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日，荣国府公库附近的地儿全是了，听说一直挖到西北一面墙的外面，那贼人跟狡兔三窟的兔子一样，东一坨西一坨，好多盗洞，偏偏一粒银瓜子都未见到。


    奇了怪了。


    全京城都在关注荣国府盗案，把这当反面教材，见荣国府公库可能通过地下逃走，忙把自家公库私库全加固了好几层。


    当然，国公府吃女婿林家绝户的消息也被传了出去，贾府自己本身就是个下巴漏得，更何况，这次还有敌家在里面掺了一脚。


    林如海怎么说呢？也算当今皇上的能臣，掌管江南盐政，这可不是心腹不敢用，林如海死在岗位上，未必没有工作原因。


    皇帝都喜欢忠臣，尤其是死了忠臣，百分百忠。


    永兴帝自然是要给这位忠臣唯一血脉表示关心，彰显自己的仁慈，从而吸引更多臣子，更重要的是贾府是太上皇老臣，这还可以轻微打一下太上皇的脸。


    一计多用。


    于是在潇湘馆里啃肉骨头的林黛玉有福了，突然有人急匆匆来报，让她接旨，然后便是洋洋洒洒一堆华丽辞藻。


    林黛玉并不喜接旨，主要还是讨厌下跪，赏赐和贾母平日里赠的比，都不算多。


    “赐银八百两，充作教养之资。赤金镶红玛瑙头面六件式，天青釉戏蝶纹梅瓶两座，内造避暑香珠、避尘玉佩各十二枚。另赐云锦十匹，天水碧、月白、藕荷、石榴红诸色蜀锦各六端，孔雀罗四匹。赐《陶渊明集》宋刻本一套、特赐山水人物十二扇屏风一座，置于潇湘馆内。”


    不止永兴帝，他的皇后也紧随其后，赏赐接重而至：“赐银五百两，赐金镶玉孔雀头面六式，赐长白山千年人参两株，雪山紫纹老参四对，太医院秘制养荣丸百瓶……”


    可这些在贾府人眼中，那必然是天大的荣幸。


    贾府主人且还有点被打脸的尴尬与不适，下人只知林姑娘再也不是过去打秋千的小户人家，人家林姑娘的父亲可是被当今圣上都记住，好一顿夸呢！


    正巧这两日大观园在布置春节，来潇湘馆帖对联，挂灯笼的都要抢着过来呢，早膳午膳晚膳的质量数量好似又高一拨。


    老实说，紫鹃已经很久没有额外花过银子为了吃食，这也是林黛玉阻止：“如今肯花银子如流水的主子怕是不多，咱这样，讨好了奴婢，却得罪其他主子。”


    现在这不花一纹铜板，日子却越过越舒畅。


    潇湘馆，几个小厮踩着梯子往檐角挂红灯笼，灯穗子上坠的碎珠被风吹得叮咚乱响。


    “姑娘快瞧，那灯上画的可是八仙过海？”雪雁指着最西边的灯惊呼。紫鹃忙扯她袖子：“仔细脚下冰棱子。”话音未落，黛玉已经垫起脚尖伸手去够廊下的冰棱，被发现，还无辜地歪了歪头。


    “姑娘……”紫鹃心累，姑娘不止长高，人也愈发调皮了，倒像是越活越回去似的。


    正在这时，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绿色夹袄的丫鬟上门拜见，这人便是史湘云的贴身丫鬟翠缕。


    眼看着过年，史老夫人以想念内侄孙女为由，派人接了备嫁的湘云来荣国府过年。


    林黛玉以为是被受邀参加什么诗会聚会，不料翠缕是问，她们家姑娘能不能住潇湘馆？


    “为什么？”林黛玉好起了，“云妹妹不是一向和宝姐姐玩的好，每次来大观园都住蘅芜苑的嘛？”


    翠缕绞着石榴红汗巾子，鞋尖在青砖地上碾出半圈雪渍：“原是我们姑娘说，蘅芜苑那石头冷浸浸的，冬日睡着硌骨头。”又见紫鹃端着描金漆盒过来，里头新蒸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正冒热气，咽了咽口水，“宝二奶奶前日翻出件旧年针线，说是云姑娘给宝二爷缝过雀金裘……”


    雪雁正拿银剪子铰窗花，闻言手腕一抖，金鱼尾巴顿时歪成蝌蚪状，黛玉噗嗤笑出声：“你耳朵真尖，仔细点吧！”又转过头问，“可是那年二哥哥披着去芦雪庵，被火星子燎了个洞的那件？”


    “宝姑娘偏把这事当笑话讲给平儿琥珀她们听，如今阖府都传遍了。”翠缕眉毛皱成了一股麻绳，“昨儿琏二奶奶还打趣，说云姑娘的针线活该配二爷的胭脂膏子——一个补窟窿，一个填颜色。”


    这事儿过去好像也有，宝钗打趣过湘云穿宝玉的衣服鞋子，如今已是第二次。


    湘云很生气，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她如今已定亲，虽对二哥哥未放下，可对未婚夫也有期待，于是有口无心地把宝钗给“爱哥哥”缝肚兜的事儿说出来，可惜宝钗毕竟成功嫁给宝玉，这名声损的可比她严重多了，但如此一来，却真得罪宝钗。


