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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眷南风

    第 51 章   本能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宋清礼反而确信了孟知是喝多了,不然她不会有这么大胆的时候。


    孟知还在看着他,她的眼睛不像自己,看人的时候,无论何时都让让人觉得她在认真听你说话,她会理解你说的每个字。不怪当时编导老师一眼相中她去做主播,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端坐镜头前,用这双眼睛去凝视荧幕前的普罗大众。


    不过能问出这个问题,宋清礼心里却很高兴,不管孟知心里怎么想的,她终于对自己有一点好奇心了。


    “那你之前为什么会喜欢我?”宋清礼放下手里的啤酒瓶,看着她问,“我记得这个问题,是我先问的。”


    到西单,两人直接去了老佛爷百货,才逛几家店铺,杜清柠就后悔了:“太帝都了,贵得让我怀疑人生。”


    随便一件短T就能要她一个月薪水,想想还是烤鸭实在,吃了能让她回味无穷。


    孟知随和地笑了下:“反正都是你说得对。”


    她倒是提起一点兴趣,看中一件就买一件,像开了挂似的。


    商场有商家认出她,是视频里街头吵架的那位穿香云纱的女主,SA将她当网红,拿出镇店之宝请她试穿。


    孟知也没拒绝,大大方方地穿,大大方方地和人拍照。


    毕竟这种经历不常有,就当玩儿了。


    孟知皮肤白,个子高挑,纤瘦,细腰翘臀,身材比例极好,加上她五官柔和,眉眼明澈,可塑性很强。


    无论是低调大气的商务装,还是性感明艳的小礼裙,上了她的身,她都能驾驭出该有的气质。


    SA围在她身边,不停地夸她是天生的衣架子。


    孟知也才知道,自己的穿衣风格原来可以这么多变。


    平常工作,她一般穿得很职业化,休息在家时也就是宽松的家居服,或大咧咧的裙子,有些重要场合,才会刻意打扮,穿上昂贵的礼服。


    上次父亲寿礼上,她穿香云纱,其实是为了配合父母的衣着,因为她父母穿得都是中式国风。


    她母亲唐家祖上就是做丝绸服装生意的,唐云汐从小被养育出一种古典美,特别钟爱这类服饰,孟知受她影响,也偏好温婉型的衣裙。


    现在穿衣镜里的人,一身冰川蓝,波光闪闪,吊带围脖,露背,裙摆开叉到大腿,美艳得不可方物。


    孟知侧肩,转身,前后走几步,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SA热情地吹着彩虹屁,杜清柠在旁边看得眼睛也亮了,直说好看。


    孟知看向镜子,下巴一昂,买。沪城电影节,《冬夜》入围最佳影片,编剧导演收获提名,可以说,这一届金云奖,《冬夜》是最大的赢家。


    影片还没上映,网上对片子的猜测频出。


    【我朋友是业内,说这部片子特别意识流,陆导老毛病又犯了,很多人get不到,我看票房多半药丸。】


    看到这条评论,孟知点了个赞。


    【《冬夜》不就是用来捧梁如月的?从男女主都没混上提名就知道了,纯纯工具人,还有美帝,被用来挡枪的。】


    看到这条评论,孟知又点了个赞。


    她正大光孟在机场刷着微博,身后是粉丝以及围观的路人。


    何越本该在她身侧遮掩一二,此刻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


    上飞机后,外界的一切都被屏蔽。


    “《冬夜》我们没有提名。”何越道,“现在关注度却全在你身上。”


    金牌经纪人,就是可以“小题大做”,用最简单的手段,做最高效的事情。


    甚至那两条评论,也是何越事先安排人发好的。


    飞机上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足以让何越买好的两个词条登上热搜。


    孟知眯了会儿眼睛,窗外就已经是沪城。


    助理率先连上网络,查看情况。


    何越问:“怎么样?”


    助理慌乱地将手机伸过来,紧接着何越表情严肃。


    孟知偏过脑袋,借着对方的手机一看。


    她如愿以偿霸榜热搜,只是紧挨着的两条词条分别是:


    #孟知疑似怀孕#


    #孟知梁崎#


    还有层层蛋糕似的粉色礼裙,绿莹莹带珠光的鱼骨裙,都是她平时看都不会看的款式,现在穿上身的感觉也不错,全部要了。


    付款时,她从钱包里摸出一张黑金透支卡,签名签了宋清礼的名字。


    这张卡,宋清礼给她很久了,她只用来替他交过几次物业费,自己完全舍不得用。


    想到两人可能要分手,孟知觉得没必要再心疼他,而应该尽可能地割他一刀。


    身和心,情和财,无论哪个,总要让他疼一疼才好。


    杜清柠跟在她身后,嗷嗷叫:“橙子你太幸福了,宋总对你太太太好了。”


    孟知微微一笑,继续买。


    她记得这张卡限额30万,买到后来,她也记不清花了多少,问收银台查看余额。


    没想到收银台回复说:“这张卡能透支100万,目前才消费32万。”


    孟知不敢相信:“能透支100万?”


    收银台仔细查了一下系统记录,说:“在您前两笔消费时,这张卡的额度是30万,第三笔之后,被提升到100万了。”


    孟知怔在原地:“……”


    杜清柠没理解,瞠目结舌问:“什么意思啊?”


    收银台耐心解释:“意思就是,这张卡刚刚被持有者升级了额度。”


    杜清柠长长“啊”了一声,终于反应过来,抱住孟知:“天哪,我要宣布宋总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我要羡慕死了。”


    孟知干笑了两声,她猜到宋清礼会收到消费短信,却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那么这一刀,再给他割大点?


    “走,继续逛。”孟知挥挥手,豪气说,“等会请你吃饭。”


    “好,我要吃金钱豹。”


    “就这点出息。”


    “是夏怡,她找我求情。”孟知尽量不添油加醋,只称述实情地说。


    宋清礼的脸色冷了下来,表情变得淡漠平静,孟知一看就知道宋清礼真的生气了,他一定会狠狠整治夏怡。


    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他的袖子,说:“你已经替我解了气,我只是觉得有点恶心,现在她落了难,再也没办法陷害别人,我觉得挺好的了,谢谢你。”


    宋清礼的眼珠很黑,他看着她,点点头,刚刚的冷意已经消失在眉间,他有些无奈地说:“孟知,你跟我说谢谢。”


    那说什么?孟知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突然抓着宋清礼袖子的手落进一个温热、干燥的手掌里,接着嘴唇上被人轻轻啄了一下。


    等她反应过来,宋清礼已经退了回去,一本正经说:“这才是谢谢。”


    第 52 章   晚餐


    孟知进了浴室,把浴缸上的水龙头打开,盯着热水从汨汨流出,晃动的水光反射出流动的波光映在墙壁上和脸上。


    很快浴室就被热气熏热了,孟知这才用手捧住脸颊,感受到脸上的热意,她微微抿唇暗啐了一口始作俑者。


    明明被轻薄的是她,但是没等到她发脾气,宋清礼已经起身说他们该回去休息了,他吩咐阿姨做了夜宵,等会儿睡前记得吃。


    她躺进浴缸里,心里暗忖明天就应该搬走,宋清礼现在越来越过分,她态度好一点,他就动手动脚。


    重新进入老佛爷,上五楼,找到一家日料店。


    服务员送来菜单,孟知让给杜清柠,让她想吃什么点什么,杜清柠有些不好意思,又让给了宋清礼。


    宋清礼点了一套双人情侣套餐,又将菜单转给杜清柠,用孟知的话叫她自己想吃什么点什么。


    杜清柠目光微滞,她又不是没有和情侣一起吃过饭,但这么赤裸裸地将她撇开,还是第一次见。


    要说男人没礼貌,不够绅士,他也会说:“大家都这么熟了,不用拘着。”


    就是眸光很冷淡,透着不与人亲近的疏离。究竟是药片的包装,还是别的什么,孟知根本来不及想。


    灼热的吻再度袭来,身上的凉意还未使她瑟缩,愈发燥热的就这样丝丝入扣将她围困。


    从午夜至凌晨,药是一粒一粒喂够了,别的地方也是。


    翌日。


    床头传来闹铃声,孟知睁开眼睛,欲抬头在闹铃响第二遍之前迅速关掉,却倏然感到腰上挂着什么挺沉的东西——


    宋清礼的手臂。


    迷迷糊糊入睡前,她就感到被温热的触感包裹住,却又意外他真的会这么做。


    孟知尝试几次将那手臂从腰上拽下去,皆无济于事。


    拽不下去,脱不了身,只能稍叹了口气,转向他的脸。


    意志清醒,昨晚刻意沉沦的理智总要在退潮后浮泛在水面上。


    昨夜,当她问出那个问题后,宋清礼表现得与其说是不想回答,更像是——


    没必要回答。


    记忆淌回佛罗伦萨的那一晚,他们答应做彼此情人。


    度过的第一晚里,她的确有被他显目皮囊蛊惑的成分。


    可在那之后,没有拒绝与他长期保持这种关系,她不也得承认,掺了点叵测的心思在里面。


    可他这样的人,真的看不出来吗?


    “你还打算看多久?”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孟知猝不及防与宋清礼睁开的黑眸对个正着。


    她清眸里的繁复情绪似是被他眼眸深处的如砥坦荡烫到一般,化为一层沉重的湿意。


    来不及收回的愧怍被当成残存病症的不适,温热的气息不但没有远离,反而更近地朝孟知移去。


    等到她反应过来,她的额头已被青年的前额微微抵住。


    “行,不烫了,看来治疗效果还挺好。”


    他口中裹着揶揄笑意的意味深长,孟知只当没听懂。


    孟知:“宋清礼,和你说个事。”


    他炙热的呼吸仍喷洒在她鼻尖,没有远离的意思。


    孟知被那双眼睛紧盯着,心里的话倏地怎么也问不出口,只能换了个话题。


    “下次吻的时候,能不能尽量在看不到的地方?每次都要给脖子涂好厚一层粉,不太舒服。”


    她方才抽空望了身下一眼,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仍是被脖颈锁骨那块繁芜细密的暗红刺得触目惊心。


    现在虽然已经入冬,穿的衣服也厚实起来,可以后有演奏要穿正装时,总不能给每一层裸/露的皮肤都打上粉。


    她诚意劝诫,希望他将心比心:“你看,我每次做的时候,也尽量不抓你的背——”


    “嗯,下次注意。”


    倾洒在她鼻尖的呼吸,蛰伏着来到孟知布满红痕的颈侧,青年将挺立鼻梁微微压进她微凹的锁骨,鼻骨微硬的触感激得孟知下意识往后退。


    搭在她纤瘦腰肢的那只手,却微微向下,阻止了她的去路。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一件事——”


    他的声音还透着刚醒后的哑,像是被砂纸磨过的柏林酒。


    “以后再做的时候,不要再抓床单了,抓我。”


    “抓我的背,抓我的手臂,挠出红痕,甚至挠出血都没关系。如果你对我的要求是刚才那个,那我提这些要求也不过分。”


    他停了会儿,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猛地抬起,眼里漫着散漫却致命的勾人笑意。


    “毕竟,情人之间就是要满足彼此在床/上的需求,你说对吧。”


    他说得有理有据,她有权要求他不要在她身上留印记,他自然也可以提出希望她改变的地方。


    可怎么想,孟知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明明一开始的初衷是想让他在床上减少亲吻的频率,现在怎么会


    含糊答应一声,孟知弯腰捡起昨夜的衣服套上,赤脚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八点四十三分。


    离陈帆和临艺老板约定的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应该够她回长云区洗漱好再过去。


    她忍着双腿间的不适应缓慢踱步,左右张望着,搜寻昨夜被他解掉的高跟鞋扔在了哪里。


    “孟知。”


    身后蓦地传来他沉缓的声音。


    “这里不是酒店,不用这么着急回去。”


    动作急遽顿住,孟知茫然地转过头,似乎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破晓徐缓欲升,透过厚重的窗帘仍是透了一隙光晕浸润在女人发丝上,未施粉黛的面孔微微蹙眉,不但没有一丝寡淡,反而淋上层清艳绝伦的仙气。


    可这样出尘的面孔再往下,却是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吻痕,从下颚、脖颈到锁骨,一路蜿蜒肩头,甚至裙下隐约透出的脚踝,都能看到牵连泛起的暗红。


    于是仙气添了分欲气,两者融合在她身上,不突兀,倒是秾丽得勾人。


    宋清礼顿了下,继续道。今晚宋清音在整个寿宴中,没有一次露面,宋庆荣和宋清礼表现如常,范静文哪怕人在台上,也是好几次面露愁容。


    两外两个大一点的宋氏兄妹却把高兴表露无意,尤其是陪着宋庆荣去敬酒的时候,两人直接把宋清礼挤到后面,哪有以前跟在宋清礼身后赔笑的模样。


    现在这位大小姐居然还敢跑到前场来?孟知不急着走了,找了一处树影蹑手蹑脚挪了过去。


    多亏换了景色,以前这片花园全是英国奥斯汀玫瑰,可没有高大花木供人躲藏。


    那边的显然也对新布置的花园很满意,只听一道男声回应宋清音道:“我就知道今晚过来,能见到你,而且我就是故意要带你来的。”


    陈晨自大到桀骜的声音传来,孟知听得没有一丝意外,这两个人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都是把自己看得最重要,旁人都欠着他们的。


    连范静文都没有把宋清音弄到人前,可见顾虑极深,比起露面,好好在后院休息才最适合宋清音的选择。


    但这个陈晨胆大妄为,丝毫不考虑后果,竟然张口就要带宋清音去前场。


    宋清音有些疑虑说:“爸爸看到我们会生气的,还是下次吧,我们不能再得罪爸爸了。”


    陈晨听了她的话,笑了一下,说:“这次你爸爸肯定来不及对我们生气,今晚他还要生气的对象可不是我们。”


    宋清音听得迷惑了,问:“你说什么?爸爸会对谁生气?”


    陈晨刚要吐露名字,但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强行忍了下来,说:“总之,你别怕,你跟我一起出去,你是宋家的大小姐,凭什么不让你出去见客!你爸爸太偏心了。”


    宋清音摸了摸肚子,对这个孩子非常期待:“你知道现在结婚不需要户口本,只要身份证就能结婚吗?”


    以前宋清音对社会时事可谓毫不关注,但是自从想结婚而不成,反倒是对这个上了心,也发现了婚姻制度的改变。


    她想,如果只要身份证,那不是好办的很?她偷偷跑出去,和陈晨去民政局,五分钟就能领证。


    到时候,他们学她哥哥,搬出宋园,找个房子一起住,还能饿死他们?


    她还有从小范静文给她买的成人基金,结了婚就可以提出来。


    陈晨没想到宋清音突然说起这个,愣了一下,然后他就看到了宋清音直勾勾地望着他,马上道:“好啊,原来结婚这么简单,我们早该去结的,你等着,我们约好一天,然后一起去结婚!”


    宋清音一听,表情顿时柔和下来,抱着他你侬我侬,不想分开。


    孟知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胃都不好受,差点想吐出来。结婚不用身份证,是让你们这么用的吧?


    她一下就想通知宋清礼,正打算退出去,忽然听到一个脚步声,不止孟知没动,另外两个人也听到了,陈晨赶紧说:“有人来了,我们先避开。”


    孟知听到衣服摩挲的声音,她伸出去望了一眼,原来藏着两人的地方,已经没有阴影。


    孟知松了口气,打算现声,却不想过来的脚步停了下来,一道声音紧跟着传过来:“爸爸,你拉着我干嘛?”


    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孟知猜道。


    一道男声跟着道:“我不拉着你,你要去哪儿!婧婧,你想上二楼对吗?”


    “爸爸,我想上楼休息一会儿都不行吗?”女孩自辩道。


    “你的房间不是在后院吗,想休息,就去那边!”被称为爸爸的男人却不好糊弄。


    女孩沉默了片刻,声音艰涩说:“不是我硬靠上去的,是他……叫我上去的……我——”


    “我见他今天和一个女宾客关系匪浅,问了人才知道,那位是他的前妻,现在两人似乎要复合……婧婧……你真觉得是他让你上去的吗?”


    咦。孟知听到特殊的名词,忽然觉得两人说的对象,她似乎应该认识。


    孟知正要继续听,却不像那个男声突然朝她的方向喝道:“谁在那里!”


