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怎舍得丢你阿弟独自在家？”


    青砖巷口，瘟神子斜倚老槐树，碧玉烟斗在指间转了个圈。奶白烟丝自斗嘴逸出，沈半夏治愈病患后，瘟病之气就会成为他的草料，色香味取决于病气的种类。


    沈半夏疾步穿过晨雾未散的街巷，巷口早点铺子已支起蒸笼，面香缭绕直往人鼻尖钻。


    “哟，今儿是半夏姑娘，多送姑娘一个尝尝鲜！”王记包子铺的老板娘眼尖，隔着雾气便认出来人


    街头包子铺的肉包卖得红火，往日阿玉得起早去排队。沈半夏谢过店家，接过油纸包，才咬破面皮，熟悉的酱香味儿便在唇齿间流淌，稍加咀嚼，她一顿：“咦，怎么是笋？”


    “嘿嘿，近日肉价飞涨，老身琢磨着拿春笋替些肉馅儿，若成了，也好让街坊们少掏几个铜板！”


    沈半夏了然颔首，笋丁虽不及肉香肥美，却也鲜脆爽口，倒也别有滋味。


    “香吗？”她举起包子凑到瘟神子鼻尖，促狭一笑。


    “没滋没味。”瘟神子耷拉着眼皮，这小妮子知晓他闻不见世俗香尝不着寻常味还故意逗弄他。


    “我说阿玉的病气。”


    “呵，果然瞒不过你。”


    沈半夏抬眸望向远处，叹气道：“大半夜的去河里泡冷水吹凉风，他自己招来的苦自己咽下去。”


    今晨一进屋，她便瞧见了角落里那件湿透的衣衫，水渍未干，显然刚换下不久。再想起这两日阿玉拐弯抹角地劝她别去西郊……


    沈半夏眸色微冷。可惜，她不喜欢被威胁。


    瘟神子负手跟在沈半夏身侧，砸吧砸吧嘴道：“没意思，小妮子近日来供奉的病气寡淡得很，连个滋味都尝不出。”


    两个包子下肚，胃里暖洋洋的，沈半夏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细细擦拭指尖沾染的油渍，轻叹道："笋丁终究……替不了肉香。"


    瘟神子仍在耳边絮絮叨叨，她斜睨他一眼，懒得搭理，径自往前走去。


    “半夏姑娘！这里！”


    刚至西城门外，便见七娘立在树下遥遥招手。


    “走罢。”沈半夏快步迎上，路上听七娘讲些云合佚事。


    七娘前些日子到别院来过，见了梅娘子去了后就消失多日的阿棉，心下宽慰，于是偶尔找上门来陪小丫头说话，日子久了，与沈半夏也熟稔起来。


    不多时，二人已至郊外农舍。


    沈半夏将药箱提高了些，笑道：“这里边儿的药团子可是我阿弟亲手做的，可不仅止得了疼。”


    “那个小丫头定然喜欢！”


    七娘听她这话忽地身形一滞，长睫低垂，半晌才轻声道：“可惜阿瑶…尝不到了。”


    沈半夏手臂僵在半空，指节蓦地发冷。


    “…是，发病了吗？”


    七娘点头，眼角泛起薄红，“走得快，没吃太多苦。”


    沈半夏不语，心里堵得发慌。


    ——可惜了，小鬼的病气酸香诱人，本座还指望着你给她去去。


    沈半夏摇头，没用的，穿越者博通古今不假，她看似站在千百年来五湖四海前辈们托举而成的杏林之巅，却也只无可奈何。


    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闭了闭眼：“走吧，先办正事。”


    *


    见沈半夏头也不回提着药箱走了，阿玉佯装三分的头疼竟真了七八分。


    “阿姐……”


    他仰卧在榻，怔怔望着房梁上雕的步步生莲纹。年久失修，莲瓣的刻痕早已浅淡，凋零颓败之气隐隐透出。阿玉闭了闭眼，暗叹失策——竟忘了沈半夏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苦肉计讨不着半分好处。


    他翻身而起，就着冷透的茶水咽下沈半夏留下的药丸，换了身干净衣衫，推门而出。


    ——得跟上去。


    趁着沈半夏还未走远，阿玉悄无声息跟在她身后。云合西郊的行道梧桐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倒是方便了他隐匿。


    ——有人！


    沈半夏和七娘才刚进农舍里间，四周草丛骤然窜出数十道人影，翻身入院，动作敏捷。这些人手提钢刀，劲装短打，步伐沉稳，绝非寻常草莽匪类，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阿玉心下一沉，指尖无意识攥紧身旁的灌木枝。——该去县衙搬救兵？可若他一来一回耽搁了时辰，这群人直接破门而入，沈半夏岂不是……


    恨自己身弱功夫也才学了几日，硬来绝非明智之举。


    灌木枝杆乱生刺挠得他愈发烦躁，他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不如赌一把…


    "啪！"一声闷响骤然炸开，飞石崩裂，惊得院中众人齐齐转头。只见院门外数丈处，一少年怒目而立，


    “尔等私闯民宅！我要报官！”


    为首的刀疤脸大汉眼神一狞，钢刀"铮"地出鞘："拿下！"


    "呵——"少年讥笑道："且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他迅速窜入道旁草丛，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余光扫过，果然见那群人尽数追来。