    黛玉将雪雁减的歪尾巴金鱼贴到菱花窗上，透过薄红宣纸看外头挂灯笼的小厮：“你回去告诉云丫头，潇湘馆的竹子根连根，也怕半夜有人对月裁衣裳。”说着拾起剪剩的红纸边角，三两下铰出只炸毛雀儿，“蘅芜苑的冷香丸治热毒，我这儿的养荣丸可治不了热。”


    这便是婉拒了。


    且不说林黛玉本身很有地盘意识，讨厌莫名其妙侵入者，她和湘云又不熟，史湘云可以怼过林妹妹好多次，一次玩笑说林妹妹像戏子，一次说林妹妹小性儿、爱恼人，一次亏林妹妹“假清高”……一次。


    湘云哪怕亏魂穿的林黛玉都成，林妹妹是她已逝白月光，为了这白月光，哪怕小孩也要计较，怎么可能让这人入住潇湘馆？


    林黛玉是真小性，也不乐意掺进这多角恋里。


    翠缕未曾想过林姑娘会拒绝，幼年林姑娘和她们家姑娘一起住老太太的碧纱橱，林姑娘一直把湘云当作妹妹，处处谦让，被亏也不生气，如今怎会如此？


    她急得跺脚，发间的银簪乱颤：“好姑娘，我们姑娘在老太太跟前都哭湿三条帕子了！”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环佩叮当，宝钗携着莺儿跨进门槛，蜜合色缕金袄上落着几点新雪。


    “我怎听的颦儿在叫我？可是又拿我取笑？”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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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钗将食盒递给紫鹃，里头码着十二枚梅花香饼，“昨儿云妹妹送来半筐松瓤，我让厨房拿蜂蜜渍了，正好配你的梅茶。”


    雪雁掀帘进来添茶，故意扬声道：“宝二奶奶来得巧，方才翠缕姐姐正说云姑娘嫌蘅芜苑的石头冷浸浸的要搬来……”


    “雪雁！”紫鹃截住话头，却见黛玉已拈起香饼对着光端详，“这梅花模子倒别致，可是二嫂子新打的？赶明儿借我印些茯苓霜。”


    宝钗会心一笑，知道林黛玉这是不掺和不站队的意思，两人这些日子的见面是真不多，不和过去一样亲近玩笑，但也少了吃醋，她葱管似的指甲点着食盒夹层：“这里头还藏着好东西呢。”


    掀开竟是肉松。


    这制肉松的法子还是黛玉提供的，在古代制肉松可不容易，需要把肉先切块炖煮后擀压撕碎，特别力气活，也因此，厨房只做过一两回，没想到今儿还有意外之喜。


    林黛玉很高兴：“多谢二嫂子的年礼。”


    “你啊，年礼可不是这点吃的——”薛宝钗笑了两句，又对傻眼的翠缕说，“蘅芜苑的确有点冷，稻香村倒是‘新涨绿添浣葛处’，我已经和大嫂子商量过，让云妹妹搬那里，也能陪陪大嫂子。”


    翠缕福了个礼，转身离开，回蘅芜苑去告诉湘云这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史湘云本来正肿着红核眼收拾东西，听见翠缕来报：“林姐姐忒狠心！他们合起伙欺负人！翠缕，我们这就回史家去。”


    但最终还是未走成，被老太太派来的鸳鸯拦下，在鸳鸯的一顿软话下，还是搬到了稻香村，并跟个小学生一样扬言：“我再也不见宝姐姐跟林妹妹了。”


    贾宝玉也听说此事，本来和昨日一样请宝姐姐让一让云妹妹，云妹妹心直口快，何必跟她计较，但听说林妹妹也在云妹妹“恨语”之中，当即哑了言。


    等除夕这天，大家不见也有不成的，从上午荣庆堂请安开始，一直到晚上守夜。


    不过湘云是个“粗神经”，早上还一定要跟宝姐姐隔着大嫂子，跟林姐姐跟着三姐姐、四姐姐，午膳又跟什么都没有一样搭起话来。


    贾母其实一般不插手她们小辈的矛盾，上午派出鸳鸯也是怕湘云当真下不了台阶，回了史家，让贾府丟了里子面子。


    而玉儿……


    不止跟宝玉生分了，自打上次库房事一揭露，跟她这个当外祖母的也生分了，虽面上依旧恭敬，请安也寻例过来，但终究回不了从前，云儿小时因吃醋打趣过玉儿为何不回林家，如今也生分了。


    贾母心里叹了口气，玉儿终究是太年轻，年轻到只凭义气行事，不知她的靠山真正是谁。


    有老太太在，王夫人也不能太过分，李纨宝钗伺候婆婆，也只是意思一下，也能坐下。


    待宝钗坐下后，老太太还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脍：“宝玉媳妇儿这些日子操持年节，瘦得连翡翠镯子都挂不住腕子，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