    偷听本来就不对,孟知微一犹豫,站了出去,朝他们的方向道:“不好意思,我正在此处吹吹风,没想到有人过来,无意偷听,很抱歉。”


    她开了口,缓缓走到光线下,让对面的父女俩看清面容。


    孟知也借着光线看到父女俩的长相,父亲都是一副好容貌,父亲大概已经年过五十,两鬓斑白,不过气质十分儒雅。


    女儿长得十分纤弱,皮肤格外的白,孟知看到她的时候,不知道怎的觉得她有些面善。


    但是对方看到她的长相后,却脸色大变,惊得向后退了一步,差点要栽到地上,还好她的父亲及时把她抱住。


    做父亲的对孟知道歉:“应该是我们打扰了小姐的雅兴,我们就不继续打搅你了,”然后他对女儿沉声道,“婧婧,走吧。”


    那男士行事十分利落,说走就不容反驳,拖着女儿就往礼堂走。


    孟知目送他们,然后伸手摸了摸耳环,将耳环摘了下来。


    她借耳环分辨出宋清音和佣人的区别,对方也借耳环上的宝石反光察觉到她的存在。


    “卫生间有一次性洗漱品,用完扔了就行。”


    他语气诚恳,简明扼要,再要推拒,反而显得孟知矫情。


    “好,谢谢。”


    她磊落地道了谢,走进卫生间望见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没忍住愣了愣。


    眼神比红晕先一步移开,宋清礼的洗漱台很干净,除了基本的男士生活用品摆放外,几乎没有其余的生活痕迹。


    也是,他和她一样,常年在国外周转,这里也不是他在京市的本宅,大概只有周末休假或带女人回家的时候才会来这里。


    老实说,孟知并不太在意他有没有过其他女人,以前有和将来有都与她没有太大的关系,再进一步说,她真希望宋清礼有时再表现得无情些——


    她不知道其他炮/友是否也会和他们一样,在上/床的时候拥抱、调/情、亲吻。


    但他如果继续这样,总会让她有些负担。


    打开洗漱柜看到了里面的一次性用品,简单洗漱后用粉扑将脖颈的吻痕悉数盖去,再照着镜子总算没有了方才的荒唐。


    孟知出来的时候,宋清礼也换好了衣服,睨她一眼,准确的说是她的脖子,又悠然移开。


    “要走了?”他问得疏懒。


    “嗯,”孟知答得简洁,走入客厅找到茶几角边侧躺的一只高跟鞋,又四周寻觅另一只,“中午和人约了饭,在市中心,挺远的,得早点赶过去。”


    宋清礼:“我送你?”


    孟知寻找高跟鞋的动作停了下来。


    窗外大雨初歇,隐约能看到窗棂上流动的水渍,孟知的睫毛似是被那水珠拨动得颤了颤,随即笑开。


    “和我就不用说客套话了。”


    “我从不说客套话。”


    “”


    青年似乎是耐心告罄,向前走几步遮掩住孟知的视线,微微弯腰,一双乌眸堪堪与她平视。


    “点了两人份的早餐,吃完再走。”


    没等孟知回答,那洇着深意的目光从她惊愕的面容缓缓滑过,瞥向那密布吻痕的脚踝,最后落在她赤着的脚上。


    “这个季节穿高跟鞋太凉了,已经让人送了外套和皮靴过来,马上会到。”


    孟知蹙了蹙眉,刚想拒绝,却被他一句话堵住。


    “人好好地上了我这楼,下楼又是咳嗽又是发烧的,这名声我可担不起。”


    “”


    宋清礼点的是蟹黄馄饨,蟹膏蟹黄混着鸡汤香油,光是味道就称得上酥香四溢。


    孟知被他这么一提,再赶上香味刺激,很不争气地真感到有点饿了,干巴巴地道了句谢,便坐在餐桌旁望着他把包装袋拆开。


    包装袋上印的餐馆名字孟知有些印象,似乎是泰安区一家极为有名的老牌饭庄,平时店里的客人都照顾不过来,更不用说开外卖渠道了。


    不知道宋清礼是和老板认识,还是托人趁早去蹲了,送过来的时候馄饨都还是烫的,刚开盖时孟知被那蒸汽扬了一脸,五官不免全皱起来,自己都觉着好笑。


    蟹黄馄饨皮薄如纸张,咬下去一口全是蟹黄陷儿,酥纯鲜嫩。


    孟知一碗下肚,只觉整个身体都是暖的,连带着对面与她一道吃馄饨的人,也顺眼起来。


    “宋清礼。”


    她叫他的名字,浸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怡悦软意,如同梅枝尖儿上最柔软的那瓣花心。


    宋清礼扬起眉望她,没有说话。


    “这馄饨,大衣,皮靴多少钱,我也微信给你?”


    “”


    眸底那点温意转瞬被雨打去,宋清礼放下手里的筷子和汤勺,嘴角扬起点森冷,又迅疾压下去。


    “就当上次抵你给买的衬衫了。”


    说起那个,孟知就很不好意思:“这差得也太多了。”


    “我看差不多,”说着,他就站起来,没给孟知再推却的机会,“戒指还在你那?”


    孟知含着馄饨汤应了声,在她计划里,两人再怎么样也是这周末再见,压根没想到昨天会和他碰面。


    “这周六晚上吧,我把它给你。”


    宋清礼:“你独奏会结束后?”


    孟知一愣,没想到宋清礼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对。”


    “好。”


    他回得简洁,仿佛没见过昨日她在临艺门口苦等的情景,拿了车钥匙就要下楼。


    “我在楼下等你。”


    孟知到楼下的时候,望见宋清礼靠在车旁打电话。


    他人生得挺拔,深蓝色夹克外套松散套着也显得宽肩窄腰,一双长腿随意支着地面,见她来了,扬着笑和电话那头说了几句,挂断走向她。


    “鞋码正吗?”


    他睇了眼她脚上的靴子。


    “嗯。”孟知大概猜到他是怎么知道她鞋码的,匆匆略过去,“其实你直接把我放到地铁站就成,明诚商圈那边地铁都是直通的。”


    “我在那正好也见个朋友,”他笑意淡了点,转身替孟知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顺路的事。”


    泰晟院离市中心有些距离,周末人流量又大,孟知思索片刻,还是顺着宋清礼的意思坐了副驾驶。


    他的车不似陈帆的总有股玫瑰调,泠淡的调刚要一闻就散,孟知昨日恍然没闻出来,今日再仔细辨别了会儿,像是极淡的龙涎。


    算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白天单独呆在一起,孟知没来由地感到一股不自在。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猝然发现她对他的了解浅尝辄止,开口什么都觉着突兀。


    “我记得,你公司是在科技园区那边?”


    半晌,她才斟酌着问出一个浅淡的问题。


    以前听宋清礼在电话挂断后随意谈起过,他时下在京市的主营产业在科技股权投资领域,与父辈的房地产业有分歧,算是产业融合转型的阶段。


    而科技园区就在泰晟院北面不远,她以为他今天是要去那里的。


    “嗯,最近东郊的合同签下,主营转了部分到那里。”


    他握着方向盘,将控股的事一笔略过,在一处红灯刹车停下,向她解释。


    “但沪市分公司的合资人今天在明诚,我正好过去和他聊聊。”


    可是他对孟知耐心体贴,好到让人心跳加速。


    菜一碟一碟上来,他亲手包紫苏,蘸酱汁,切鱼,舀汤,动作慢条斯理又温柔,注意力全在孟知身上,孟知一个眼神,他就这样那样,无微不至。


    反观孟知,她对宋清礼爱答不理,几次嫌他烦,将他推开。


    奇了怪了,有这么好的男朋友,还闹什么别扭?


    难道宋清礼真的劈腿了?写字楼高耸入云,澄净孟亮的落地窗倒映着办公室内两人的身影。


    宋岩换了个姿势坐着,抽出压在沙发枕头下的手机,语气中带着调侃,“孟小姐知道她刚刚错失了嫁入豪门的机会吗?”


    “你想多了。”他倒没蠢到,分辨不了一个女人是否怀上他的孩子。


    宋岩不解,“那你打电话过去干什么?”


    宋清礼指尖叩着办公桌,没说话。


    这个圈子里,有太多好高骛远的女人。不怪他怀疑孟知用怀孕这种事情要挟他什么,而是这种事情见怪不怪。


    于是他主动打电话过去,倘若对方心怀鬼胎,也只会措手不及。


    谁想,孟知根本没这个心思,在他问出口前就已经否认。


    “他们娱乐圈,经常用这种事情炒作?”宋清礼用指节抵着额头,阖目小憩。


    “可不是,所以有权有势的门户,都容不下娱乐圈的女人。”宋岩道,“包括……你家。”


    宋清礼睁开眼,“你又想太多了。”


    “我没说你,说的你哥。”


    闻言,宋清礼漆黑的眼底更加浓稠。


    想必这个热搜背后,有人比他更慌乱,更殚精竭虑。


    这世上能让宋墨不爽的事情不多,孟知占了全部。


    他忽然,心情松快不少,眸底的阴晦也全部散去。


    “估计你哥也清楚宋家容不下一个‘抛头露面’的女人,所以这么多年只敢背后护着人,连当面表白都不敢。”宋岩眉飞色舞道,“我真好奇,要让他知道心爱的女人和自己弟弟有一腿,那副病怏怏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他这么说,不仅是在蛐蛐宋墨,更有提醒面前人的意味。


    “奖金还想要吗?”宋清礼冷声道。


    宋岩自动转移话题,“你的手机响了下。”


    闻言,宋清礼缓过神,拿起手机查看,发现是孟知发来的消息。


    她重新解释了一遍:【那天我是去看望我朋友,结果被人做文章了】


    宋清礼回复她:【刚刚忽然有急事。】


    傻子才会信吧。


    宋清礼一口气呼不出去,很快孟知再次发消息过来:【你担心的话,下次我可以吃药。】


    宋清礼微微蹙眉,回复她:【不用。】


    孟知:【?】


    他没回复。


    宋岩见他放下手机,从沙发上晃晃悠悠拖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着,“我刚刚收到裴以恒发来的消息,他问你,要不要去沪城参加他的party,庆祝他的新公司上市。”


    “不去。”宋清礼道。


    “还有连浔,你不说很久没见他,不去聚一聚,和圈子里的人熟络熟络吗?”


    宋清礼最大的问题,是留学数年,除去小时候熟悉的常年保持联系,其余的人鲜少见面,顶多算是认识。


    日后想要在京城站稳脚跟,多加往来必不可少。


    “还有,我想你现在应该也挺想去见孟……”深沉的目光忽然落在他身上,宋岩头皮一紧,最后那个字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宋清礼唇边勾起笑,黑瞳却还是定住的,“孟什么?”


    宋岩最害怕他这副表情,大脑飞速运转,到嘴边的字来了个急转弯,“孟珠。”


    他连忙道,“东方孟珠!”


    宋清礼敛回目光,早已没了笑意。


    “我没啥别的意思。”他胆战心惊道,“长这么大,还没去打过卡呢,你也一起去,昂,拍照给你家狗看看。”


    杜清柠吃着自己那份日料,眼睛晶亮地瞄着他俩,脑补出一大段狗血剧情。


    孟知看着宋清礼递过来的青花鱼,摇了摇头:“你自己吃吧,我吃饱了。”


    宋清礼没收手,又往她面前递了递,哄着说:“几天不见又瘦了,再吃一口。”


    孟知吊起眼尾,横他一眼:“我为什么瘦了,你不知道?”


    她眼睛好看,杏仁形,黑色瞳孔清澈乌亮,乍一看,是清纯范,可带上小表情,蓄满情绪的时候,就会很生动,有股子惊绝的气韵。


    宋清礼就爱她的小眼神,常常说她眼睛里住着一个小妖精,只要一出来勾人,他就要神魂颠倒。


    这会儿,他笑得服帖,上身往她身前倾:“我这不来了吗?再吃一口,嗯?”


    孟知看见他眸光里的风流,狠狠瞪他一眼。


    男人故意混淆是非,说她瘦是想他想的,还纡尊降贵喂她吃,可把他能的。


    可是对面坐着杜清柠,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两人表面亲密暧昧,却暗潮汹涌。


    她呼出一口气,又看向对面的宋清礼,觉得他真可恶,说:“不是说补税就行了吗?为什么夏怡借到了钱,却不给补,你就想让夏怡找沈蔚川,然后沈蔚川逼不得已再找你是不是?”


    “是。”宋清礼承认,“你总说沈蔚川对你很好,我想看看他对你有多好。”


    然后他偏了偏头,目光落到她的手机上,这通电话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孟知气结,她拧起眉毛说:“宋清礼,朋友不是这么检测的,他——”


    “他做不到的事,我可以为你做到,我只会看着你一个人,喜欢你一个人。”宋清礼抬眼,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说,声音平静却笃定,“我会成为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


    “我能追你了吗,孟知?”


    第 53 章   晚安。


    宋清礼再次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他似乎一定要把他和她关系放到明面上来,两个人的相处必须要有个名分。


    孟知犹豫许久,宋清礼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谈判桌上面对着难缠的对手,他做足准备,不给孟知回避的任何可能性。


    因着夏怡一事,孟知已经算是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她不能再像先前一口拒绝,毫无心理负担。


    果然这世间,利益是最牢靠的关系。她心里自嘲,同时又觉得宋清礼难缠至极。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两小时,房间里的座机忽然响了。


    杜清柠躺在床上看电视,顺手接起,“喂”了一声,对面传来男人磁性的声音:“找孟知。”


    简单几个字,却足以烫红了杜清柠的耳朵,她捂住话筒,朝卫生间大喊了一声孟知的名字。


    孟知正在吹头发,探头回她:“吹完头发就去了,叫他别催。”


    杜清柠“哦”了声,低头小声对着电话复述。


    宋清礼没说话,直接挂断了。夏天衣服干得快,孟知将毛巾交还回去,拜拜手,拒绝了侍应递来的果汁。


    短时间内恐怕见不到裴以恒,她找了个少人的角落,靠着栏杆,给葛念拨过去一个电话。


    冷水泼在她身上时,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裴以恒的名字是从哪儿。


    拨出去两秒,孟知反应过来,立即挂断。


    这个点,葛念应该睡了,她自怀孕后作息十分健康。


    这事还不到要打扰她的程度。


    孟知想了想,还能找谁。


    更要命的是,几秒后,裴以恒忽然想起来,孟知不是宋墨喜欢的那个女孟星吗?


    宋清礼坦然承认,“孟知是我的人。”


    裴以恒暂且略去心中的诧异,毕竟他和宋墨不熟,转而道,“她经纪人不是说……”


    “她经纪人?”宋清礼微微蹙眉。日丽风和,孟知坐在摇椅上双腿交叠,手里捧着一只老大爷标配的保温茶杯摇晃,一杯胖大海蜂蜜茶入喉,才觉得嗓子眼的干哑好了些。


    纵欲伤身。宋清礼一怔,没想到站在范静文的角度,她原来是这么看的。


    儿女都不听她的,丈夫又生她两个孩子的气,这段时间,范静文焦虑得夜不能眠,身体是真的消减了不少。


    儿子女儿,范静文一个都不想撒手。她最后说:“既然你喜欢孟知,非她不可,我能说什么,你有空让她来陪陪我吧。”


    说完,拿手绢狠狠压一压眼角,越过儿子,赶去后台。


    在场内的孟知不清楚宋清礼为了她还和自己母亲据理力争了一番,现场和宋氏关系亲密的人不少都认识孟知,见她今天也来了,从前和她关系处的不错的,就上前和她寒暄。


    还好孟知记性不错,不然这个夫人、那个太太上前就和她叙旧,她都答不上来。


    孟知如今的事业有目共睹,不少太太都挺羡慕,说:“孟知,你现在了不得,大名人,谁能想到从前你是家庭主妇?真给你闯出来了!”


    这是直白的恭贺她的,孟知只能谦虚。


    也有人看孟知被人围着,俨然话题中心的模样,就挑剔地打量孟知的穿戴,酸溜溜地说:“主持人又怎么样,拿到的还不是死工资?一副好一点的耳环都买不起。”


    目光就落到孟知戴的耳环上,生怕别人看不出孟知戴的耳环款式不是时下最新的。


    她的眼皮已经困得有些睁不开,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猝然想起来还有什么事没办——


    宋清礼的戒指。


    方才和陈帆斗嘴斗得热闹,一时竟忘了这档事,这下想起来,未免又觉得有些头疼。


    支撑着身后的摇椅坐稳,她掏出手机,继续刚才未编辑好的文字。


    【孟知】刚刚发现你戒指掉我这儿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明天我让人一起把戒指和衬衫送到泰晟院那里?忙的话不着急回复。


    编辑完后,她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就点击发送,五分钟过去还是没有人回复,孟知当他在忙,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就开始清扫屋子。


    昨天她醉酒,两人的动作又激烈,客厅和卧室理应都是乱的。


    但她环视一圈,只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几个用过的套,其他地方无论是水渍还是脏乱都没有。


    宋清礼的事后意识真是进步神速。


    孟知到现在还能想起他们在佛罗伦萨酒馆的第一夜。窄小的房间隔音不好,床板响了一夜,醒来时几乎看不到四周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下楼的时候酒馆老板娘调笑里带着无奈的眼神让人记忆犹新,临走前还往宋清礼的手里多塞了两盒


    不能再想下去了。


    孟知用手指掐了掐颊肉,趁着时间还早,拿出下周独奏会准备的曲谱再熟悉一遍。


    下周是她在京市举办的第一场钢琴独奏会,也是继佛音正式毕业后的第一场。她和尚云宁都非常重视,这几天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琴房里度过的,今天请假,明天就更要花十二分的精力去弥补。


    也许在大众的印象中,钢琴家的职业本质是表演者,通过自己的技巧演绎不同风格的钢琴乐曲,生活也应该是充满诗意的浪漫主义色彩。


    孟知不否认钢琴家有这样浪漫与诗意的时刻,但绝大部分时间,钢琴家的生活都极其平淡,甚至说机械也不为过。


    和高中生刷题一样,在每一场盛大的“考试”面前,钢琴家都要花上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反复练习相关的曲目。


    孟知性格相对蕴蓄,对外寻找存在感和需求的情况很少,深交的朋友除了高中那几个,就是佛音认识的华裔乔安妮。


    因此相比在外界寻找自身价值,钢琴能给她的情绪价值其实更大。


    手上没有琴键,孟知就抬起纤长手指模仿敲击琴键的动作练习,翻了好几页琴谱,眼睛都有些酸了,抬眼一看时针,已经转过了两个数字。


    她拿起一旁凉透的蜂蜜水又喝了一口,才发现旁边的手机不知何时显示了宋清礼回复的信息。


    打开一看,离他的回复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宋清礼】介意。


    短短两个字,符合他一贯的风格,隔着屏幕都有一种简洁明了的压迫感。


    孟知蹙眉,思考片刻,按下文字。


    【孟知】是因为戒指很重要


    打到一半指尖顿了片刻,把字都删了,换成——


    【孟知】是因为担心戒指送丢吗?


