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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芍药月季[花滑]

    第101章 我们的话已经冻结在这里。


    “虽然期末统考已经结束,但我们的课程还得继续。”


    不知道为什么,高中就是这么蛮横无理,从学期初的六点放学延迟到期末的九点半,熬到了考试结束,学校又说,还得补一个星期的课。


    寒假满打满算也没有一个月的时间,哪有这么压榨人的,五班的学生没人服气,但也没谁敢有大动作。


    班主任的话还没说完:“叶绍瑶,请你在大课间去一趟丘校长的办公室。”


    同学们有些惊讶,四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们只以为校长是个挂名呢,除了学校的大型活动,还没谁见过校长的真身。


    揣着忐忑,叶绍瑶还是捱到了大课间。


    “你就是叶绍瑶?”


    校长很和蔼,手里捧着一杯上好的竹叶青,有气泡断续上涌,有舒展的茶叶沉底,他吹了吹,茶汤的清香飘逸在古色古香的陈设之间。


    和一身西装好不相称。


    “校长好。”


    “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领导总喜欢这样,首先先把问题抛给对方。


    左右没有急事,叶绍瑶陪他打太极:“您找我一定是有要事相商。”


    校长点头:“事情的确挺大。”


    这个话题似乎还要持续很长时间,他邀请叶绍瑶坐在待客区。


    沙发是红木做的,每个位置都放上素色的蒲团,但蒲团也只是一堆干草,还是硌屁股。


    “是这样的,华夏很重视同学们‘德智体美’的全面发展*,所以学校也是教育的重要场所。


    “但是有些教育,光靠学校的安排是不够的,比如体育课,”校长问,“你们最近上了几节体育课?”


    原以为只是校长的个人演讲,没料到还有观众互动环节,叶绍瑶快速组织语言,老实说:“最近没见过体育老师。”


    不过不是什么体育老师被迫生病的戏码,他们老师最近有射箭比赛,是主动将体育课让出来的。


    但这已经足够校长借题发挥。


    “你看,你们这代孩子,已经很缺乏锻炼,所以为了鼓励更多学生重拾健康体魄,体育局和教育部拟举办一项比赛。”


    比赛的宣传册就钉在办公室的记事板上,一众白纸黑字的通告里,就数它花花绿绿最瞩目。


    全国第一届花样滑冰队列滑比赛,抬头的艺术字就占了小半张封面。


    “我们学校要参加这个?”叶绍瑶惊讶道。


    “因为是第一届,主办方担心报名的单位不够数,所以采取了邀请制,我们三中就在校队中学组里。”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再说,花滑是一项极考验脚下工夫的运动,举办比赛又哪里能鼓舞全国学生关注体育。


    叶绍瑶不敢苟同。


    校长还在给她戴高帽:“小叶啊,我知道你是这个项目的优秀人才,所以也想拜托你,帮三中完成这项任务。”


    一座五指山压下来,这话一出,躲也躲不掉了,叶绍瑶悄悄驼了背。


    压力山大。


    “可是我们学校,应该没有太多花滑运动员?”她试探问。


    校长对学生摸过底,答语信手拈来:“你还有一个参加过全国比赛的学姐,不过据说已经退役了。”


    “那我可以把她拉进来吗?”


    “你现在是学校花滑队的队长,这场比赛的参赛人员和节目都由你来决定。”


    叶绍瑶觉得特好笑,在来到办公室前,她还不知道三中有个什么花滑队。


    宣传册上要求每队参赛名额为十六人,可另有四名替补队员。


    也就是说,她要在三月比赛之前,给凭空出世的花滑队凑十九个人头。


    这都什么事啊。


    在校长的准许下,花滑队的招聘启示就明目张胆贴在校门上,风吹日晒都没摘下来。


    到了散学典礼那天,也只勉勉强强凑了七个人,还包括了她自己。


    不过也有值得高兴的事情,比如校长提到的那名学姐,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向琴琴。


