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幼槐一连半月都没有见到傅伯山。


    那日见过观空先生后，她虽无法接受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也在心底为他开脱，但通过他的话，她基本可以确认，在她离开洪安寺之前，傅伯山的确是不知道她的行踪的。


    那天回去后，她对那贼人的事心有余悸，却也想明白了先前自己对成亲的想法不过是庸人自扰，无论傅伯山曾经如何设计她，可现在他的真心她是看到了的，那间书房里的一草一木都做不得假。


    于是那日过后她便将自己先前的想法都抛之脑后，认真着手准备自己的亲事，因父母不在京中，许多事都交给了老夫人张罗，她不好意思便主动提出要分担，老夫人却说：“哪有让新娘子自己备婚的理？”


    她听了这话满面通红，但考虑到老夫人的身子，她还是执着地分担了一些活计。


    如此一忙，半个月过去了，她常常让红鸢去前面瞧傅伯山有没有回来，却始终没见到他的人影，连她去傅府，老夫人都说许久没见过他。


    红鸢自从她定下亲事后便被送了过来，主仆二人相聚时的眼泪自是不必再提。久久不见傅伯山，温幼槐即便再坚定，都不由生出些古怪来。


    但听罗霁说近来他忙的内阁都没出过，便不好再差人去问，可即便他不来，她也不会差人去问的，正如父亲所说，她如今名不正言不顺，该以什么名义在外人面前关心他呢？


    只是这一等，便等到了成亲当日。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鞭炮声迎出绣了金边的花轿，轿中一张芳脸簇簇新妆，秾艳匀红。


    温幼槐悄悄掀起盖头，用指尖挑开一条缝往外看，只看到那人沉稳无声的背影，不知怎么，心底竟生出一股失落，指尖垂落，眼睫缓缓闭了下来。


    这时马上英武贵气的那人一回头，只看到烟雾弥漫中，沉沉垂着的大红绸帘。


    锣声敲响，骏马和婚轿一同动了起来，一路上笙歌喧哗，欢呼阵阵。


    温幼槐没想到成亲会这么热闹，当年嫁入宋府时，魏氏并不满意这桩婚事，是以办的很低调，只请了些亲朋好友，将她从温府迎娶进门便结束了。


    只是眼下听到外面的热闹却提不起兴致来，眼前只是那道坐在马上的背影，直到拜堂时她身形不稳被他扶住，触碰到他冰凉的手背，她才终究黯然神伤。


    她分明觉得今日的傅伯山有些不太一样，且不说两人一个月没见，今日还是二人的成亲之日，怎么却感受不到他身上的一点喜色？


    那道在盖头下露出的绣金衣袖也似乎暗沉了，温幼槐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回到房中后已是未时末，温幼槐一早上滴水未沾，已经饿的没了力气，便不作他想，先让红鸢端了茶点上来。


    然而刚咽下一口糕点，外面的丫鬟低声说：“二爷来了。”温幼槐只好匆匆用茶水漱了口，重新坐到床上，这会儿想将盖头盖好，上面的流苏却缠到了发髻的鎏金嵌珠顶簪上，红鸢赶忙过来帮忙，只是两人越急越乱，那流坠反倒缠的越紧。


    温幼槐急出了一身的汗，门却已经被人推开，不得已，她只能先叫红鸢退下，也不管有多糟乱了，将盖头的另一面扯过来将将盖住脸。


    那人的脚步很慢，走到桌前时似是停了片刻，温幼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让人撤下糕点了，顿时两颊通红，放在身前的手紧张地攥了起来。


    她垂着眼眸，感觉那人走到跟前，却没掀起盖头，反而伸手去理她不小心纠缠在一起的流苏。


    屋外的喧闹声仿佛很远很远，室内静得让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人身上冰凉的绸缎偶尔会滑过她的手，仅仅是这样的触碰都会令她喉间微窒。


    很快他放下了手，盖头也随之滑落下来，温幼槐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却不敢抬头看他。


    她是成过一次亲的。


    只是这一次却全然不同嫁入宋府时的心情，那时她懵懵懂懂，被宋翰之掀起盖头时，满心都是对这位未来会陪伴自己一生的夫君的期待和好奇。可她现在只是忐忑，忐忑自己的妆是否太浓，忐忑自己怎么就做了蠢事、把盖头都弄乱了，忐忑他究竟会是什么表情......


