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蛊，谢销玉从前见过。


    此蛊为子母蛊，名为“嗜心”。顾名思义，将子蛊下入人体内，子蛊便会以血肉为滋养，将人体内养分全部吸收殆尽，最终钻心而出。而母蛊则可吸收子蛊所有的养分，母蛊损则子蛊亡。


    谢夫人体内就种着一枚凶险至极的子蛊，此时蛊虫已经游移到心脉附近，只待再过些时日，便会气血亏空而亡。


    谢销玉紧紧握着谢夫人的手，眸底瞳色幽深，翻滚着滔天恨意。


    这种凶险的蛊乃南疆秘术，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她已经用银针封住了蛊虫的走动，但也只是缓兵之计，必须找出母蛊的使用者，令母蛊自发解除对子蛊的牵制，方才能化险为夷。


    谢夫人又睡着了，那张年轻时与谢销玉如出一辙的脸庞已经没了当年的血色，笼罩着一股垂垂死气。


    谢销玉将被角掖好，抬头看向孔嬷嬷:“嬷嬷，我有话问你。”


    两人出了里间，走到了琼华阁正屋。


    “阿娘的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孔嬷嬷:“夫人当年怀姑娘的时候就气血亏损，生产之日凶险万分，这么些年一直未曾养好。只是本来精细将养着也无碍，大半年前，夫人用了薛姨娘送来的银耳羹后，便忽然口吐黑血，昏厥不醒了。


    “薛姨娘倒也吓坏了，只一个劲说不是她。老爷后来请了宫中御医来看，御医说银耳羹中确实无毒，又给夫人把了脉，但什么也查不出。”


    谢销玉垂眸，指尖挑起垂落在耳边的碎发，闻言嗤笑一声:“此非毒药，当然查不出。”


    如此看来，问题就出在那碗银耳羹上。


    只不过薛姨娘与三房夫人一母同胞，都是从江南嫁过来的闺秀，轮回百次，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薛姨娘只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断不会接触到这样凶险的蛊。


    是谁？谢南音吗？


    谢销玉眉头蹙起，思忖起来，却听见院子外头传来雪檀的声音。


    “娘子，方才外面有婢子来报，说是老爷下早朝回来了，现下在书房，请您过去一趟。”


    雪檀语气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人。谢销玉跨出大门，冷嗤道:“正好。我有满腹的话要好好问一问他。”


    书房离琼华阁并不算远，谢销玉入门时先是瞧见一扇十二折乌木屏风，有极淡的雪松气味自里头飘出来。


    室内光线敞亮，墨香浓厚，身着紫色官袍的男人放下手中墨笔，鹰隼一样的目光牢牢落于谢销玉身上。


    这是她的父亲，十九岁进士及第，官拜尚书左丞，如今朝中呼风唤雨的谢丞相，谢允承。


    “回来了？”


    谢允承揉了揉眉心。多年浸淫官场令他周身不怒自威，官袍上云蟒由金线勾勒，透出几分压抑的威严来。


    谢销玉倒不怕他，并未作答，慢条斯理掸去衣袖上不存在的灰，挑衅般冷笑一声。


    “回来了也好。你母亲近日病得愈发厉害了，你便多陪陪她。”


    谢允承放下手，抬眼看向眼前这个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她的面容与谢夫人年轻时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少了几分灵动俏皮，多了几分阴郁幽恨来。


    “原来父亲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女儿，还记得府中还有个病重的母亲么？”


    谢销玉呛声道。


    她两岁便被送至青州，无数次哭闹着要寻爹娘，却被下人漫不经心地推开：“等小姐的病好了，自然就回京城和老爷夫人团聚了。”


    于是谢销玉开始期盼，开始等待，可在青州这十二年来，除了会收到阿娘定期寄来的信以外，她对“爹”这个称呼已经没有了基本的印象。直到写着阿娘病重消息的家书被快马加鞭送回青州，她日夜兼程往京城赶，赶到时却只见到丞相府牌匾上高高悬起的白色缟素。


    京城里谁人不知，丞相府二小姐谢南音是含着金汤匙降生的。她出生那日，天蒂生七色祥云，国师预言此女贵不可言，所以谢南音虽为庶女，但自幼受尽宠爱，更加无人在意丞相府还有个名不见传的大姑娘。


    “……玉姐儿，爹知道你心中有怨。”


    谢允承深吸一口气，“可希望你能明白，爹心中是有苦衷的。”


    “有何苦衷？”


    谢销玉的声音陡然尖细起来:“苦衷到十二年来都未曾回青州见过我一面？苦衷到阿娘重病缠身，院中竟无几人伺候？苦衷到这谢府竟然是由薛姨娘当家做主了！”


    她情绪激动，目光仇恨地望着眼前人，仿佛他不是与她血浓于水的生父，而是隔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对，就是仇人。


    所有阻拦她的，都是她的仇人。


    “你祖母是如何教导你的？竟如此歇斯底里！”


