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风池工作室快一个月，李桑宝还没能习惯。


    她劝慰自己，凡是工作都需要时间适应，狗仔也不例外。


    每月中旬的周一早上，公司都会召开例会。


    老板张风要求，除非有紧急事务，否则一律参加。


    这天，李桑宝为了确保不迟到，特意提前了半小时出门。


    到了公司楼下，碰到同组的包子姐，两人并肩步入电梯。


    当时，狭小的空间里还有另外两个陌生人。


    这两个其他楼层的上班族，自顾自地聊八卦。


    “你听说了没，尹范文艺片影帝耶，感觉特别正派的一个人，居然猥亵秦清清！”


    “真的假的？他除了电影里都看不见人，我还以为德艺双馨，怎么也塌房了，真的让人难以置信，娱乐圈乌烟瘴气，果然人设都是假的。”


    听外行讨论娱乐圈，两个狗仔站在背后，似笑非笑，一脸看戏。


    电梯一停，一对吃瓜群众在较低的楼层下了。


    包子姐不耐烦地对着关门键按了又按，翻起眼皮瞟了眼斜上方的摄像头，忽然挨到李桑宝耳边。


    “尹范现在是最枪手的目标，如果这个时候还能有猛料，你就赚大发了。”


    来了这么些日子，第一次被鼓励，李桑宝嘴角微动，正要礼貌回应。


    电梯门开。


    包子姐抢先踏出去，扭头嗤笑，无端端翻了个白眼。


    “我随便说的，你也别做梦了，放弃吧。”


    李桑宝咬牙，她手里提着一袋小笼包，下意识地捏紧，肉汁爆溅把袋子弄得黏糊糊的。


    她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这些人这么有敌意。


    出了电梯，拐弯到公司大门，门窗禁闭，里面黑乎乎，还没有人到。


    方才抢着出电梯的包子姐，眼下却靠墙玩手机，等待别人为她服务。


    懒得较劲，李桑宝提着小笼包，开门又开窗。


    进去后，她从众人共用的长桌下，拖出把椅子。


    刚坐下，翘起手指拉扯油腻腻的食品袋，被曹队长一声咳嗽制止。


    公司并没有明文规定不准员工在办公区域吃早餐，但是如果你的直属领导讨厌，就算公司允许，你也不能这样做。


    思绪如此盘桓了须臾，李桑宝盯了眼包子，忍着饿把袋子重又系上。


    曹队顶着地中海发型，普通且自信。


    他望向桌上的包子指指点点，“李桑宝啊，你……”


    眼见一番说教正要爆发。


    公司大门被推开。


    张风在两个壮汉的前呼后拥下，迈进前厅。


    他刚换了副金丝眼镜，这眼镜看起来品质高级价格不菲，但对修饰他那一对直线形态的眼睛毫无帮助。


    “张总，您这么日理万机的，不用来这么早。”


    老曹谄笑，趁着张风尚未转身，用眼角朝李桑宝一瞥。


    立刻领会了领导的意思，李桑宝垂眼看地，缓缓从桌边起身：“张总，早上好。”


    张风停步，目光极快地从李桑宝身上飞过，停到老曹脸上。


    “你跟我进来，还有她一起。”


    老曹一怔，眉心微皱，似乎领悟到了什么，随即笑脸相迎。


    “好的，马上来。”


    李桑宝饥饿难耐，张风口中的“她”，她一时没想到说的是自己。


    等老曹故作和蔼地唤她名字，她才意识到被老板叫去谈话绝不是好事。


    从包里拿出把黑色三折伞，快速盖在包子上，李桑宝捏着笔本，紧跟曹队身边。


    张风带着两个保镖，慢悠悠地往办公室走，明显不赶时间。


    老曹却急巴巴，冲到李桑宝鼻子前，“我这一个月对你不薄，等下你说话可要注意点。”


