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书香

作品:《阿弟他又发病了

    大晏自太宗起兴科举选能人,且文人骚客又惯爱舞文弄墨,因此都城县邑必设有书肆,在云合这般南地重县更是街巷林立。


    其中最得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城南巷口隐匿于烟花酒巷的墨衍斋了。


    要说满腹诗学的儒生才子自恃品性高洁,不沾尘泥,然这墨衍斋和勾栏酒肆拈亲带故,就连那屋里头的熏香都随了对门酒家的招牌酒酿桂花露——实在有辱斯文。


    都是眼红同行的酸言酸语罢了。


    墨衍斋确实不复寻常书肆高风亮节,不仅传写新进才子的诗赋,还售卖街头巷口津津乐道的话本歌谣。迎得客人里,甚至有翩翩娘子。


    于是也不知怎得,满嘴之乎者也的酸儒也多了起来。


    老板周立年过不惑,出生商贾然未曾插手过族中生意,听闻他年少时游离四方,莫约十年前才归乡靠着家里帮衬开了这店。


    沈半夏搁笔,小心翼翼地将誊抄好的《本草拾遗》用镇纸压了,静候墨迹干涸,轻揉略微发酸的手腕,任凭眼光涣散,放空大脑。


    墨衍斋是她近日常来之地。因笔墨纸砚实在精贵,念及阿棉也该到了识字的年纪,她也想誊抄整理医书典籍,便与周立商量好了,偶尔在墨衍斋抄书,作为报酬,他们三人可随意在于墨衍斋中取阅书画。


    “半夏阿姐,你看这个!”阿棉哒哒朝她跑来,手里捧了只竹简,“阿棉看到话本上娘子和公子相携游湖,可刚走的阿爷说他们有辱斯文!”


    沈半夏接过,原是近日传阅甚广的连环画本,讲得是出身古板书香门第的公子偶然得了一幅美人游湖图,心泛涟漪,夜里美人竟入梦邀他共赴扁舟的故事,她默默卷上竹筒,后面的故事是舟覆二人相拥入湖底,被鱼群环绕。


    好家伙,好一个意识流的鱼水之欢。


    阿玉追过来,见沈半夏已然合上了竹简,有些不自在。阿棉识字的功课落在他头上,他极尽可能挑选适宜书卷。


    可墨衍斋身处风月,最醒目之处,不是科举所用的繁复经纶,就是最受民间青睐的男女欢|爱。


    沈半夏见他满面愁容,“噗嗤”一声笑道:“阿玉师父,别这般严肃嘛。”


    “情爱乃亘古不变的题眼,也不必刻意回避。”


    “阿姐!”


    见他耳后爬上红云,沈半夏笑得更欢,“不过是泛舟罢了,都没有肌肤之亲。”


    “肌肤之亲?和春韵坊的娘子和恩客一般吗?”阿棉仰起脸问道。


    “春韵坊不算。”沈半夏拉她到身侧坐下,执起少女一只手轻轻握住,“亲近亲近,先得亲才能近,不亲的人不可随意许其近身。”


    “阿棉懂了。”少年思忖片刻,颔首道:“阿棉和阿姐亲,所以近,阿姐和阿玉哥哥亲,所以也可以近。”


    “对咯。”沈半夏笑道,“阿棉和阿玉一样是阿姐的亲人,所以近。”


    阿玉心里咯噔一声,见一大一小笑得开心,没再说甚么,只握紧了手里书册,盘算着得私下教教这丫头止乎礼。


    “说得好!”书肆老板周立从里间踱步而出,手里捧着一盏新沏的茶,“情爱之事,自古便是文人墨客笔下的永恒主题,看似谈风月,实则诉真情。”


    阿棉闻言立刻凑过来:“周老板有故事吗,快讲讲!”


    ”阿棉...”沈半夏正要笑骂,忽听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撞开大门冲了进来,手中寒光一闪——竟是把明晃晃的菜刀!


    “衣冠禽兽!我要杀了你!”少年嘶吼着扑向周立,双目赤红。


    电光火石间,阿玉身形一闪,右手钳住少年手腕,左手在他肘部一敲。菜刀"当啷"落地,少年已被反剪双臂按在书案上。


    沈半夏挑眉,看来阿弟功夫学得不错。


    “放开我!”少年拼命挣扎,声音里带着哭腔,“这个老畜生该死!”


    周立面色煞白,踉跄后退两步撞在书架上,几卷竹简"哗啦"滑落在地:“石头?老朽可曾亏待于你?”


    沈半夏快步上前,示意阿玉稍微松开些力道:“小兄弟,有话好好说。若周老板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们绝不姑息。”


    少年抬起头,“你们都是一伙的!这老贼装得道貌岸然,背地里...”话到嘴边却突然咬住嘴唇,倔强地别过脸去。


    阿玉手上加力:“说不说?再嘴硬就把你送官查办!”


    “阿玉!”沈半夏皱眉制止,却见阿棉忽然蹲下身打量起少年面容。


    “等等...你不是西街铁匠的徒弟石头吗?”阿棉惊呼,“你妹妹呢?”


