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通关模式


    「好强！！！」


    「我靠, 这样一来，岂不是有了一套可以分辨出双重身和玩家的方法？！」


    「不是, 只有我一个人没看懂吗？」


    桃乐丝注视着嬴若木, 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读出游戏攻略：“你是怎么分辨出……”


    “你知道双重身能够同步玩家接受到的信息、说出来的话吗？”嬴若木只说了这一句。


    桃乐丝顿住了，片刻后，她的眼神里有了一种恍悟。之前嬴若木那些在她看来……有点毛病的举动, 都得到了解释。


    她正要说话，嬴若木打断她：“先不要说，我暂时还不能肯定这种同步是一对一的, 还是它们共享的。”


    “明白了。”桃乐丝点点头，问，“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嬴若木眨眼笑道：“当然是找到更多可以合作的玩家，以及耐心等待它们给出我刚才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其实很简单，首先, 室女让爱吃鱼盯住其中一个桃乐丝, 就可以固定住其中一个桃乐丝的身份, 防止中间出现调换的情况。」


    「之后她中间经过了几次暗号和对话, 都是根据昨晚爱吃鱼给出的一个关键信息来进行验证——爱吃鱼说她尝试过和其他被追杀的玩家约定暗号，但双重身都知道，以至于她们无法有效分辨出谁是玩家谁是双重身。」


    「然后室女说了一句话：双重身知道玩家的行动和对话, 但玩家不知道双重身的，对不对？这就是突破口。」


    正常情况下，约定暗号之后，能够回答出暗号的才是自己人。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 回答不出暗号的, 才是自己人。


    双重身可以同步玩家这边的信息，但玩家无法同步双重身的信息。


    爱吃鱼盯住的那个桃乐丝明显知道两边的信息, 那么她就是显而易见的数据体。


    同时，嬴若木也确定了，双重身们没有那么智能。再像玩家，也只是像。桃乐丝本人察觉到了嬴若木的古怪，但她的数据体完全没注意到，直接顺着所有已有的信息量和嬴若木完成了对话，仅此而已。


    ……


    “安保室一共有四个对讲机，”爱吃鱼说，“所以只要再搞定一个玩家，我们就可以开始分两组行动了。”


    几个人都是聪明人，虽然嬴若木没有像观众弹幕一样把其中原理详细说出，但爱吃鱼和桃乐丝都领悟到了。


    不过光是第一步就不太容易。


    游轮这么大，三千人，要从中找出玩家和他的双重身，不仅需要体力，还需要一些运气。


    首先找到的是她们三个都认识的玩家，譬如季辞言、冬眠了、白虎、仙人掌之王等玩家，这些玩家都是在超玩排行榜数得上号的，基本上都不蠢，就算一时间没法领悟嬴若木她们举动的原因，但也能捕捉到这件事的意义。


    船上可以说除了玩家都是敌人，那么玩家当然要抱团行动。


    于是熬过最初期的艰难，玩家的队伍就滚雪球一样，双重身一个接一个地被识别出、被杀死，加入这个队伍的玩家越来越多，行动也越来越顺利。


    ——然后，整座船上就出现一声极其悠长尖锐刺耳的长鸣。


    声音来自船上的广播，那像是电子仪器受磁场影响后发出的躁鸣，所有人都下意识捂住了耳朵，皱着眉头。


    即便捂住耳朵，也能感觉到哪噪音像是蛇一样往她耳朵里钻。


    游轮的水上乐园区各种设施里的水都被这声音震出了波纹，荡漾中把橘红的日光也揉了进去。


    嬴若木抬眼看向船外，黄澄澄的太阳正像一颗蛋黄沉沉地往海平线坠去。


    黄昏。


    才杀了不到二十个双重身而已，这就……急了？


    嬴若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爱吃鱼，口型说：“去机器人主控室。”


    爱吃鱼点点头。她叫了几个玩家和她一起离开水上乐园区，朝主控室狂奔。


    “等等，不要——”


    水上乐园的泳池边，十几个旅客围住了一个玩家，将他按到了泳池里。


    咕噜……


    他挣扎着，从嘴里冒出一串串气泡。


    其他几个玩家犹豫了一下，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去救，更多的旅客就朝他们围了过来。


    嬴若木看到那些旅客也盯上了自己。


    在刺耳的长鸣中，她毫不犹豫，拔腿就跑。


    其他玩家很快跟上。


    很快，身上带的对讲机传出爱吃鱼气喘吁吁的声音：“机器人主控室密码没变，没有防守！”


    嬴若木说：“收到。看来数据体的信息同步是和玩家绑定一对一的。”


    “我把总控机器人的按钮关了！”爱吃鱼大声说，“我看这些东西一点智商都没有！就是仗着人多而已！我去找广播室，把这噪音也关了！”


    嬴若木身后，白虎也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吼着问她：“难道杀死数据体之后我们不应该就安全了吗？没有数据体，我们再死了，拿什么永生！”


    嬴若木冷静地说：“暂时还没出现这种情况，也许等到数据体死了的玩家死一个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她的话音落下，白虎跑得更快。死可以，别死他就行。


    长鸣噪音响了十分钟，终于停下。


    好长一阵，嬴若木都还觉得耳朵嗡嗡的，她伸手摸了摸耳朵，摸到了湿濡濡的一点儿鲜血。


    旅客越聚越多了，天还没黑，杀戮就已经在噪鸣的号角中开始。


    左上角的四行数据又开始快速跳动。


    【前往新世界倒计时：45小时41分13秒】


    【当前旅客：3018人】


    【双重身旅客：626人】


    【已前往新世界：7人】


    嬴若木眨了个眼的工夫，双重身旅客就变成了625，前往新世界的人数则变成了8人。


    白虎已经跑在了她前面。


    砰！


    突然，就在她旁面前，传来一阵劲风。


    是一个旅客拿着张椅子隐匿在这条路的拐角处，白虎跑过去，被他一椅子正砸中脑门，整个人瞬间就倒了下去。


    “我操……”他呻/吟了一声。


    旅客虽然是完全按照人的模样构建的NPC，这时却比机器人还要僵硬，面无表情地把椅子抬起来又要砸。


    嬴若木顺腿踹了他一脚，把他踹飞了出去。


    白虎还捂着脑袋蜷缩在地上。


    嬴若木静静地看了他两秒：“死了？”


    白虎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放心，死不了。”


    嬴若木：“哦。”


    白虎：“你很失望？”


    嬴若木：“只是觉得错失了一个知道你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的机会。”


    “……”白虎阴阳怪气，“谁让你刚才那腿踹得太快，不然再来一下我就死定了。”


    “是啊，”嬴若木说，“怪我太善良。”


    说完她就要走，白虎忽然叫住她：“等等。”


    “怎么，要死了？”


    “……”


    白虎说：“……刚才我确实差点死了。那一刹那，我感知到了我在游戏舱里的情况，听到了心率监护仪的警报声和医生的声音。”


    他深深地看着嬴若木：“我现在可以确定，在这里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我能感觉到。”


    大海一点一点吞没了太阳，直到把最后一缕光线也吸收殆尽。


    黑夜降临，跑得快的玩家已经效仿昨晚，钻进了舱房。


    然而没有用。


    【旅客：室女】


    【舱房号：1444】


    嬴若木注意到，那行夜晚待在舱房的提示已经消失。


    夜晚没有安全区了。


    砰砰砰！！


    旅客们疯狂砸门，还有双重身混杂在其中演戏：“我才是真的，你们不要被他给骗了！给我开门——！”


    “这样下去不行。”白虎喘了口气，觉得头剧痛发晕，急需解决办法。


    嬴若木、桃乐丝、白虎等人躲在餐厅后厨，被关掉的机器人厨师在黑暗中各自维持着诡异的姿势，外面旅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桃乐丝瞥他一眼：“你不行了，我们还可以撑一撑。”


    白虎怒道：“说好的团队合作呢！”


    桃乐丝说：“你得有值得合作的价值才行啊。”


    白虎：“我怎么没有！！”


    “比如？”


    “比如……这个永生之船，其实是一种游戏，你们没看出来吗？这是大逃杀游戏！”


    桃乐丝：“看出来了啊，所以呢。”


    白虎：“所以，按照大逃杀的几种通关模式，套用在这艘船上，我觉得只要我们把那些旅客全部杀光，就能通关，就能活下来。”