    “嗯，我知道。”李桑宝哑着喉咙点头。


    心想他对她不薄？


    呵呵。


    一前一后，老曹领着李桑宝进了张风办公室。


    空荡荡的大桌子上，刚刚冲好的咖啡，醇浓的香气直溜溜地往上窜。


    李桑宝嗅着，没吃早餐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叫。


    不知何时，老曹退到了她身后。


    他两只手合拢搭在凸起的肚子上，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似乎等着看好戏。


    李桑宝慌了，一股热气从脖子升腾到两颊。


    “老板……”


    张风抬手，让两个保镖退出去。


    房门被关上，气氛猛然间压抑。


    一场批评大会正在弦上，蓄势待发。


    “小李，不是我说你，你也知道我对你很客气。”


    李桑宝见势不妙，但又不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错。


    她翻眨着眼皮，快速搜罗主意。


    该怎么办？


    张风瞪眼，“李桑宝，你说你已经摔了几个相机了？”


    李桑宝红了耳朵，下意识地用指尖压摁太阳穴。


    她朝曹队侧目，曹队随即背一转，明显躲都来不及的样子。


    该怎么办？


    咬着下嘴唇，更大一波燥热，冲到了头顶。


    李桑宝情急生智，露出八颗牙齿，扬起嘴角，摆出五星级酒店标准的笑容。


    这一顿猛操作，把张风看愣。


    他呆了呆，清清嗓：“相机也就算了，你还把人家的共享单车也骑坏。当然，你没有逃走，主动赔偿，这一点值得表扬。”


    迎难而上，乘风破浪。


    李桑宝再次发力，她使劲往张风眼睛深处看，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眼珠子上，正散发着忠贞不二的光。


    这效果，张风显然接收到了，他松松肩膀，咳了咳。


    李桑宝信心大增，说话的音调也相应提高。


    “老板，今天不喝茶，改喝咖啡了？我个人也觉得咖啡更好。”


    “哦？是吗？你也这样觉得，我也是最近才改喝咖啡的。”


    张风收起下巴，标志性地皮笑肉不笑，眸子在眼眶里溜了溜，举重若轻地瞟了瞟老曹。


    “是呀，老板，您说的这些问题，我自己也反思过，比如那个女歌手夜跑速度太快了，我骑自行车骑了好久都没追上。”


    “但是我必须得承认，这不是自行车的问题，这是我的问题。”


    “这说明我的体力还需要锻炼，也说明了要当好一个明星专拍人员，体力是下限，灵活善变的能力是上限。”


    把直线般的眼睛睁成正态分布函数，张风瞬时怔住。


    他盯着老曹，若有所思。


    “老曹啊，小李好像没有你说得那么老实呆板。我知道你有个项目马上就结算了，不想这个时候多出个人头分钱，我能理解，但是你要放眼未来，说不定小李，日后能成为你的得力干将。”


    老曹干笑，老板的话，他从不正面反驳。


    再次把视线转向李桑宝，张风语重心长。


    “小李，今天本来准备劝退你。我们干这行的，最重要的要够机灵。大家来这里做事，不是为了感情，都是为了钱，我从不跟我的团队说虚的，谁行谁上，该有的钱，我绝对一分不少。”


    成功应付危机，李桑宝讷讷地笑，小腿却有点软。


    “下个月吧，再给你一个月时间，要么得到曹队认可，要么拿出成绩。到时候，我不会出面，你主动离职。”


    刚刚平复的心，又往下一沉。


    李桑宝点头答应。


    她瞟了眼老曹，企图窥探他此刻的神情。


    老曹别过头，举腿往外走。


    李桑宝徐徐跟着，刻意保持距离。


    外面桌子上，散开的雨伞还在原处。


    李桑宝向前一倾抓到手里，底下的小笼包却不翼而飞。


    她朝四周张望并询问，没人回应，这包子肯定是找不回来了。


    挨着饿，李桑宝整理笔记本准备开会。半晌，才发觉茶水间门口有人叫自己。


    她起身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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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梅姐，找我？”


