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的窗户在寒风中发出吱嘎吱嘎的叫声，一如红玫瑰教堂中身处绝佳地理位置之人的预料一般，某位魔女果不其然没有关上它。


    不过，屋内的两位女士对此毫不在意。


    爱丽丝与哑女，一人躺在狭窄的木床上，一人躺在干草堆上，她们闭上双目，意识渐渐落入梦境的怀抱，仿佛畅游在抹满奶油与糖霜的甜点乐园，又仿佛沉溺于不可能再见的故人之影。


    魔女从侧身转为正躺着，手放在心上，咂咂嘴，似乎躺在金币堆上吃小蛋糕。


    干草堆上，这位平日里总是木着脸的女孩嘴角勾起娇俏的弧度，令人不禁诧异于她竟然会露出这么甜美的笑容，但又觉得合理——这才是十几岁的孩童脸上该有的表情。


    可她笑着笑着，眼角又有两滴清凉的滑落。


    意识里，女孩睁开眼，她讶然的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片绿原，风狂暴地吹来，又温柔地拂过她的周身，三四道原先模糊的身影渐渐明晰起来，立于身前，他们的白色长袍同自己一般随风摇曳。


    她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爸、妈、哥……”


    听到自己原先清爽如薄的音色，她瞪大眼睛，捂住脖颈。


    面前的三人面上带着笑容冲她张开双臂，背后的太阳映照下，那些与她同色又各有千秋的黑发在风中悠扬。


    女孩冲他们走了几步，又停驻下来。


    她望着那三人，从头到脚，从眉毛到下巴，都是如此真实。


    可她又望见头顶的蓝天中，白云并非静缓而是飞一样朝后奔驰。


    是梦啊。女孩心想着，是啊，她怎么忘了，五年前的雷雨夜，店里灯火通明，四道身影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惊雷霎时落下，她喊破了嗓，最后只余她一人坐在混了红的雨水中。


    只因，他们说，她还有用。


    红意爬上眼瞳，女孩沉闷在原地，却又听见前方三人遥遥呼唤她的名字——“伊莎——！”


    终于再次听到熟悉声音的呼唤，即便这是梦，她也忍不住奔跑起来，脚底被草尖戳得发扬，女孩一跃，扎扎实实扑进三人的怀里。


    欢声笑语嫣然，女孩被三人举高高，却听见他们说：“伊莎，想做什么就去做！魔药店有我们。”


    “是啊，迷茫的时候就看看夜空中的星星，最大最亮的那颗就是启明星。”


    窗外，星夜璀璨，令人不禁想起童话里的故事。


    女孩坐在门口，望着天空，眼里倒映着闪动的光，远处的天际漫上破晓的晨光，空中有最大最亮的那颗启明星，周围还有许多细小，也散发着亮光的星星。


    手背抹过眼睛，星夜下，伊莎确定了手刃仇家后的新方向。


    也许，每一个逝去的人，最后都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指明前行的方向。


    光芒劈开暗夜，晨曦再临凡间。


    爱丽丝揉了揉眼睛，领着哑女从上次的小道前往店铺，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浑身上下裹在黑布里，整个人远看就是一条黑不溜秋的黑影。


    旁边走的哑女伊莎也不外如是，一身黑，裹得只露出眼睛，眼里木木的，似乎眼瞳从来没有因昨晚的无火烛点亮过。


    两人这身打扮行走在路上，引得不少人侧目。


    不过，好歹算是解决了狂热民众的问题。


    与伊莎有些绝望的样子不同，身着这身打扮，将真面目隐藏在黑布之下，爱丽丝走起路来反倒更加坦荡。


    用她的话来说，黑布人是黑布人，和她小魔女爱丽丝有什么关系？


    店铺门口，本是迎接二人进店的尼格霍德，远远就瞧见两条黑影走来，他眨了眨眼，定睛看着越来越走近的二人，身形同爱丽丝与抢了他窝的哑女及其相似。


    可是，不对啊，他视力向来很好的，能清晰看见三百米开外的东西，难不成是忙累了没睡好，龙眼出问题了？？


    两个黑衣人同他招呼，听着熟悉的音色，尼格霍德瞪大眼睛，声音有些颤抖：“是店铺资金周转太困难，你们……业务转型了？”


    爱丽丝听着，自动在脑子里翻译了这句话，用不文雅一些的说法就是，你们刚打劫完回来？！


    同尼格霍德分析一般这身打扮避免自己在人群中被认出的利弊，尼格霍德抽着嘴角点了点头。


    行吧，店长大人开心就好。


    爱丽丝领着店员和伊莎，前往昨日谈事的仓库。


    小魔女拍着座下的木桌，视线绕过面前的两位，环顾四周，心里头琢磨着如何布置，嘴上又同店员提起另一件事来：“尼格霍德，你有办法让伊莎开口讲话吗？”