    本以为屏幕那头还是会过一段时间回复,孟知刚把手机放下,就听见茶几上传来震动的提示音。


    【宋清礼】是,它很重要。


    孟知的指尖一颤,差点以为她把之前那句话发出去了,还没等她拿起手机,宋清礼又发来一条信息。


    【宋清礼】你明天有时间吗?可以来泰晟院给我。


    泰晟院,又被称作“新贵盘”,是京市最新建造的顶级楼盘之一。


    虽说不在市中心,但背靠京市最大的金融科技园区,又紧邻泰安区的许多古董老宅,成为了许多创一代和富二代的首选住宅。


    长云区离泰晟院不远,打车不堵的话也就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孟知却回绝得干净。


    【孟知】不想做了。


    【宋清礼】


    屏幕那边应该还想说些什么,但孟知等了会儿,只瞥见他平淡地问。


    【宋清礼】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来拿。


    大少爷说着又要莅临寒舍,但他们现在可不是在佛罗伦萨,这样约见的举动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孟知脑仁有些疼,只能回道。


    【孟知】下周六我有个重要的活动,活动结束了我去泰晟院把东西给你。


    【宋清礼】好。


    将手机搁置一旁,孟知揉了揉太阳穴,瞧见不远处的银戒,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拿过来瞧了瞧。


    很基础的款式,外环上没有任何裱饰和雕刻,内环也只有一串日期——


    2019.2.11


    简约,却锋利,直径完美契合青年凌冽的指骨根部。


    微凉的冷意透过指腹传至孟知心脏,让她不可抑制地想起昨夜的他,扬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指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乖张地求索深处。


    宋清礼的床/技总让她怀疑在佛罗伦萨那晚他是否和她一样,也是第一次。


    现在看到这枚戒指,内环镂刻着五年前的一串数字,更是让她下意识地觉得这该是某个特殊的日子,比如——


    和初恋的纪念日。


    合乎情理的猜测,孟知内心没什么波澜,甚至松了口气。


    大概是宽慰她动机不纯,他也只把她当作消遣。


    秋日在被拨动的钢琴洒下丝缕光晕,将玉葱似的指尖晕成鎏金模样,又在随波逐浪的音符下融为粼粼月光,洇过清澈湖水汤汤荡漾。


    德彪西的《月光》在最后一个尾音后落幕,空阔的琴房里落下一个人清脆而持久的掌声,尚云宁赞赏的眼神在澄清光线下再也掩藏不住。


    光影交错间,她眼底似有欣慰的泪光闪烁。


    “小知,好,很好。节奏和缓急都控制得无可挑剔。”


    她深吸一口气,对上孟知的清眸,粲然展开一笑,却又在一瞬间让人觉得感伤。


    “你妈妈如果听到你能练到这样的程度,也会觉得特别开心的。”


    “尚老师”


    孟知眼中波光微动,想要说什么,却还是将话咽回了喉中。


    “就是有一个问题你要注意,”尚云宁坐直身体,重新恢复教学,“你已经在诠释德彪西的这首曲子上达到了极致,但德彪西的作品一向是印象派的代表作,你能告诉我,在演绎这支曲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孟知的心几乎在第一刻就有了答案,却下意识回避。


    “就是在想曲谱。”


    尚云宁盯着孟知看了会儿,最终还是妥协般地叹了口气。


    “小知,你要知道,施加太多自己的理解在钢琴上,它最终都会替你表达给观众。”


    “《月光》的曲调确实偏舒缓清冷,可我怎么刚刚好像在你的琴键里听出了——”


    后半句话在唇舌间徘徊了半晌,尚云宁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转移了话题。


    “对了,安妮和我说也想来京市听你的第一场正式独奏会,我就给了她张票。”


    “她也和您说了?”


    孟知有些惊讶,没想到乔安妮不仅给她打了电话,还和尚云宁说了这件事。


    “嗯,不仅说了,一听到有票立马跑来了。”


    尚云宁笑意盈盈地抛出一颗重磅炸弹。


    “刚刚发消息,说是到小区门口了。”


    乔安妮是在和孟知认识之后,才知道她在高中的老师原来就是全球闻名的钢琴独奏女王尚云宁。在见到尚老师本人后,她更是凭借奔放热情的性格很快和尚云宁处成了忘年交。


    事实证明,清冷孤傲的钢琴女王也怕乔安妮这样的缠郎。


    孟知一想到乔安妮前几天在电话里窥出的端倪,毫不怀疑以她的性格,等会儿一进门,就会当着尚云宁的面问她sexual partner的床/技怎么样。


    只是这样想着,就不免头皮一阵发麻,当即有些着急地站起来。


    “那我去楼下接她。”


    还没来得及等尚云宁答应,孟知就换了鞋下楼。


    尚云宁所住的小区位于泰安区一处私密性极高的高档楼盘,楼房之间间隔空间较大,走几步就能看到不同种类的稀有林种和各种形状的泳池,道路也比普通小区蜿蜒曲折些。


    孟知转了一圈,脚已经酸得不行,还是没能找到乔安妮的踪影,不免思绪有片刻游走,一个没注意,在转角处撞上了一具温热结实的身躯。


    男人和她似乎都愣了一下。


    对面的人胸口结实,撞得孟知头疼,她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率先道歉。


    “对不起,刚刚没看路”


    “没关系。”


    他的声音和孟知适才转瞬感受到的衬衫触感一样,平整、干净。


    “如果方便的话,想问下31号楼怎么走?”


    31号楼,恰好是她刚下来的那一幢。


    孟知觉得挺巧,要是他问其他幢自己说不准还指不上路。


    “我就住在那幢,跟我来吧。”


    “是吗?那就麻烦你了。”


    他的语气似乎也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和缓的声调。


    孟知和他并肩走着,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他生得很高,眉眼立体深邃,眼睛形状像东方人,那双深蓝色的瞳孔又昭示着他混血的特征。


    孟知突然想起某部很早以前看过的中世纪爱情电影,里面的男主角摘了眼镜,坐在卷帙浩繁的西欧图书馆时,大概就是和他相似的感觉。


    英俊、儒雅。


    却又多了些其他的特质。


    两人默契地没有讲话,保持距离走到了对应的楼幢。


    孟知走入电梯,先按了自己的楼层,见男人迟迟不按自己的楼层,思索片刻,仍是礼貌地问道。


    “先生,您要去第几层?”


    询问落地,却久久听不到回答,电梯关上门后已经开始平稳上升,孟知疑惑地抬眸,却见男人嘴角噙着末细微的笑意,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好巧,我也要去这一层。”


    叮的一声,电梯开门的声音与男人的尾音一齐落下,孟知眉毛微蹙,没忍住轻呛了声。


    “你自重。”


    同一幢楼就算了,怎么可能巧到同一楼层?


    两人之间的氛围因为孟知的一句话紧张起来,男人挑了半边眉,没有立即说话。


    电梯门因为迟迟没人进出,眼看就要关上,他修长的指节重新按了开门按钮,身体微微移动,投下的阴影恰好为孟知遮住了走廊里过于眩目的光线。


    倏忽间,他掌中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悠扬的钢琴曲前奏令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这铃声是——


    他自己弹奏的。


    蓦然意识到什么,孟知听到男人将手机放在耳边说了几句话。


    随后电梯外的门被打开,尚云宁看到在电梯里站位奇怪的两个人,明显愣了一下。


    “老师。”


    “师母。”


    两道声音近乎重叠,孟知的身体蓦地一僵。


    师母?


    “是啊。”裴以恒道,“是她经纪人主动找上我,谁知道她背后是你。”


    看着他紧抿着唇,裴以恒深吸了口气道,“可能是误会吧。”


    “是不是误会,待会儿我去问问她。”他眉眼间幽寒散去,神色自若,语气也不像是有多在意。


    若不是裴以恒了解他,只会以为他脾气惊人的好,对于任何事情都不会计较。


    到底是认识十几年的人,宋清礼走后,裴以恒朝身边人招招手,叮嘱道,“待会儿你送点东西去宋清礼房间。”


    “送什么?”助理问。


    裴以恒思忖片刻,“送套吧。”


    底下江水翻涌,打出来的白沫和黑色的水搅和在一起,游艇早在她未能反应过来时起航。


    孟知在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处事不惊的性格,即便今晚睡哪儿都不知道,她还是不紧不慢地思索。


    她装腔作势地把所有人想了一遍,最后心思还是落在最早浮现出的那个名字上。


    不管合不合理,她现在最想联系的人,是宋清礼。


    宋裴两家属于一个圈子,他自然有着裴以恒的联系方式。


    他没有也没关系,她只是,想和他打个电话。


    许是柔软的风冲昏了她的头脑,她立即打开通讯录,翻找起那串号码来。


    屏幕的光芒打在她的脸蛋上,照亮她认真的眼眸。


    指尖触碰到宋清礼的电话号码,蓦地,孟知察觉到身后清晰的脚步声。


    她微微偏头,在看到身后徘徊的中年男人后,立马转移视线,以免和对方对视上。


    这艘游艇上,有太多孟晃晃的心思。


    男人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孟知感觉自己无时无刻被人盯着。


    她冷静地重新打开手机,然后假意拨出去一个电话,开始拿腔拿调。


    “我不就今晚出门玩玩,老公你别吃醋。”她刻意咬重“老公”二字,接着撒娇道,“谁生气了?孟孟是你惹我生气。”


    “要不是你一天到晚黏着我、管着我,我能生气吗?”


    一边说,她一边观察身后人。


    还不走,孟知一鼓作气道,“买不起一百个限量包包、一千克拉的钻石、十万平方米的豪宅,就不要想着金屋藏娇好吗?穷鬼。”


    身后人肉眼可见地一哆嗦,孟知感觉自己一直饱受诟病的演技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待人走后,她松了口气。


    可那种目光紧黏在她身上的感觉挥之不去,叫她浑身仍紧绷着。


    “孟小姐。”身侧忽然传来道声音。


    孟知长睫微颤,随后转过头。


    面前是一身燕尾服的侍应,平和地看着她,朝她伸出的手上捏着张纸条。


    显而易见是给她的。


    孟知接过后,侍应便离开。


    她用指尖翻开。


    在看清上面内容的时候,心脏陡然漏了一拍。


    孟知吹好头发,在后脑勺绑了一个马尾辫,走出卫生间,将身上吊带睡裙换成白衬衣和深色九分裤。


    杜清柠看着穿衣镜前的她,目瞪口呆:“你……这样去约会?”


    这是正式场合的着装吧。


    孟知“嗯”了声,将衬衣领口的纽扣扣到顶,拿起房卡和手机,对她说:“我待会可能会回来,你先别上保险。”


    杜清柠:“……”


    对他俩的事越发好奇,心底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陈晨,孟知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突然,她想起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了。


    陈晨,陈家的小儿子,小少爷,同时也是——宋氏小女儿宋清音现在的男朋友。


    宋清礼那边没收到孟知的回复,他继续发来了新消息,孟知怔怔地看着屏幕,看到宋清礼新消息写:“家里出了事,清音不顾我的反对,执意要和陈家小儿子结婚,我妈已经答应了。”


    孟知看着这条消息,在她反应过来前,她的手指已经编辑了一条消息发了过去,她写道:“清音都要结婚了,不知道婚期什么时候,我能去现场观礼吗?”


    第 54 章   理想型


    孟知愿意参加亲妹妹的婚礼,宋清礼只有高兴的份。他还记得孟知在宋家的时候,和宋清音关系不错,宋清音脾气娇惯归娇惯,但是对于这个亲大嫂还算听话。


    “具体日期还没定下来,不过两家都不愿意拖,都希望在年内就把事情定下来。”


    这么着急?孟知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些眉目官司,宋清礼也说的相当含糊,她不由就想到上次听到那个挽着陈家小少爷的女伴说的话。


    第二天,杜清柠醒来时,听见卫生间有动静,抬头看眼孟知的床,已经被睡过,房门上的保险栓也好好地扣着。


    她懒洋洋地坐起身,孟知正好从卫生间出来。


    “橙子,你昨晚真的回来了?”杜清柠脱口而出,听见孟知“嗯”了声,又好奇问,“几点回来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孟知坐到梳妆台前,给自己上护肤品,漫不经心说:“有点晚了,回来看你睡得很香,就没叫你。”


    杜清柠从镜子里看她,那张柔和的鹅蛋脸在灯光下白皙细腻,护肤品被涂抹上去,有种温玉的质感,细眉舒展,杏眼清澈,神采虽然未及飞扬的程度,但一点坏情绪也看不出,除了眼底有些许青黑,那也只是睡眠不足的证据。


    但是这样更让人觉得奇怪,不是吗?


    “你和宋总没事吧?你怎么还回来睡了?”杜清柠忍不住了,还是直接问出了口。


    孟知指尖动作轻微顿了顿,对着镜子挤出一个笑:“他有点不方便。”


    杜清柠一脸狐疑。京夜,熙熙攘攘。


    相较于繁华的街道,更热闹的是EQUIS慈善晚宴场内,悬挂的一盏盏巴洛克水晶灯,簇拥着暖色镜面T台,来自四面八方的摄像机朝台上聚焦。


    走秀向来是争奇斗艳的主场地,晚宴的前半段,直接采取直播形式,艺人可以根据主题大放异彩。


    半小时后,后台休息室。


    “梁如月还有多久上场?”


    镜子面前,冷色灯光下,孟知原本就白的皮肤更加通透雪亮,精致的五官浮艳动人,加上今晚特意凸显主题的妆容,浮翠流丹,让人几乎挪不开眼。


    实习生一愣,慢了半拍才回答她,“……十分钟。”


    “你很怕我?”


    孟知从镜子里挪开目光,不急不缓问助理要喝水的杯子,声音平淡,“即便今晚我发脾气,你该记恨的人也是梁如月,是她迟到了。”


    实习生抿了抿唇。


    孟知浅笑,“我要真和传闻中一样,他们能拿我来对付梁如月吗?”


    接到梁如月堵在路上的消息后,EQUIS的总监决定让孟知先来顶着。


    外界传闻,孟知架子高,气性大,一点不如意便会一顿折腾,收到总监消息后,没有人愿意来对接,实习生被推出来,实属无奈。


    从进入这间休息室,实习生便紧张到僵硬。好在,孟知没有为难她,为人也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好对付。


    在她进门时,还特意问了句她是不是刚刚大学毕业。


    “行吧。”孟知喝完水,起身拿过披肩,“跟你们总监说一声,我晚上有事,要提前离场,可别说我耍大牌哦。”


    片刻后,实习生撤出休息室,顺便关掉了灯,转头看着孟知往T台入口走去。


    一条走廊,硬生生被孟知直接走成T台。贴身长裙,开背的设计,寻常人根本驾驭不住,偏偏孟知,通体的白,裙子上半身黑色蕾丝的设计,凸显出她颈脖与手臂的修长,后背的蝴蝶骨则被披肩遮掩住一半,欲盖弥彰的性感。


    过去,孟知都是甜美靓丽的形象,也难怪上半年她耍大牌的视频暴露出来后,会让人大跌眼镜。


    可孟知似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转型,接下一部大尺度文艺片,穿搭的风格也全然变了。


    猛然间,实习生回过神,连忙拿起对讲机,“孟老师好像去候场了。”


    说着,她松了口气。


    “为难我?没有诶,而且孟老师的声音好好听。”


    T台候场处。


    助理忍不住在孟知耳边小声嘀咕。


    “梁如月又蹭!我看她哪里是堵车,就是拖延着不来,谁不知道出场顺序和咖位有关系啊?总监居然还答应她了,让我们提前上场,有金主就可以这么了不起吗?”


    孟知:“那是她的本事。”


    “确实,那种能当她爷爷的老男人也吃得下,谁说没本事。”助理说着做出作呕状。


    圈子里谁不知道,梁如月自出道就受到力捧,是因为她背后信河文化的高层撑腰。


    信河背靠运核集团,又是龙头制片公司,想捧个人出来,还不简单。


    孟知被信河挑中,成为梁如月初入演艺圈的捆绑对象。


    两人风格类似,还是在同一个导演手下出道。


    在信河暗箱操作之下,孟知上一部担任女二的电影,梁如月空降女三,她下一部早早签好合同的文艺片,梁如月想插一脚,饰演和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不仅如此。


    信河想将剧本进行改动,捧梁如月为女主。


    孟知不答应也没用,片子是信河主投,梁如月今晚甚至打通了EQUIS的总监替她抬咖,孟知还有什么底气撕番?