    “琴琴,感谢你施以援手。”她捧着向琴琴的手欲哭无泪。


    向琴琴慨叹她的遭遇,搂着安慰:“同门一场,应该的。”


    不过她的功力退化许多,跳跃高度支撑不了任何三周跳,连阿克塞尔一周也豪气地丢了,应该是没有在私下练习过。


    寒假第一天,叶绍瑶就赶到冰场走马上任,校长在规则允许的前提下,帮她联系了外校,两家都凑不够人,刚好可以组个联队。


    不过对方真不守约,平白迟到了十分钟。


    “我们要不先练着?”有成员说。


    除了叶绍瑶和向琴琴,其他几位是组团来的,以前没什么基础,只是听说大众组的比赛不需要门槛,有胳膊有腿就行,在台上丢几分钟面,还能直接拉满下学期的体测成绩。


    节目的编曲是叶绍瑶早就考虑好的,找编舞老师需要成本,她直接将自己的自由滑节目改成了队列滑。


    不过有成员担心:“节奏好快。”


    “这些快节奏音乐反而是最好掌握节拍的。”向琴琴也是内行,她的解释颇有说服力。


    上午十一点是商场人最少的时候,冰场门口来了一大队人马,叽叽喳喳像进了闹市。


    前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关上闸门不让进,大嗓门男生的回答倒能听得一清二楚:“季林越说这时候是他们俱乐部的包冰时间啊。”


    叶绍瑶了然,原来是另一个校队到了,这该死的缘分,队友居然是结过梁子的实验中学。


    她走过去,有女生正亮出杀手锏,一米七几的高个,连撒娇都得蹲下半米:“姐姐,真的不可以进吗?”


    于会敏也很无奈:“你们人太多,会影响冰场的教学秩序。”


    三中的七个人还好说,两校加起来能抵一个连,看起来还是会把场子都拆掉的料。


    季林越在队伍最后,姗姗来迟。


    “季林越,你说怎么办?”有人问。


    怎么办?换场子呗。


    叶绍瑶怎么想都觉得亏,要早知道合作对象是季林越,她还能省下好大一笔票钱。


    人实中自带场子,还是能承办比赛的标准场。


    两队成功汇合摆驾实中,二十来人塞满了六辆出租车,一路上像婚车开道似的。


    主心骨得做一辆,去往郊区的路上,叶绍瑶还得拉着向琴琴和季林越商量节目的事。


    “没问题。”


    三中的队员都有舞蹈功底,顺动作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你那边怎么有那么多男生?”


    这根本不符合叶绍瑶对队列滑人员结构的认知。


    “他们都是组员携带的对象。”


    啊?就一个普普通通的训练,哪里犯得上拖家带口。


    不对,你们实中居然有这么多人违反校规。


    万事开头难,对于没有滑冰经验的人来说,上冰滑出第一步就是一个挑战。


    有实中的女生在门边踟蹰了十来分钟,始终扒着门边不肯进,几乎要哭出来:“我就说我有滑冰恐惧症吧。”


    “她为什么要报名?”叶绍瑶没眼看,问向旁边的季林越。


    “我们学校没人愿意来,所以校领导强制舞蹈生参加。”


    “你也是被强制的吧。”


    季林越眨了眨眼,没回答。


    都是为了应付差事的可怜人。


    一个下午过去,节目没什么进展,叶绍瑶给联队上了一堂心理辅导课,大家坐在冰场外,听得挺入迷。


    “小叶教练。”有女生举手。


    “你说。”


    “我们可不可以申请,上课时间严格按照《劳动法》的规定执行。”


    照她的话讲,每日陆地和冰上练习时间一共不得超过八小时,还得安排上法定假日和双休日。


    什么还没学,已经开始搬出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叶绍瑶语塞,艰难点头。


    反正下周末还有比赛和滑雪,给队员谋福利,也是放自己一马。


    ……


    亚冬会那段时间,国内滑协正在忙着举办十二冬花滑资格赛。


    对叶绍瑶来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拿到十二冬的参赛资格肯定不在话下。


    但她的表现又一次印证,自己正被瓶颈期卡得死死的,有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动弹不得的无力感。


    她开玩笑:“你猜,我还有多少退步空间?”