    “有是有，你怎么提起这事来了？”爱丽丝的话让尼格霍德想起某个告诉他方法的故人，但现在不见它的影子，他眼里落下阴翳，但介于有不知情的外人在此，他没有多提，只是轻托下巴揣摩起来，“抓捕基思一家的事有消息了？”


    爱丽丝摇摇头，“暂且没有，来的路上只听到些风声——骑士团原定昨日返回，却延迟了一天。”


    尼格霍德眼里有些凝重，哑女也紧了紧身前的手，两人心底揣测起来，莫非是基思一家难抓到必须出动骑士团才能搞定？


    注意到两人的神色，爱丽丝笑着摆手，让他们安心，“是好事，我今早出发前收到女王的信了，骑士团在路上碰见疑似基思一家的人了，明天就会有消息。”


    尼格霍德眼里的霜色这才消失，他看向哑女，虽然自己对她颇有意见，但也不希望看到有人逃脱自己应收的罪责。


    哑女松了口气，看向爱丽丝，又比划起来，她用食指点了点自己，双手成拳互敲了两下，又点了点爱丽丝和地。


    这意思是，我想在你这打工。


    基思在逃，店铺被封，在能够手刃仇人前，她需要工作养活自己，不能老这么寄住在别人家里还不出力。


    可惜爱丽丝和尼格霍德都没有进修过手语，只看懂了我、你、这。


    爱丽丝摊手，看向尼格霍德，眼里有些无奈，“这就是原因。”


    尼格霍德扶额点头，他懂。


    但他手臂遮面的同时，想到一个好点子，金眸一瞬锐利起来，这不就是最佳的报复时机？！


    并未注意到尼格霍德心里的盘算，爱丽丝点着手臂继续道：“此外，女王已经准备好亨利葬礼的事宜了，今天中午城堡附近行刑后，在城堡里举行。”


    “丁零，丁零，丁零。”她话音刚落，一阵铃响从门口传来。


    既然尼格霍德有办法，今天的行程也交代完，爱丽丝就表示哑女这边先全权交给尼格霍德处理，毕竟她实在太想理解哑女早上在和她比划什么了。


    店长起身，前去迎客，留尼格霍德和哑女在这片空间独处。


    尼格霍德如沐春风的表情在爱丽丝离开这片空间后就冷了下来。


    这头黑龙看向哑女：“我可以让你恢复声音。”


    哑女没有察觉到他脸上的冷色，反倒睁大眼睛望向他，眼里满是希冀和询问——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在问：真的假的？


    黑龙先生心里升起些许欺骗无知懵懂之人的罪恶感，但很快他就说服了自己，这乃是地盘争夺战，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尼格霍德勾唇浅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为此恢复声音又是必须的。”


    “诚然，我可以用那个法咒帮你，但要我这么辛苦地付出，只是为了帮你，没有条件可不行，对吧？”


    哑女沉着脸，点了点头。


    条件互诉，交易达成。


    门口，卷帘随魔女的控制卷起，透过透明的玻璃门，一个身着灰色长袍，胸口绣着金色小太阳的人呈现在爱丽丝眼前。


    视线滑过他胸口的绣章，爱丽丝清楚，那是红玫瑰教堂教徒才有的标识，看来，唉声叹气三人组帮她牵上头了。


    魔女店长拉开店门，“您是红玫瑰教堂的人吗？”


    教徒点点头。


    “请进。”


    仓库内，尼格霍德抬手摸着自己嗓眼，与哑女对视：“契约达成，「声之形」”


    温润嗓音念出魔咒的一刹那，两人身上有被什么注视之感，冥冥之中，在某位神明的注视下，他们之间结下契约，光点随之汇聚于脖颈处。


    爱丽丝将教徒安置在店门口的桌子处，锁上店门，递上暖心关口煮的热汤（来自于尼格霍德洗好的关口煮锅）让其稍等片刻。


    之后，魔女赶紧进入仓库，她寻思着现在要去红玫瑰教堂，得带上尼格霍德一起去谈，壮壮士气。


    然，她一进库门，就发现两人的喉口都多了一道龙卷风一样的绿色印记，上面还标记着大写的数字“1”，底下还有玄妙的符号在自己跃动。


    同前任大魔女一般，爱丽丝惊奇地发现，自己能看读懂它在倒计时，现在为“4:59”。


    “这是？”爱丽丝左看右看两人，最后微挑着眉，视线落在尼格霍德脸上，面上有些不确定之色，莫非这就是尼格霍德说的方法？


    尼格霍德点点头，他很想回答是的，但是现在嗓音缺失，暂且不能说话。


    哑女下意识点头，随后才意识到，现在自己能说话。


    她看向爱丽丝，清爽又有些低沉的声音从嘴里流露出来：“是的，这是尼格霍德先生提出的方法，我现在只有5太阳钟的时间（5分钟）。”