    孟知垂落长睫,瞧不出有太多紧张。


    上一个艺人已经开始走返程,她马上要上台,化妆师上前给她补一下唇妆。


    “对了姐,你说你晚上有事?”助理忽然想起来。


    “是有点事。”


    隔着帘子,台上的细碎的光亮倒映在孟知的面庞上,隐约的愉悦融化在了她星河般的眼底。


    补完口红后,她转头笑盈盈地对助理说,“待会儿你和小戴一起回去吧,车费多少发我微信。”


    不知道为什么,助理总觉得孟知最近异常……兴奋?


    难道是想到了对付梁如月的办法?


    孟知只好又说了一句:“他大姨夫来了。”


    杜清柠:“……什么?大姨夫?”


    孟知拍了拍自己双颊,拍出一点红润气色,保持微笑:“是啊,男人一个月总有几天大姨夫,和我们的大姨妈一样,你不知道吗?”


    不给对方思索的时间,她又说,“你要不要起床,趁天还不是很热,我们早点出门。”


    她们今天还有很多地方要去游玩。


    杜清柠这才没有继续问下去,掀被子起床,穿衣服。


    此话题暂时略过。


    孟知擦好护肤品,将自己的行李收拾了一遍。


    和杜清柠做同事这几年,她很清楚她有多喜欢说人八卦。


    她和宋清礼结束了,她炽热滚烫的青春也结束了,她的心痛得像被陨石砸出一个巨大的焦枯的黑洞。


    她想向全世界诉说自己的痛苦,可是骨子里残余的那点尊严,不允许她那么做。


    就算得到一把同情又怎么样,最终还是要她自己承受所有。


    这件事,太痛太痛了。


    她需要自己先消化一阵,等长出了足够厚的茧子,才能面对外面的风雨。


    “宋清礼?”孟知惊讶地说。


    宋清礼望着她,眉眼冷淡,仿佛那阴影仍停留在他的眉间,让他的神色都阴沉起来。


    他抬起脚,一步一步、富有节奏地朝孟知缓缓走过来,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小,孟知感觉到一股摄人的压力冲她倾轧过来。


    她抬头看着宋清礼,他背对着光,孟知一时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的声音不带感情地说:“沈蔚川就这么好,让你忘了夏怡的存在,继续和他约会?”


    第 55 章   过火


    孟知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什么危险动物盯住了,因恐惧产生的战栗电流顺着脊椎蔓延开来,让她的腿脚发软不敢动弹半步。


    宋清礼此前从来没有给她过这种危险的感觉,让她本能的抵触,再一听他的话,孟知更觉得莫名其妙。


    她皱起眉,没有回他的话,快速用视线左右看看,发现地下车库此刻安静异常。一点脚步声、人声和车辆驶入的声音都没有,仿佛整个车库中只剩他们两人彼此对峙。


    宋清礼见她不说话,还无视自己,不由向前走了一步,更靠近孟知,孟知立刻看向他:“宋清礼,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游完什刹海,又去了国子监,和雍和宫。


    出来时,杜清柠听人说火神庙的签很灵,于是又拉着孟知一起去了火神庙。


    到火神庙,杜清柠在月老殿为自己求了支姻缘签,签中云:“当风点烛空疏影,恍惚铺成镜里花”。


    听起来很美,却是下下签。距离晚宴场馆还有一百米的距离,商务车堵在了车水马龙里。


    “EQUIS那边的人说孟知已经上去,下下个就是你。”


    经纪人说完,干脆打开了直播,正好是孟知停留在签名板前。


    屏幕里的人身上那一袭黑色蕾丝长裙,同梁如月身上的,有九分相似,即便原本不像,在造型师的改动之下,也相像了。


    可当孟知转过身那一刻,屏幕前的人轻轻皱了下眉。


    梁如月是典型的甜美长相不错,圆眼睛翘鼻梁,笑起来时纯澈孟亮。


    而孟知,准确来说,是五官精致到不可挑剔,因而当她跳出过往的风格时——


    两人就并不相似了,即便是穿着大同小异的衣服。


    “倒是看不出来,孟知身材不错。”


    车内一阵静默。“嘀,请输入密码。”


    电子按键的声音清晰地转至孟知的耳中,她的指尖不由捏了捏衣角,盈盈清眸隔着段距离望向门口挺拓的青年


    不知道刚才怎么想的。


    宋清礼用那样的语气一开口,她就不由自主答应了下来。


    额骨似乎还残留着他额头的温度,光是想起方才他们在车内额头相抵的情景,就有烫度在脸上隐隐发热。


    可他们又不是真的嘘寒问暖的情侣,答应他上楼,她大概就能猜到进门后会发生什么了。


    “叮咚”一声,掌中的手机屏幕亮了下。


    孟知打开微信,是时泽的消息,问她安全到家了没有。


    这样应该也算安全到家吧?


    只是谁家的区别。


    孟知抿唇,正在屏幕上打字,手机信息框冷不丁插入了一条视频通话的请求,是陈帆。


    有些刺耳的铃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得突兀,正在开门的宋清礼闻声淡淡瞥了她一眼。


    “这么晚了还要回信息接电话,孟小姐还挺忙。”


    “”


    孟知不理他,继续在与时泽的对话框里打字。


    【孟知】谢谢,已经安全到家。


    发送消息后,她没什么犹豫地将陈帆的视频通话按了拒听键。


    那边果然没一会儿开始信息轰炸。


    【陈帆】姑奶奶,你什么时候开始不接电话了?


    【陈帆】你还在那儿等吗?我托了关系约临艺老板明天见面,你先回去吧,我们明天再去讨说法。


    【陈帆】孟知,看手机!!!!!


    叮咚的提示声接连不断,孟知知了眉,有些不忍心告诉陈帆真相,尾指抖了抖,刚想回他——


    遽然突然感觉身体一轻。


    骤然的失重感让她不由轻呼出声,纤细的小臂条件反射将青年的脖颈抱住,却在后一秒感觉腰肢一紧,炽烈的温度通过小臂如同盘踞的蚺蛇那般缓缓收紧。


    她仓猝抬眸,望进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


    “宋清礼,你干什么?”


    “怜怜。”


    又来了,又是这个称呼。


    带着漫不经心的紧迫感,顺着他描摹她五官的眼神越发逼仄。


    “你是不是——”


    “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孟知已经记不太清了。


    大敞着的门被冷落得不成样子,门外细密的津津水声在走廊里传出轻微回响,女人细碎的呻/吟被悉数吞咽进滚烫的吻中。


    孟知手掌无力地敲击着青年结实的背肌,耳尖粉红一片,乌黑的发丝顺着脸颊滑至宋清礼的喉结处,扎得宋清礼有些痒。


    深吻的动作到一半戛然而止,她迷蒙地睁开清眸,就见他眼眸下垂,虬劲的手掌轻易将那一缕跳脱的发尾抚至她耳后,低沉的声音带着点欲。


    “怜怜,掐我试试。”


    她被吻得迷糊,一下没听清他讲得什么。


    “嗯?”


    宋清礼:“掐我脖子。”


    孟知难以置信地望他:“这是在外面。”


    “这一层都是我的,不算外面。”


    孟知盯着他鼻尖那颗痣不敢乱动,却感到他的掌骨带着她的指根,徐缓从他衣领处上滑,直到落在脖颈处的凸起,那里正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滚动着。


    莹白的指尖被青年压得充血,力道正随着他压着她的姿势渐渐收紧,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孟知反应过来,立马挣脱他的手,开始推他的胸膛。


    “我不喜欢这样。”


    “是吗?”


    问的那句很哑,勾得人心痒,宋清礼深深望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单手抱起孟知往门内走去。


    “砰”的一声,门被他用脚关上,客厅是与上次她来时一样的宽敞干净,整体都是简约的暗色调,就是有些太沉闷了。


    她以为宋清礼会直接带她去床/上,抱着他的脖颈不由紧了些,蓦地想起什么,问他。


    “你家里还有套吗?”


    宋清礼的脚步没停:“没有。”


    “什么?”孟知挣扎着就要在他怀里下来,“那我下去买”


    “我和你说过的吧,没说今天要做。”


    喉咙滚了滚,还没等孟知反应过来,宋清礼把孟知抱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眼神在她被吻花的唇上停留几秒。


    “当然,如果你想,我也不介意。”


    孟知感受着沙发上柔软的弧度,抬眸望向面前清挺的背影,后知后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脸上又开始发热,她拍了拍自己的面庞,差点以为自己是真感冒了,要不然今晚怎么会脑子这么不清醒。


    手机仍旧响个不停,孟知知神,低头望向满屏的信息,思索片刻,还是没在手机里告诉陈帆在九尾听到的事。


    既然他已经为她联系到了临艺老板,明天不妨去聊一聊。


    这个哑巴亏,她不会随便吃。


    和陈帆报了平安,手机那头总算消停了会儿。


    一件事解决,另一件事又紧接着涌上心头——


    他们今夜不做,那宋清礼,为什么要带她上楼?


    正凝眸思考着,太阳穴旁突然传来“嘀”的一声,她回过神来转头望去,是一只温度计。


    刚刚离开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到了她身边,手里拿着测量好的温度计左看右看,表情有些沉。


    “三十七度九。”


    听到那个数字,孟知自己都懵了片刻。


    在楼下胡诌乱扯的借口,没想到真的应验到了自己的身上。


    “对不起。”


    霍然想起什么,孟知的表情迅即由惊讶转为愧疚。


    “刚才还和你接吻了,不会传染给你吧?”


    “你第一个担心的是这个?”


    宋清礼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有时候真搞不懂她的脑回路。


    他侧身走去客厅中央的桌子,孟知才看清那里放了一只医药箱。


    原来楼上有药,是真的。


    “发烧,感冒,其余没什么症状,”他从医药箱里拿出几盒药放在桌上,“这几盒够了,水在冰箱里,我给你拿?”


    宋清礼认真说话的时候,声音比以往低些,像被拨动的大提琴琴弦。


    孟知被他问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些匆忙地站起身。


    “不用麻烦你了,我家里也有。”


    他没应话,只是将视线从医药箱转移到她的身上。


    孟知自觉有充足的理由,却没由来得被那双眼睛看得心慌,猜想是自己说得还不明确。


    “我们的关系,没必要给我这些,现在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宋清礼还是没说话。


    孟知揣想是大少爷没被这样拒绝认为失了面子,于是再三道谢,站起身朝门走去——


    “怜怜。”


    沉抑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她疑惑地抬眸,就感觉有什么苦涩的东西混着青年的吻不容置辩地压了过来。


    她没有防备,被压得连连后退,蝴蝶骨靠在大门上。


    腰后是门把手冷硬的金属,身前却是他灼烈的温度。


    孟知轻声呜咽一声,药片混着津液被吞下,她不可置信地抬眸,恰好对上他沉静的眼眸。


    “我突然想起来了。”


    他又叫她一遍,语气愈发轻柔,口齿交缠间语气含糊,烫得她唇珠微颤。


    “床头柜里,还剩一盒。”


    最后的字句将孟知的心震得发颤,她感觉到他的吻逐渐下移,从吮吻唇珠,到下巴,再到锁骨以下发烫的肌肤。


    “你上次买的,觉得还行,就多买了几盒。”


    他的吻落在了起伏处,孟知猛地闭起眼睛,抓住他的头发。


    黑暗中,他轻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上面。


    “看来以后得再多备一些才行,防止你中途跑掉。”


    孟知希图负隅顽抗:“你不是才说过,没说要做——”


    宋清礼接得自洽:“也没说不做啊。”


    骗子。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孟知只觉得耳朵被雨堵住,颅内的理智似乎也在大雨如注的风暴里飘曳。


    渐渐地,脑海中的一些东西变得不那么重要,因为有其他地方攥取了她稀薄的注意力。


    强横的,温热的,他的——


    “宋清礼,”孟知用手背止住他亲吻她嘴角的动作,用仅剩的理智好心告诫他,“感冒真的会传染。”


    吻突兀被止住,宋清礼也不恼,开始一下一下啄吻她的手指,从指根一路到指尖。


    孟知被他吻得指缝微开,他就趁机用舌尖透过指缝舔舐她的唇瓣,弄得她唇上和手上都亮晶晶的。


    “嗯,你说得有道理,”吻得尽兴了,宋清礼才煞有其事地回应她,要是声音没那么哑,倒真像是知错就改的乖学生,“所以”


    “药我们各吃一半。”


    唇舌被挤压到再也无法闭合。孟知没想到,再感受到沙发的触感,会是这个时候。


    趁一吻间歇,她喘着气,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在找别的话题。


    “今天知道林云琼认识我,你好像一点也不惊——唔!”


    只是话刚绽露半句,又被迫吞回腹中。


    宋清礼吻得更凶,一手撑着沙发扶手,一手护着孟知的头不让她磕碰到什么。


    她的发丝绵软,随着动作,一下一下地蹭着他的掌心,以温和轻缓的弧度,蛮横无礼地激栗起他青筋血管的躁动,存心刁钻到要灼烫他的心口。


    孟知选择在这个时候提起第三个人。


    显然是太不明智的做法。


    “专心点,怜怜。”


    她的双腿被他的固定着动弹不了,好不容易一颗药被半渡半喂地咽了下去,失力地仰起脖颈望向天花板,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


    溘然听到包装撕开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我会被她比下去是吗?”梁如月显然不满,为了穿上这件衣服,她苦练了快一个月。


    “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跟着她的风格走。”


    “这怎么就不是我的风格了?孟孟江总说我穿这身很好看。”


    身为信河的人,经纪人自然不敢得罪这位祖宗,特别是搬出江总后,她就更不敢说话了。


    屏幕里,光影流转,孟知摇曳生姿。


    梁如月气不打一处来,“她怎么走了这么久?”


    她拖了下回放,发现这女人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取下发簪,纤长的指尖一翻,簪子变成了扇子,孟知摇扇轻笑,眼波似水。


    “等一下,她一个人走了两个人的时间吧?”


    经纪人皱起眉。


    梁如月忽然面色铁清,“她就是故意的!”


    按理来说,这种设计是在行走的过程中完成,孟知孟晃晃停了下来,除了让梁如月再没有上台时间,还能因为什么?


    可归根到底,是她自己迟到,上不了台能怪谁?


    梁如月快气疯了,下意识地去拨电话,却被经纪人连忙拦下,“江总开完会之后焦头烂额呢,集团那边新派来一位总裁,一开口就是要查信河这几年的账务,江总哪里有空?”


    说得也是。


    梁如月放下了手机。


    “新来的总裁?”她若有所思,“估摸着就装个样子吧,谁不知道信河这些年是江总一手操办,上一任总裁直接撒手不管。”


    经纪人回想起下午在公司见到的那人。


    矜贵笔挺,又一丝不苟,年轻俊朗的面孔,却有着超出常人的镇定冷静。


    据说,那就是宋二公子,运核集团未来的掌权人。


    这样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前来。


    信河,要变天了。


    可眼下,稳住梁如月要紧,经纪人连忙道,“信河本是在江总手中一步步壮大的,谁来,都不能撼动江总的地位。”


    闻言,梁如月心情好了不少。


    只是嘟囔着,“也不知道那总裁……”


    “别想了,宋家的人,看着也不像风流成性的。”经纪人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


    梁如月叹了口气,江总哪哪都好,就是年纪大了点。


    气得她烧掉了签纸,在大殿前连跺了三脚,表示要去除晦气。


    孟知没有求签,她站在殿外,看着那琉璃顶,红墙石兽,香火袅袅升腾,只觉得自己两手空空。


    杜清柠只是求得一支下下签,而她却是七年感情错付一人,是真正的下下签。


    “你也求一支。”杜清柠掸了掸手臂上的灰,对孟知说,“你求一支和宋总的,看看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似是无心,却像一张薄薄白纸,边缘锋利,伤人于无形。


    孟知隔着太阳镜,看她一眼,红唇抿了抿,说好。


    不过她不是求姻缘,而是去了财神殿。


    木签从签筒里掉落,拿到对应的签文,上面写的是:“花开花谢结子成,宽心且看月中桂。”


    话语平淡,却是上上签。


    杜清柠“哇哦”一声,抱住孟知的胳膊:“橙子要发财了,别忘了我。”


    孟知淡然一笑,果然人在命运上是平等的,情路失意时,财路就会亨达。


    殿上香火弥漫,经语浅颂。


    她双手抱拳,躬身作揖,叩谢财神爷,并暗暗下了个决定。


    以后一定要多爱自己一点。


    不就是分个手嘛,看清一个渣男,以后远离千千万万个渣男。


    她还是她,有胳膊有腿,有父母有工作。


    她的未来要为自己而活。


    离开火神庙时,出口处的义工说:“今儿个北京难得好天,昨晚一场大风,好像把雾霾都吹走了。”


    孟知抬头,可不是,她在北京这些天没一个好天,这会儿天空碧蓝如洗。


    还有鸟飞过,雀跃在枝头,叫声清脆,是快乐的。


    “不用那么生疏,叫我宋清礼,或者像以前那样叫我学长也可以。”宋清礼看向莘祺说。


    厉害。莘祺心里咋舌,她又瞥了一眼孟知。


    事到临头,不是回避就能解决的。看到莘祺为她做了那么多,孟知终于在心里做了决断。


    她深吸口气,破罐子破摔吧,最坏不过宋清礼觉得她胡说八道,夏怡说的话都能相信之类的,她开口道:“宋清礼,你不是想知道我晚上找沈蔚川是因为什么吗?”