    然而没等她抬起头，他温凉的手突然贴了上来，轻轻划过她的唇角，道：“饿了怎么也不说？我让厨房炖些银耳粥给你送来。”


    见他要走，温幼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她原想问他是不是不开心，但还没问出口，却仿若听到他一声无奈的轻叹，话在嘴边顿时咽了回去。


    “宫里的人来了，我得去招待。”他说。


    温幼槐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袖，低着头没再说话。


    他似是放心不下，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低声说：“我会回来得晚些，你若是累了就先歇下，不用等我。”说罢离开了。


    喜烛噼啪一声，火焰轻轻闪动，立刻又恢复了。


    温幼槐坐在床边良久，空洞的目光不知在望向哪里，红鸢见她这副样子，忙上前伺候她用吃食，却被她轻轻拂了拂手，道：“去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红鸢只得照办，心里却担忧她一日未曾进食，又在热气蒸腾的浴盆中坐着，难免会昏倒过去，于是又开口劝了几句，却没有任何作用。


    这会儿厨房煨着的蜜枣银耳粥送过来了，红鸢让人先放在外间，而后伺候温幼槐沐浴，温幼槐却想一个人静静，于是让红鸢退了出去。


    繁重的婚服、头面并不好拆卸，她坐在妆台前拆了好久才整理清楚，这时天色已然黑了，净房的窗紧闭着，并不能瞧见外面的光景，只隐约听到远处的闹攘声，如此看来，客人们倒是被招待得很好。


    原本今日王璟要来送嫁，她实在不喜离别的场面，所以硬是推辞了她，眼下却忽然有些后悔，倘或彼时能有人站在她身边，她是不是也显得没那么孤独呢？


    这样想着，缓缓踏入了浴盆，热气氤氲瞬间包裹住她，温幼槐不由想到曾经在小院里时，傅伯山若碰到了，定要捉着她一起沐浴，将那净房搞得满地是水才作罢。


    令她沉溺的温柔这时却不见踪影，偌大的室内空荡荡的，唯余她一人沉到水底。


    闭上眼睛的时候，温幼槐想到自己曾经并非是这样，那时她嫁入宋府，在宋府和温府间努力寻找一个支点，至于旁人的态度，她根本不会让自己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她竟然开始因为独守空房而感到失落，她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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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敏感的......


    红鸢在外面左等右等不见主子出来，心里焦急，于是也顾不得主子的吩咐了，敲响净房的门问：“主子？您可结束了？”


    然而这话问出去却没得到回音，当下心底一惊，连忙推开门去看，却见浴桶边上，一道莹白的倩影正趴着，两只手似是无意识地垂落。


    红鸢心里咯噔一下，忙叫了几个丫鬟进来把主子从水中抬到床上，一边给主子擦身一边吩咐人去前面寻二爷。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二爷形色匆匆地进来了，看到床榻上苍白的人心中不由微刺，忙转身叫人找太医来。


    温幼槐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抓着她的手一直往下坠，下面是什么她看不清，也不敢看，只觉得失重感彻底淹没了她，令她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温度将她拉了起来，她费力支开眼皮，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那人的脸。


    他冷厉的眉眼在此刻分明温柔似水，可为什么刚刚掀起她盖头的时候，这副温柔却不见踪影？


    温幼槐心里有气，但奈何人在屋檐下，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响，她小心地拽住他，眼皮却实在撑不开，低低说了声：“饿。”


    迷迷糊糊的，她感觉那人顿了一下，似是在她耳边轻笑，听得她更气了，想起身咬他，却又没力气，只能用手掐住他的胳膊，殊不知自己此刻一点劲儿也没有，掐在他身上也像挠痒痒似的。


    没一会儿，唇边被人送来了一勺热粥，温幼槐实在抵不住饿意，微张开嘴乖乖喝下。


    那人很有耐心，胳膊被她的手抓着，却丝毫不受影响，没过多久，便将一碗粥给她喂下了。


    似是见她恢复了些，起身要走，温幼槐不肯松开他的衣袖，听到他说：“我去换身衣裳，很快回来。”


    语调中颇有些宠溺，这会儿温幼槐有力气睁眼了，松开手，却只看到他离去的背影。


    不知怎么，温幼槐鼻子一酸，转身朝床内侧睡去了，闭着眼泪水却沾湿了脸颊。


    约莫过了一炷香，温幼槐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傅伯山才从净房出来，撩起帷帐看到那道乖巧的身影，不由心中一软，上床将她搂到怀里。


    温幼槐半梦半醒间感受到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而后猛然顿住，紧接着，吻如同雨滴落在她额上、鼻尖、最后撬开了双唇。


    温幼槐只感到一股浓烈的酒气肆意涌入，下意识扭开了头，他却不满，用力将她的头摆正，而后攻势愈发猛烈，几乎吞掉了她所有的空气。


    被他这样予取予求，心底那点酸涩又咕嘟似的冒了出来，喉间微酸，便想问他今日究竟是怎么了，莫非真如父亲所说，人心易变，可他未免变得太快了些。


    最终却没有问出口，可怜的自尊就着泪意一并被他吞了去。


    渐渐地，温幼槐有些情动，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即便是强势的开始，也能带着她眩惑其中。


    他抚上她的后脊，将她抱到腿上，掌心不住地揉碾着，温幼槐终究受不住，伸出手想要抱住他。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身体忽而一轻，那人的温度蓦地离开了她，帐内的一片旖旎也顿时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