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丁们闻言，有些失望地将目光从那小贩身上移开。


    那小贩虽不能完全听懂家将头领那说文不文、说白不白的话，但也能明白，他这桩生意算是黄了。小贩摇了摇头，有些没趣的放下罐子，自言自语了一句：“都不喝，那我自己喝。”


    虽是自言自语，但他这句话的声音却不小，足以穿透雨幕，叫所有兵丁都听清楚了。于是，那些人恶狠狠的目光随即也穿透雨幕，落在小贩身上。


    小贩却恍若不觉，从另一个竹筐中取出一个木勺、一个粗瓷大碗，自顾自在汤里捞了起来，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还堆了几块白萝卜在上面。一面喝，一面砸吧嘴：


    “鲜啊！啧，真鲜！真香！我炖牛肉汤这手艺，方圆百里称第二、那没人敢称第一！啧啧啧，这个天热乎乎的来一碗，给个神仙都不换！”


    他这话清清楚楚传入众人耳中，显然是故意的。家将头领正觉光火，想要叫个兵丁去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贩，雨幕之中，又有一个人急匆匆奔来。


    众人定睛去瞧，见是个年轻姑娘，她衣衫有些破旧，双手撑在头顶，却哪里挡得住飞溅的雨水？只能向前拼力奔跑，看模样，也是要到磨坊这里避雨的。


    然而就在她靠近大树的时候，那喝汤的小贩一下子探出头来，嘴里嚼着萝卜，含含糊糊地招呼那姑娘：“小娘子，你进来躲躲吧，磨坊那儿去不成，给人家占了，可凶着哪，拿着刀子要砍人。”


    那姑娘抹了一把眼前的雨水，似乎这时候才看清磨坊那边聚集了不少人，她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一丝惧意，赶忙一转身，躲到了大树下，口中没忘道谢：“谢谢你，大哥，你人真好！”


    心里暗暗期盼那大姑娘走到近前，最好一块挤在草棚子里的众兵丁又是一阵失望，看向那小贩的目光更是要喷出火来。


    而那小贩却没朝它们瞧上一眼，反倒又开始招揽生意：“小娘子，这天儿淋了雨，只怕会生病。你要不要喝碗热汤、去去寒气？只要五文钱一碗，可比瞧大夫抓药便宜多了，你闻闻，香不香。”


    小贩说着，把他手里的那碗递到姑娘脸前，极力推销着自己的商品。


    那大姑娘也不以为忤，真低下头闻了闻，笑道：“还不错，你给我盛一碗。”她说着，从有些破旧的衣服里摸出几个铜板，递到小贩手里，看模样颇为痛快爽利。


    那小贩登时眉花眼笑，汤也顾不得喝了，热情地招呼姑娘在树根旁坐下，给她递碗递筷。


    待那姑娘小口小口喝上热汤，他才坐到旁边，似是无意地搭话道：“哎，小娘子，你会喝酒不？我瞧你挺顺眼，要是再给三文钱，哥给你打碗酒，烫得热热的，喝了就更舒服了。”


    这一会工夫，那自来熟的小子已经哥哥妹妹的叫上了。


    “这个天，还有热水烫酒？”那姑娘横了他一眼，似乎不信。


    “怎么没有，汤不也挺热的，你喝不喝啊？”那小贩漫不经心地问。


    姑娘似乎给他勾起了兴趣，抬着头略微犹豫了会，又从破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三个铜板：“我倒要看看哪来的热酒。”


    “得嘞。”那小贩收了铜板，笑得更加灿烂。飞速从另一个竹筐中拿出一个被棉被重重包裹的东西，献宝一样扒拉出一道缝隙，揭开上面的盖子，却是用棉被保温的一罐开水。


    小贩随后从竹筐中取出酒坛，倒了一小碗酒，好整以暇地浸在开水中加热，口中还不忘吹嘘：“这时我的独门秘方，好叫各位客人无论何时，都能吃上热酒。咱招待客人，就俩字，尽心！这方圆十里，谁喝了不竖大拇指？”


    他嘴上手里忙活、嘴上不停，把那姑娘给他逗得直笑，片刻后，碗里的酒似乎已给开水烫得温热，小贩双手捧着碗，递到姑娘面前。


    那姑娘也不客气，立即伸手接过，凑在碗边喝了一口，随后赞道：“确实不错，这个天在外头，还能买到热汤热酒，你这人做生意是花了心思的。我回去给人家说，人家一准不信。”


    此时，挤在棚子里的兵丁已经个个伸长了脖子，雨幕中似乎都传来一阵酒香，刺激得他们直咽唾沫。


    另一位王府家将冷眼旁观，见那姑娘喝了汤又饮了酒，并没有什么事。于是挪到家将头领旁边，低声劝道：“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殿下也不会走动，我看不如让大家也吃喝一些，肚子里有东西，保护殿下时也更能尽心。”