    宋清礼倏地看她,墨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目光极其专注。


    第 56 章   建筑系


    孟知便从头到尾,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我与陈晨这个人,连面也没见过,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


    宋清礼从来不是个不聪明的人,相反他思维能力一向出众,闻言就眉毛一皱,不待孟知说出那个名字,就道:“你说是清音,陈晨他是从清音那儿知道你的事?”


    但是宋清礼能迅速反应孟知的意思,却没有领略到她觉得是宋清音故意整她的话外音。


    这是一个做哥哥的最自然的反应,他不会主动去把妹妹当成坏人的角度去看。


    在他眼里,宋清音从小到大就是个正常的小女孩,他担心她被坏男人骗还差不多。


    登机之后,头等舱的乘客不多,没见到宋清礼,孟知找到座位,让杜清柠安心坐下,自己则往后走,进入经济舱。


    经济舱的人有点多,孟知庆幸自己的座位靠窗,可是邻座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一张座椅似乎塞不下他肥胖的身躯,一只粗胳膊横出扶手,占据了孟知少部分的位置。


    孟知懒得计较,自己往舷窗边上靠了靠,早早将安全带扣好,又将太阳帽盖在脸上,双手抱臂,闭上眼准备补觉。


    不多时,耳边传来安全警示的播音,接着感觉飞机微微振动,滑出跑道,一阵气流颠簸之后,心跳平复,四周的一切渐渐安稳,觉也渐渐安稳。


    其实想想,爱情何尝不是这样的一次飞行?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地面上,冲破云层之后,谁知道自己遭遇的是蓝天白云,还是狂风暴雨,亦或者有彩虹,也可能会坠机。


    管他呢,交给老天爷吧。孟知将自己泡在浴缸里,只有脑袋和小部分肩颈袒露在外。


    水还是温的,酒店沐浴露的味道很好闻,可以帮她散去一天的疲惫。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努力让自己思绪平稳下来。


    约莫一刻钟后,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纹,浴缸边的帘子上,身影晃动。


    孟知抬腿出浴的同时,扯来浴巾,擦拭身上的水痕。


    隔着轻薄的纱帘。


    卧室里,宋清礼扯开领带,解开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


    孟知敛回目光,放下浴巾,光着脚出来,随后,踩上了褐色的地毯。


    白皙如玉的脚踝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我洗好了。”


    “躺过来。”


    她闻声而动,床单上晕染开水迹,湿漉暗沉下去小块儿。


    男人稍微转过身,一只手抓着床沿,另一只手撑在了她腰侧,垂眸俯视着她。


    她不着寸缕,被这样看着,始终有些局促,到闻到男人衬衣上清冽的味道时,她干脆用手臂将眼睛挡住,只小喘着气。


    “别弄了。”她声音都软了几分。


    宋清礼扯过床头的纸,将指尖的水擦干净,随后扯开孟知的手臂,露出她的脸来。


    “一点惩罚。”


    “这是惩罚吗……”孟知浸水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


    “刚刚不是,现在是了。”说着,宋清礼起身,漆黑的眼眸扫了她一眼,“顺便,想想待会儿提什么要求,别到最后,口不择言。”


    孟知看着他关上浴室门,记忆上涌的那一刻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羞愧难当地摸了个枕头过来,完完全全将自己通红的脸盖住。


    上一次。


    她本就喝了酒,中途说了一大堆自己都不孟白的话。


    一会儿在骂梁如月,一会儿和宋清礼探讨一些生理问题。


    到最后,男人将唇抿成条线,声音冷淡,“抱歉,猜不透孟小姐的心思。”


    “所以孟小姐想要什么,可以直说。”


    孟知那时候,嗓子其实已经快哑了,意识也很昏沉,结束之后,才正式和宋清礼提出来,她不要资源,但希望他可以帮他推掉一档综艺,这样她不想去的话,何越也不至于得罪人。


    宋清礼说好,没问缘由,尽管,孟知的行为很奇怪。


    这一次,感受到身边的温度后,孟知把枕头往下拉了一角,看着他深邃的侧颜轮廓,“有个探讨会,我不太想去。”


    “好。”宋清礼答应,紧接着——


    那张绝伦的脸,朝她直直凑近。


    孟知紧张地抬眸,将他英挺的鼻梁,以及略带弧度的唇纳入眼底。


    宋清礼长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


    就在她以为他要吻她时。


    孟知差点失声。


    他们之间,不会接吻,也没有前/戏。


    除去最亲密的接触,最近的距离,也只是宋清礼握住了他的脚踝。


    不知睡了多久,浑身有些僵硬,孟知迷迷糊糊睁开眼,抻了抻脖颈。


    视线转到邻座,那人手上一顶太阳帽很熟悉,好像是她的,几根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正拨弄上面的珠花。


    孟知猛地惊醒,对上一双浅褐色的眼眸,似淡漠,又似悲悯,眉宇隐隐还有一丝阴郁,也可能是阴戾。


    总之,第一感觉,她好像遇上了一只受伤的凶兽,她的处境凶多吉少。


    可现在飞机上,她无处可逃。


    下一秒,男人朝她伸过来一只手,骨骼分明的五指插进她的指缝,动作强硬,力道之重,就连掌心的温度也带着强势。


    瞬间勾起她的回忆。


    就七年前在高铁上,宋清礼买下她旁边的座位,不容分说地牵起她的手,那是他们爱情的起点。


    而此时,男人如法炮制,记忆重叠,可讽刺的是,这一次是终点。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空气如细沙涌动,周围气压一寸一寸下跌。


    孟知感觉自己的呼吸就像自己的手一样,被男人攥紧了,就差窒息而亡。


    眼泪找到唯一的发泄口,崩溃似地往外流。


    她倔强地仰头,抬手去抹,手腕被扣住。


    一团阴影覆到面前,眼角咸湿的泪感受到温软的舔舐,她哽咽,推了一下没推开。


    下一刻,呼吸连同口中的氧气全军覆没。


    他说着,突然想到孟知也只建筑系的,神情微微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孟知的眼睛:“孟知,你大学选建筑系,难道是……因为我?”


    宋清礼想起孟知在大学期间,好像确实学业平平,从没有听说过她拿过什么奖学金,或者课业受到哪位教授的喜欢。


    她大学反而比高中的时候沉寂许多,高中的孟知还是个好学生,成绩很好。


    那时候,男同学还总调侃孟知是个不折不扣的乖乖牌,不敢轻易去和她套好感。


    孟知突然被宋清礼揭穿自己以前暗恋他的时候做过的蠢事,顿时身体一僵,简直不敢和他对视。


    “我,我……”孟知脸颊涨红,脑子空白一片,紧张和极度尴尬之间,一时都想不到解释的借口。


    宋清礼若有所思,不过看孟知羞赧得耳朵都变成了红色,心里升起捉弄的心理,没有说话替她解围。


    此时,街道上的霓虹灯亮起,或红或蓝的灯光从她的脸上划过,照亮她湿润的瞳孔,嘴唇也是粉色的,整张脸都娇艳欲滴,像一捧迎风刚刚开花的早樱。


    宋清礼用视线描绘了一遍她的脸,突然俯身逼近,用手捻住一缕粘到她脸颊的发丝,然后将它们轻轻别到孟知的耳后,轻声说:“这么喜欢我的吗,孟知学妹。”


    孟知望着近在咫尺的宋清礼的脸,心跳如鼓,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一动不动,只有眼睛睁得更大了一分。


    停了几秒,宋清礼直起身体,没有再逗孟知,像是自说自话一样,低声说:“不过,好像没有收过你的情书,或者表白信息——”


    “我想过,”孟知听到他的话,她急促而小声地反驳,“但是你也说过,我不是你喜欢的人。”


    ——“很抱歉,生孩子的话,我只想找我喜欢的。”


    这句话是压垮当初孟知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再没有说服自己继续喜欢下去的可能。


    她以为她不会再痛了,可是每次回想起来,她仍然能够听到伤口流血的声音。


    第 57 章   福袋


    宋清礼还没有回话,管这片区域的民警就匆匆赶了过来,那网红的团队一看有警察来了,也不敢再继续直播,乖乖收拾东西撤离。


    他们一走,整个街道一下就像被疏通了一般,人流重新流动起来。民警们忙了好大一会儿,才让行人各走一边,没有发生踩踏事件。


    孟知一看可以走了,放下了心,抬脚要走下台阶,宋清礼一把拉住她,说:“对不起,这句话我收回可以吗。”


    孟知回头看他,宋清礼望着她的表情认真得要命:“我不想你走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挽留你,我说我欠你一个承诺,你还对我发脾气,说一些我不喜欢的话,你说我让人难以忍受。”


    飞机平安降落柏城机场,孟知下机后直接去了卫生间,没管身后的宋清礼。


    她在卫生间洗了把脸,整理仪容,故意将时间拖长。


    期间,杜清柠发消息给她,问她在哪里,要不要一起走。


    孟知感觉她对宋清礼起了心思,换以前,她定是不会让这种事发展下去,但现在觉得感情已经自由,如果杜清柠不介意宋清礼是她的前男友,那她又何必介意。


    左不过一个渣男,谁爱要就要去吧。


    孟知走出卫生间,一眼就看见宋清礼。


    男人靠在对面的玻璃窗前,大厅里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他双手插兜,气定神闲,好像余生都无事可做,全用来等她了。


    孟知低头,给杜清柠回消息:【一起走。】


    她径直往行李处走,看到地上拉长的影子,不用回头,也知道宋清礼跟上来了。


    见到杜清柠,杜清柠已经帮他们将行李全部取出来了,包括孟知那只在老佛爷买的行李箱。


    宋清礼扫了一眼,问孟知齐了吗,孟知点点头,他便从杜清柠手里接过行李推车,下颔往前一抬,示意她俩走前面,他推着车,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杜清柠挽起孟知的手臂,一同往前走。


    人生第一次坐头等舱,还有矜贵绅士为她提行李,她的心情和肩上的小提包一样,晃过来晃过去。


    而且出口出来,也不需要排队等出租,就有司机迎上来,豪车送她回家。


    这么好的男朋友,怎么会有人舍得不要?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不过,她很快就懂了。


    汽车出了机场,杜清柠将自己家的地址报给司机,大约半小时之后,到一个岔路口,宋清礼让司机停车,放她下去。


    杜清柠坐在副驾驶脸上涨得通红,一时不知所措,眼神求助孟知。


    孟知坐在后座,乜一眼旁边的宋清礼:“送一下怎么了?”


    宋清礼抬起手腕,好整以暇地看眼腕表,开口对杜清柠说:“杜小姐,我还有事,送你回家不顺路,我恐怕时间上来不及,抱歉。”


    说着抱歉,孟知看他更像是欠揍。


    但司机已经下车,打开后备箱,搬出杜清柠的行李。


    杜清柠得到宋清礼的解释,显得比他还要歉疚,连声自责说:“不好意思,是我耽误宋总的时间了。”


    她下车,扶住行李箱,笑着弯腰,朝车窗挥挥手。


    孟知觉得这样很欠妥,想开窗和她说几句话,可中间隔着宋清礼很不方便,而宋清礼蔫儿坏,仗着外面看不见里面,故意挡住她的视线。


    孟知瞪他一眼:“你怎么这样?人家是个女孩子。”


    宋清礼不痛不痒:“这里比机场好打车,我已经带她这么长一段路,仁至义尽了。”


    孟知伸手去推车门:“那我也下车好了。”


    宋清礼拉住她:“别闹,咱俩顺路。”


    孟知翻了个白眼:“……我谢谢您。”


    司机上车,汽车继续行驶,车窗外,杜清柠的身影越来越小,不多会,有车停在她身边。


    孟知这才松了口气。


    男人闹这一出,她也渐渐回过味来。


    别看宋清礼现在身居高位,人模狗样的,骨子里睚眦必报,心眼比针还小。


    他在气杜清柠占了她的头等舱位,要没有杜清柠,她就只能坐头等舱,那他也不用憋屈地换到经济舱去。


    至于另一层,杜清柠对他有想法,他应该也感觉到了,所以故意下她头。


    孟知看着车窗上男人模糊的影子,不得不说,这人太冷血薄情。


    偶然转头,瞥见男人在拨弄腕表。


    那是只古董机械表,自从方知衍的表翻车后,宋清礼便换了这一只。


    宋清礼有个小癖好,坐车上的时候喜欢拧腕表的发条,干净的指尖捏着细小的发条,一圈一圈细致地拧。


    看似一个随意的举动,像是无聊打发时间,实则这是他专注思考某件事的时刻,心思比那秒针还细。


    谁能相信,臻邦那么大一个集团很多大事件的决策,都是他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


    宋清礼说没办法,他的独处时间太少了,一下车就是见这个见那个,只有在车上他才有独立思考的时间。


    以前孟知和他一起坐车时,开始还会闹他,后来便主动安静,放他思考。


    这会儿,见男人陷入沉思,孟知忍不住冷嗤一声,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要遭他的算计了。


    宋清礼闻见她的冷嗤,没解释,也没抬头,动作也几乎没停,只是低声说:“那个表,我会处理掉,方雨柔那边我也会和她说清楚,绝不会让她再舞到你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什么新招数,孟知从他声音里听到一丝哀伤。


    车窗外,天将黑不黑,太阳已经沉入高楼大厦的背后,路灯却还没亮起,前方路面黑黝黝的,车厢里更是昏暗。


    孟知后背半倚着车门,原是想和宋清礼拉开最长的距离,此时转头看着他,就见他周身笼罩在一团阴影里,没像平时那样后背放松在椅背上,而是后颈弯曲,微微离着椅背,和长胳膊长腿形成一个佝偻的姿态,看起来很忧郁,像一片泥沼。


    谁陷进去,谁再也逃不开。


    男人的这种状态不常见,他一向多骄傲矜贵啊。


    谁知道他是不是装可怜,想骗她心软。


    “那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了,不用和我说。”


    孟知心冷下来,言语也随之冷漠。


    宋清礼又想摸她了,但是控制着只握紧她的手指。


    送孟知到停车场,宋清礼依依不舍的,很不想松开孟知。


    孟知一开始还觉得挺有新鲜感,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宋清礼,但是宋清礼又想亲她的时候,忍无可忍,推开了他,返身上车。


    不过,这次她发动车子的时候,看到宋清礼站在外面看着她,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气冲冲地忽略他。


    想了想,她打开窗户,把一个福袋扔给他。


    “送给你了。”


    宋清礼下意识接住,看清是平安福袋后,他的脸上已经露出笑意,孟知从倒后镜里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哼了一声,但是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的脸,眉眼弯弯,原来她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出来。


    第 58 章   立身不正


    因为孟知的松口,宋清礼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好心情。他心情好,身边所有的人都好过。这个时间,找他求人办事或者要钱要项目,只要不过分的,他几乎不卡人。


    不过,这份好心情,持续到下面的人送上一份调查报告之后,就不由跌下了一部分。正好因为听说他这阵子似乎心情不错,宋园那边拨了电话过来,叫他回家吃饭。


    他合上调查报告,问电话那头的人:“家里人都在?”


    负责拨电话管家道:“大少和大小姐不在,两个人说他们过几天再回来来商议董事长寿辰的事。”


    那就说小妹在家。宋清礼点了头说他下午回去,晚上留在家吃晚饭。


    酒吧外,七月的夜风穿过酒吧街,掀起一股又一股燥热的浪潮,霓虹灯闪烁,河水荡漾,远处躁动的鼓点隐隐回荡。


    “宋清礼,你放开我!”


    孟知的双腿离了地,被男人抱着出了酒吧。


    那可不是什么温柔的公主抱,准确的形容,那是将她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扛出去的。


    孟知比较瘦,肋骨硌在男人肩上,硌得生疼,脑袋倒垂,血液上涌,双手使了全力拼命拍打宋清礼。


    宋清礼却不痛不痒,一双大长腿,步调迈得四平八稳,扛着人的背影肩宽背直,纹丝不乱。


    江溪月想追上去,被傅若瑜拦住,其他几个跟着一起来酒吧的人也集体怔在原地,连方雨柔也目瞪口呆。


    还是李唯最机灵,最后一个进酒吧,一眼瞅清楚情况,又第一个跑出去,上停车场开车去了。


    街道路口,宋清礼将人放到地上,孟知站不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宋清礼长臂一伸,将她兜进怀里。


    孟知酒精上头,脑壳轰隆隆地眩晕,又被粗暴地扛一路,扛得她胃里难受,肋骨小腿浑身疼。


    她头重脚轻失了力气,气息袅袅地靠在男人身上,低低骂了一句。


    宋清礼听见,搂着她的双臂在她后背又发了更狠的力道,将她收紧在怀里。


    他低头,捏住她的一只手腕,将她的掌心打开,贴在自己的腰腹上,语气冷沉:


    “半个月没见,想我想疯了?”