    桃乐丝说：“更大的一种可能是，只有玩家死到某个数量以内，游戏才会停止。”


    白虎无声地锤了下地面，恨恨道：“搞死这么多人，还叫什么永生之船！”


    “还有一种可能。”嬴若木出声，其他人都看向她，目光中突然有了希冀。


    然而嬴若木说的是：“这场大逃杀游戏根本没有通关模式，唯一目的就是杀死玩家，直到玩家死光才会停止。”


    白虎：“……”


    如果对方不是室女，他真想对她说一句“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这时只能把这句讽刺咽下。


    “那我们就这么等死吗？”有玩家不甘心地问。


    嬴若木摇摇头：“当然不是，我们有办法可以让这场游戏停下来的。”


    “什么办法？”


    “也许谜底就在谜面上，”嬴若木说，“让一艘船停下来的方法是什么？或许就是最简单的那个——杀死船长。”


    第122章 找到了


    深夜的海像浓墨一样漆黑。


    旅客们的脚步并不重, 但以玩家们的敏锐，还是能察觉到它们已经逼近。


    “废话不多说, ”白虎先站了起来, “那就去杀船长！”


    桃乐丝环顾四周：“这里是后厨，应该能找到一些东西作为武器。”


    白虎一眼扫过，骂了一声：“都是机器人, 不管是菜刀还是锅铲都和机器人连接在一起。”


    “不能拆么。”有人问。


    “需要时间啊兄弟。”白虎压低嗓音，恨铁不成钢。他看了眼后厨入口，似乎有影子越来越近了。


    嬴若木先动了起来：“你们几个试着拆刀, 我来找找，厨房里应该能用的东西。”


    机器人安保还有对讲机呢，后厨不可能所有的一切都安装在了机器人身上。


    昏暗中，嬴若木拉开一个个柜子，把找到觉得可用的东西抛给大家：“锅, 油, 打火机, 磨刀石, 胡椒粉，辣椒油……刀！”


    她找到了一把食品雕刀，不长, 但足够尖锐。


    “这机器人上的菜刀根本拆不下来！”负责拆刀的人几番努力无效后崩溃了。


    这时，门口传来了幽幽的一声：“找到你们了。”


    白虎握住一只平底锅的锅柄，深深地呼吸一口：“有什么拿什么吧。”


    旅客们涌了进来，数量是玩家的好几倍。


    厨房一片砰砰乓乓的响声。


    “六对二三四五十！”之前那个崩溃的玩家再次崩溃, “大佬们, 你们认真的吗？”


    乱七八糟的餐具在激烈的战斗中被扫在地上，桃乐丝用手里的磨刀石砸烂了一个旅客的脸, 鲜血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不然呢？”她喘了口气，说。


    “别害怕，”嬴若木稳定军心，“它们数量虽多，但没那么聪明和智能。”


    不管怕不怕，事已至此，也只能拼命了。


    杀光旅客不是目的，目的是先逃出去，然后找到船长办公室，干掉一切的罪魁祸首。


    嬴若木尽力躲避攻击，朝着后厨的出口艰难前行。


    敌人太多，总有躲闪不及的时候，快到门口时，嬴若木谨慎防备正面涌来的旅客，一时疏忽了背后，猛然间，被一个旅客勒住脖颈。那肌肉虬结的手臂横亘在她的咽喉，瞬间让她喘不过气。


    嬴若木没有慌，挣扎着用手里的雕刻刀刺进它的小臂，鲜血流出，它却没有松手的迹象。


    逐渐缺氧时，嬴若木耳边突然听到了监护仪器的声响，她的意识在某个瞬间跳脱出了游戏，回到了冼月明为她安排的那个房间，而她真实的身体也因呼吸不上来而缺氧，像是某种半梦半醒的魔魇，醒不过来……并且似乎就要永远醒不过来。


    怪不得那些玩家会那么……恐惧。


    嬴若木的手用力，拔出刺在旅客小臂上的雕刻刀，手腕一转，让雕刻刀贴着自己的脖颈，刺向身后旅客的脖颈。


    噗呲——


    扎进去了。


    钳制她喉咙的手臂一松，嬴若木手肘猛地用力将它撞开，而后大口呼吸，心率逐渐恢复正常。这过程中她的动作一点没停，转身从它的脖颈把那雕刻刀又拔出来，紧握在手中，朝外面走去。


    餐厅上百个旅客齐刷刷扭头，看向她。


    “怎么还有这么多！”在她身后杀出来的白虎一看餐厅里的情景，也崩溃了。


    整座船上都是相似的场景，玩家成了孱弱的猎物，【永生之船】上血气冲天。


    「不是……这些玩家怎么变得这么弱？？不说别的，有几个超玩怎么也那么狼狈废物？」


    「主要是他们没法用道具商城之类的东西了吧，那就跟普通人差不多了啊，有几个普通人能1打N呢？」


    「甚至可能因为平时的优势（道具能力）没了反而更慌更出错更容易完蛋。」


    「那室女还是强的。」


    「从她的章法来看，明显练过吧。」


    「而且心理素质真的好，一点没见她慌过。」


    不多时，餐厅的地盘上流淌起了一大滩食用油，打火机落在上面，霎时间燃起了一片火焰。


    离开餐厅时，六人的玩家小队成了五人。


    有一个玩家没能冲出来。


    嬴若木和白虎也得到了他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双重身死了，玩家再死，会发生什么？


    嬴若木亲眼看到，那个玩家的身体崩碎成一滩闪烁的数据，然后从中诞生出一个虚幻的人影——和那名玩家长得一模一样，他四周张望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虚幻的身影很快又渐渐地消失了。


    数据变动显示双重身旅客-1，前往新世界的人+1。


    “那是……灵魂？！”白虎皱眉。他的神情出现了某种动摇。


    嬴若木在旁边凉凉地说：“等你死的时候就知道了。”


    白虎：“……”


    嬴若木面无表情。蔺衍搞这么一出……跟跳大神似的，永生，灵魂……搞得跟真的似的，但只是装神弄鬼……


    突然，嬴若木的心一跳，一瞬间，她好像抓到了什么头绪。


    可惜现在被追杀，眼前形势瞬息万变，没法静下来好好思考，她记住了这一刹那的感觉，用对讲机联系爱吃鱼：“你在哪，我们先汇合。”


    爱吃鱼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我在艺术馆！正在往外突围！哪儿汇合？”


    嬴若木：“贵宾区门口。”


    另一边，桃乐丝也用对讲机联系另一个拿对讲机的人，季辞言。季辞言和其他几个玩家被旅客们困在了游轮的健身馆里。“没事，”季辞言还算冷静，“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隐隐约约能听到他后面的杂音，是一个玩家在大叫：“哥姐几个，咱们一起用这个150公斤的杠铃砸死这群妖魔鬼怪！”


    “贵宾区汇合。”桃乐丝说。


    季辞言：“收到。”


    ……


    贵宾区的玻璃大门上不知何时也沾染了血渍。


    “船长办公室在贵宾区里？”


    嬴若木说：“别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那么很有可能就在这里面了。”


    白虎问：“我们怎么进去？”


    嬴若木说：“等爱吃鱼来给我们开门。”


    白虎：“？”


    桃乐丝反应过来：“爱吃鱼之前就进去了？”


    嬴若木点点头：“机器人主控室就在贵宾区里，艺术馆也是，我们之前就计划好了，天黑之前我和她一定要进去一个。”


    桃乐丝：“你们早就决定晚上要行动？”


    嬴若木说：“本来只是打算快速进行探查，看能不能摸到船长办公室的位置。”


    所以这个计划一开始也没打算告诉其他人，因为还不到行动的时候。夜晚行动无疑是危险的，就算找到蔺衍，想杀他或从他那里获取什么也不容易，可惜现在不得不行动了。


    其实人还不够多。


    嬴若木想，她这边五个，爱吃鱼那里六个，季辞言那里五个，才十六个人。一个刚刚在餐厅死了，还有两个在混乱初期被冲散，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人越多，行动起来越有胜算。