    这一个月来，李桑宝和梅经理熟了很多，两人颇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


    李桑宝对她的称呼也从梅姐改口成梅梅姐。


    梅梅姐今天身上套着的还是面试那天的黑西装。


    她勾手招呼李桑宝到自己身边，关切道：“你没吃早餐吧，拿着，我家儿子非要吃紫菜包饭，给你也弄了一条。”


    说了声谢谢，李桑宝接过来，鼓起腮帮子啃嚼。


    “你表姐以前拉过我一把，我在这里一天，就尽量多帮你一天。”


    “谢谢姐。”


    吃得太快，李桑宝有些哽噎。


    她抚拍胸前，瞳光蓦地凝重，转瞬又装得若无其事。


    “姐，我发现只要没脸没皮，面对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好很多。老板批我，我就跟他乱扯一通；别人忽视我，我就傻笑。好像也没什么难。毕竟是我自己能力目前还不够。”


    梅梅姐含笑，轻拍李桑宝的背，递过来一杯现泡的挂耳咖啡。


    “去忙吧，这才一个月。一没人教你二没人管你，他们没资格说你。你的未来一定可期，你知道那个王广美吧，刚拿到了客户给的六百万，就这短短半年时间。你努力努力，说不定也行。”


    李桑宝点头，手里的热咖啡装在一次性纸杯里，散发着巧克力坚果的香气，快要溢出。


    她小心翼翼拿着，端抬到桌上。


    开完会，曹队带着其他组员走了，留李桑宝一个人在办公室赶报告。


    一万多字的跟踪明星分析报告完成时，天已经黑了。


    其他人早已离场，办公室空空如也。


    李桑宝伸了个懒腰，第一时间不觉得累，反而有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成就感。


    上了个厕所后，李桑宝准备下班。


    锁门的时候，一个高亮的女声突然说话，把走廊的感应灯点亮。


    李桑宝下意识回头，看着矮自己大半个头的蘑菇头女孩，叫道：“王广美？”


    “等等，别锁，我拿个东西。”


    哦了一声，李桑宝站在门边等候。


    王广美很快出来，笑眼看她，“走，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吃饭。”


    点点头，李桑宝木木地随着王广美走出写字楼，又走进一家特营梅子酒的日料店。


    周遭很喧杂，李桑宝不自在，提议换个位置。


    王广美笑着摇头，“这样的环境，我们说话才不容易被偷听。”


    服务员很快端上来寿司海鲜套餐，还有一大瓶梅子酒。梅子酒呈深桃红色，装在磨砂玻璃瓶里，被灯光照得朦胧甜美。


    李桑宝举起来，给王广美盛了一杯。


    “你做得这么出色，我却……我估计我没有做这一行的天赋。”


    王广美勾嘴笑：“你还真相信了天赋不天赋，论天赋，我可没有你好。我长得矮，头大身子小，像根火柴。人多还好，挤在里面看不出来。人一少，特别显眼，跟踪别人一下被发现了。”


    “听说……你有个笔记本，上面写了好多分析？”


    一面咽酒一面否认，王广美扭动脖子，面色不屑。


    “那是写给老板看的，老板们不就是喜欢理论分析吗，都是些套话空话。”


    “这样……那你是为什么？”


    此话一出，李桑宝意识自己越了界，别人工作成功的秘密岂能轻易公开。


    她立即闭上嘴，握着酒瓶往对方杯子里再次倾倒。


    对于李桑宝的微妙转变，王广美似乎没有察觉，继续道：


    “做我们这一行，基本功学会了，有一定眼线人脉，除此之外，想要成功就一条。”


    说到紧要关头，她又蓦地闭口。


    李桑宝也不再打听，调转话题，劝她少喝点。


    通红着一张脸，王广美突如其来地笑出咯咯声。


    她吐出血红的长细舌头，眯眼瞅着李桑宝。


    “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