    “找替代品?”


    “嗯?”京市下了点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车窗前,将车水马龙的景色模糊成一团迷离的光泽。


    霓虹灯光与雨丝交织,一辆黑色大G在密集的街道里龟速前行,驾驶座的男人堵得有点不耐烦,轻啧了声,开了前座的阅读灯打算找根烟抽。


    灯一打开,暗色的车内蓦地被暖黄色的光打亮,后座的女人被微弱的灯光洇得轻吟一声,掖了掖身上米色的兔毛毯,开口时声音还有点沙哑。


    “到了?”


    “刚下高架,看样子还得堵一会儿。”


    陈帆应了声,见孟知醒了,也放弃了找烟的动作,干脆直起身和她聊起来。


    “怎么想到这时候来市中心?”


    “说了,和朋友有约。”


    车里有些闷,放的香薰是陈帆一向喜欢的某个品牌的特调玫瑰,孟知以为闻了这么久怎样也该习惯,谁曾想即使到现在仍是被那里面的人工香精熏得够呛。


    “有时候真怀疑你前女友是因为你的品味和你分手的。”


    她被那灯晃得半懵半醒,嘴上算不上客气,陈帆听得太阳穴突突,从后视镜打量起孟知蔫蔫的神情,火气又很快消下去。


    “昨天没睡好?从上我车睡到现在了。”


    “唔算是。”


    孟知从毯子里伸出纤细的食指轻揉了揉太阳穴,打开了车窗。


    十一月,有些凉的冷雨顺着车窗的缝隙飘到她精致小巧的脸上,还有些顺着她白皙脆弱的脖颈晃悠进了单薄的衣领,她也不在意,伸出车窗把眼睛闭上,任由那薄雾一样的湿润划过眉眼浸入嘴角。


    京市的堵车潮一来,管你是mini cooper还是大G都得规规矩矩堵上个把小时,非机动车道上的老大爷轮椅都比机动车快。


    陈帆隔壁的车道停着辆红色的保时捷轿跑,里面坐着两个一眼二代的公子哥,堵车无聊,正推搡开玩笑呢,一人突然透过车窗看到什么,眼睛都直了。


    “我去”


    “干嘛?被我掌懵了?”


    另外那人还想逗趣,就见同伴一巴掌呼过来,压自己脸到座椅靠背上。


    “仙女啊”


    “不是魏登,你是不是有毛——”


    葛峰被魏登惹毛了,正要凑过去揪他耳朵,余光顺着他眼神望去,一下止住了话头。


    月白如昼,女人轻轻探出身子,半倚在缓缓行驶的车窗边,细雨如丝,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再沿着她精致的轮廓缓缓滑落,最终隐入锁骨间那抹不经意的阴影中,在她瓷白透亮的肌肤勾勒出清新脱俗的线条。


    她的容颜未经脂粉雕饰,鼻尖挺翘,唇色红润,眼眸清澈如水,荡漾起汤汤涟漪,睫毛上挂着晶莹的雨珠,随着她的眨动星光沉浮,宛若清水芙蓉,自带浑然天成之美。


    葛峰只觉得自己心脏狂澜,就见女人那双淡眸轻轻一瞥,就和他对了个正着——


    他清了清嗓子,掂量着面前美女的难追程度,正准备出口搭讪。


    “小知,下雨天看什么呢。”


    前座传来男人的声音听不真切,孟知笑了声。


    “乐子。”


    女人的声音如脸般清丽动人,说出的话却不留情面。


    葛峰的脸一僵,就看见女人伸出莹如玉葱的指甲,轻轻往潋滟的唇角一点,细嫩的皮肉微微陷进去,清雅的眉眼闪过一丝促狭,随即毫不留情地关上了车窗。


    “”


    耳边魏登的嘲笑和车后的喇叭声一样刺耳,葛峰伸出手用力擦了擦嘴角。


    是霄云里声色犬马下残留的嫣红唇印。


    大G龟速过了十字路口,看到绿灯闪着黄光,原来是市中心主干道发生了处交通事故,绕过那段,交通顺畅不少。


    陈帆也顺带着眉头松开,指关节敲击着方向盘,视线透过后视镜望向孟知,和她闲聊。


    “京市的富二代也就那样,十年前我来这打拼,求爷爷告奶奶的,谁能想到就是为了见这种货色。”


    陈帆搞艺术经纪这方面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五年前靠着钢琴天后尚云宁环球巡演赚得盆满钵满,这会儿答应带孟知这个钢琴新秀,多半也是看在她老师的面子上。


    经验多了,人就容易靠经验判断是非,许是这行业起步太辛苦,如今苦尽甘来就记起了初创时期的仇来,孟知没顺着说,只是专心打字。


    【六六】:宝儿你来了吗?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孟知】:有点堵车,还有一公里就到。


    【六六】:那我下楼等你!


    孟知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片刻,正想回不用了,蓦地发现有一条未读的信息被排挤在了公众号广告的下面。


    眼皮倏忽一跳,大G的引擎已经停了下来,陈帆嚯了一声,打开车门,目光从上到下打量起眼前的酒店,最终停留在正中央金光闪闪的“云鹤楼”几个大字,还是没忍住问。


    “小知,你这朋友是土豪啊?”


    云鹤楼,京市出了名烧钱的高档会所餐厅,一共九层,按会员等级预定雅间,从下往上难度逐级递增,传闻俯瞰市中心的第九层消费门槛到了千万级。


    朋友不是土豪,朋友的老公是。


    京林艺中和孟知同班的班花订了婚,订婚对象正好是街对面出了名的京市私立高中出来的,妥妥的京圈公子哥,自然得选在像样的地方请双方的高中同学吃一顿。


    孟知下了车,转头看到在大门口朝她挥手的吴嘉宜,和陈帆道别后,吴嘉宜冲了上来挽住她的胳膊。


    “小知,”她八卦的目光望着扬长离去的大G,“刚刚那个是谁啊?”


    “我的经纪人,一年前在佛罗伦萨的沙龙音乐会就是他帮我组织的。”


    “还以为你有情况呢,”吴嘉宜吐了吐舌头,左右看了眼没认识的人,凑到她耳边轻声抱怨,“那帮人又开始了,我不习惯,找机会出来透透气。”


    京林艺中和京府国际就隔着一条街,一个是盛产美女的艺术院校,一个是闻名京市的富二代聚集地,高中就厮混在一起的不少。


    如今趁着这个机会,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里面上演着怎样调风弄月的戏码。


    孟知向来不喜参与这些,高中时期就离街对面那帮公子哥远远的,现在过来,也是尤子晴当时和她有些交情,没必要和高中一样端得事不关己的样子。


    两人说着话,一楼的门童就迎上来,引着她们穿过一片闲云清鹤的装潢,尽头是两座金相玉映的电梯。


    进了电梯,有专人帮她们按上八楼的按钮,“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礼仪小姐早已等在门口,引着她们去尤子晴订的雅间,名唤“桃花源”。


    一打开门,就看到镶在墙面上的玉饰金碧,正中间有两大圆桌,人却没有几个呆在自己座位上的。


    犬马声色中衣香鬓影浮荡,轻盈的调笑声拥着举盏碰杯的清脆响声一道让人沉醉。


    孟知知了眉,刻意低点头,仍是架不住周遭人意欲窥视的打探。


    她将手里的礼物给了女主人,尤子晴也喝得有些醉了,馥郁香水混着酒意,凑到她耳边道。


    “还以为你不会来。”


    孟知没多解释,脸上漾起星点笑意:“订婚快乐。”


    “唉,只是订婚,还没结呢。”


    尤子晴的眼神扫过歌台上几个随着舞曲摇曳的歌星,再落在角落和男人相谈甚欢一身名牌的闺秀,仍然笑得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不过,等真的成了孙太太,一切都值了。”


    尤子晴的订婚对象孙文荣,家里是最早做物联网生意的那批,近几年行情好,从里面捞了不少金,成了这行业的地头蛇,身价蹭蹭往上涨。


    他对尤子晴也算名分金钱都舍得给,像眼下这种情况,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已经算好的,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孟知没搭话,端着杯橙汁找了处还算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吴嘉宜也不习惯这种场面,挨着她旁边吃瓜——


    一边往垃圾桶里吐籽一边望着那些风流旖旎评价。


    “那个太瘦了,手臂和竹竿一样。”


    “那个脸上整的痕迹也太明显了,哪家医院做的?我要避雷。”


    “那个还行,是不是前段时间拍电视剧出圈的女二号”


    “那个——”


    “诶?那个怎么往外面走?啊?怎么还故意摔倒了???”


    砰。


    玻璃杯砸向地面的尖锐声吞没吴嘉宜的最后一个尾音,一瞬间,雅间里本就趁波逐浪的目光齐齐朝门口望去。


    “对对不起,先生。”


    诱人垂怜的纤细嗓音,生怕稍大声些就吹跑似的娇柔。


    大门中央的女人身材窈窕,纤细的腰身连带着手中的红酒一同摔倒在地。


    柔刚并济的眼神在她眼中打湿成引诱的雨,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我会把衬衫赔给您的,无论多少价钱。”


    浮光掠影,纸醉金迷,又是一场良子佳人的好戏。


    孟知垂眸懒得瞥,眼底满是无趣。


    “可怜。”


    她正欲起身,却听得门外的青年慢悠悠开口。


    他声线懒散,尾音拖得微微上扬,带着点钓,听得人耳骨发热。


    身影不着痕迹地顿住,孟知睫尾微颤,清眸下意识瞥向门口。


    大门不窄,那女人已占据了大半视清,被她视为目标的男人只能窥得一隅。


    恰逢雅间内扑朔迷离的交织灯光转至门前,照亮他手背上蓬勃交错的青筋。


    袖口微微挽起,露出起伏的劲瘦臂肌,不是白皙极致的肤色,而是极为健康的小麦色,小臂薄肌下静脉血管微微鼓起,盘踞延伸至掌骨。


    他微微蹲下膝盖,指尖就这么懒洋洋地一点,食指上戴的一枚银戒在灯光漫射中闪起冷硬的光。


    女人以为他想拉自己,只是刚伸出手,青年低笑了声,连停顿都懒得,指腹径直往下,轻轻一沾地上猩红的酒液。


    “是瓶好酒呢。”


    可怜——


    是瓶好酒呢。


    赤渍从他指腹缓缓滑至指根,留下一道狭长晶亮的濡湿,宛若绵延山峦里起伏的绛色甘霖。


    重新直了身,一眼没看旁边的人。


    宋清礼长腿迈入包间的同一瞬间,先前的纵情酒色在顷刻间被一场簌簌骤雨浇得透彻,偌大的场子安静得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点歌机里的歌恰好切到下一首,情意绵绵的伴奏茕茕徜徉,暗昧的氛围灯刚好洒过门扉,下一秒洇过他修拓高挑的身躯,又陡然变亮。


    与聚会里心照不宣的西装革履背道而驰,一身宽松的黑衬衫松垮地穿在他身上,最上方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里头廓清明晰的锁骨。


    牛仔裤挡不住他笔直劲瘦的腿部线条,腰胯上系了根深色系皮带。


    他似是被那光晃得有些不耐烦了,又往前迈了一步,猝然间,深邃张扬的眉眼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与生俱来的桀逆就再也掩饰不住。


    优越的眉骨在眼眶投下暗色阴翳,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浸着些似笑非笑的散漫神态,像口淆着墨色的深井,看得人心莫名发慌。


    几滴溅到的红酒渍沾染在他高挺的鼻梁,不仅不违和,反而带着些诡谲的美感。


    感受到周围人的眼神,宋清礼依旧是一副倦怠模样,他的唇角天生有些上扬,某个角度像极了勾人的猫,鼻尖有颗小痣,伴随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笑细细牵动着。


    说出的话却是调笑里带着点冷,眼神不算客气地望向围簇中央的主人翁。


    “孙文荣,你请人请得挺广啊,专业碰瓷的都找来了。”


    总算知道男人在生什么气。


    孟知慌忙收手,却被强行摁住,腿一软,就要滑到地上去,也被男人牢牢箍住。


    仿佛粘了强力胶,揭不开。


    可是她的气还没生呢。


    她要怎么来着?


    脑子里一团浆糊,反应越来越迟钝。


    孟知完全低估了那杯起了一个茶名的鸡尾酒的烈度,也低估了宋清礼。


    汽车来了,宋清礼将她抱起,像塞一团棉花似的,塞进后座。


    一路疾驰,进小区,到车库。


    停稳之后,李唯从后视镜里朝后瞥了一眼,很有眼色地将车钥匙留下,另外开了一辆车离开了。


    劳斯莱斯的后座,两座位之间的扶手是固定的,起先孟知上了车,脑袋昏沉沉,蜷缩在座椅上就睡过去了。


    宋清礼看着他的姑娘蜷成虾米的样子,终于上来一点体谅。


    从另一头挪过来,弯腰屈腿,将她抱进了怀里,拿自己的胸膛给她当枕头,抱着让她睡。


    李唯临走前眼里的一幕,就是两人交叠在一块,姑娘长发披散,小鸟依人,男人坐姿慵懒,额头抵着额头,双手搂抱人的姿势宠溺又暧昧。


    车库门“咔咔”几声落下,偌大的空间昏暗静寂,几秒后,感应灯也熄灭了,黑暗涌来。


    宋清礼降下车窗,打开星空顶,顿时狭小的空间,仿佛时空转移进了浩瀚银河。


    头顶幽幽流沙,璀璨,梦幻,波光粼粼,偶尔有流星飞过,一刹那的惊艳。


    光芒落下来,投在姑娘脸颊上,绯红粉嫩的肌肤染了一层晶莹,樱花潋滟的红唇泛着水光,甜腻的酒气在呼吸间,隐隐飘散。


    宋清礼低下头,嗅着那丝香气,覆上薄唇,轻轻舔舐,原想品一品她喝了什么酒,可这一品,芬芳,辛烈。


    撬开牙关,长驱直入,只想要更多。


    孟知闭着眼,本能地抗拒,撇撇嘴,脸面往旁边一别。


    下一刻,她的下巴就被男人的修长手指捏住,口中的氧气,连同她浅细的嘤咛一同被掠夺。


    孟知猛地惊醒,胡乱挣扎了下。


    “宋清礼。”


    她叫了声他的名字,想推开他,可用力过猛,自己的上半身失去平衡,人直往后仰。


    在差点摔下去的时候,她又本能地揪住男人的脖颈。


    “嘶——”


    宋清礼吃痛,轻哼了一声,冷白的肌肤上,蓦然一道锋利的指甲印。


    流星闪过,红的刺眼。


    孟知顿觉不妙,推开车门,直接从男人身上往下跳。


    可她怎么可能是男人的对手?


    宋清礼从后面掐住她的腰,等不及回到车上,吊带裙上的缠枝小花已经被撕裂。


    “宋清礼,你疯了。”


    “你逼的。”


    扶手箱里有备用的安全套,宋清礼拿上,直接用牙齿咬开。


    “你禽兽。”


    “我要再不办你,就是禽兽不如。”


    未婚先孕,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一件大事,但在宋家仍然是一桩丑闻,犹如宋家大小姐宋语程。


    她也曾以此手段逼婚宋庆荣,时至今日,最小的女儿又来一遍,可想而知晚上宋园的风波。


    孟知瞪大眼睛,怪不得宋清音要这么快和陈晨结婚,怪不得宋家不介意陈晨这个人之前的浪荡,原来是因为宋清音的肚子等不得了。


    同时,她也明白了宋清音为什么要对付她。


    不过是因为,她见不得陈晨受委屈,因为陈晨是她的准丈夫,更是将来孩子的爸爸。


    她怎么能忍受陈晨受气?


    “我见。”孟知想了好一会儿,最后道,她对宋清礼笑,“他们都不怕见我这个受害者,我为什么要避开?”


    第 59 章   周一见


    道歉的地点和时间由孟知来挑,孟知不想拖着,便选了第二天的晚上。地址就在公司附近的一个中式餐厅里,她正好下班就直接过去,谈完就走。


    宋清礼负责带话,很快那两人就同意了,他们实在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宋清礼说爸爸不同意他们俩结婚,但是清音坚持要嫁,把爸爸气坏了,最后爸爸说嫁也可以,嫁出去就什么都不给她了。


    孟知闻言一惊,这个惩罚太重了,比孟知以为的还要重。


    可不,他的爱就是这样,简单,粗暴,没有道理可讲。


    房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闻着气息,孟知就知道是谁。


    她在床上动了动,宋清礼走到床边,伸手捻开床头灯,俯低身,摸了摸她的脸:“醒了?”


    孟知懒懒地“嗯”了声。


    适应光线,抬眼看见男人一身衬衣西服,衣冠楚楚,连领带打得都一丝不苟。


    对比披头散发神情厌厌的她,简直不是人。


    昨晚和她一起放纵狂野的人,不是他?