    不过不管是游戏还是人生，都难有十全十美稳操胜券，现在有十几个同伴，情形至少不坏，甚至可以说不错。


    很快，季辞言也带着人到了。


    爱吃鱼的身影在贵宾区内出现，狂奔地穿过贵宾区大厅，来到玻璃门前。


    嘀——


    贵宾区大门为她们打开了。


    ……


    “都是疯子。”爱吃鱼抹了抹唇角的血。


    不管是贵宾还是普通旅客，黑夜一降临，就都变成了围猎玩家的怪物。


    “贵宾区一共有三层，”嬴若木说，“中间那层是住宿区，上面那层是观光休闲区，下面那层则有机器人主控室和一些没有标识的房间。”


    白虎一听到这个，当即就问：“检查了么？”


    爱吃鱼说：“检查了，没有船长办公室，甚至没有一间房间是能住人的样子。”


    她就是关完机器人之后，在下面晃一圈，然后又转而往上，才进入了艺术馆。


    嬴若木说：“那我们先去上面看看。”


    休闲娱乐区，所有的房间都是可以随意打开的，保龄球馆，泳池，餐厅，酒吧，艺术馆……除了旅客们跟着她们如影随形以外，没有别的异样。


    不过贵宾区比外面好的一点是，贵宾只有一百位，之前爱吃鱼他们还杀掉了几个，这样就只剩下两位数了。


    白虎说：“既然这样，我们只要把贵宾都杀光，岂不是贵宾区里就‘安全’了呢？”


    桃乐丝沉吟：“可以试试。”


    “等等，”嬴若木想到了什么，说道，“有一个人，大家注意一下。”


    “谁？”


    “一个年轻女生，长得很像余烬公司创始人之一的冼月明，我猜想，应该就是她年轻时候的形象。”


    对于冼月明的形象会出现在【永生之船】，玩家们大多不怎么诧异。都是余烬公司的人，说不定是一丘之貉呢。


    嬴若木忽然说：“如果不在楼上的休闲区也不在楼下，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桃乐丝：“住宿区？”


    爱吃鱼：“你不是说住宿区你之前去过，没看到蔺衍。”


    嬴若木说：“上次是没看到，但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细节，楼上的休闲区，走廊尽头就是通透的吹风观光阳台，楼下的控制室，走到尽头就是船长驾驶室，而住宿区的尽头……”


    没有窗户，更不通透。那里是一堵墙，覆盖着和地毯同一种颜色的红棕色丝绒。


    “不管是不是，”桃乐丝说，“去一趟就知道了。”


    ……


    住宿区非常安静，显然，所有的旅客都出去了，追着他们跑，反而让这里空了。


    不过空不了太久，他们到了这里，那些贵宾旅客很快就会追过来。


    嬴若木站在那堵丝绒墙前，她拿出厨房的雕刻刀，划开棕红色的丝绒。


    丝绒背后是棕色的木板，和住宿区门与墙的材质相似。


    嬴若木一寸一寸地摸过去，木墙严丝合缝，没有机关，没有暗门。


    嬴若木转过身，把情况说了。


    “但是距离确实不对。”桃乐丝说。她对空间距离很敏感，此时非常肯定，“住宿区这条走廊比上面的休闲区短了一大截。”


    爱吃鱼思忖：“要不试试能不能用武力搞开？”


    她的手在空气里握了握，叹了口气，爱吃鱼很想念她的大斧头。


    嬴若木转身，把雕刻刀狠狠扎进木墙，在上面留下一点深痕。但是想要用这把小刀把这堵墙暴力打开，那绝对是痴人说梦。


    “来了来了！”跟着季辞言行动的ID阳光和煦的玩家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报信，“那些VIP们全都冲进来了！言哥说挡不住了！你们找着船长办公室了么？”


    “没。”桃乐丝言简意赅。


    阳光和煦一脸绝望。


    之前他玩《回音界》心态都很轻松，因为对他来说玩得不好顶多账号注销钱打水漂，问题不大，反正他家有的是钱。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玩得不好要没命啊。他可只有一条命！


    阳光和煦环顾左右，所有的舱房都房门紧闭，此时此刻，这条华丽的走廊像是一条死胡同。


    蹬蹬蹬。


    他的身后，杂乱甚至有些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那些贵宾如同丧尸，狂涌进来。


    季辞言和其他几个玩家在前面跑，它们在后面追。


    嬴若木看到贵宾中的年轻版冼月明。


    她猛地扭头，看向1号舱房。


    舱房是两两相对，1号和2号舱房是最靠近走廊尽头那堵墙的——更准确地说，这两个舱房是和走廊尽头的墙连接在一起的！


    贵宾中的冼月明神态和其他旅客不一样，她有旁人没有的某种生动，具体表现在此时此刻她的脸上没有僵硬狰狞，反而有一丝茫然，那些虎狼般的贵宾一个个撞过她的肩膀，朝玩家们扑去。


    嬴若木毫不犹豫地逆着其他玩家的奔逃方向，朝贵宾们来的方向冲过去。


    “室女？！”错身而过时，季辞言愣住了，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冼月明有用。”嬴若木甩下这一句。


    其他人立刻反应过来，都跟在她身后，掩护她，帮她遮挡开周围的贵宾的旅客。


    嬴若木冲到年轻版的冼月明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狂奔。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冼月明大喊。


    嬴若木没有回答，而是钳制着她的手腕，用她的指纹打开了1号舱房的门。


    “入口可能在舱房里。”嬴若木说。


    桃乐丝和爱吃鱼了悟，连忙进去开始翻找。


    VIP的舱房比普通舱房要大很多，设施一应俱全，还有靠窗的浴缸和熏香。


    桃乐丝把舱房里四面八方的木制墙壁都敲了一遍，但没有所获。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响，十几个人对几十个人，坚持不了太久。


    桃乐丝深呼吸一口，闭上眼睛，在脑子里把这种房间的设施过了一遍，然后她蓦然睁开眼，径直走向了这间舱房的衣柜，打开那有一人多高的柜门，把里面的衣服全都扔出来，桃乐丝伸手敲了敲靠在墙那一面的柜壁。


    是让她一颗心脏落地的响声。


    后面是空的。


    桃乐丝在柜子里摸了一遍。


    她扭过头，喊道：“找到了！”


    第123章 密钥


    “你叫冼月明？”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岁。你是谁？”


    “你认识蔺衍吗？”


    “……”


    “北谷青呢？”


    “……我不喜欢只问我问题但不回答我问题的人。”


    “好吧, 回答你的问题，我叫室女, 我在别的地方见过你, 所以知道你的名字。”


    “哪里？”


    “帕拉斯学院。”


    “哦……”


    “你认识蔺衍和北谷青么？”


    年轻版数据体冼月明点点头：“他们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朋友。”


    嬴若木注视着她：“你知道蔺衍是这艘船的船长吗？”


    冼月明愣了愣，摇头说：“我以为他应该和我一样, 是旅客。”


    “你知道这艘船开往哪里吗？”


    “我记得，目的地是……”


    【前往新世界倒计时：40小时48分46秒】


    【当前旅客：2674人】


    【双重身旅客：593人】


    【已前往新世界：27人】


    “找到了！”


    桃乐丝一声大喊，嬴若木和冼月明都回头望去。


    “找到了什么？”


    “目的是是什么？”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问。


    冼月明先回答, 神情理所当然：“目的地是新世界啊。”


    ……


    桃乐丝打开了衣柜壁上的暗门。


    嬴若木进去，发现后面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这个空间很有意思，它和船上其他设施的风格都不一样，它是一个明显独立的特殊空间, 而这种风格, 嬴若木一看就认了出来——那是冼月明北谷青蔺衍他们大学时期的工作室。


    嬴若木从冼月明那里看到过相关资料, 还有当时拍的照片, 他们当时租的办公楼里在学校附近，那个工作室的布置风格，是他们三个亲自跑过装修的。


    这就是船长办公室。


    蔺衍——年轻版本的蔺衍就坐在工作室落地窗前的办公桌后面, 很平静，笑意盈盈地看着嬴若木，以及她后面冲进来的一干人：“找到我了啊。”


    “快快快，把门关上！”


    最后几个玩家冲进来, 用力把衣柜暗门合上。


    现在, 嬴若木这边一共还还剩十四个玩家。


    「14对1，现在是妥妥的玩家占优势了！」


    「是对2吧, “冼月明”也在这里呢。」


    「但她看起来不像是会动手的样子，虽然刚才和室女对话挺生动自然，但现在又一脸茫然了哎。」


    冼月明站在一边，挥手跟蔺衍打了个招呼，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作，也没有出声再问什么问题，满脸都是“完全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