    自从发育关开始作祟,她就特意准备了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每一次比赛的小分表。


    纸张还带着机器和油墨的味道,上面的小字密密麻麻,印满无情的符号。


    一个用刃不清晰,一个跳跃降级,一个“fall”,一个小q缺周。只这一张表,称得上失误荟萃、符号开会。


    “你比我多一个‘fall’,我比你多了一个叹号,”叶绍瑶比较两张小分表,苦中作乐,“小季同志,你最近怎么一直和我比水平差。”


    季林越澄清:“摸底赛我还拿了第一。”


    两列火车正巧相向而过,巨大的吸引力让桌上的水杯不堪晃动滚落,旁边的季先生说着风凉话:“小子的下限越来越低,这场裁判抓得严,居然只给我拿了一百六十分,放进女单赛道都拿不上金牌。”


    这太言重了,叶先生赶紧劝:“老季,孩子还在。”


    “话当然得当面说,知耻才能后勇。”季先生抖着袖子,没觉得什么不对。


    两句句话扫了小辈的兴,季林越扣着帽子开始补眠,叶绍瑶坐在旁边,也闷闷的不想讲话。


    火车一路向东、向北,雪景之后连着下一片雪景,窗外除了依然灰扑扑的电线杆,连远处的高压线都银装素裹。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车厢里,有乘客的手机铃响起,周杰伦的《七里香》*顿时在每个人的嘴里传开。


    电话的主人打瞌睡,还得周围的大合唱叫醒他,因为到了最经典那一句,“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人人都接得上。


    叶绍瑶的MP3里一直装着这首歌。


    不过歌词讲的是她最爱的浓郁的夏天。


    不适合在万物凋零的冬天唱。


    ……


    有人说,当你像困难屈服的时候,其他困难也会随之降临。


    冰上的叶绍瑶屡战屡败,也依旧不妨碍穿上雪具的她迎来自己迈不过的第二道坎。


    别人握着滑雪杖从雪道的最高处滑下,半途还能躬身加速,她则在新手区小心翼翼地俯身滑行,从刚起步就和雪地亲密接触。


    她也算是悟出来了,上帝给她开了冰上运动的大门,于是毅然决然关上了雪上项目的窗。


    一点天赋都没给她留下。


    “走啊,绍瑶。”


    邵女士从一边滑下,又意犹未尽登上去往山顶的扶手电梯。


    叶绍瑶摆摆手:“太高了,我害怕。”


    她还是害怕从山顶俯瞰的感觉,所以每一次俯冲的背后,都是她亲自扛着滑雪板走上坡道,走到哪算哪。


    她安慰自己,人往高处走,这是真理。


    爬到半山腰得十几分钟,冲到山脚却只是不到一分钟的事,来回几次,叶绍瑶也就觉得没意思,好像换了个地方体能训练。


    她坐在雪道边缓气,抬眼欣赏千篇一律的雪景,这里的植被和姥姥家也没什么两样,还不如去看看传说中的天池。


    但他们没有这趟行程,叶绍瑶心道来得不值。


    有一对情侣从坡上滑下来,男生给女朋友展示着自己拿手的“落叶飘”,左右横滑,真像一片落在秋日的树叶。


    但狂风搅乱落叶的轨迹,一个失误,男生铲了叶绍瑶一身雪。


    女生一惊一乍忙着关心男朋友,男生也拍拍手目无二视,压根没看见自己的杰作。


    叶绍瑶有些郁闷,这钱还是花得值,虽然体验感极差,但气是受足了。


    她在雪地里打坐,嘴里念叨什么“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还是季林越把她从雪堆里捞起来。


    “圣诞节早过了。”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堆成雪人?”


