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湍想了想，好似费劲地回忆了下，晏然今年多大，长什么样子，曾遇到过一面是怎么遇到的……


    “诶，既然是为了婚事，那先生怎得不去？我还想着可以与先生一同出游，或可叙叙旧，我们平时都挺忙的，也没有机会。”


    “哈哈，哈，叙旧何时都可，秋猎那大场面也不需要多少文官记录，我在京城还有公务，还有很多文书要整理。”


    “那荒郊野岭，姑娘家一个人去怕是不周全啊……”程湍低眉顺目，好似在思考。


    “他们书院有专门的护卫的，何况书院的学子们还有京城的小辈们都在一处，不会有危险的。”晏守机笑笑不以为然。


    “这样啊，我第一次去不知道，所以晏姑娘之前去过很多次吗？我到时候不懂的倒也可以找她问问。”程湍像是要去见个老朋友一样，表现得十分热络。


    “哈哈哈，别别别。她懂什么，她第一次去，你不用与她接触，她能自己照顾自己，你忙你的公事。”


    晏守机感受到话头一直停在这里，有些不自然。


    程湍笑了笑，继续问，“只是，先生，我还以为您择婿会找清贵公子，文重于武，不曾想先生更青睐武将？”


    “武将不至于，她也接触不到，就看看周围书院的子弟也好，她平时也不甚在意，这次可以相看下。高门大户自然是看不上我们家，小门小户，家世清白的，有人能要她就行。”


    远处山顶的夕阳喷薄一滩金红的血色，压迫在山边，极近隐忍不炸裂开来。天边一片红色，瑟瑟秋风轻轻刮起来。


    程湍拱手，低头抬眼谈笑，“既然先生如此急切，那学生定当也帮忙留意。”


    晏守机握紧了袖中的手，“小女闺阁之事，就不劳状元郎费心了，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也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重要的难道不是，她愿不愿意。”程湍淡淡地说。


    “程湍……程大人，就不劳程大人费心了。”晏守机神色变了，程湍的过分关注引起了他几分不满，他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抱歉，先生，是我僭越了。秋猎在即，我还有要事处理，先行一步。”程湍收起嘴角的笑，转身离开。


    “公子，聊了什么啊？还特意等在这里好一会儿。”临洱在车前问。


    “聊姑娘的婚事。”


    “啊？哪个姑娘……不会是，晏姑娘？她要嫁人了？”


    车里没有回应。


    “晏先生答应把她嫁给你了？”


    一只手从车帘伸出来，拍了一下临洱的脑袋。


    “那是……还没答应？公子你说吧，晏先生有什么条件，我就不信我们给不了。”


    “你闭嘴。”


    临洱撇了撇嘴，“公子你放心，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兜兜转转还能相遇，那一定是老天的安排！”


    马车里，程湍的眼神晦暗不明。


    兜兜转转吗？一直纠缠就会有结果吗？那好啊。


    ……


    一个冷冽的秋高气爽的早上。


    马儿穿上了猎装和新的马鞍，神气无比，整齐列在宫墙下。宫墙外是乌泱泱的人，男女老少，穿戴讲究，举止得体，车夫都是一样的服饰，土色的外袍却很显秋猎的调性。


    皇帝以及内围的官员武将已经在两日前出发郊外。其余的人今日出发，到时会有完备的驻地等他们。


    晏然拿着一个布袋子，手里攥着户籍册，候在一驾马车旁。车夫缓缓而至，对了名册，并向她讨要了户籍，过关需用。


    晏然上了马车，等了许久，马车终于跟上大部队，向城外驾去。一路上甚是无聊，晏然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色，事实上，窗外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的景色，树和山都是介于青绿和黄绿之间的。


    她掏出图纸，挑了两个好刻的零件，在颠簸的马车上开始刻。


    她其实很少会因为刻石头而弄伤自己的手，这点是师父冰方盛都很佩服的点，她自学习石刻开始，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谨慎和小心，这令师父很满意。


    在颠簸的马车上也不例外，她锚定一个点，用力比平常多一些，刻得更有底气，整个身子适应了颠簸的节奏，完全不耽误手上的活儿。


    跑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下，大队伍一起停歇调整，晏然的马车在后面一些，她也下车走走，脚踩在地上很踏实。


    已经找不见露滴和素辞了，其他同院的女学生也不见踪影，周围多是一些闺秀们，比她年龄大了一些，她没上去搭话，拿出一个馒头，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吃。


    车夫走过来，与她聊了一两句，问她因何身份竟能来此参与秋猎。


    晏然静静答了，跟着书院来的。车夫又问，你家是做什么的。


    晏然不想透露，便说了自己家就是普通人家，碰巧上了书院才来的。好像倒也是事实。


    “对了，大哥，我的户籍可以给我了吗？”


    “姑娘，前面还要再检查一次，之后便会给你。”


    晏然点点头，走的时候父亲交代过，这册子不能丢。她对不能丢的东西一向很谨慎，所以略略有些不安，听大哥说前面还要再检查一次，便也没有说什么。


    大哥来回踱步，又坐下来说了一些自己家的事，老母生病年迈，小儿重病，他很着急回家……


    晏然皱着眉头听得仔细，安慰道，“大哥，会好的。”