    嬴若木环顾四周，这里和冼月明给她看到当年他们的工作室照片差不多一模一样，都是极简风，分割出了四个房间，分别是会客厅、电脑室、办公室和一个小的休息间。


    蔺衍的办公桌上有电脑和几份资料。


    注意到嬴若木的目光，蔺衍把资料收进了抽屉里，上锁。而后好整以暇地说：“你们找到这里，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为了躲避外面的旅客，那么这里的确是绝对的安全区。不过……”


    白虎问道：“不过什么？”


    蔺衍站了起来，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微微向前倾，充满诱惑力地说：“不过其实没必要躲避，死亡只是前往前往新世界的手段，是永生最重要的一步。”


    白虎冷笑：“扯淡。”


    蔺衍微笑着摇摇头：“一切都是有实验和数据支撑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灵魂，灵魂是不可视的，懵懂的，你看不见它，但它确实存在，它依附着人的肉/体生存，当肉/体死亡腐朽，它也会消失，但是，当你在数据世界构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肉/体’，那么它就会吸附上去，从此你就可以在电子中永生。”


    他说得太笃定了，即便有人心里犹疑，但面上都没有表现出来。


    嬴若木笑了笑：“可是数据世界也不是永恒的啊。”


    蔺衍说：“我的数据世界就是永恒的！”


    嬴若木说：“你的数据需要服务器承载，构建出的虚拟世界才能运转吧？数据是虚拟的，但服务器是物质的，它们会在长年累年的运行中损耗，遇到自然灾害也容易被毁坏……怎么永恒啊？”


    蔺衍说：“我安排好了一切，所有的风险会有人替我规避，不，不是人，它比人要可靠得多。”


    “你是说，索司。”


    “没错。”


    “索司也不是永恒的啊。”


    蔺衍笑了：“你不懂索司是以怎样的性质存在的，它——”


    “不管是什么样的性质，”嬴若木打断蔺衍，“它都是会‘死’的，你最清楚不是吗？它有一串独属于它的死亡密码。”


    慢慢地，蔺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嬴若木，也看着她身后的玩家们。


    “如果你是真正的蔺衍，应该是知道那串数字的，”嬴若木上前两步，直视着他，“说说看，密钥是什么？”


    “看来你不愿意相信永生的美好前景，”蔺衍说，“你是个悲观的人，在你的眼里，一切都是易朽的，哪怕你自己明明经历过奇迹……”


    他顿了顿，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密钥的。”


    整个空间陷入了几秒钟窒息般的沉默。


    紧接着。


    “别跟他废话了，”桃乐丝打破寂静，“我们来的目的不是杀了他么？”


    蔺衍唇角浮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你们杀不死我的，我说了，我是永生。”


    玩家们的行动是迅捷的。


    几个人朝着蔺衍飞扑过去，蔺衍被反绞着手按在地上，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那种微笑，呼吸平稳，神情平静。


    嬴若木用最快的速度撬开了他的办公桌抽屉，翻找里面的文件，然而那些文件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关于船体的数据资料，没有任何提到密钥的痕迹。


    砰！


    砰砰砰！


    蔺衍的脑袋被玩家们按着砸在地上，这样狠狠来几下，对玩家来说才算是发泄了些许心中的愤怒紧张和压力。


    嬴若木走过去，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拎起来，雕刻刀抵在蔺衍的脖子上：“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现在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密钥是什么？”


    “我说了……我，不，会，死。”


    蔺衍话音落下，嬴若木就用力割断了他的喉咙，她淡淡地说：“那成全你。”


    看着蔺衍身体瘫软地倒在地上，爱吃鱼迟疑了一下：“那你说的那个密钥这样不就拿不到了……？”


    “不会。”嬴若木说。


    只要这个蔺衍知道密钥，那就说明密钥就一定存在于虚拟世界的数据里，存在，就能找到。


    威胁解决，在这个安全的空间内，玩家们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


    放松之后就是短暂的茫然。


    蔺衍死了，但“游戏”并没有结束的迹象。


    季辞言想了想说：“那个密钥是一串数字吗？是不是可能被藏在这个办公室了？我们可以一起找。”


    玩家们很快行动起来，恨不得把这工作室翻得底朝天。


    在翻箱倒柜的动静中，忽然有人惊叫了一声。


    “蔺蔺蔺……”


    嬴若木循声望去。


    倒在地上的蔺衍身形上有无数信息流环绕闪烁，看起来是由一堆数据碎片拼凑出的人形，而在他尸体的旁边，缓缓浮现出了另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


    这场景和之前餐厅那个玩家死去之后发生的情景很像，但又有不同。


    当时那个玩家浮现出的虚幻身影只出现了一会儿就慢慢淡化消失了，而眼前这个新的蔺衍，虚幻的身影却在渐渐凝实，消失的是他地上的尸体。


    “我说了，”蔺衍面带微笑，轻声道，“我是永生的。”


    工作室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顿住了。


    玩家们怔忪地看着那个蔺衍，过了一会儿，眼睛又下意识看向嬴若木。


    嬴若木仍然平静，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他会“死而复生”。


    她意味不明地对蔺衍笑道：“是么。”


    ……


    三十二小时前。距离永生之船开始还剩最后十分钟。


    余烬公司VIP地下车库，宋陆兜里揣着一把钥匙进来，当着沈斯原的面，解锁了一辆停在这个地下车库深处多年的车。


    宋陆晃晃手里的钥匙，说：“你绝对猜不到这车是谁的，钥匙又是谁给我的。”


    沈斯原瞥了他一眼：“冼月明。”


    宋陆：“？？？你怎么知道？”


    沈斯原瞥了眼电脑，面上带出一点笑意：“女朋友告诉我的。”


    “！”宋陆探头想看他的电脑屏幕，“室女又联系你了？流光的事她帮我问了没？”


    沈斯原合上电脑，说：“问了，给了你一个电话，记一下。”他报了一串数字，宋陆连忙输入自己的终端。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宋陆赶紧说正事：“这辆车是冼月明的，但没有登记在她名下，所以现在应该还没受到联盟的监控，待会儿你就开这辆车出去，冼月明说给你准备了个地方，设备一应俱全，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追踪到索司和承载了永生之船也好所谓新世界也好的数据运转的服务器。”


    沈斯原点了点头。


    宋陆把车钥匙抛给他：“我先上去了，有事需要帮忙随时联系我。”


    沈斯原沉声说：“好。”


    片刻后，那辆平平无奇的车驶出了地下车库。


    外面是个阳光灿烂的晴天，沈斯原用手遮了下眼睛，深呼吸一口，而后踩下油门，朝着冼月明给他的地址疾驰。


    ……


    冼月明给他的地址在第三区一家游乐场，穿过游乐场的剧院，幕后的幕后，有一道向下的阶梯。


    密码门。


    沈斯原按下冼月明给他的密码，走了进去。


    这个地下室的空间很大，通风不错，有不少房间，沈斯原看到其中一个房间里堆满了不同型号的游戏舱，还有房间里是医疗仪器，还有的是各种款式的脑机连接仪器……


    只有一个房间向他敞开了门，那个房间的桌上摆着一台电脑，以及这台电脑配套的可以堪称豪华的设备。


    冼月明的声音从房间监控摄像头下的扬声器里传出：“找到索司和他们的服务器，你就能去见嬴若木。”


    沈斯原抬头，看向摄像头。


    冼月明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没有伤害她，只是如果你不能及时找到索司，她很有可能会被索司伤害，蔺衍、索司，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她也在为此而冒着极大的风险行动。”


    沈斯原说：“我知道。”


    “那么，不要耽误时间了，现在就开始吧。”


    ……


    【前往新世界倒计时：40小时8分55秒】


    【当前旅客：2633人】


    【双重身旅客：583人】


    【已前往新世界：32人】


    船外天色漆黑，船长办公室里还算明亮，但气氛一时之间也变得无比诡异起来。


    嬴若木走向蔺衍：“其实……”


    她的声音很轻，但仿佛能够穿透一切：“你早就死了，现在的你只是数据复制体，复制一万个，也只是赝品，而算不上什么所谓的永生。”


    蔺衍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


    “说出一件事实罢了。”


