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你喜欢滑冰吗?

作品:《芍药月季[花滑]

    说来也是倒霉催的。


    最近,语文老师鼓励大家买字典,用字典查阅不会的字词。


    叶绍瑶并没有这样做。


    她同桌是语文课代表,认识很多字,只要有拿不准的,问同桌就够了。


    所以直到期中考试,她连新华字典的封皮都没摸过。


    “同学们,为了提高大家对语文的学习兴趣,学校将在明天上午举行听说读写大赛,”老师说,“分为课文朗读和字词抢答两个环节,大家可以拿上字典学知识。”


    这不是最重磅的,重头戏在随后那句“获得前五名的同学免写周末作业”上。


    试问谁想写作业?


    奖品落在耳朵里掷地有声,像驱动器似的把叶绍瑶推回家,她在书柜里翻找了好一阵,才与字典完成首次会晤。


    真精致。


    蓝皮包装磨损了边角,封面有些脱线,上面烫金的“新华字典”四个大字只剩浅浅一道凹槽。


    她翻了一页又一页,兴致一直不减,到关灯睡觉时,还特意让出半个枕头,依依不舍地阖眼。


    梦里都是字典里的小字在打架。


    早上醒来,后脑勺被板砖似的硬物硌得酸痛,叶绍瑶想撑起身,脖子连带脑袋被钉在床上。


    挣扎无果,无法动弹的小姑娘呼喊着求助,泪珠挂在眼角:“妈妈,我被鬼压床了!”


    邵女士推开房门,带来照进客厅的日光,像披着铠甲的救世主,扶着脖子缓缓坐起。


    “说什么晦气话,”她呸呸两声,“把成厚的字典当枕头睡,你不落枕谁落枕。”


    叶绍瑶想回头猎杀罪魁祸首,还没起势,熟悉的僵硬感再度传来,痛得她吱哇乱叫。


    当事人捂着脖子暗自心谤:果然,学习是要遭报应的。


    总之,虽然受了些苦头,但因为滑冰课延到星期天,叶绍瑶并没有错过这个重要的日子。


    有多重要呢?


    她接过信息表掂了掂。


    轻如鸿毛的a4纸,却能成为很多学员人生路上的指示牌。


    这是参与省集训队的意向书。


    此前,体育总局分析花滑队伍的建设问题,认为运动员来源不够广泛,漏成筛子的选拔埋没了一批好苗子。


    现行制度无法保证优秀运动员进入国家队,也无法改善队内青黄不接的恶况。


    要解决这一问题,首先要开源,将选拔的年龄放宽,给面对升组的运动员提供展示平台。


    这得着眼于民间的大小俱乐部和体校。


    星期天的学生大多都是青年组和即将升组的少年组,正该是都灵冬奥会的备战主力军。


    俱乐部很重视。


    穆百川按应到人数提前印好意向书,方便了解学生训练方向,发到最后,却僧多粥少了。


    “怎么还少一张?”他拿起文件夹核对,确认没有漏掉。


    离专业集训还为时尚早的叶绍瑶忐忑,不会是她这不速之客占了雀巢?


    “教练,我应该还用不到这个意向书。”她举手。


    穆百川像才发现有这么个人似的,豁然开朗:“你这丫头,居然真敢今天来上课。”


    叶绍瑶腹诽,为什么这一页还没揭过去。


    漫长的开场白结束,穆百川收起和蔼,开始复盘上节课的内容。


    “告诉我,为什么你练了三节课的萨霍夫两周还是一塌糊涂?起跳时没有高度,技术环节模糊,你想给裁判看什么,乐子吗?”


    “还有你,loop两周落冰率达不到百分之五十,这还没算上周数不足和其他失误,光摔都摔了半成。”


    “你的起跳没大问题。但我想请教,怎么做到一百个跳跃有一百个旋转轴的?斜得千奇百怪。”


    “……”


    穆百川握着纸笔,一个个点评数落,被批评的对象埋着头倾听,好像对此习以为常。


    叶绍瑶置身事外却瞠目结舌。


    见到大世面了。


    穆教练对他们这群小屁孩就像扮家家酒似的,不是哄就是笑,偶尔严肃一回,也不及现在的五分之一。


    就这样,那群同学还偷偷叫他“穆阎王”。


    “叶绍瑶。”


    叶绍瑶属实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立马从瘫痪状态绷直全身。


    “你要是闲就去给我练半小时体能,去冯教练那待半小时再回来。”


    想一窥青年组雄风的叶绍瑶被无情赶走,默默溜去健身房。


    花滑运动员要想展现肢体美,没有长时间的舞蹈基本功是很难达到的。


    冰舞更看重这些。


    所以冯蒹葭的训练方式和穆教练不同,尤其是循序渐进的舞蹈课。


    三个小时的课程,她总会择出一半的时间锻炼气质和修养。


    叶绍瑶推开练功房的门,映入眼帘就是季林越下腰的场景。


    她没有学习舞蹈的经验,只觉得双手反握脚踝十分残忍,眯着眼睛不敢直视。


    好像自己的腰也幻痛了。


    冯教练被动静吸引,眼神锁定贴墙边走的叶绍瑶:“老穆把你赶下来练体能?”