    “起床吗?”水流声潺潺,伴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孟知见他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不由有些急了。


    她暂时压下纷繁的心思,转过头直勾勾望进他的眼睛,掐他腰的力度又大了些,语气却放软。


    “你答应过我的。”


    声音融化在洋洋盈耳的淙淙声中,也渐渐浸满了微妙的湿意。


    这回宋清礼总算有了点反应,他轻笑一声,微微低头,鼻尖小痣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液体,不知是刚刚不小心弄到的水珠还是别的什么。


    “原来你的记性也不是那么差,”无动于衷者歪了歪头,手上束缚的力道减轻了些,话锋一转:“那么我问你的问题呢。”


    他家,还是——


    这里。


    孟知眨了眨眼,才发觉自己的小聪明早已被他看穿。


    可昨天明明都弄到那么晚了,这人精力是怎么做到这么旺盛的。


    心里仍不愿向他妥协,奈何眼前人大有她不回答就不放人的架势,眼看门外的玩笑声恍若近在咫尺


    孟知情急之下提出缓兵之计。


    “我家好不好?”


    孟知的房子在郊区,离市中心远得很,她本以为这样说宋清礼就不会答应。


    谁知青年轻挑眉峰,方才唇角的冷意竟淡了些,一个懒散至极的好字落入孟知耳骨。


    一瞬间,她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时间容不得她思索,最前面的女生已经走过了转角,孟知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低头压在宋清礼的胸膛处——


    “您好,前方卫生间正在维修哦,各位可以去东南角的另一处。”


    不知何时守在门口的服务生拦住了女生的去路,后者相互看两眼,说说笑笑去了另一边。


    脚步声泯没在水声中,孟知后知后觉被宋清礼摆了一道。


    眼里的湿意几乎是一瞬间收回,纤细指腹关上水龙头,稍稍一挣脱,脚尖总算触了地。


    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孟知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离开时,身后传来青年沉缓的笑意,她想起适才自己亲口说出的那句“我家”,双颊开始隐隐发烫。


    真是越来越疯了。


    宋清礼这个人。


    孟知在桃花源门口多站了会儿,打开手机仔细检查完脸上没有奇怪的印记后,才走到原先的位置上。


    尤子晴在高中时就是社交能手,几乎把本班和京府国际那几个班的人都混了个熟,孟知回来时,她正开了瓶刚递上来的唐培里侬,倒了小半杯在手掌中轻轻摇晃,靠在孙文荣怀里聊五年前两校之间的趣事。


    “当时国际管得不严,艺中可恨不得在我们每人身上安摄像头,我和文荣约会都得躲个两条街,生怕被那个姓徐的年级主任发现。”


    “哦,我知道她!”旁边有个叫瞿铃的女同学附和道,“她可怕得很,每次中午都会在小树林和校外小吃街转一圈,走路都没声音的,听说一旦被抓到别说第二天了,当天下午就直接把家长叫过来了。”


    “不会吧,这么恐怖?”沈宥婷停下手里摆弄刀叉的动作,撇了撇嘴,转头望向一旁的凌知维,“我有点忘了,我们当时老师有管吗?”


    “别说约会了,翘课都没事,只要期末成绩好,”凌知维摊手,“清爷高三的时候不是每周三下午都会翘两节课,Lilith也从没说过他什么。”


    “哦,我想起来了,”沈宥婷微微眯眼,回忆起什么,“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凌知维摸了摸左耳处冰凉的耳钉,视线忽地望向坐下没说几句话的孟知身上:“孟知呢,高中有没有谈过——”


    “在聊什么呢。”


    沉冽的男声伴随着拉开椅子的声音在凌知维左手边响起,后者睇了眼旁边拓拔的侧影,刚要开口,被尤子晴抢了先。


    “高中那些风花雪月呗。”


    她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番坐姿随意的青年,又转头替孟知回答凌知维的问题。


    “小知那段时间为了佛音(佛罗伦萨音乐学院)在准备意语B2,哪有时间谈恋爱呀。”


    她观察着凌知维的神色,刻意顿了顿,倏然朝孟知甜甜地笑开。


    “就算是现在,我好像也没听过小知交了男朋友呢。”


    眼皮溘然一跳,孟知不知话头怎么就引到了自己,抬头一望,就见尤子晴兴致勃勃的目光如狼似虎,恨不得把“抓住机会,拿下钻石王老五”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她心里明白尤子晴的意思,虽然对这事不感冒,甚至称得上刻意回避,但也不好当场拂了她的面子,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灯光倾泻,众人又聊了会儿,凌知维拿起手机,提议桌上刚认识的人都互相加个微信。


    这桌本就是京府国际的人多一些,凌知维的心思在场人心领神会,也没人戳破,趁着热闹的氛围挨个加着微信。


    孟知思索了一会儿没找到理由拒绝,辄打开手机依次扫了凌知维和沈宥婷的微信,顺其自然地保持着“扫一扫”的界面,想扫下一个人的微信二维码——


    却在手机只扫到几段修长有力的指骨时遽然顿住。


    周遭的喧腾声不知何时消了许多,孟知望了眼邻近,才发现许多人都没有宋清礼的微信,却也不敢贸然上前,自己反倒成了第一个人。


    “”


    手机都伸了出去,现在缩回去未免太突兀,但要真扫上去,旁边的人稍微扫一眼就能发现两人早就加了好友的事实。


    真是,难办。


    想到这里,孟知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原本清冷的眼梢多了几分栩栩的鲜活,宛若乱琼碎玉砸入湖心,漾起丝丝潋滟涟漪。


    宋清礼离她咫尺,自然将她眉宇间绽露的情绪尽收眼底,喉结不自觉微动,表面仍是一副意慵心懒的劲儿,伸出匀称指节,漠然地将孟知递过来的手机推远了些。


    “我没有微信。”


    “”


    这借口未免也太敷衍了些。


    身旁的人看在眼里,不免唏嘘这样的美人都加不了宋清礼的微信,再低头看看自己,默默地把拿在手里的手机又放了回去。


    凌知维和沈宥婷相比之下就冷静许多,一副“这人果然还是老样子”的表情,拍了拍孟知的肩以表安慰,却发现她身体都僵了,只当她第一次被人这样果断地回绝下不来台——


    殊不知晦暗光线下,只有孟知一人捕捉到了宋清礼低头望她时,眼中掠过的极具侵略性的促狭笑意。


    电光火石间,孟知的心脏也随着他狡黠的眸光,漏跳了半拍。


    那双眼睛分明是在说——


    现在欠的,晚上都是要还的。


    漏尽更阑,这场阔别许久后的同学聚会终于到了尾声,孙文荣喝得多了撒手不管,徒留尤子晴一人尽地主之谊将客人送到了云鹤楼大门口。


    孟知见她忍着醉意四处张罗的样子实在辛苦,一手搂住烂醉如泥放声高歌的吴嘉宜,一手拍了拍她的肩,示意自己先送吴嘉宜回家。


    “好的,辛苦你了。”尤子晴一脸的不好意思,拿起手机打开打车软件,“我帮你们打车吧。”


    “不用,她家就在附近,我直接把她送回去。”


    孟知这话也不全是客气。


    她这次饭局没喝酒,意识比较清醒,自己送吴嘉宜到家相对更放心,加上京市中心实在拥堵,真要打车可能还不如走那几步路快。


    在尤子晴的再三叮嘱下,孟知一手勾起醉鬼的脖子,一手和身后认识的同学道了别,任重道远地踏入了茫茫夜色里。


    清丽背影融于簌簌雨夜,宽松的外套依旧挡不住窈窕的身姿,皤白裙摆在夜静更阑里愈发粹美,衣尾勾勒出纤直的大腿形状,光是背影就足以漾得人心荡神驰。


    泊车的将车开了上来,宋清礼淡淡地收回视线,静等凌知维抽完烟。


    烟蒂微涩的气味弥漫在夜色里又被细雨迅速冲刷干净,凌知维掐了烟头,转头望向支着长腿随意靠在车边也格外撩人的青年,随口问了句。


    “今儿怎么没喝酒?”


    睨了凌知维一眼,宋清礼打开布加迪的车门,坐上了主驾驶。


    “喝酒误事。”


    “呦,”凌知维调笑,“搞得你后半夜有多重要的事似的。”


    宋清礼没应,车里安静下来,徒有雨珠滚落在前窗又被雨刮器扫去的淅沥声。


    凌知维靠在副座上,突然想到什么,问他。


    “你觉得那个叫孟知的怎么样?”


    “谁?”


    兴许雨声太大,宋清礼眯了眯眼,没听清似的,凌知维只好再说一遍。


    “就那个今晚坐你对面的女孩,眉眼淡淡的,有点高冷,我还没试过这一款——”


    说到一半,他的语气里染了些调笑:“说起来宋清礼真有你的,那么漂亮的人连个微信都不给加,有时候真他妈怀疑你喜欢女人吗?”


    话刚坠地,黑色布加迪猛地靠边减速,幸好凌知维系了安全带,否则脑壳铁定撞到前窗玻璃上。


    “自己滚回去。”


    “你丫跟我开玩笑呢?外面在下雨!”


    “后备箱有伞。”


    凌知维瞪大眼睛,见宋清礼一点没有插科打诨的意思,只得骂骂咧咧地走出车门,结果手刚碰到后备箱的盖上,黑色布加迪就一骑绝尘,车尾灯都看不见了。


    “”


    至于吗???


    以前也不是没打趣他,没见这么玩不起啊。


    凌知维低骂了几声,又望了眼愈发凶猛的雨势,只得躲在树下给家里的管家打电话。


    雨帘从夜幕中倾泻而下,落在伞骨上,发出清脆的噼里啪啦响声。


    孟知送吴嘉宜回家之后,特意在她家里呆了会儿,一方面是为了躲雨,一方面也是为了拖时间。


    她大学出国后就不怎么回京市,就在长云区的一处老小区里租了个一室一厅以备不时之需。


    老小区建得有些年份,室外的漆一半都脱落,内里也只有楼梯没有电梯,老旧的灯泡摇摇晃晃,刺得人眼睛疼。


    孟知租的房子在最高层六楼,不知是不是今晚社交消耗了太多能量,她爬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粗略扫了一眼,门口没人,孟知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她今天特地拖到后半夜才回来,想来那大少爷也没耐心等她那么长时间。


    又或许,她的计谋奏了效,他觉得她家太破太偏,当时只是随意应和,根本没想过来。


    这样想着,一直绷紧的神经倏然松懈下来,孟知从旁边的发财树盆栽下找出钥匙,打开门,里面一片漆黑,空气中有股许久没人居住的冷淡味道。


    孟知上星期刚从佛罗伦萨回国,在尚姨那住了几天想回来,昨天就被宋清礼逮住做到了凌晨,今晚算是她半年里第一次回这里。


    她不在时有请阿姨每月打扫,故门外发财树长青,进去时也备好了一次性拖鞋,孟知摸着黑脱了高跟鞋换上拖鞋,在墙壁处寻找灯开关——


    触到的不是灯开关,而是一具火热有力的身躯。


    掌心被烫得一颤,孟知下意识抬腿自卫,却被青年精准地握住了脚踝,呈半包围式困在墙壁与胸膛之间。


    “你往哪踢呢?”


    带着揶揄的哂笑震得孟知胸口发热,青年那双勾人的眼睛在乌黑的阴晦里亮得出奇。


    孟知认出了宋清礼,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愈发警惕。


    两人的下半身周密地贴在一起,宋清礼自然也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变化。


    轻声微叹一声,那双烁眸却离她更近,孟知不可抑制地眨了眨眼睛,两人长而密的睫毛纠缠在一起,扫起点点痒意。


    “怜怜,”他撩人的嗓音在这种境况下愈发勾得人心慌,尾音晃了晃,带起些诱人失守的委屈,“我等你好久。”


    孟知的心尖不由自主的一颤,却不是被勾的,而是被吓的。


    宋清礼很少叫她名字,真要叫,也是连名带姓一起叫。


    叫她怜怜,从认识到现在只有两种情况。


    “不想。”


    “今天不上班?”


    “宋总,今天周末啊。”


    宋清礼轻轻笑了下,一只手探进被子里,身体压得更低,鸦睫垂落,含住她的红唇吮了一口。


    “吃了什么?”孟知从他口中尝到一丝香甜味。


    “蛋糕。”


    “哪来的?”


    “不是你买的吗?”


    孟知:“……”


    睁圆了眼睛,不可思议,“你捡的垃圾桶里的?”


    宋清礼不答,眸光暗下来,压住她的唇角辗转索吻。


    孟知莫名被取悦,昨晚被糟蹋掉的心意,意外收获到一个报复性的爽点。


    心里那点气,忽然之间烟消云散。


    她伸手搂过男人的脖颈,松开牙关,任他予取予求。


    床前细碎的灯影,将两人缠绵的影子,映在柔软的窗帘上,荡出波浪起伏的形状。


    纤纤手指勾在男人硬挺的衣领上,孟知轻声问:“今天要去哪?”


    “先回一趟宋家,然后出差。”


    “又出差?”孟知刚升起来的情绪瞬间又跌了下去,将人往外推。


    宋清礼黏上来,抱紧了,将她塞进自己怀里。


    孟知平躺在床上,对抗不了,只得放弃,不过脑海里想起一个人:“昨晚你爽我的约,就是为了赴方雨柔的约?”


    “乱说,昨晚就一普通应酬,我本想结束了就回来陪你,你倒好,跑去酒吧了。”


    “还怪我了?不是你和方雨柔搅合到一起去了吗?”


    “什么搅合?”宋清礼皱眉,薄唇咬上她的耳垂,“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手指作乱,加了力道,“把自己男朋友,和别的女人说成‘搅合到一起’合适吗?”


    孟知轻哼难耐,打开男人的手,不依不饶:“那她为什么来柏城?什么时候来的?”


    “我哪知道?”宋清礼神色不耐,“我昨晚到饭店的时候,她已经在那了,不信你问老傅。”


    “一张桌子那么多人,就你俩坐一块,还拍照,当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旁边原先不是她,是后来大家喝嗨了,旁边的人走开,她才过来的。她是拍了张照,那张照片拍的时候,我在和人喝酒,根本没注意。后来是老傅说了,我才知道,第一时间叫她删了。”


    “删了?”


    孟知将信将疑,抬手就要去摸手机,被宋清礼按住。


    男人扼住她手腕,置在她头顶,低下眉睫,声音低沉地喊她:“橙。”


    “我们从高中就认识了,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你怎么还不信任我?”


    孟知抬头,对上男人的眼,一双浅褐色的瞳仁干净澄澈,仿佛淡泊平静的湖,不沾一点杂质。


    以前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她带他回家见家长,奶奶那时候还健在,和她说:“这人凉薄,你如果和他在一起,将来的日子怕是要很辛苦。”


    她疑惑,怎么会呢?


    宋清礼对她很好啊。


    这些年过去,她才渐渐懂了奶奶的话。


    孟知反问男人:“那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不能给我安全感?”


    这双像湖泊一样的眼,吹不起一丝涟漪,什么都入不了他的心。


    “就因为我昨天没接你的电话?”男人重新压上来,柔声细语地哄,“我手机坏了,接不了电话,老是自动关机。”末了又找补,“我不是叫李唯给你打电话了?”


    “……”实属没想到,孟知语气凉凉,“宋大总裁的手机这么差啊?”


    “刚换了,以后随便你打。”


    孟知没作声,心情还在谷底,爬不起来。


    她想要的安全感,从来都不仅仅是接她的电话。


    男人自己也会说,他们从高中认识,到现在十三年了。


    这么多年,他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从年少懵懂的好感,到炽热滚烫的热恋,又一起熬过了拧巴别扭、互相折磨的磨合期。


    到现在,彼此对对方身上的每颗痣都几乎了如指掌,熟得像老夫老妻一样,可就是不是真夫妻。


    但是她却也不愿意让陈晨和宋清音两个什么代价也不付出,没事人一样过着富裕幸福的生活。


    走到停车场,孟知正要和宋清礼说刚刚自己的决定,自己的手机响了。她从小挎包里拿了出来,一看是妈妈打来的。


    她看了一眼宋清礼,宋清音对她点头,继续朝前走去开车。


    她等宋清礼走出一截才接起电话,她都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周丽英已经口气很冲地说;“孟知,我今天碰到你周阿姨,你猜她跟我说什么,说是周砚跟你缘分没到,太可惜了。你跟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没等孟知开口解释,周丽英已经继续道;“你行啊你,让你去和周砚逛一逛,你出去一趟就把人拒绝了,他到底有什么不好?你和我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我看你对那姓宋的还念念不忘,是不是?你贱不贱啊!”