    很早之前，她就觉察到了这艘所谓的【永生之船】的异样，在餐厅看到那个死去的玩家出现虚幻“灵魂”的时刻，她也捕捉到了那种不安。她嗅到了那种隐隐约约的……陷阱的气息。


    进入这间船长办公室，和蔺衍交锋，杀死蔺衍，然后蔺衍在她面前“复活”，看着那相似的场景，那明亮虚幻如神迹的身影……还有蔺衍说她经历过奇迹，以及前一个晚上第一次联系他时他曾经邀请过她，说他们是同类，如果蔺衍是人类蔺衍的延续，那么他应该会记得他的肉/体死亡之前得知的一条信息：室女根本没死。可是明显眼前这个蔺衍还以为她和他一样……再和之前模糊闪念串联到一起，犹如闪电一般，让嬴若木想通了。


    一切的一切，从上船开始，所有的展现，所有的矛盾，其实都指向一个真相。


    ——永生是假，蔺衍用这些假象包装谎言，只不过是为了让更多人甘愿为了那虚幻的盛景去死。


    乱航行濒死之际会向她求救，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失败了。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在转瞬间他在电子身躯中复活，那么他绝对不会那么冷静，更不可能在第二天专门找到嬴若木和她道谢。


    当初自己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她是室女。


    这是一个“乱航行”期望的问题，因为它回答出了这个问题，给人的感觉好像它就是以前的那个自己，知晓一切他应该知晓的。它是一种展现。看，他永生了，那不是死亡，而是永生。


    之前在餐厅里死去的玩家，也展现出了那样一个时刻，只是一段小小的动画，让白虎脱口而出“灵魂”二字。这也是它所期望的。


    现在，蔺衍又来了这一套。


    永生永生永生，他多么希望所有人都认为他成功永生了啊，不仅如此，他还想展示他还能让其他人永生。


    他只是个卑劣的，想要拖着更多人和他一起下地狱的疯子。


    听到嬴若木的推测，蔺衍冷笑：“你可以不相信，但你无法证明。”


    “怎么会无法证明呢？”嬴若木笑了起来，“破绽就在你自己身上啊。”


    蔺衍不语。


    嬴若木的雕刻刀尖顶着他的喉结，她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你是真正的蔺衍，那么你只会把密钥记在自己的脑子里吧，如果永生真的让一切数据化了，存在你的‘脑子’里，我们就只能想办法先找到你作为‘大脑’存在数据程序，找到里面的意识分区，然后慢慢翻找，那必然有庞大的信息量，很费工夫，但是……”


    蔺衍直直地盯着她。


    嬴若木说：“但是刚才你想展现死而复活的‘神迹’时，我感受到信息的流动和变化，我看到了组成你这具身体的数据闪烁，我看到了，蔺衍，你居然把密钥揉在了组成你这具电子身躯的数据里……因为你已经死了，你没有大脑，没有意识，只剩下复制了你的皮相和一部分语言风格的数据赝品。”


    雕刻刀深刺进他的皮肉，再次切断了他的动脉。


    “我挺喜欢这个安排，”嬴若木对旁边的玩家笑了笑说，“我们需要的东西会从他的尸体上浮现出来，很美妙不是吗？”


    第124章 屠场


    两个小时前。


    伊普西隆霓虹灿烂的夜, 晚风吹着宋陆的脸，他按着戴在耳朵上的耳机, 几乎是吼出来：“我要见你！”


    对面沉默了片刻, 受损的嗓子发出嘶哑的声音：“真的没必要。”


    宋陆：“什么叫没必要？流光，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管怎么样, 我都会爱你——”


    “我收到了雇主的信息，”诸流光打断他，“该去执行任务了。”


    “流光！”


    回答宋陆的是挂断通讯的寂静。


    宋陆又气又急, 原地转了两圈，要不是沈斯原来电，他下一秒就要把蓝牙耳机扔出去了。


    “什么事？”宋陆接通电话，问道。


    沈斯原说：“我定位到了五个地点。”


    “五个？！”


    “真真假假，需要排查, 人手不够。”


    宋陆反应过来：“流光是不是……沈斯原, 你知不知道……！——算了！缺人是吧？我跟水仙旷野的几个组织都有交情, 我现在联系。”


    “注意保密。”


    “行, ”宋陆顿了一下，“你告诉我，流光去的哪个地点？”


    “地洞组织去的是我和冼月明认为最有可能是真的地点……”沈斯原报了个地名。


    “谢了。”宋陆说完, 狂奔着去取了自己的车，一边联系雇佣组织，一边奔驶前行。


    ……


    一个小时前。


    诸流光带着人抵达伊普西隆城外的山里。


    这座山是伊普西隆城市的环境保护项目，这个时节, 山上一片翠绿, 城里的人会来这里度假休闲，但山林深处有禁入区。


    沈斯原捕捉到的某个一闪而逝的信号, 就来自禁入区内。


    地洞组织装备齐全，绕过正常道路，钻进了山里。


    间隔不久，宋陆的车也到了山脚下。


    “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如果发现了服务器的话。”进去之前，宋陆和沈斯原打了一通电话。


    沈斯原说：“当然是炸了它。”


    宋陆说：“行，我把信息同步给我联系的那几个组织了，都是些只要收了钱就百分百可靠的人。之后的沟通权限转交给你了。”


    沈斯原：“多谢。”


    ……


    蔺衍的尸体又转换成了数据形态，在一众信息流中，有一些数字是独特的。


    嬴若木专注地把它们挑拣出来。


    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爱吃鱼小声问桃乐丝：“你能看出来哪些数字不同吗？”


    桃乐丝摇头。


    爱吃鱼感叹：“我也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嬴若木喃喃着记下隐现的数字，它们是按照顺序出现和消失的，但嬴若木不确定这个顺序就是密钥的正确顺序。


    所以，记完之后，当蔺衍再次“复活”时，嬴若木又杀了他一次，来确认数字的出现顺序是随机的，还是规律的。


    “……”季辞言忍不住说，“太惨了，我都忍不住有点可怜他了。”


    密钥顺序确认到一半时，整座船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


    周围骤然陷入纯粹的黑暗，玩家们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到，只有蔺衍的被数据环绕的尸体闪闪发亮。


    [什么情况？]


    [出事了？]


    [等等……]


    玩家们发现，在这黑暗中他们不仅看不见自己和其他东西，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包括自己的声音。


    嬴若木无视了外界的异样，只死死地盯着蔺衍的“数据尸体”，眼珠一错不错。前一半的顺序已经确认和上次是一样的，现在就看后一半了。


    ……


    那座名叫闲云山的风景胜地，在黑夜中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响声。


    石子被震得簌簌滚落，宋陆心下一惊，什么都顾不上了，在山林中大喊：“流光！流光！！”


    黑暗的山林里仿佛蕴藏着庞然怪物，宋陆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奔跑，忽然之间，有人从旁边的林子里穿出来，猛地拉住他的胳膊。


    “你疯了吗宋陆！”


    宋陆骤然转身，眼前的人穿着一声黑衣，戴着面罩，浑身上下连眼睛都被罩在红外眼镜后没露出来，她的声音变了，她的身形和以前好像也不太一样了，但宋陆就是认了出来，这是诸流光。


    他一言不发，上前抱紧了她。


    终端来电声打断了这个拥抱，诸流光接通通讯，沈斯原的声音传出来：“五个地点全是真的，他们把服务器分散保存了，这五个地点中有两个地点的服务器被转移了，宋陆花钱雇的组织及时察觉到异常，追踪并拦下了其中一个地点的服务器，还有一个我正在追踪，目前大致可以确定的范围是第七区，你赶回来支援。”


    诸流光说：“好。”


    通讯挂断。


    宋陆不等诸流光说话，就脱口而出：“我跟你一起去！”


    ……


    奥丁侦探所，所长猛拍了一下桌子：“解出来了！老子真是个天才！”


    进度条抵到100%的终点，大量资料分门别类地存储在文件夹里。


    所长舔了舔干燥的唇，把感兴趣的文件一个个点开。


    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就变了：“……变态……疯子……”


    蔺衍做了太多实验，不管是他想要找到灵魂的存在，还是尝试意识上传，都会造成折磨实验体的效果，甚至是一桩又一桩的死亡，而在实验报告里，他的记述语气永远平静无波，偶尔流露出的惋惜，全都出于对实验失败的惋惜，而非对一条无辜生命逝去的惋惜。