    谢允承皱眉，谢销玉则喘着气，冷笑起来。


    “叫父亲失望了？很可惜，女儿过去，现在，将来都会一直这样。”


    谢销玉唇边绽出一抹极其扭曲的笑意，目光森森，父女两人间的气氛一时跋扈起来。


    “爹知道，你从青州赶至京城一路上也累了，先去休息吧。等你冷静下来，我再找你谈话。”


    谢允承最终长吁叹息，打破了这紧绷的气氛。


    谢销玉听罢便拂袖离开，出了书房门，正好撞上了薛姨娘和谢南音。


    “玉姐儿饿了么？可要姨娘吩咐小厨房做些糕点给你送过去？”


    薛姨娘本神情不太自然，见了谢销玉强行逼着自己扬起笑来:“你从前住的芳菲阁我已命人在打扫了，只是许久不曾住人，难免收拾得久些。”


    “多谢姨娘，不劳姨娘费心，这几日我随母亲住在琼华阁便好。”


    谢销玉懒得同她周旋，抛下一句话便往琼华阁走去，只剩薛姨娘面目扭曲地和谢南音两两相望。


    “娇娇你瞧，她才回府第一日，便给我这样的脸色看！”


    谢南音眨了眨眼，上来给薛姨娘顺毛:“姨娘不必这般计较，大姐姐在青州待了那样长的时间，定然是不熟悉京城里的规矩的。”


    提及至此，薛姨娘脸色才好转了些，看向谢销玉的背影:“我自然不会将她放在眼里。那病秧子已经半截身子埋入土里了，到时候我便要看她谢销玉如何在再这般嚣张！”


    她心情好了，又看向谢南音:“过几日便是皇后娘娘置办的赏菊宴，你可准备妥帖了？”


    谢南音:“姨娘放心，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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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知道分寸呢。”


    薛姨娘点了点头:“那便好，娇娇，你是丞相府精心娇养出来的明珠，可要叫她好生看着。”


    “我自然知晓。姨娘，郡主约我午后去品茶呢，我先走啦。”


    谢南音成功顺毛，笑吟吟地钻进了薛姨娘怀中。


    她说的郡主是元嵩郡王膝下独女含章郡主，元嵩郡王乃当今圣上手足，当年圣人登基便从封地调回了京城，天潢贵胄，薛姨娘自然乐见谢南音与她交好，便拍了拍谢南音的头:“去玩吧去玩吧。”


    谢销玉回了琼华阁，便见雪檀在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雪檀？雪檀？你怎么了？”


    雪檀恍然回过神，忙摇了摇头，应声道:“我无事，娘子，刚刚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谢销玉饮了口茶，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去:“孔嬷嬷，阿娘用的药药方还在么？可否拿来给我瞧一眼？”


    小主子发话，孔嬷嬷忙取了药方来:“姑娘放心，这药我都仔细看过的，没有什么大问题。”


    谢销玉指尖捻着那药方:“确实没被做过什么手脚，只是都是些无用的药，惊蛰雪檀，你们二人随我上街。我要去采购些有益的药来。”


    二人称是，一个跑去取银钱，一个跑去取披风，待收拾完毕，三人便出了府。


    盛京与青州相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热闹。路上人声鼎沸，更有身着奇服的外邦人来来往往，引得惊蛰稀奇不已。


    “娘子你瞧，那人的眼珠子是绿色的。”


    小婢女凑近了自家小娘子，低声开始咬耳朵。谢销玉瞟了一眼，瞧见对方满身璀璨夺目的珠宝。


    齐国国富兵强，此时秋贡，万国来朝，遇见外邦人士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买了药出来，谢销玉便听见路边人在嘀嘀咕咕交谈。


    “喂，你听说了么？燕国这几日乱的很呐！”


    “燕帝病重，可不知道那椅子轮到谁坐嘞！今岁燕国未有使臣赴齐，可见内里乱成啥样了。”


    “那又何惧？弹丸之地，不管是谁成了最终赢家，还不是以我大齐为尊？”


    谢销玉脚步微顿。


    她想起了殷珩。到现在她也不知，为何燕国未来的小暴君前几日突然就出现在了青州，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跑到庙里去上香。


    她正想着事情，又被惊蛰扯了扯衣袖，小声问道:“娘子你瞧，那是不是二小姐？”


    抬头看去，人群中两位华衣少女格外抢眼，可不正是她的好妹妹谢南音与含章郡主萧穂。


    两人的交谈声清晰落入她耳中。


    “你说得可是真的？你那大姐姐终于回京了？”


    “可不是。一回来就耍了好大的威风，摆尽了大姑娘的气势来。”


    萧穂只笑道:“你怕她做什么？京中谁人不知你是被上天眷顾的贵女，那种在穷乡僻壤里长大的野丫头，怎么和你比？”


    萧穂语气极为傲慢。青州乃富饶的鱼米之乡，竟被她这样称呼，谢南音也笑着附和:“阿穗姐姐说的是。”


    身后，谢销玉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自然。我也竟不知妹妹会在背地里这样两面三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