    叶绍瑶仗着雪镜给她的安全感,抛了一记白眼过去,还能因为什么。


    然后是一个聊天局。


    两人靠边倚着雪场的铁丝网,偶尔扯一些不着五六的话。


    刚才的叶绍瑶似乎以问号结尾,可能是问晚饭吃些什么,可能是问接下来该去哪,季林越没回答,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问题已经打磨得很简单,他问出口:“叶绍瑶,你想过放弃女单吗?”


    “我没想过。”


    叶绍瑶回答得很干脆,从她走上冰场的那一刻,她就确定,自己的未来属于这里。


    她是不会退出的,她才十五岁,是即使遇到多大坎坷多大痛苦都可以站起来走出去的年纪。


    “我是说,”季林越有些犹豫,“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叶绍瑶没明白。


    “转项,和我一起。”


    她觉得有意思,干笑着:“你想转哪去?”


    “双人滑,或者冰舞。”


    叶绍瑶带着头盔,雪镜和防寒服将她遮掩得严实,她静静站在那里,季林越看不见她的任何表情。


    “这只是一个非常不成形的想法,你没必要……”回答。


    “好。”


    叶绍瑶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犹豫的他下定决心的最重要关卡。


    “什么?”


    女孩拉下挡事的领口:“我说我愿意。”


    雪道边有土地裸露,灌丛下的还长着一小片苔藓。


    她得收回那句话了,这里海拔两千多米,和她曾见到的风景都不一样。


    回到租赁区,室内的暖风扑面而来,叶绍瑶的头脑重新活泛,逐渐回过味来:“季林越,你不会是唬我吧?”


    季林越皱眉:“你知道这里多少度吗?”


    这她哪知道。


    这里已经有了苔原植被,气温大概比平原还要低个十摄氏度,叶绍瑶在心里算起数学题:“大概零下三十度?”


    季林越指了指室外温度计:“零下二十六摄氏度,我们的话已经冻结在这里,永远不会消失。”


    还挺严肃,叶绍瑶收回自己的玩笑语气,郑重应了声“好”。


    “但我想再努力一把,给我一个赛季的时间,我还是希望靠自己走出泥潭。”


    如果她真的无法靠自己,再去凭借他的力。


    待久了温室,叶绍瑶有些受不了刮起的冷风,在隔壁逛了会儿纪念品商店,空着两只手回来,她感慨,还是滑雪场的大厅最温暖。


    不过那家店的音乐特别耳熟,即使剥离了充斥着音乐的环境,她依旧能哼出几句:


    [阳光请回来身边,让我确信花朵只不过冬眠……]*


    尽管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孩子们,回程。”


    再路过商店,里面的已经切换成老掉牙的苦情歌,叶绍瑶没放心上。


    大概只是某家爱在门口挂大喇叭的店铺吧。


    第102章 “邵老师找你。”


    春节的余韵还没有过去,每处街灯下挂着灯笼和红旗,哪里都是阖家团圆的融融景象,连叶先生也休起长假,家里的“忙人”称号轮流转,这回转到叶绍瑶头上。


    “又要去冰场?”


    “没办法,快开学了。”叶绍瑶垂头丧气地蹬上雪地靴,从鞋柜上抄起钥匙,套在指圈上。


    这是实中冰场的钥匙。


    正月还没到元宵,除了三百六十五天都必须到岗的保安,实中的里里外外早走干净了,年前管理冰场的大姨赶着回乡下,看在已经眼熟他们的份上,给配了一把备用钥匙。


    叶绍瑶有初中部的校园卡,门禁不是问题。


    密集的日程不得不让她做起计划表,上午得补作业和训练,晚上得训练和补作业,下午则一直泡在冰场。


    邵女士问:“节目还没排完?”


    “排是排完了,但惨不忍睹。”


    集体项目,技术能力是一回事,团队的默契又是另一回事。他们现在既缺技术又缺默契。


    华夏对队列滑的比赛模式还在探索阶段,故而他们的节目侧重也很模糊,穿插了很多艺术类及转轴类技术,但大家基础不一,又互不熟悉,效果总不理想。


    向琴琴说:“我们都没学过队列滑,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算敷衍交差。


    关于队列滑,叶绍瑶也是个现学现卖的半吊水,她向俱乐部的前辈取了经,得到了衔接部分还得继续润色的建议。


    “开场琵琶扫弦的部分不够抓人。”半成品完成,叶绍瑶倒带观看录像带,始终不满意。


    有女生抱有异议:“还要改?”