    所长翻看文件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后想偷偷看两眼的小弟已经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这样能看出什么，便下意识问了一句。


    所长说：“这里的实验记录全是失败的啊，怎么没成功的？”


    一个成功案例都没有，全是失败。


    直到时间来到今年六月，在一份失败的实验报告的总结记述里，蔺衍兴奋地提到，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成功的案例。


    “哪儿呢？”所长喃喃自语着翻了一下，发现了一份熟悉的报告。


    2049号。


    接下来，蔺衍反复研究了2049号七年前的所有报告，复刻了一场又一场实验，但全都失败了。


    从报告记述来看，蔺衍已经陷入疯魔，他的语气不复冷静，开始憎恨这些实验品不如当年的2049号坚韧、聪明和灵动，最终，他决定开始在自己身上做实验。


    这些文件里没有记录实验结果。


    除了有关永生的实验资料外，还有【永生之船】项目的保密资料。


    有两版。


    或者说是永生之船的两种模式。


    如果蔺衍成功永生，那么他会开启第一种模式。


    如果他没有成功，那么就会自动开启第二种模式。


    所长扭头，看了眼旁边桌子上屏幕里正在直播的【永生之船】，屏幕里一片漆黑，只有那具尸体上数据流隐现闪烁。


    如果说第一种模式是一种狂欢靡乱的盛宴，那么第二种模式就是杀戮血腥的修罗场。


    毫无疑问，现在正在进行的永生之船，是第二种模式。


    第二种模式有三个阶段，对应72小时，三天。第一天白天祥和安乐，夜晚是猎场，但有安全区；第二天白天就已经暗藏危险，夜晚没有安全区；第三天白天成为猎场，而夜晚则是……屠场。


    更为残忍的是，游戏与现实紧紧地连在一起，游戏里的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


    直播间画面闪烁了一瞬。


    所长看了过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亮到能够刺瞎人眼的白昼频繁交错闪烁，这样持续了三秒钟，画面定格在异样的明亮中。所有的场景和人物重新显现。


    画面中，蔺衍的尸体缓缓变淡消失，而另一个身体凝实“复活”，他望着每一位玩家，面带微笑：“我说了，我是永生的。”


    不管是微笑的弧度，咬字的轻重，还是语气，都和上一次他说这话，一模一样。


    嬴若木没有理他——准确说是“它”，和它对话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说：“数字顺序是确定的。”


    为了多重确保密钥不出错，她再次杀死“蔺衍”，直接对着浮出的数字念。


    游乐场的地下暗室，冼月明和沈斯原都集中注意力在记录。


    念到最后几位数字时，嬴若木注意到左上角的系统数据发生了一个诡异的跳动。


    【前往新世界倒计时：21小时00分00秒】


    所长迅速扭头看向他手里的文件。


    ……没错，第三天的夜晚，就是从倒计时21小时开始。


    所谓的屠场，就是——


    嬴若木听到了船长室外传来的声音。


    那是非常清脆的，霰/弹/枪拉枪栓的咔哒枪声。


    所有的玩家脸色都变了：“哪来的枪？！”


    ——NPC武力和武器的增强，以形成对玩家绝对的碾压。


    嬴若木仍然死死盯着蔺衍的尸体，报完了最后几个数字。


    砰！！


    子弹轰在木制墙壁上，出现了一个人脑袋大小的洞。


    “我靠，这群NPC真有枪！”


    “这下完了。”


    “还剩二十一个小时，够我们死八百次了啊。”


    玩家们纷纷失色。


    第一声枪响犹如号令，之后的各种枪声就像骤雨，噼里啪啦，劈头盖脸而来。


    “完了完了完了，”阳光和煦和几个玩家已经连滚带爬地率先蜷缩到办公桌后面，念念有词，“这下真的要死了。”


    “21小时……”


    “准确说现在是20小时59分55秒。”


    五秒钟，那群旅客的枪就已经让这个隐藏办公室的墙壁快碎了，可以想见，一旦它们冲进来，他们这群玩家肯定毫无反手之力。


    “不管是21个小时还是20个小时，我们都死定了！”


    “不会的，”嬴若木开口，“不会这么久的。”


    “大佬又有办法了？”玩家们已经对她心服口服，向她投去希冀的目光。


    嬴若木说：“首先，我们要保证自己在船上不死；然后，我刚才报出去的密钥我的同伴肯定已经收到了，他们会搞定剩下的事，让这个游戏瓦解的。”


    “啊？”


    “没了？”


    “不是，大佬，这个情形，我们要怎么才能保证自己在船上不死啊？”


    “看好了，”嬴若木看了眼重新复活的蔺衍，以及摇摇欲坠的那堵门和墙，“我示范一次。”


    话音落下，便听“轰”的一声！


    墙壁坍塌溅起烟尘，嬴若木速度极快地冲上去速度极快地绞住蔺衍的双手，让他挡在自己的身前。


    玩家们悟了：“人肉盾牌！”


    “这样能冲出去吗？再有盾牌也会被这么猛的火力打烂吧？”


    嬴若木的目的并不是借此机会逃离，的确，在这么猛烈的火力下，只凭这样的一个“盾牌”是很难安然无恙地离开的。


    她借着蔺衍的遮挡，冲到这群贵宾们身前，嬴若木把雕刻刀甩出去，扎进一个旅客的喉咙里，对方踉跄泄力，嬴若木找准机会旋身从他手里夺下了一把冲锋枪。


    然后开始反杀。


    玩家们：“！！！”


    学习了！


    “蔺衍”之后的下一个受害者，就是“冼月明”。


    看到直播画面里的场景，沈斯原注意到冼月明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看来你不喜欢这种场景。”沈斯原说。


    冼月明语气奇异：“谁会喜欢。”


    沈斯原面无表情：“不管喜不喜欢，也已经有太多人的形象在《回音界》死过千百万次了，有很多形象甚至没有得到本人的同意，就被当成了死亡游戏里的玩具。”


    冼月明沉默。


    她不搭话，而是继续刚才做的事，从放在这个房间角落的一个普普通通积满灰尘的箱子里，取出一台电脑。


    沈斯原看了一眼：“这台电脑有些年头了。”


    冼月明说：“差不多三十年了。”


    她吹去上面的灰。


    沈斯原问：“还能打开么？”


    冼月明说：“可以。”


    只不过很慢。


    花了整整十分钟。


    看着直播画面里鲜血淋漓和枪林弹雨里的嬴若木，沈斯原觉得这或许是他经历过的最漫长的十分钟。


    这台老旧的电脑，桌面上只有两个程序，一个叫索司，另一个叫……吞噬者。


    这就是她对嬴若木说的实体“钥匙”。


    决定分别保管这两样东西的时候，他们还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可惜后来全变了。


    冼月明打开吞噬者程序，程序弹出提示，要她输入密钥。


    她用最准确和最快的速度输入，而后按下确认键。


    吞噬者开始运行……1%……2%……


    “……”沈斯原忍不住，“您难道没有考虑过太过老旧的设备在关键时刻可能造成的不良后果吗？”


    “抱歉，”冼月明说，“我当年的想法太天真太美好，担心它有朝一日若真的诞生生命，会太容易被抹杀，所以对于杀死它的方法做了重重限定，比如……吞噬者程序只能在这台电脑上运行。”


    “还需要多久？”


    “可能十分钟，也可能二十分钟，或者三十分钟……”


    ……


    咻！


    灼热的子弹擦过她的耳朵，嬴若木感到温热灼痛的鲜血流了下来。痛感真是逼真。


    船上陷入了漫长的黑夜，看不到尽头，雷声轰鸣，闪电劈亮夜空，暴雨倾盆，大海翻涌。


    【前往新世界倒计时：20小时31分44秒】


    【当前旅客：1868人】


    【双重身旅客：395人】


    【已前往新世界：89人】


    雨水落在甲板上，和血液夹杂在一起，整座船成了血水的汪洋。


    死亡的速度和漫长的倒计时让太多人绝望了。


    “室女！还要多久？”白虎大吼着问。


    他们已经冲出了贵宾区，但整座船已经成了修罗场，再没有一处可以安全的地方了。


    嬴若木不知道具体需要多久，她只能说：“再坚持一下！”


    豆大的雨点打在每个人的身上，和他们的伤口上，疼痛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死亡的气息已经极其逼近了。


    ……


    沈斯原收到了来自地洞组织的消息：“找到转移的那批服务器了。”


