了宿舍,放到了贺衍的书桌上。


    估计贺衍现在应该在外面找手机,不过等到十一点前,他肯定会回来。


    黄弘资安下了心,又打开游戏冲锋了起来。


    十点五十五分,终于赢了一次,黄弘资激动地蹦了起来,头撞到了栏杆。


    “艹,真疼。”


    他揉了揉头,十点五十五了,贺衍咋还没回来。


    他摘了耳机,正准备去附近找一找贺衍的时候。


    宿舍的大门被敲响了。


    “贺衍,你终于回来了。你的手机在——”


    黄弘资的声音被掐断了,门外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戴着墨镜和口罩,贺衍被他搂在怀中,脸色红润,看起来跟喝醉了一样。


    黄弘资愣在原地,看着男人扶着贺衍的肩膀走进了宿舍内。


    几乎不需要黄弘资指路,男人就准确地拉开了贺衍位置上的桌子。


    贺衍趴在了桌子上。


    黄弘资警惕地看着这个比他要高一个头的男人:“你是谁,贺衍怎么回事,他喝醉了吗?”


    “如果他明天醒了,麻烦你不要告诉他,是我送他回来的。”


    黄弘资汗毛竖起,更加警惕:“你是谁?凭什么不让说,大晚上的还戴着墨镜——”


    话还没说完,黄弘资就听见对面传来了一声苦笑。


    黄弘资心里一紧,但下一秒,他的眼睛就睁大了。


    男人摘下了口罩和墨镜。


    黄弘资嘴巴大的能塞下几个鸡蛋,这不是他喜欢的那个女生的壁纸封面。


    黄弘资震惊地指着男人,半晌没说出话来:“你……你是行水?!!”


    贺衍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后背。


    身后披着的薄毯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他还穿着昨晚的衣服。


    窗外晨光熹微,桌面的台灯散发着暖黄的灯光,宿舍里还回荡着黄弘资均匀的鼾声。


    现在才六点不到,他比平时早醒了一个多小时。


    所以,他这是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整夜?


    贺衍身体僵硬,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叫嚣着酸涩难耐。


    是在做梦?


    可那些残留的触感还在皮肤上灼烧。


    贺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恍惚间似乎还能尝到血腥味。


    他倏地收回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贺衍撑着桌面慢慢坐了起来,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他推开了洗手间的门,镜子里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衬衫被扣到了最上面。


    除了可能是刚睡醒,眼尾有些泛红。


    下唇有一道不自然的咬痕,但也可能是他自己睡觉的时候咬的。


    好像一切都很正常。


    他扯开了扣子。


    “……艹。”他对着空荡荡的宿舍低咒一声,一拳砸在瓷砖墙上。


    洗手间的水龙头开到了最大,贺衍将脸埋进冰冷的水流,直到氧气耗尽才抬起头。【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