    这群人果然怕官府追查，恐不是冲沈半夏，而是冲整个安神丸的求药民间组织而来。


    可毕竟是真大半夜去河里洗了个澡，身体发虚冷汗直冒，他忽觉膝头一软，竟被横生的枯木绊了个趔趄——


    "砰！"尘土飞扬间，阿玉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眼见贼人逼近，他忽地卸了力道，就势仰躺在地，扯开嗓子吼道：


    "郑与成！"


    林间忽起一阵劲风，十余名黑衣暗卫自树梢跃下，刀光交错间已将阿玉护在中心。转眼间那数十壮汉已尽数伏诛。


    "老臣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你们果然一直跟着我。”阿玉垂首冷笑，任由郑与成将他扶起："太傅大人放着上京政务不理，倒是对我姐弟二人这般上心。"


    “殿下说笑了。”郑与成笑道，大袖一挥捋了捋颌底胡须，“劝诫皇子归正途系天下，乃老臣分内之事。”


    “呵，先生司的是辅教储君，匡弼君主，于我白衣草民何干？”


    “八殿下天家血脉，生来便系着黎敏苍生之责…”


    “行了！”阿玉打断道，眼底戾色凝重，暗潮翻涌，“这些人和你们有关？”


    “非也。”郑与成被打断也不继续劝，朝他逃来之处望去，继而笑道：“沈姑娘虽一介女子，然医术卓绝侠肝义胆，绝非池鱼，老臣本想观望些时日再行举荐贤能之责，谁成想被他罗六抢了去。”


    阿玉不语，指节发白掌心攥得发疼，心下一沉。


    郑与成瞧他脸色不善，了然一笑，“殿下又一次没能护住她。”


    “……”


    “况且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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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胆识才学，罗六招了她探奇案诊怪病。”他有意停顿片刻，晃头笑道：“且说那夏参军，如若今日跟来之人是他，恐怕不复殿下这般狼狈。”


    阿玉脸色一沉，这话如锋利匕首扎得他窒息。


    “殿下，沈姑娘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若真心想护住一人，除了护她安危外，也可许她驰骋天地。”


    他怎会不知，和他这个自小长于深宫的人不同，他的阿姐从来不是困于闺阁的弱质女流。那些起死回生的医术，那些超脱常理的见识...自打出云溪村，便如明珠蒙尘，终究藏不住的。


    晨光穿透梧桐叶隙，在他眉间投下斑驳光影。少年忽然整衣肃容，朝着郑与成深深一揖：“学生……受教了。”


    *


    “喵——”


    “方才听地上窸窸窣窣，原来是你这小东西。”


    沈半夏与七娘推门而出，只见草丛簌簌作响，忽地窜出一只通体乌黑的异瞳猫儿。那猫儿四爪雪白，竟是个极稀罕的"乌云踏雪"。


    黑猫见了二人也不躲开，缓缓踱步至脚边，“喵呜”一声，翻起了肚皮。


    “呵，还挺会碰瓷。”沈半夏蹲下身来，挠了挠黑猫柔软的肚皮，“可惜没带吃的给你。”


    “它就是喜欢同人亲近呢。”七娘笑道，日光灼灼，她半敛美眸，任凭黑猫亲昵蹭着手背。


    沈半夏方才将新的药丸分发给众人，竟只要了不到安神丸一成的价钱。她还拎着药箱挨个替人瞧病开药，不过看诊的钱倒是来者不拒…


    当真是个妙人。七娘心下动容。


    “回城罢。”沈半夏起身看向七娘，笑道：“七娘可直接唤我半夏。”


    “好。”花魁娘子嫣然一笑，霎时连道旁野蔷薇都黯然失色。


    行至城门外，却见一道熟悉身影立在官道中央。少年逆光而立，晌午的日头给他周身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阿姐！”


    沈半夏挑眉，正值晌午，阿玉脸色仍有些苍白，却掩不住眼底雀跃。见她走近，立刻露出幼犬般湿漉漉的眼神，活像只怕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身子好了？”沈半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放下心来，热气已退，果然病得不重。


    “给、给阿姐陪不是……”阿玉低头绞着衣角，耳尖泛起薄红。战战兢兢的模样倒像是真怕她恼了。


    “下不为例。”


    “噗嗤”一声，沈半夏没憋住笑了出来，按在他额上的手顺势改成一个暴栗，弹得他额间微红。


    “半夏，等会儿同我去春韵坊坐坐？”七娘见姐弟两说的差不多了，出声打断，边上手挽住沈半夏的小臂。


    “不是说想看看那日让你们中了计的熏香吗？”眼尾余光瞥见瞬间绷直脊背的阿玉，又添了把火：“我可替你搜集了好些江湖暗香，你定然感兴趣。”


    “多谢七娘！”


    沈半夏眼神一亮，显然心动了。可她思忖片刻，侧头瞧自家阿弟愤愤不平的模样着实可爱，略显惋惜得笑道：“改日吧，半夏登门拜访。”


    她走到阿玉身边，拍了拍少年瘦削的肩膀，见他耳后笼了层薄汗。


    “我阿弟身子不爽，我得陪陪。”


    七娘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眼见那"体弱"的少年瞬间挺直腰板，


    这小狼崽。花魁娘子摇着团扇暗笑，装得倒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