    她依稀对这个女生有印象,几面之缘。


    巧的是,每次她都顶着两颊酡红。


    若非问过工作人员,她还以为是从高原上下来的姑娘。


    又一次隐身失败,叶绍瑶乖乖问候:“冯教练好。”


    冯蒹葭回头调整季林越和姚苑的动作,应付道:“我今天指导基本功,不练体能,你感兴趣也来试试?”


    那倒不是很感兴趣。


    “演杂技吗?会很疼吧。”她直勾勾地盯着耗腿的季林越,面目逐渐紧皱。


    冯蒹葭以为她在关心,回答说:“他柔韧度好着呢。”


    话音刚落,旁边的姚苑就憋不住哭:“为什么滑冰要上舞蹈课,我就是不想跳舞才学滑冰的。”


    更多的话被哭腔掩盖,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姚苑依旧穿着公主裙,但叶绍瑶总觉得,裙摆上的小花不艳丽了。


    ……


    在冯教练半好意半强硬的态度下,叶绍瑶留下来,壮烈地加入队伍。


    从开肩开始。


    “救命,痛痛痛!”


    很难想象,此后半个小时都得在呼痛中度过。


    “小孩的软开度和灵巧度都很高,你除了腰有些硬,压腿抻筋还是可以的。”


    一劫之后,冯教练金口玉言放她走,叶绍瑶几乎落荒而逃。


    在她心目中,季林越似乎又伟大了点。


    他居然能做完一系列挑战柔韧度的动作,还跟没事人一样。


    衬得她像被容嬷嬷上刑。


    “怎么做到的?”她问。


    季林越同样回到休息区,他刚结束陆训,翻着鞋包找护膝。


    “天赋?所以我被迫转了冰舞。”


    他学花滑的时间也不长,满打满算才三年。


    搬来岸北前,他也曾在其他训练中心待过,目前通过三级步法和自由滑。


    历任教练给予最多的评价,就是“舒展、悟性高,是学冰舞的料子”,父母也都听进去了,真带他拜师学冰舞。


    可国内冰舞基本还是起步状态,哪有遍地的冰舞教练。


    连唯一在国际上有些成绩的颜惠萍/金颂岳,也都是靠看录像带琢磨出来的。


    季先生曾打听过颜/金的去向。


    他们二人自退役后,就在首都体育局工作,现在没进体制,也不带学生。


    退而求其次,季先生让季林越拜冯/李为老师,顺带换了俱乐部。


    为方便训练,季家甚至告别小县城,举家搬到市中心。


    “为了学冰舞搬家,”叶绍瑶啃面包的嘴来不及合拢,下巴差点掉地上,“但冯教练也不止在这里任教,她经常去首都体校带集训队呢……对呀,要是你搬去北京,说不定能直接让颜姨出山。”


    穆教练跟她提起过颜惠萍。


    他们曾是一个省队出来的,至今是朋友。


    虽然说的不多,但句句是经典,她足以想象这个阿姨有多可爱。


    据说当年当着全球观众的面,做过踩着刀套找刀套的傻事。


    季林越并不高兴:“我爸也想让我去北京,最好能去体校。”


    “你真要当冰舞运动员吗?”她问。


    “是吧,”季林越给予肯定的回答,语气却不坚定,“但这是他的梦想,不是我的。”


    季先生幼时喜欢滑冰。


    八十年代的县城没有冰场,他去集市淘别人的旧冰鞋,就在湖面上自己琢磨。


    后来体工队的领导下乡选运动员,十个挑走了九个,季先生是剩下那一个。


    “真可惜。”


    “那些班子还劝他去打冰球,滑哪撞哪。”


    此后的经历不言而喻。


    儿时的梦想幻灭,自然将希冀寄托在孩子身上。


    这是季林越从出生就被赋予的使命。


    叶绍瑶想,她的爸爸妈妈和季先生一样,迫切希望她学个特长,最好能给他们争面子。


    她学习花滑也不过是双方都喜闻乐见的选择。


    好在她喜欢上了花滑。


    如果没有繁重的上冰任务的话。


    叶绍瑶递给季林越面包,问他:“那你呢,你喜欢滑冰吗?”


    旁边沉默良久。


    似乎把所有答案过了一遍,季林越才迟疑地回答:“喜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