    这音色并非仅仅是她本来的音色，只是移接了黑龙先生尚好的发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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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短暂给予她发声的能力而已，因而她的说话声必然会带有发声者本身的一些特色。


    “原来如此。”


    魔女说着，手指一勾，一颗明光石库门自动闭合，隔绝了教徒冲这里打探的视线，教徒最后露出的脸色定格在瞪大眼睛的震惊中。


    确认一切对外皆成秘密，爱丽丝同几人背对背侧坐在桌子上，双手于指关节中部叠卧，看向哑女，摆出一副倾听之色。


    脖颈上的符号跃动为“4:00”，哑女赶紧讲述起自己的过去，以及自己的诉求，“我的原名，是伊莎。”


    伊莎出生于一个和谐且还算富裕的家庭，他们家族靠代代相传的制作魔药的手艺为生，就像魔法需要天赋，魔药的制作也分天赋，有的人初次接触就能快速上手，且能创新配方，伊莎就属于这样的天才。


    可魔药配置需要千金买来那些原材料，有的甚至有价无市，需要外出寻找。


    故而家里的父亲承担起了这份职责，背上猎弓出门打猎，寻找药材。父亲总是能出色完成这些任务，但无可避免地会遭受野兽，受伤。


    为保护父亲外出打猎不受野兽侵扰，年纪尚轻的伊莎配出了一种透明的魔药，能掩盖人的鼻息与气息！


    在危险的丛林里和野外，这大大降低了人们遇到的风险，开在宝钻商业街上的魔药店因此，一举成名，赚得盆满钵满……但好景不长，她们被盯上了，就如同被一个被这条盘踞在宝钻商业街上的“毒蛇”盯上的商铺一样。


    没有意外的，毫无武技或神力加身的人，自然倒在利剑下，她清楚的看见，那条“毒蛇”，将他们绑起来，在剑上洒了魔药才动的手。


    从此她成了奴隶，配药的奴隶，“小狗”是他起的称呼，会议室里陈列的物品逐渐多了起来，从魔药、皮鞋到丝巾……


    每“打败”一间店铺，基思一家就收走一件看得入眼的战利品。


    她报仇无门多年，本放弃了希望，只求和“毒蛇”同归于尽，如今魔女和她的无火烛，点燃了她炽热的心火，她偏要让“毒蛇”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活得好好的。


    “魔女大人，请你们帮帮我，帮我解除奴仆型契约，教我魔法或是别的都可以，我想，亲手处理这条‘毒蛇’。”


    伊莎双膝跪地，展开左手掌心，那里有一个蛇型印记。


    她看向他们的眼里带了祈求，“爱丽丝小姐，我可以制作魔药，我愿留在这间店铺里打工偿还这份恩情！”


    之后，她就会像答应黑龙先生的条件那样，搬离爱丽丝家的，否则，黑龙先生说他就一口火把她这背弃约定之人烧成灰，伊莎想到这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所以……


    “魔女大人，让我成为你的店员吧！！”


    “别跪别跪，这膝盖多金贵，跪坏了，你怕不是要把我告了。”魔女扶她起身，用袖口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不料越擦越汹涌。


    唉，魔女轻叹一气，手中化出《便利店结界升级指南》，与尼格霍德对视一眼，向他投去问询之色。


    尼格霍德点点头。


    她和尼格霍德两票全员通过。


    伊莎的话让魔女的心头也燃起不熄的野火，但如果可以，爱丽丝希望伊莎能活得更轻松些。


    “你再哭鼻子，我可要说不同意的话咯……”


    爱丽丝面上带微笑，嘴上却说着伊莎最害怕的话，她终于止住哭泣，时不时还打个抽噎的嗝。


    “这才对嘛，”心里感叹着生活就是要轻松点，魔女将伊莎的手按在指南书上，“现在我们对你就有个考验——帮忙看一下店。待我们回归，会帮你解除契约的。”


    伊莎打着嗝点头，还在时不时抽噎。


    玄而又玄的感觉再次从掌心传来，爱丽丝的指南书上浮现出【店员已同意契约，时长5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摸摸伊莎的头，想对这位前天才魔药师，现自家店员以示安慰，却摸到一手头油，“……你这头发回去要洗洗了。”


    “呜、咳、呜……好的。”


    伊莎打着哭嗝，眼泪要止不止，偏又笑着。


    这囧样，逗得屋内另外两人笑出声。


    伊莎被两人气道，也不管是不是店长和同事，打着哭嗝要追着人打。


    借着一张木桌，几人灵活地你追我赶，明光石照耀下，本是昏暗的地方，充满光明和欢快的气息。


    伊莎脖颈上的倒计时清零，绿色印记如风一般化作绿色光点，在她和尼格霍德脖颈上消散。


    毫不意外的噎感传来，但伊莎已经不再难过于此，她想，因为无火烛加入这么一家店，是她的小幸运。


    与此同时，仓库门口响起问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