    少年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怒火更盛:“别提我妹妹!要不是这个老畜生...她也不会...”声音戛然而止,喉结上下滚动。


    沈半夏心头一紧:“你妹妹病了?我是大夫,可以...”


    "没用了!"少年突然崩溃大哭,"她浑身发烫,留了好多血……都是这个老贼害的!"


    周立闻言大惊:“这...这从何说起啊!老朽从未...”


    “今早阿荷在你店里帮忙!晌午刚回家就……”少年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咬牙切齿道:“定是你这老贼……你!”


    沈半夏已经抓起药箱:“带我去见你妹妹,现在!”


    石头愣住了:“你...你真能救她?”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半夏转头对阿玉示意道,“走,你路上看着看他别在行傻事。”


    弯弯绕绕穿过三条巷子,眼见快要到城门口,石头领着众人一拐,停在一处草木屋前,推开一扇摇摇欲坠的木板门。


    满屋灰尘里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瘦弱少女,莫约十二三岁,脸色惨白如纸,身下草席染着鲜红的血迹。


    “小荷!”石头见少女满头冷汗,心疼地扑到妹妹身边,颤抖着握住她冰凉的手,“哥找来大夫了,你会好的...”


    沈半夏迅速搭上少女脉搏,片刻后表情突然变得古怪。


    “咳咳,周老板,阿玉……”她顿了顿,看向紧握妹妹手不远松懈的石头,轻咳道:“还有你,石头。”


    “三位请先转过身去罢。”


    三人摸不着头脑,只点头应了,见他们转身,沈半夏示意阿棉过来替她拿过踏上薄被,挡在她和少年面前,然后解开少女的裤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石头暴怒而起,正要转身朝沈半夏冲来,被阿玉一把按住。


    “傻小子,”沈半夏抹去笑出的眼泪,“你妹妹没病,她这是...来月事了。”


    屋内一片死寂。石头张大了嘴:“月...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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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小娘子成长为厉害的大人的标志。”沈半夏见少女一脸茫然,柔声解释道,“阿荷别怕,这是寻常模样。往后每月都可能遇见今日之事,我来教你如何处理。”


    她从药箱取出干净布条和草药,一边示范一边耐心讲解。


    阿棉好奇地凑过来:“半夏阿姐,我娘在时,也从没跟我说过这些...”


    “正因为无人教导,多少女子为此惶恐不安。”沈半夏叹息道,“这本是天地自然之理,却成了难以启齿的禁忌。”


    “阿姐……”阿玉弱弱打断沈半夏,两大一小此时还听话得背身而立,他不自在挠头道:“我等是否需要……回避?”


    “然也!然也!”周立立刻应声附和道:“我等三人于此,成何体统呀!”


    “不用。”沈半夏抬头看了三人一眼,笑道:“为甚需要避讳?又是违了甚体统?”


    “你三人不都是从娘胎里出来的。”她手里动作倒是未停,从药箱里取出蒸煮消毒过的棉布递给阿荷。


    “自,自然是的。”周立擦了擦汗,炎炎夏日一路奔波,早大汗淋漓了,“可是,这女子的房内之事……”


    沈半夏笑道:“石头,妹妹若再发今日之症,你可懂如何照料?”


    “当然!”少年重重地点头应道。


    “那周先生所言的‘女子房中之事’,便是有用的。”沈半夏欣慰道。


    阿玉不语,竖起耳朵听沈半夏拉着两个小姑娘细细讲解如何处理,要注意些什么,耳垂红得滴血,仔细记在心间阿姐的话。


    他暗自盘算,阿姐每月这时,也是需要照料的。


    倏地,木板门“吱”得一声推来,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差点禁不住这般蛮横力道。


    “官府办案!”一名身着官府的彪形大汉朝房内大吼道,腰间佩刀腰牌哐啷作响,他见着周立后一愣,“周老板在此处?”


    “这……这又是闹哪般?”短短一炷香时间,周立被惊了两回,双腿已然有些发软。


    “有人报官说一名唤石头的少年伤人。”那大汉也疑惑地看向周立,“说是伤了墨衍斋的周老板……墨衍斋何时有了第二个周老板?”


    “误会,误会!”周立听罢了然,多半店里动静闹得大了,邻店家替他报了官,“没事了,官爷请回吧。”


    “让那叫石头的少年先出来!”那人怒瞪,“官府是你等随意戏耍的吗?”


    “……阿玉公子?”


    “虎子大哥。”身子隐匿在阴影里的阿玉上前一步,朝那人点头道:“真是误会。”


    去找夏久学功夫久了,姐弟二人渐渐与县衙里的官差熟稔起来。


    “那半夏姑娘也……”


    “虎子?”沈半夏从屋子深处走来,“误会一场,也无人伤亡,再说周老板恐也不追究……”


    “是是是!”周立赶忙点头,拱手道:“耽误官爷办事了。”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被唤作虎子的人见沈半夏出来了,凶神恶煞敛去八分,说道:“巧了,我正打算之后去寻半夏姑娘。”


    “是夏参军让你来的?”


    “正是!”虎子示意沈半夏借一步说话,待二人走出屋外,方才开口道:“不知半夏姑娘可曾听过……”


    “华念寺衡门上,又出现了一具红衣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