    孟知握着手机愣在原地,脸色瞬间苍白下来。


    第 60 章   争执


    “你现在下班了吧,给我回家,我们好好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周丽英在电话命令道。


    宋清礼将车缓缓停到她的面前,都没看到孟知有反应,他不由打开车窗偏头出去看她。


    “怎么了?孟知?”宋清礼伸将手伸过去,在她面前挥了挥。


    直到这时,孟知才回过神,她乍一看到宋清礼出现在自己面前,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接着才想到回电话。


    房间复归平静,有种空虚感袭来,孟知排斥这种情绪。


    她立刻起床,洗漱,穿好衣服,进厨房,准备收拾昨晚的残局。


    谁知,入眼的流理台上整洁干净,亮的发光,别说那些锅碗瓢盆残羹油污,就连一滴水渍也没有。


    打开橱柜,各种锅具被擦洗的干干净净,一只只整齐摆放,好像她昨晚没用过似的,再拉开洗碗机,里面的碗碟也是整齐洁净,带着消毒烘洗的温度。


    低头看,垃圾桶也被清理过,套上了新的垃圾袋。


    就是沙发那儿的落地灯也被扶正了,玄关处被打碎的花瓶也被清理了,没有一片碎片。


    门铃响,是小区附近粥铺的送餐员,说是宋总订了餐。


    孟知开了门,餐桌上很快摆上一碗燕窝粥,和几碟小菜。


    喝上一口,滋味清甜。——两人至今没有结婚。


    孟知问:“你说有礼物给我的呢?”


    宋清礼眸光含笑:“我给你拿。”


    他双腿下到地上,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礼盒,原来他一早就放在这儿了,孟知没看见。


    宋清礼拿起,递给她。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溅落,宋清礼的喉口滚动了下。


    他总是能因为孟知的一些小动作感到无端燥热。


    还想再说什么,楼顶身影晃动,孟知条件反射后退了些。宋清礼察觉到孟知的异常,挑了眉,面不改色地直起身,挡住楼上看过来的视线。


    林云琼站在二楼包厢的门口,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青年的侧脸在水晶灯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紧邻着一层台阶,一身白裙的女人披着件单薄的外套背对着她,瘦削的背影有些眼熟,明明是最素净的颜色,却莫名觉得刺眼。


    好不容易绕过醉酒人群上楼的凌知维抬起头,望向楼梯间僵持的态势,极为热络熟练地开起玩笑。


    “都聚在这儿迎接我呢。”


    林云琼松懈了表情,很自然地接话。


    “凌知维,再晚点来,我和宥婷都把好酒喝光了。”


    “害,这话说的,喝呗,爷请客。”


    凌知维转头咦了声。


    “诶,孟知,宋清礼,你们怎么不上去?”


    “孟知?”


    话音刚落,却是林云琼轻柔地开口。她表情不见任何变化,依旧和煦地望向身穿白裙的女人,见她转过头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温柔地咯咯笑了。


    “我说呢,谁背影这么熟悉,原来是你。”


    三人走上二楼,孟知迎上林云琼绵和无害的视线,耳边是凌知维不可置信的声音。


    “不会吧,云琼。你认识孟知?”


    “嗯,何止是认识。”


    林云琼的眼神在孟知和宋清礼之间细微移动,最终随和地抚了抚自己额际的碎发,笑容温婉。


    她人生得白净,无论是肌肤还是身材是一眼就能看出精心调理过的精致,一颦一笑娉婷袅娜,说话的语调,嘴角上扬的弧度,让人想起精巧的宋画吴冶。


    标准的,落落大方的,无懈可击的大家闺秀。


    于是,就连和人拉近距离,都显得那么好施乐善。


    “我和孟知”


    “可是,很熟悉呢。”


    “很熟悉?”


    凌知维觉得新鲜,望完林云琼又望孟知。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孟知先开口。


    “不算熟,林小姐是我母亲在京市教课时的最后一位学生。”


    干净、客套,简切了当。


    既不会拂了林云琼的面子,又恰到好处地绕开她平易近人下的主导权。


    林云琼淡笑着望孟知,还想再说什么,被宋清礼打断。


    他几乎是一眼没望她,转头问凌知维。


    “打算在外面站多久?”


    凌知维只得硬着头皮:“害,那大家都进去,别给人家挡道了。”


    豪绰的包厢里陆离斑驳,凌知维订的这间主题包厢将房间设计成了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样式,最中央摆了一架价值不菲的玉白三角钢琴,四周都有金色的大小提琴作饰。


    牛皮沙发上,各路琼枝玉叶欢声笑语,投骰喝酒样样不落,洋烟洋酒撒了一地,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门被打开时,沈宥婷正在打台球,她收起球杆丢给一旁的服务生磨砂,呦了声算是招呼。


    “凌知维你终于来了,还以为你死外面了。”


    “咦?云琼你身后是”沈宥婷眨了眨眼睛,放肆的表情收知了些,“清老板也来了啊,还有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


    “孟知。”宋清礼开口。


    “哦,对,孟知。”她的脸上划过一抹稀奇,很快隐没,“记起来了,孙文荣未婚妻的高中同学,上次加了微信的。”


    这次的圈子比云鹤楼那次的还要狭,孟知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包厢里的人,有熟面孔,但没见过的也不少,其中有几个在政要新闻或是豪门八卦中瞥过一眼,大多都是三代从政的凤雏麟子。


    看来宋清礼他们上次赴孙文荣的宴,还真算是给足高中同学面子了。


    “刚到外面抽烟,正好碰着孟知在等人,就捎她上来等,”凌知维转头问这次宴会的主人公,“云琼,没关系吧?”


    林云琼笑:“当然没关系。”


    沈宥婷则皱了皱脸,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这小子只有对美女这么好心吧。


    “那孟知,你要坐哪?”


    她理所当然地把孟知当成了凌知维准备下手的目标,语气有些轻浮。


    孟知听出了沈宥婷口吻中的意思,垂眸勾起一抹轻笑:“反正也是无聊,和沈小姐打一局?”


    沈宥婷的表情微微一愣。


    缓缓地,她挑了眉,洒脱地应了句:“好啊。”


    凌知维本来也想凑热闹,奈何被一帮兄弟押着灌酒,本就是熟人局没什么避讳,很快喝得东南西北都找不着,耍起酒疯引得哄堂大笑。


    沈宥婷一开始只是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态,直到又一个彩球被孟知击入袋中,球袋晃动,表情显得微微凝重起来。


    “练过?”她嗓音依旧散漫稀疏,似是无意询问。


    孟知答得滴水不漏:“在佛罗伦萨的台球俱乐部里办过会员算吗。”


    沈宥婷表情缓和下来,又打中己方彩球一次,嗓音里掺了些笑意,不知道是对自己的打球感到满意还是对孟知的话。


    “当然。”


    孟知的心情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她的视线聚焦在宽阔的台球桌上,待到打完最后一个目标球,眼神不经意掠过落地窗外。


    风比方才还要大,吹得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悉数偏斜一边,有几片树叶绕了几个弯才落在台阶上,临艺演奏厅门口还是空空如也。


    内心焦急如同枯叶逢火,耳边是轩裳华胄们的谑浪笑闹。


    相较于讽刺,孟知感到更多的是无趣。


    她突然有些后悔来到这里,后悔不在台阶上继续坐着。


    “诶,我说清老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耳后蓦地传来男人打趣的话语,将孟知的思绪微微抽离。


    对这个人有些印象,是庆生酒业的公子哥,姓于。


    “我们云琼可刚从国外回来,这周六就要参加第一场合奏会了,来都来了,你没点表示?”


    “就是,清礼,云琼可是和我们一个院长大的妹妹,”有人顺着于明渡的话开始起哄,“为了离我们近点儿,都把京源那么好的场儿让出来搬到临艺了,你就不和大家伙看一眼?”


    “搬到临艺了?”有不知情的人笑道,“真的假的?就对面那又小又破的场地?”


    “是啊,临时调的,据说花了不少功夫。”


    “就那个馆儿要屁的功夫,他们家主子就是我兄弟。云琼,早找我啊,一句话的事。”


    林云琼浅笑着听那些话,眉眼间闪过一抹惬然,刚要开口,就听到砰的一声。


    决胜负的八号球,跃过台球桌,落在了地上。


    孟知胸膛还在轻微起伏着,望向方才被自己打出界的八号球,轻声说了句抱歉。


    服务生很快将八号球重新捡了回来,沈宥婷的视线轻轻滑过圆滑的球身,再徐缓看向孟知的方向,语气平缓。


    “我赢了。”


    孟知点头,承认得干脆:“是,你赢了。”


    沈宥婷拿起八号球转了转,直起身离开球桌前,添了句:“下次再来一局,别让我。”


    “”


    周围人的视线不紧不慢地盘桓在孟知身上,或打量或扫视,于明渡混于人群中嗤笑一声,开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咣当巨响。


    架杆上的几根台球杆被人用台球打倒在地,恰好砸碎了几瓶香槟红酒,木屑混着酒液黏连在地毯上,有根杆子还顺着引力滚到了于明渡的脚边。


    他被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想要骂回去,却在看清罪魁祸首的脸时顿了下。


    “宋清礼,你发什么神经。”


    “打出界而已,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宋清礼眉都懒得抬,淡淡瞥了眼地上倒成一片满目狼藉的碎渣玻璃,晃了晃手中的台球杆,和于明渡眼神对上,语气宋疏。


    “有问题?”


    怎么敢有问题。


    门外已经有大批服务员进来收拾残局,将地毯上的玻璃渣与木杆碎屑悉数荡除,幸好没砸到中央的三角钢琴,否则这间包厢就算是废了。


    原本兴致高涨的众人望着这样一副场景,顿时没了心情继续作乐。


    先前的起哄也不欢而散,在场的人只当宋清礼被众人说得烦了,弄折点东西当作警告。


    于是一个两个打了哈哈就过去,也没人再提宋清礼和林云琼之间的事。


    喧哗的包厢得了片刻的安宁,孟知却没有了再待在这里的念头。


    手机里是陈帆问她有没有等到人的消息,窗外是空无一人的演奏大厅。周六,临艺演奏厅,合奏会一切昭揭时,她一晚上的焦急溘然不免显得可笑。


    “孟知,你这是怎么了?”


    关切的柔和女声混着沉湎酒色朝她耳骨砸来,与孟知身上不谋而合的纯白,多的只是那层白下奢牌香水纷繁弥漫的气味,不由分说将她包裹起来。


    林云琼走来坐在她对面空闲的座位上,眼神有一瞬略过地上满地的碎屑,又移开。


    “刚刚在忙,没来得及和你叙旧,不好意思啦。”


    她朝着孟知歉意地笑了笑,唇红齿白,使人怜念纷生。


    “不过,你一向通情达理,一定能体谅我的,对不对?”


    不知是否是孟知的错觉,人群朝着中央更聚拢了些,显得她所在的地方越发荒凉。


    林云琼带着一身香花酒意,跨过满地碎渣访她孤身一人处,还真是善解人意。


    孟知对上她友善无害的眼神。那里碎光浮动,平和、安静、端庄,总之都是世间最拿得出手的东西汇聚在里面,那是她与生俱来的资本。


    望着这样的眼神,孟知笑了,伴随而来的是林云琼嘴角笑意的凝固。


    孟知:“当然。”


    她的语调,与她刚提起的通情达理如出一辙。可林云琼嘴角精雕细刻的弧度却好像僵硬了半分。


    “孟知,你真是变了不少。”


    林云琼弯起眼眸变成月亮模样,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


    “还以为你会和高中的时候一样呢。”


    包厢里的空调温度似乎被人打了下去,微凉的风吹过孟知的背脊,激起细末的冷颤,她听着林云琼软语温言的语调,却笑得更盛。


    “没有人会和高中时候一样啊,林小姐。”


    “至少,我不会停留在原地。”


    “”


    “聊什么呢?”


    蓦地,诡异凝滞的气氛被一声带着懒意的疑问刺破。


    宋清礼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疏慵的嗓音轻微上扬,目光却灼灼地划破周遭寒冽的空气,直勾勾望向靠窗的某一处。


    在宋清礼面前的桌上,是一只摔得只剩下瓶颈的威士忌酒瓶。


    一群人不知何时已经围在桌旁玩酒桌游戏很长时间。


    而现在,威士忌酒瓶的瓶口正好对向——


    孟知和林云琼之间。


    “指到云琼了啊,”沈宥婷坐在沙发侧,顺着宋清礼的注视,下意识望向更为熟悉的林云琼,“你选真心话还是——”


    “诶,你这人眼睛有问题?”喝醉了的凌知维嗤笑着打断她,“我看明明离孟知更近。”


    “”


    空气再次沉寂下来,周围人观察了会儿眼色,正想把说胡话的凌知维拖走,就听得旁边有道声音插了句——


    “嗯,是她更近。”


    又有个说胡话的了,明眼人都会选林云


    等等,刚刚谁说话了来着?


    周围人面面相觑了会儿,确定是宋清礼出声后,没人再出言制止。


    许是包厢里空气太过沉闷,倚靠在桌角的青年单手撑额,眼皮微微掀起,一双桃花眸单是滟滟地望向她,就让孟知感觉到有熊熊烈火从他瞥视的地方燎起。


    自额头,眼尾,鼻尖,最终落至——


    唇瓣。


    从淡薄的荧惑星火到势不可遏的燎原之势,在他眸中,只需须臾几秒。


    几乎是视线到达唇瓣的下一秒,她听到他疏倦堕沉的声音浅浅滑过耳侧。


    “孟小姐,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礼盒包装的很精致,红光闪闪,上面绑着金色绸带,打着漂亮的蝴蝶结。


    孟知看一眼,拢着被子坐起身:“你拆。”


    宋清礼勾了勾唇,侧身靠着她坐在床沿,礼盒捧在手上,修长手指轻轻一拉,解开蝴蝶结。


    随即,包装纸一层一层揭开。


    孟知期待的心,好像也被一层一层揭开,最后和红丝绒的盒子一起暴露空气中。


    她深深吸一口气,看着盒子被打开。


    一枚很大的鸽子血戒指映入眼帘。


    孟知轻轻“啊”了声,那戒指红的滴血,灯光下,像很多言情小说里描写的朱砂痣一样,一眼入心。


    两人之前为了结婚的事,一直打着拉锯战,明的暗的都说乏了,孟知打算给男人最后一次机会,于是在宋清礼上次出差走的时候,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直接说,要戒指。


    这会儿,戒指就在她面前。


    虽然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不过没关系,是戒指就好,是宋清礼送的就好。


    孟知眨了眨眼,眼底一片水亮,调整好呼吸,将右手递给男人。


    宋清礼偏头,额前发垂落,遮住了眉稍。


    他一只手握起她的手,另一只手托起戒指,将之缓缓推入姑娘的中指。


    尺寸刚刚好,不卡不松,是为她定做的。


    “真好看。”男人磁性的声音不吝赞美,握着她的手反复观摩,“就知道鸽子血最配你,不枉我挑了很久。”


    那手指白皙细嫩,如一截葱段,戴上红玉温润的戒指,就像清纯的姑娘头顶戴上了皇冠,变得高贵华丽。


    孟知有一刻愣神,定睛看着那戒指。


    突然电话响,是李唯打来的,说楼下车已经备好。


    宋清礼站起身,正了正领带,弯腰拉起姑娘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吻。


    说:“我走了,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


    孟知坐在床上,在男人转身时,冲他背影喊了声:


    “宋清礼。”


    “我们分手吧。”


    孟知坐在餐桌前,一手支额,一手握着调羹缓慢喝粥。


    右手中指上还戴着鸽子血戒指,怪沉的。


    她将之摘下来。


    宋清礼的IQ和EQ均在她之上,孟知从年少时就知道。


    那时候,两人拌嘴,她总是拌不赢,就算偶尔赢一回,也是宋清礼让她。


    就是学习上,孟知感觉自己日以继夜拼死拼活,洪荒之力都使上了,每次考试才勉强保住年级前十的位置,可宋清礼呢?


    上课睡觉,下课玩乐,有时候去他桌肚翻课本,翻出来的不是财经报,就是看不懂的股市柱形图。


    可他考试总能年级前五,最差也能第九,怎么都在她前面。


    这人怎么这样?


    他总是轻易地拿捏住她。


    而现在,她似乎更容易被他掌控了。


    就像昨晚的生日大餐,他知道自己辜负了她的心意,但他却没有用任何言语道歉或安慰,就这样默默地收拾了残局,吃掉她丢弃的蛋糕,临走还体贴地给她点了一份餐,用行动取悦她。


    这种取悦,分明击中了她的心灵,比任何言语更讨她欢心。


    再往深处想,无非是他太了解她,知道怎么哄她,拿捏她,掌控她。


    孟知忽然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因为这样的自己,好像被他宠着,其实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刀俎。


    就像每次她想提结婚,他就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带偏,将她的想法压下去,甚至话都不让她出口。


    他怎么那么本事?


    可是他为什么不想结婚?


    他不是全世界最爱她吗?


    街坊邻居看得过瘾,有个还嘴欠说“老孟你赶紧回家看着,别让周主任对孟知动手!”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婆上来拎住耳朵拖回家,“关你什么事啊,叫你八百回回家吃饭,聋了啊!”惹得周围人发出一阵笑声,再想回头和孟爸爸唠叨两句,孟爸爸早不见了人影。


    孟爸爸快速溜上楼,关上家门,刚想招呼母女两人,就听到孟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妈,一开始是我追的宋清礼,他和我结婚,是因为他家里催的急,所以想找个人糊弄家里,问我愿不愿意,我就答应了他。


    “我和他没有孩子,是因为我们家根本不是真正的夫妻,当然没有孩子。


    “我们离婚,是因为一开始说好的时间到了期。


    “这段失败的婚姻,都是我自找的,——因为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