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跑出十丈远，回头看了一眼老头子。


    老头子气喘吁吁，十分吃力地撑着拐杖停在远处。


    老年人腿脚不便，估计短时间内是追不上她了。


    小八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老头子忽地在背后大喊：“来人呐！这里有人偷废品！！快捉住她！！！”


    一口气登时卡在喉咙里，心里再一咯噔，小八紧紧裹着小桃仙，转身狂奔。


    直行，拐弯，上坡，下坡，过桥，小八一路逃，身后的人以一呼二，牵三挂四，连五及六，不过才拐过两个巷口，后头已是浩浩汤汤，黑压压一片人头。


    好在她是从天庭下来的，两载以来日日受灵泽滋养，体魄非同寻常。眼下虽三日未进食，又疾奔数里，却只是有点喘，并未筋疲力竭。


    小八惴惴不安地掩在一棵枝叶横生的老树后，小桃仙从怀里探出一颗脑袋，长长的脖子伸过她的肩膀东望西探一番后，方安心道：“放心，没人追上来了。”


    她亦悄悄扭过头，仔细看来时的路，确认小桃仙所言靠谱后，这才稳下心，长长地喘出一口气。


    方才跑得急，小八又不熟悉扬州城，并未记明白来时的路。只凭借在天庭撒泼后训练出来的矫健身手，有路就跑，有墙就翻，有洞就钻。


    当前她与小桃仙所在的这个地方，似乎是个小树林。顶上有夕阳斜照入林，脚边零零散散有一些正在腐烂的垃圾，气味略略刺鼻。放眼四下，仅有十丈开外的一条溪流，还算得上清澈。


    看来，树林应该离垃圾场不远，这里可能是官府用来填埋垃圾之地。


    想不到跑了这么远，兜兜转转恰好还是回到了原处。


    小桃仙从小八身上爬下来，走远了去查探一圈地形，又慢吞吞地爬回来，说：“老身看过了，这林子边上正好就是垃圾场，但现在那位老者尚停留在那儿，不知何时才会离开，眼下我们并不方便过去。”


    小桃仙抬了抬头继续道：“老身看此刻天色已晚，短短几日之内我们亦不大可能回去。老身方才路过一座古庙，看上去已废弃很久无人踏足。虽略有老旧，但遮风挡雨还是不成问题的，在回天庭以前，我们可以暂居在那里。”


    小八点点头，说：“也好。”


    小桃仙说：“你今日走了许多路，又未进食，老身担心你身子过于劳累，这就先去为你寻些吃食果腹。你顺着此溪向西直走，在第一棵歪脖子树处右拐，约莫十来步路便能看见古庙了，你且先去歇着吧。”


    她如今虽只有及笄的年岁，却并不是个傻子，哼哼地戳穿道：“你哪是担心我，我看你是今日坑我坑得太过火了，怕我一时恼怒把你熬成王八汤吧。”


    小八尚未说完，小桃仙面子上挂不住，讪笑了一下，嗖地就不见了踪迹。


    她站在原地挠了挠头，心里有点小小的震惊：原来鳖跑起来也是可以跟兔子一样快的吗……


    太阳又往西沉了一点，天边云霞浮动，林间翠鸟轻啼，土中野花摇曳。此情此景何其舒心，小八独立林间，迎面的风一吹，本来微微上扬的嘴角登时僵住。


    炎炎夏日，她竟已连续四日未换衣裳。小八可算意识到，若是再不打理自己，她都可以去垃圾堆里选美了。


    身上的汗臭味一阵一阵地熏。眼看这条清溪水流澄明，加之此时四下无人，小八便放心地解开身上衣裙，蹲在河边开始清洗。


    暑天本就热得厉害，年轻的少女活泼爱闹，并不像其他老星官那样每日里三层外三层庄重地打扮自己。她只往身上套一件轻薄宽大的麻布衣便了事。现下这外袍一脱，身上便只剩下一件抹肚和一条亵裤。


    她觉得光靠溪水并不能涤干净这件不仅脏还有味儿的衣服，便又利落地上树采了几朵识不清名头却好闻的花叶，和衣裳一起浸了。


    水波一层一层打在手臂上，清清凉凉，水香细细，很舒服。


    这片林子鲜少有人涉足，自然住了许多灵物。一近夜，单纯善良的灵物就悉数冒出来。


    几只尚不识人事的少年躲在树后，好奇地看她。觉得这姑娘生得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如同哗哗而过的山泉，明澈且清亮。她的举手投足，亦像是春熙山涧中蓬勃生长的嫩芽儿，灵动而可爱。