    大哥搓着手指，拍拍屁股，“上车，就快到了。”


    再次启程，过了一会，马车就加快起来，晏然觉得不太对，拉开帘子，发现大家都有在加速，估计是道路好走不用避让行人了。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下，她也刻完一块石材，拉开车帘，却不见马车夫的身影。


    她下车一看，周围没有别的马车了，他们已经与车队分开了。


    晏然喊了几声，周围的树一动不动，她就在一块空地上，像是个岔路口。她就静静地站在岔路口上，不太敢走动。


    她开始推测发生了什么，心中七上八下，她来之前做过功课，将京郊这一代都熟悉了一下，但仅仅在地图上。


    这是哪她完全没在意，路上都在刻东西了。有些懊恼，这么点功夫就不能全神贯注消停会儿。


    烈日当头，倒也不像夏季那么热了，可也没好到哪去，她到树边乘凉。


    那车夫为何就毫无声息地离开了。上次绑架她有感觉，提前跳车，而且当时正好在那玉石铺子附近，这……这是哪啊。


    ……


    等了一会儿，采了一些草，扔给马儿。她觉得还是起身转转看，说不能能遇到人问路，自己骑马去猎场。


    “你在这里等我，有人来了就叫一声，听见没有？”晏然拉了下缰绳，马点点头，晏然也点点头。她心中没谱，强给自己打气。


    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一会儿，看见一个村庄。也不算村庄，几户人家，分散但又阡陌相通。


    也没有人。


    她正想往里走，看看有没有人。里面一条小路上来了一个人，准确说是，一个孩子，又黑又瘦。


    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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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孩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没有表情，只是直直地往她这边走，很瘦削，脑袋大大的，皮肤不白，衣裳穿得单薄，有几块补丁。晏然没动看着他，越来越近，才发觉，那孩子抱着一只什么活生生的……


    ……鹿！是鹿！鹿崽！？


    男孩虽然朝着她这边来了，但抱着鹿直直地略过了她，往后面走了，晏然回身，继续看着他们。


    她没有看真切那鹿，她有些恍惚。小小的一个男孩，抱着甚至比他还有些重的一头鹿崽，鹿崽脑袋耷拉到一旁，应该是睡着了，细长的鹿腿搭在小孩的胳膊外，看不到身上是什么颜色的，被小孩抱在怀里。


    鹿耳朵上的纹路像是一座山，一个“山”字。还挺特别的，晏然想，她之前也看过几个鹿耳朵，风干的，许是因为已经是风干了的，没有这么鲜活的花纹。


    一人一鹿就像是没有看到她似的，路过，无声无息。仿佛她不是这个世上的人。


    恍然间，天地都陌生了起来，晏然眨眨眼，再眨眨眼。原来不睡觉不做梦，也可以刹那间沧海桑田。


    回过味来时，人早已不见了。


    她没想继续找路，直接往回走，发现马车旁就站着那个车夫，车夫看着她，带这些异样的不善的眼神。


    晏然一下子察觉到哪里不对，在离老远的地方站住，先开口，“大哥你去哪了，我还在找你。”


    “刚刚过关时候，不小心将姑娘的户籍掉了，回去找了找。这户籍对于姑娘来说重要吗？”车夫脸变了，变得很陌生。


    晏然脸色变了，“户籍在哪？给我！”


    “给你倒是好说，可我找这户籍也着实辛苦，还和前面车队落下了一段路，不奋力追上，或许就要迷路了！”那大哥突然就一嘴横笑。


    “那你要怎样？”


    “你看啊。”车夫从兜子里拿出一块石头，很普通的石头，估计是路边捡的。


    “这石头是我家祖传的宝物，你买我这块石头算是你对我的一点帮助。”


    “这就是普通的石头。”晏然不解，“而且我没有带多余的钱，报名钱里应该已经包含了你的工钱，你为何还要？”


    “废他妈什么话，你不买，我就不走了，到时候去不了的是你。”大哥向她逼近，晏然立马往后躲去，大哥前后的变化让她一惊。


    虽然少时也有多番辗转，但有记忆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是好人，这算是第一次出门，她忽然觉得，外头的人，好多变。


    之前她以为坏人就是坏人，好人就是好人来着。


    “到了猎场，会有护卫点名的，我没有到他们定然会追回来找我。”晏然保持冷静，内心忐忑地想要钻进什么耗子洞里，遁地而去。


    “别开玩笑了，猎场人乌泱泱的，哪会有时间找你这么个没有家世的穷苦学生，连上车打点都不懂……我可是听其他车夫说他们收了不少好处，怎么偏偏我这么倒霉，啊？你说啊！”


    车夫大哥上来就要拎住她的领子，晏然十分害怕，本能地一躲，退闪在地上转了一圈，站到了另外一边。


    “嘿呦，还挺滑手的。让我来见识见识你是什么东西！”车夫疯狂地张开大手，要往晏然这里扑。


    晏然悄然从袖中抽出刻刀，握在手里，掩在袖中。稳定心神，想了刺的方向，还是别把人直接弄死为好。


    就在刻刀要出手，车夫要扑到她身上的时候，稀疏的林子里，射过来一箭，那箭头是粗糙的羽，正好刺中大哥的手臂。


    鲜血炸裂开来，大哥痛苦倒地，林中再次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