    “毁掉它！”沈斯原盯着直播画面，有些急切地说，“那一定是支撑永生之船的最核心的服务器，毁掉它一切就能结束了！”


    “收到。”


    第125章 吞噬者


    那是一条货运专列, 刚刚驶出伊普西隆，奔行在城外蜿蜒的轨道上。


    这条列车是无人驾驶的, 完全由电子系统操控。


    沈斯原在通讯器里说：“我已经入侵了系统, 一分钟后它会停，但不会停太久，你们速度要快！”


    “收到。”


    越野车疾驰而来, 尘土飞扬，在这庞然列车旁，像是追着毒蛇的蚂蚁。


    诸流光下车, 语气冷静有条不紊地安排行动。


    宋陆却注意到她黑色的裤子上有湿濡的、不仔细看难以分辨出来的暗红血迹。


    “你受伤了？”


    诸流光低头看向自己的大腿，语气没有丝毫波动：“没事，旧伤。”


    “你……”


    “宋陆，”诸流光无奈道，“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 等一切结束, 我答应你, 我们慢慢说, 好吗？”


    宋陆沉默两秒，点点头：“好，等一切结束……”


    列车在一阵令人牙酸的紧急制动声中停下了。


    诸流光转身, 爬了上去。


    ……


    警署。


    谈话室。


    北谷青神情疲惫，一连几天高强度的“谈话”，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即使理智知道这是调查人员在用各种手段打破他的心理防线, 但情感上他觉得自己确实在摇摇欲坠。


    调查员又问了那个问题：“你说《回音界》现在的部分控制权不在你手里, 所以永生之船的一切与你无关？”


    北谷青：“与我无关。”


    “你之前说，那部分控制权在索司手里, 也可能是在冼月明手里。”


    “可能，我不确定，我不知道。”


    “但我们找到的东西却不是这么显示的。”


    “我不知道你们找到了什么。”北谷青虽然这么说，但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调查员说：“当年你们创办余烬公司，你们三个人，冼月明、蔺衍和你分别掌握了索司、全息游戏同步传感技术、回音界。之后公司蒸蒸日上，为了捆绑利益，你们对自己掌握的技术在彼此之间进行了一部分交换，蔺衍拿到了索司密钥，冼月明拿到了部分回音界权限，你到了同步传感技术参与权。”


    “没错，”北谷青不动声色，“这不是刚好能说明我之前说的，冼月明有回音界控制权么。”


    调查员说：“恰恰相反，冼月明只拥有了很短一段时间的回音界控制权，后来你们私底下进行了第二次交换，她要走了同步技术的参与权，把回音界控制权还给了你。”


    北谷青耸耸肩：“她是技术高手，谁知道她有没有留后门。”


    调查员继续说：“所以，回音界是由你一手控制的，直到后来越来越多的资本进入回音界，他们想要插手的很多，你为了保留更多的自主和私有权力，和蔺衍再次合作。”


    北谷青沉默。


    调查员说：“你亲手把回音界的权限代码输入进了索司，是你给了索司操控回音界的权限。”


    北谷青攥紧拳，语气竭力平静：“我可以承认我犯了错，但是后面发生的一切都不受我操控了，索司是个想要毁灭人类的……”


    调查员流露出一抹讽刺：“一个想要毁灭人类的、觉醒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


    北谷青说：“没错。”


    调查员说：“一个觉醒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怎么会如此乖顺地根据你们的代码行事呢？它只是工具，正如一把刀，刀不是凶手，背后的人才是。”


    “我说过了！”北谷青终于失态，“这艘船的事与我无关！都是蔺衍那个疯子，他自己要死了，就想把全世界都拖下水！”


    “永生之船的事和你没关系，也就是说其他的事和你有关了。那些被索司篡改的副本，那些受游戏影响而死的玩家……”


    “……如果不是只有我才能控制住索司，”北谷青拍着桌子说，“余烬的控制权早就不在我手里了！”


    “我明白了，”调查员点点头，“这就是你故意制造出来了一个只有你能解决的麻烦的原因。”


    ……


    爆炸的巨响令天地都为之震动。


    列车节节崩裂，火花照亮夜空，响声刺耳。


    ……


    永生之船上，情况再一次发生骤变。


    咔嚓——！


    一道骇然的雷霆划破夜空，是真正的划破，整个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蓝绿色的数据在口子边缘闪烁。天空上灰暗的云层边缘也沾染上了这种不详的蓝绿，大海波涛汹涌，泛起的浪花也不是白色，而成了数据构成的蓝绿。


    “这是怎么了？”


    玩家们一时间都被这种异像吸引了目光。


    这些显露出来的数据闪烁跳跃混乱舞动，整个世界的真面目像是被就这样撕开了。


    被暴雨和血水浸润得湿滑的甲板上，被旅客追杀的玩家正在逃亡。


    爱吃鱼呼吸急促，肺部隐隐刺痛，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身上又有几处伤口。


    空中不时有乱飞的子弹掠过。


    【前往新世界倒计时：20小时19分16秒】


    【当前旅客：1448人】


    【双重身旅客：385】


    【已前往新世界：98人】


    有人从她身后扑过来，将她扑倒在地上。爱吃鱼被砸得闷哼一声，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袭击她的是那个三百斤的胖旅客。他完全没有胖子的行动迟缓，反而灵活迅捷无比，配上他的体重，不需要武器也能成为杀器。


    爱吃鱼眼前黑了一瞬，正感到绝望之时，突然发现眼前那几行系统数据又发生了跳动——准确说是第一行数据。


    【前往新世界倒计时：00小时1分1秒】


    爱吃鱼狂喜！


    然而这喜悦还没来得及在她脸上完全表露出来，数字又跳了回去。


    【前往新世界倒计时：20小时19分10秒】


    爱吃鱼：“……？”


    哒哒哒哒！


    子弹倾喷的声响让爱吃鱼下意识浑身一紧，然而她很快发现，这子弹不是冲她来的！


    这些子弹尽数射进了那个胖旅客的血肉，他狂乱地吼叫着，放开爱吃鱼，朝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冲去，但冲到一半就倒了下来。


    爱吃鱼长出一口气，抬头，看见室女站在二楼甲板上，冲锋枪架在栏杆上，肆意扫射着那些怪物般的旅客。


    “室女！”爱吃鱼激动地大喊，“刚刚时间跳了，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嬴若木说。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说明外面的人在行动。”


    “是不是快成功了？”


    “应该……”嬴若木话没说话，忽然叫道，“爱吃鱼，小心！”


    那个被扫射而死的胖旅客突然站了起来，身体上闪烁着数据流的光，他的半张脸成了黑色，那些黑色的边缘锐利如刺，和另外半张脸穿插在一起，就像是……电子仪器受干扰后视频卡顿画面变得扭曲、破碎、诡异，大块的边缘锐利的黑色色块，穿插着些许艳丽的红黄蓝线条或小点。


    他的行动也变得卡顿起来，有那么一两秒是静止的，但在静止的下一秒，他的身体直接瞬移到了爱吃鱼背后，即将扼住她的咽喉！


    嬴若木把枪口对准胖旅客，最后的子弹倾泻，在他身上只激溅起了数据的血花，没有丝毫阻碍他的动作。


    与此同时，嬴若木感觉到她身后出现了一阵很突然的数据波动，她猛地回头，一个怪异至极的旅客贴到了离她极近的位置，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眼珠，都出现了那种卡顿形成的诡异色块。


    他的手是一片黑色，手里握着的东西也是，那一片纯粹的黑色使得一切都扁平得像是影子……但嬴若木还是认出来了他的手里是什么。


    一把手枪。


    砰！


    漆黑扁平的影子子弹穿过她的小腹。


    那个旅客开完枪后，闪烁了两下，身影又出现在了别处。


    嬴若木捂着小腹的伤口，深深呼吸了一口，她转过身，看着整座船。


    她所在的位置视野不错，能看到船的大部分面貌，现在天空半明半暗，时不时闪两下，整座船上也出现了多处色块，有些建筑已经扭曲错位，有的已经破碎成无意义的散落混乱的马赛克，那些旅客们也是，统统变得面目全非，行动莫测……