    一个没忍住，就多看了一会子。


    小八察觉到目光，便大大方方扭头看回去，咬着下嘴唇朝他们展出一个潋滟的笑，直把少年精灵们看得红着脸羞涩跑开。


    看着看着，一个没留神，溪水湍急地流，手里的麻布衣就顺着水流迅速飘走了。


    这可是她唯一一件袍子！


    小八懊恼地捂了一把脸，她这鬼运气，果真是松懈一刻都不成！


    不过好在林间小溪清浅，左不过没到她的小腿肚。小八只好光着脚丫子下河追过去。


    麻衣顺水漂过约莫十丈远，忽地停下，似是恰好缠在了什么东西上。


    可能是溪中的石头，或是岸边掉落下来横斜在水中的树枝，小八想。


    她一路蹚水过去，纤细的小手一把捞起麻布衣。


    嚯，原来缠住衣服的，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一尊神像。


    这尊神像矗立在一块水中小石上，呈深蓝色，是透明的，看上去像是玉石琥珀一类的材质。它和小桃仙描述的那一类星官用来吸收民间香火的神像并不一样，所以，小八没见过世面地推断，这应当就是凡间匠人所雕的材质好一些的寻常神像。


    她俯下身映着天光水色仔细看了看，也不知是哪位厉害匠人的手笔，这特殊的神像非但材质看起来极罕见极金贵，就连法相也雕刻得特别生动，外观还……异常动人。


    这尊神像盘腿端坐，两只骨节分明的手保持着结印的动作摆在胸口处。他广袖宽袍，起码穿了三层衣服。小八认为，这尊神像的法相这么庄严，应该是个正经神像。


    所雕之人没有束冠，头发自然垂下，仅挑了几缕笼到脑后，用扣锁住。他的眉心有浅浅的一小点，因此本尊应该是有一点朱砂的。神仪明秀，朗目疏眉，鼻梁高挺，嘴唇略有些凉薄。他虽形貌气质肃穆庄重，却隐约还有几分未脱的少年稚气，可能也就弱冠左右的年岁。


    小八看着他这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总觉得他眼中透着一股子凌厉的骄矜傲气。因为这双眼睛，导致小八觉得这尊神像好像在对她说：“走开”、“别打扰本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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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三界本座最优秀”、“没有人配得上本座”、“呵呵”……


    她有点懵，总觉得这气质有些似曾相识呢……


    不过，按理来说，现在天垣应该安详地躺在他无人打扰的桃源之中，不至于落到这个垃圾填埋场的溪流当中。所以她自信地笃定，这个肯定不是天垣。


    这个陌生的少年神像是谁，不得而知。她猜想，可能只是匠人按照自己臆想塑造的尊神罢了。


    小八挠了挠脑门，难道这年头这种调调的神像比较吃香？所以凡间的工匠便都这么塑造尊神吗？


    由于这神像实在好看得紧，她忍不住用一截裸露的手臂揩了揩神像脸上沾着的三二滴水珠，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擦一下，没擦干净，再使劲擦一下。


    嗯？


    小八歪着脑袋，觉得有点疑惑。


    方才观察这尊神像的时候，她分明看得一清二楚，它是深蓝无暇，通体晶莹的。


    可是为何，眼下她用自己的手臂一擦，这尊绝色神像的耳根，有一点微微泛红……？


    难道，匠人在打造它的时候，还给它设置了什么机关，若是用不同的部位触碰它，它便会变幻出不同的颜色来吗？


    于是，怀着十二分的好奇，小八又拿自己的手指点了点神像好看的嘴唇。


    果然，神像的脸部也像是染上了一层绯红的云霞。


    她有点兴奋，毕竟自己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构造这么独特的玩意儿。


    她再进一层地想，这尊神像这样独特，若是拿到市面上，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吧？据她曾经待在凡间的经验所知，一尊中档次的神像售价约莫在一金左右。


    以此类推，像这尊材质极为特殊、样貌让人多看一眼就容易开始畅想与他婚后生活、摸一下还能变色的神像，售价往上提个一百倍，应该不算过分吧！


    届时只要将它卖出去，她和小桃仙在人间暂居的这段时日，应该就能衣食无忧了。


    忍不住狠狠在心里夸了自己一顿，她真是又识货又机敏呀。


    她竟能捡到此等神物！


    小八愈想愈兴奋。


    她要把这神像带走，然后明早拿到集市上，不，当铺，不……拍卖行，高价卖出去！


    想到这里，小八两只手已覆在神像身上，准备把它带走。


    使劲提了一下，神像却像是黏在了石头上一样，没提动。


    小八想，可能是这尊神像被废弃在这里太久了，这特殊的材质有一点点老化，不巧便粘在了这块水中顽石上。


    小八蹲下身低下头，准备在神像盘坐的腿与石头之间刮一刮。


    就在触碰到它腿的瞬间，指甲还没来得及刮呢，神像突然就被她轻而易举地抬起来了。


    小八疑惑地看了看神像，方才这一下，怎么好像不是她提起来的，而是神像自己跳起来的，而且，神像怎么好像还抖了一抖呢……？


    兴许，是它内部还设有什么机关吗？


    眼看此时夜幕已低垂，天间寂寥地出现了几颗星子。小八拧干洗过的衣服，站起身来，把神像揣进怀里，打算带回古庙里好好研究一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