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入明塔

作品:《白的末路

    昏暗的房间里,水滴声极富规律地下坠着,从天花板落到地板的缝隙里。


    靠近里侧墙角的位置上隐约显现出弧形的轮廓。


    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的床上,少女失神地睁大双眼。


    墙上的时钟不分昼夜地走动着,过了不知道多久,传来一阵蜂群涌动般的嗡嗡声,并不尖锐,却让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在声音完全落下后,她翻身下床,披上一件绛红色的长袍,拉开门走了出去。


    这是第三天。


    长廊上铺满了深红色的地毯,白末贴着单边的墙壁小心翼翼地走着。


    走到走廊的尽头时,一扇高达三米的金色大门挡在了她面前。


    不同于走廊两侧千篇一律的小门,金门上篆刻着一个手持诗歌集的金发女神,柔软的卷发散逸在她的两侧,四周围满鲜花与白鸽。


    女人微低着头,露出仁慈的笑容。


    ……


    每个初进入明塔的人,都拥有一个选择。而这个选择几乎会决定他们后半生的命运。


    白末撇开目光,向下扳动门左侧的把手。


    推开门后,一个圆拱形的房间映入眼帘。


    在被漆成金黄色的四壁正中,巨大的木制升降器如巨兽样盘踞着。


    在升降器左侧的石柱上,标记着两个按钮。


    下方的按钮指示的箭头朝向左侧,而另一个按钮则指示上侧。


    少女裹了裹长袍,定定地看着按钮。


    如果按下朝向外侧的按钮,那么她就可以离开明塔;而选择另一个……


    白末眨了眨眼睛,郁积在胸腔里的咸涩感一阵阵地传来,眼眶却干涸着。


    三天里的几乎全部时间,她都缩在黑室的床上,脑海中汹涌的记忆撕裂拉扯,压得她难以呼吸。


    她其实没有什么选择,已经覆灭的故土上布满亡灵的魂魄,现在的她在这个世界上完全没有容身之所。


    哪怕她有……


    白末伸出手指,可能出于防止误触的缘故,按钮的按键卡在石头的缝隙里,她用力按下去。


    她有着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理由。


    “您的请求已收到,请稍等片刻。”一个优美的女声从后侧的墙壁处传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升降器缓缓落下,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石门开启后,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女人出现在升降器上。


    “欢迎。”她扫了一眼白末,“我是这里的管理者安洁。你叫什么名字?”


    白末张张口。


    由于许久没有和人交流的缘故,她的嘴里像是塞满了棉絮。


    伴随着喉咙深处传来的一阵刺痛,她听见自己模糊的声音在空间内响起——


    “……白末。”


    安洁低下头翻阅着书页,在靠近书扉的地方停下来,“白末……哦,荒原人。”


    女人的目光透过镜片扫过来。


    “14岁,信息没错吧?……好,选择留在明塔……”


    她在名单旁做了个记号。


    “上来吧。”


    如果说圆拱形房间是一个密封的大盒子,那升降器就是一个密密实实的小盒子。


    白末顺从地走到安洁身边,贴着升降器的一侧站好,很快就感到脚下传来轻颤。


    齿轮转动起来,明明还站在木板上,失重感却一阵阵传来。


    向上与向下的力拉扯着,矛盾的感觉令少女不适地闭紧双眼,又很快睁开。


    “一直生活在盲原上,对这里会不太适应。”打量着白末,安洁率先挑起话题。


    “不过来到明塔就是新的开始了。”


    她的声音庄重威严。


    “以后你就要在这里生活、学习、训练……希望你能快速成长起来,为保护世界作出一份贡献。”


    白末拘谨地缩紧手指,对着安洁点了点头。


    紧接着就是一阵沉默。


    约莫几十秒后,失重感徒然消失,升降器上的石门再度开启。


    踏出石门的瞬间,少女惊讶地睁大双眼。


    从前,她以为离水村就是世界的全部,可离水村跟这里比起来,就像是石块遇见山峦。


    当人类面对过分庞大的事物时,会不由自主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那一瞬时的震撼与茫然,往往直击心灵。


    以她所处的位置为圆心,淡金色的地面延展开来,在遇到环形墙壁的阻隔后,转而向上攀爬,滑过一道道规整罗列的门,直冲去难以望及的高处。


    当她抬头向上望去时,如同在仰望星空,鼻腔一阵酸涩。


    她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到离水村了。


    “新人会有三天的休整期。”


    平淡的声音响起,白末怔怔地看向安洁。


    女人转过身来。


    “我领你去见你在这里的指引者,同时也是你的同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她。”


    ......


    一个少女站在底塔北侧,乌黑的头发被红色的绒质发带恰到好处地束起,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双手交叠置于身前。


    大概是由于快速赶来的缘故,少女面上微微泛红,气息却很平稳。


    不用安洁介绍,白末看向端庄的少女,暗自想道:这一定就是她口中的“指引者”了。


    “苏行芝,这是新人白末,以后和你们一起行动。”安洁对少女介绍道。


    苏行芝微微欠身,声音温润如玉,“是的,管理者大人。”


    “白末,欢迎来到明塔,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同伴了。”


    她抬起浅金色的眼眸,“作为你的指引者,往后的三天里,我会带你尽快熟悉明塔。”


    “请跟我来。”


    少女做出一个手势。


    ……


    二人沿着少女来时的方向走去。


    绕过一根矮柱后,一架与塔中央同样的升降器映入白末视线,升降器的左侧则有座传统的石梯。


    让她意外的是,原本是升降器按钮的位置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凹槽。


    “在塔的东南西北四侧,各有一座升降器。”


    苏形芝示意她,“在高楼层的穿梭中,使用升降器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平时的时候,石梯要更方便一些。”


    “毕竟明塔是一座能够容纳近万人的建筑。”


    苏形芝靠近升降器,摆弄了一下,“虽然通常这里只会有四五千人,甚至更少,不过数量依然惊人。”


    白末轻咬下唇,四周并没有什么人影,她从进入明塔到现在,才见到安洁与苏形芝两个人。


    这个建筑里真的有那么多人吗?