    家将头领语气有些迟疑：“可是……”


    先前开口的家将点头道：“我知道，行军不能外食，这是规矩。可咱们现下也不是出来打仗，只是陪着殿下，猎些兔子、野狼什么的。这周遭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躲着咱们还来不及，借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惊扰王架，您看……”


    那家将说着，将目光转向其余兵士，家将头领的视线跟着望过去，见人人脸上都有求恳之色，心中略一交战，刚想点头应允，便听见不远处的大树下，那姑娘笑着对小贩道：


    “大哥，你人不错，牛肉汤和酒也好。要不就跟我走吧，我家主人在附近郊游，本叫我出来打酒的，谁知道碰上这么场急雨。你的东西便卖给我家主人，若是她喝了高兴，没准还有赏钱。”


    那小贩闻言大喜：“小娘子稍等，我收拾收拾就去。”说罢一把盖上烫酒的器皿，用棉被包裹，保持温度，快手快脚将东西往竹筐里摞。


    家将头领见那小贩要冒雨离开，微微皱眉，向旁边的一名兵士点了点头，嘴角往小贩的方向努了努。


    那兵士会意，脸上立时有了喜色，也顾不得外面雨落如珠，一低头冲进雨幕，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树下，人还没到，就先喊：“留步，你的东西我们要了。”


    那小贩一愣，随后带些惫懒地冲兵士拱拱手，似笑非笑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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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军爷，对不住了，这东西有人订了，各位军爷下次要请赶早。”说罢就要挑起担子来。


    那兵士登时竖起了眉毛，他们毕竟是淮王的近人，在王府虽然要听人差遣、看人脸色，但只要走出王府的门，哪家商户见了，不得用力巴结？谁知今日碰到个没眼色的贩子，竟敢如此无礼。他立时冷笑道：


    “我们要了，就是我们要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那姑娘听他们争执，也探头出来：“你这位大哥，怎么这么不讲理？我和他讲好了，这些东西，都要带回去给我家主人。你们没早点定下，怪得了谁呢？平白的来逞什么威风？”


    她这话颇有些不中听，那军士闻言，忽地一把拔出刀来，在身前虚劈两下，威吓道：“我偏就逞这威风！我们弟兄说要，你算什么东西，也该来啰嗦！”


    那大姑娘见一把雪亮的刀子从自己眼前擦过，吓得“啊”的一声尖叫出来，忽然一回身，见鬼一样往旁边树林里跑，连下雨也不顾了。


    棚子里的军士见她跑得跌跌撞撞，慌不择路，一头撞进林子的时候，还被一棵小树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尽皆大笑起来。


    那小贩似乎也给惊到了，嘴里一下子没了词儿，见那兵士寒着张脸冲他挥手，努力吞了口唾沫，却说不出什么话找回场子，只得像只斗败了的攻击，低头挑起担子，跟着兵士往草棚的方向走。


    待到了草棚里，一个王府家将道：“行了，东西都留这儿吧。”说罢挥手要赶那小贩离开。


    小贩一怔，忽然紧紧攥住了扁担杆子，有些狐疑地瞧了众人一眼，把扁担上挂的两个竹筐藏到身后，向前伸出手来。


    那家将一怔：“干嘛？”


    小贩偷眼瞄了一下他悬挂在腰间的佩刀，但还是大着胆子道：“请各位军爷先给钱，要牛肉汤是一般价钱，要酒喝是另一般价钱，您别瞧我方才卖给那姑娘的酒便宜，那是看她顺眼。列位军爷想喝，就请拿出铜板银子来，童叟无欺。”


    众兵士听这小贩居然到了此时，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竟异想天开、想要收钱，又是一阵哄笑。


    笑声传到磨坊里，衣衫湿了不少的淮王正感心烦，闻声忍不住皱眉：“外面闹什么？”


    一名护卫站得离大门较近，听到一些他们先前的对话：“似乎有个乡下人在外面卖吃食。这乡下人不懂事，引得众弟兄发笑。王爷，要不要属下出去管教……”


    这护卫一面说，一面往淮王那边挪动了两步，想要请示主子的意思，然而就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响，上方气窗那里结结实实掉下来一个东西，不偏不倚，当头砸中那护卫。


    那侍卫吭都没来得及吭声，便被砸倒在地。口鼻缓缓流出三道鲜血，看模样这一砸伤了脏腑，大大的不妙。


    而砸伤他的，竟然是一个人，一个模样漂亮、衣衫褴褛的年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