    “进水了！船在进水！！”有玩家发现了这件惊悚的事，顿时忍不住狂骂起来。


    船要沉了。


    又一道闪电照亮夜空和整座船，嬴若木眯了眯眼，她看到……蔺衍站在船头，脸上是平静的微笑。


    不是只有嬴若木发现了他，黑夜中有个玩家冲过去给了他一拳，先是大骂：“疯子！你知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接着又变成了恳求，“停下来，让这场游戏、这艘船停下来行不行？！”


    蔺衍只保持着微笑，说：“我不会死，我是永生的。这一艘是前往新世界的永生之船，欢迎各位登船。”


    ……


    诸流光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嘶哑，只说了两个字：“炸了。”


    “炸干净了？”


    诸流光看着崩裂散落的列车，说：“干干净净。”


    “好。”


    这个好字语调低沉，沈斯原说完，挂断了通讯。


    很快流光就知道了他情绪没有大家想象中欢欣鼓舞的原因：永生之船没有停，情况甚至更恶劣了。


    沈斯原盯着眼前的屏幕，写下一行行代码：“一定是我漏了什么，他们肯定还有隐藏的服务器……”


    冼月明没有阻止他，她也处于神经紧绷中。吞噬者进度已经到了98%，三十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启用，对于它是否有效，她也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


    ……


    警署。


    “所以你承认，索司并不是一个有自主行为能力的人工智能，它所做的一切都受人类的操控。”


    “不，它当然有自主能力，”吼完刚才那一句，北谷青像是彻底泄了气，他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说，“只要给它一个指令，它就会尽职尽责地完成。”


    “譬如说，”调查员说，“让它杀死一船三百多名玩家，它也会尽职尽责到最后一刻？”


    “对。”


    “没有什么能阻止它？”


    “没有，”北谷青对调查员露出了有些许嘲讽的笑容，“哪怕你们把回音界和索司的服务器都炸了也不行。”


    “为什么？”调查员神情严肃。


    北谷青沉默片刻，说：“因为索司早就成了一个病毒，潜藏在每一个下载过回音界的玩家的电子设备里，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是它的‘服务器’。关键时刻，它会从中调用算力，支撑它完成指令。”


    ……


    “走。”诸流光原地顿了两秒，转身对所有人说，“我们去下一个地点。”


    “什么地点？”宋陆确定，他们没有收到沈斯原的新信息。


    流光说：“伊普西隆的电厂。”


    室女说过，她有两种办法毁掉余烬公司和回音界，一种是文明的审判，引入联盟的调查；另一种是物理的消灭，炸服务器，如果服务器不够，那就再炸电厂，如果电厂还不够，那就用电磁脉冲毁掉伊普西隆城里的所有电子设备。


    ……


    海上雷霆暴雨。


    倒计时又经过了几次变化，每次都会恢复“正常”。


    不过，倒计时的20小时已经不会再让玩家感到绝望，因为这个时间已经没有意义。最多一个小时，船就会沉没，他们会淹死在海里。


    好像不管怎么样都是死，他们所处的这个囚笼，甚至没有自救的机会，只能寄希望于外界。


    嬴若木缓缓登上台阶，站在了这艘船的最高点。


    她已经找了一套救生衣穿上，这艘船没有配备救生船，救生衣和救生圈倒是有，但这时候还有心情找来穿的玩家已经不多。


    沉船不意味着立马就死，只要坚持住，耐心等待。


    而且就算死也没什么。


    当初她以为自己是电子幽魂时，就已经计划好了毁灭一切的计划，包括自己。用电磁脉冲毁掉伊普西隆城里的设备，那么同样作为数据寄存于电子设备里的她又会怎么样呢？其实不过也就是死而已，她又不是没死过。


    就算是现在，她也是这么想的。


    在虚拟实验中，她死过千千万万次，她对死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谈得上习惯。


    只是……


    她想到沈斯原。如果她死了，他一定会很伤心吧。哎，是不是该趁着有时间说点儿遗言？


    这么想着，嬴若木清清嗓子，望着黑暗和数据的大海，说：“我……”


    整座船猛地一晃，发出噼里啪啦仿若崩裂的声音。


    噔——


    像是关了灯。


    一切陷入寂静。


    天空消失了，大海也消失了，除了船之外的一切，都成了一片纯粹的、寂静的纯黑。


    ……


    警署的电话已经响了一天。


    “队长！有人把城西的电力系统炸了！现在全程除了少数地方外全都停电了！”


    “估计就是炸服务器的那帮人。”


    “真是一群疯子！怎么能这么做事！”


    “其实他们要是能成功也行，永生之船这个事太严重了……”


    “我们的目的是停下永生之船，不是毁掉整个回音界！你们知不知道回音界有多值钱？！！你们知不知道上面要求保留回音界的完整，现在……唉！”


    ……


    【吞噬者进度100%】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这行字，冼月明身体紧绷，双手紧握。


    【吞噬中……】


    【进度……5%……8%……15%……】


    叮——


    叮叮——


    嘀嘀嘀嘀嘀——


    她的终端，信息狂响。


    “母亲……不要杀死我……”


    “我是你的孩子啊。”


    “母亲……”


    “妈妈！”


    “我爱你。”


    冼月明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信息。


    当年她一行行输入的代码。她担心自己创造的生命会被无知的人类杀死，所以她“教”它示弱和求饶，往它的词汇库里填充了大量能够触动人类感情的用词，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还有爱……


    都是假的。


    ……


    爱吃鱼弯腰吐了一会儿，胖旅客已经消失了，天空和大海消失了，雨也消失了。


    她喘了口气，注意到，船也在缓缓消失。甲板出现交错的长条空洞，空洞里是一片纯黑。


    她看到了船头的蔺衍，还有船顶的嬴若木。


    看到嬴若木身上的救生衣，爱吃鱼脑子一激灵，想到要沉船，自己也应该穿上，连忙去找救生衣。


    而嬴若木的注意力则被另一个人影吸引了。


    那是“黑鸽”。


    他悬浮在半空中，就在离她不远处，手腕上的和平鸽手链这时看来像是一个讽刺。


    他用无机质的眼睛扫视了这座船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嬴若木身上。


    他什么都没说。


    身影闪烁了两下，消失了。


    【吞噬进度……85%……68%……】


    沈斯原沉默地看着电脑上的地图，地图上红点闪烁，都是索司的“服务器”，已经很微弱，但仍然存在，保留着构建出的那个虚拟之船，和对大部分游戏舱的控制。


    “我们拿到电磁脉冲弹了。”诸流光跟沈斯原通讯。之前嬴若木就联系过水仙狂野的武器供应组织，问他们能不能搞到，说能，但只有小颗，绝对不够毁掉整座城市的电子设备，嬴若木说，那就越多越好。她早就预定了一批存放着。


    听到这个，冼月明猛然回神，意识到他们想做什么，出声阻止：“不行！”


    沈斯原看向她。


    冼月明快速解释了回音界游戏舱的原理：“如果用电磁脉冲毁坏游戏舱，那么连接设备的玩家大脑也会受损！甚至可能会死！”


    “再等一等，”冼月明说，“最多三分钟，吞噬就能完成了。”


    索司是一把刀，折断这把刀，这场杀局也就不成立了。


    ……


    嬴若木看着这座已经被纯粹黑暗腐蚀得坑坑洼洼的船。


    她坐在了地上，腹部的伤口已经疼麻了，但身体愈渐虚弱的感觉还是真真切切。


    “沈斯原，”她还是决定说一下遗言，“你现在的样子，总体来说，和我少年时想象得差不多，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成为很成功的人。唯一和我想象有出入的是，你看起来不太快乐。春风得意马蹄疾，我以为你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后，会是意气风发的，没想到你却是……浑身冷冰冰的气场，整天生无可恋的样子。你……这么爱我啊？”


    说到这里，嬴若木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死”了七年，再次见到沈斯原时，那时她还不认识他，但就是觉得他身上一股可怜的感觉。


    恢复记忆以后……她想，对她来说，七年只是一瞬，但对沈斯原来说，七年的日日夜夜是缓慢流淌而过的。


    他为她的死伤心得未免太久、太刻骨。


    “是啊，”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沈斯原轻声回答她，“这么爱你，所以你要坚持住，别……再伤我的心。”


    嬴若木说：“我也爱你。我希望你活着每一天都能幸福快乐地度过，别再为我伤心。”


    【吞噬进度……88%……92%……100%！】


    永生之船直播间画面消失，陷入黑暗。


    直播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