    密闭的空间内惯有回音,虽然细细捕捉之下,她也确实能听到一些微弱的声音,但还是有点过分安静了。


    砰——


    升降器触底的声音拉回白末的思绪。


    ……


    失重的感觉再度袭来,白末靠住木壁的一侧,不适地闭紧双眼,又立马睁开,像一头不安的小兽。


    升降器上升时特有的嗡鸣声盘旋在空间里。


    苏形芝站在正中位置,白末只能瞥见她的半张侧脸。


    她直视前方,正在耐心而专注地等待着。


    “虽然有三天时间,要做的事情也有很多。”少女开口,“训练服、住室、初步了解不同楼室的用途……但首先,我们要去领‘器’。”


    “器?”


    “器。”苏形芝伸出手指,一枚小小的指环露出来,“这就是器。它有很多用途,不仅是我们对抗魇的唯一武器,同时也是进出明塔的钥匙。”


    少女一脸认真,“从进入明塔到死亡,它都将伴随我们左右。可以说,它是我们每个人最重要的东西。”


    白末心中的疑虑消去一层——方才苏形芝应当就是通过指环启动了升降器。


    又增一层——可这样一个小小的指环,怎么会是武器?


    正晃神的工夫,失重感一下子消失,白末看着苏形芝再度扣上指环后,石门缓缓开启。


    走出石门后,不消多说,白末一下子明白了她们现在所处的地方。


    越过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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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栏杆,下方如万丈深渊,只能模糊地看到明塔的底端。


    头上则有天光倾泻而进,随着层数的增高,空气也越发闷热起来。


    ——这里是明塔的最高层。


    苏形芝朝左侧拐去,发带随着身体的动作有规律地晃动着。


    白末安静地跟在她身后,打量着四周。


    除去底塔外,其余的塔层都是环状构造,环的最内侧被一人高的壁栏所围住,透过壁栏的空隙,隐约能瞥到内塔的轮廓,而外环处则有着一道道的门。


    走了大概几百步,二人在一扇灰石门前停下。


    白末讶异地发现这扇门上篆刻着一个同样手持诗歌集的卷发女人。


    唯一不同的是,由于没有涂漆的缘故,这扇门上女人的头发是浅灰色的。


    苏形芝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介绍道,“这是神行使大人。出于对神行使大人的敬畏,明塔里有不少门上刻画着神行使大人的雕塑。”


    白末没有应声,离开盲原的这阵子,她或多或少地了解到一些关于神行使的事情。


    她所长大的盲原似乎是世人口中的无知之所,作为赐福世人的神明的代言人,盲原外的祈居地上,到处都在传颂神行使的事迹。


    只是这是她第一次知道神行使的相貌。


    作为掌管律动的神行使,她手中的权杖从不离手,那动人心魄的微笑之下,蕴藏着祈居地内的万物众生。


    如先前一般,苏形芝刚把指环嵌入门环,门便缓缓敞开。


    一个充斥着手工艺术气息的房间。这是白末的第一印象。


    房间呈现方形构造,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走廊的两侧,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手工雕刻品。空气中混杂了石屑粉末,总让人有打喷嚏的冲动。


    白末屏住呼吸。


    走廊的宽度越来越窄,雕塑越来越密集,甚至出现了不少半成品的时候,一张长桌挡在了她们面前。


    “我是新人白末的引导者苏形芝。”


    少女将自己的指环扣到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来取她的器。”


    白末没听到有任何回应,苏形芝却扭过头来。


    “……我不行……她说要你来。”


    避开一个个凸出的雕塑,白末小心翼翼地和苏形芝互换了位置。


    艰难地立住脚跟后,白末看向长桌上的人影。


    那是一张十分苍老的脸,牙齿已经掉光了。


    灯泡一般的眼睛搁置在空洞的眼眶中,凸起的眼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呼吸的时候,白末能清楚地看到她脖颈上的骨头在随着脉搏起起伏伏。


    一只极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白末这才看到桌上的纸张。


    她拿起散落在一旁的羽毛笔,蘸着所剩无几的墨液,刚要落笔,那手指头一把把笔拍开,在桌上翻找一番,推出来一把带有木柄的小刀。


    “血。”苏形芝在后面提醒她,声音闷闷的,“滴到纸上。”


    白末怔怔地拿过小刀,硕大的眼睛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长长的脖子朝前伸着,几乎就要凑到她的脸上。


    这么近的距离,她都能闻到人影身上传来的腥臭味。


    “可以不用血吗?”


    她刚问出口,手指猛然敲打起桌子,发出一连串的扣击声。


    “头发应该也行。”


    “白末……快一点。”


    白末拿起小刀,朝着自己的头发割去,几缕黑色的发丝刚落在纸上,那手指一下子就把纸抽了回去,缩回桌底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指再度伸了出来,一个指环被放置在桌上。


    手指对着她的手指了指,白末想这可能是示意她戴上。


    她拿过指环,指环上还沾染了少许石屑,明显是刚做出来的。


    不过同苏形芝给她展示过的那枚相比,这枚的颜色要淡许多,色泽呈深灰色。


    “很合适。”她看着戴在指部的指环,艰涩的开口,“谢谢。”


    听到这句话后,手指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