    她们抱着不确定的方案在这儿盘旋了好几天,临到开学,被通知暂且无法定下终稿。


    距离比赛还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够我们再抠一抠细节,”叶绍瑶扶额,“琴琴,你的两周跳还在吧?”


    “当然。”


    季林越接过她打的队形草稿:“你想加跳跃衔接吗?这段扫弦的乐声是递减的,我们可以试试用三周、两周、一周跳的规律搭配。”


    “有创意,但好难实现。”


    在场有两周储备的,也就他们仨。


    向琴琴帮腔:“我觉得可行,有挺多女生在学你们跳Toeloop呢。”


    滑冰最需要的就是一鼓作气,别看有人在寒假之前还不敢上冰,现在已经敢小跳腾空了。


    叶绍瑶感叹,又是一个没有及时挖掘到自己天赋的人。


    这组衔接的最终方案敲定。


    前两声扫弦,由叶绍瑶和季林越跳出2A+1A+SEQ,第三声扫弦,由向琴琴从中破开两队,在center位跳后内点冰两周,随之泛起的余音则像湖水荡开的波纹,其他队员依次向两边跳1T变换队形。


    不仅有整军列队的气魄,还可以顺利接上后面的线状队列。


    在确保所有陆训万无一失后,叶绍瑶有了最紧迫的任务,给所有成员速成后外点冰一周。


    赛前最后两天,叶绍瑶在冰场待到了晚修下课,一看挂钟,成功打破自己创下的九点钟纪录。


    “三中小分队所有队员掌握1T计划成功!”她给季林越拨去电话。


    自打开学,每天抽空往返两校变得不太现实,叶绍瑶和季林越每天保持联系,各自监督各自小队的技术动作。


    那头的季林越叹了声气,字里行间透露着疲惫:“我这儿的人数是你的两倍。”


    “明天周六,我们中午就能到冀河省,小季教练可以在下午临时抱佛脚。”


    星期天就是队列滑比赛,全场以自由滑一场定胜负,没有绝地反击的余地。


    “其实我根本不抱期待。”


    叶绍瑶蹲在电话机旁,她对队伍的训练情况很有数。


    虽然被强制拉来的大家怨气冲天,但无不具有契约精神,没人自甘落后,一天的上冰时长能够抵学生运动员一周的冰时。


    连向琴琴也和她们开玩笑,说打完这一场仗,她们完全可以报一个大众组的赛事玩玩。


    可是硬性条件摆在那里,这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叶绍瑶只能求问心无愧,在自己的能力限度内做到极致。


    “明天得合乐,还要给突发状况预留缓冲时间,看来今天得熬到门禁了。”


    “十一点?”叶绍瑶哑声,这是什么拼命三郎。


    她刚创下的纪录还没过一遍凉水,就被某人轻轻地破掉了。


    比赛开始前一天,联队向火车站进发,临行前,队员特地给学校那尊孔夫子雕像献上贡品。


    “孔子还管这个?”向琴琴不解。


    比赛开始前一个小时,联队在体育馆外集合检录,比赛顺序单发到手里,叶绍瑶才知道同台竞技的对手有多大牌。


    不说那些能一流的校队,只提一嘴哈市铁路中学,他们可是各大花滑赛事开幕式的御用队伍,和花滑协会有深度合作的。


    只怪自己不知者无畏,还妄想从新颖的艺术编排另辟蹊径。


    “没关系,我们是来完成任务的,不是冲击奖牌来的。”


    这点倒提醒了叶绍瑶,参加的比赛多了,多多少少给自己养成了功利心,比赛不为夺第一?她没这么淡泊名利。


    “下面有请第三组参赛选手,哈市铁路中学队,节目选曲《一千零一夜》。”


    虽然是不入流的小比赛,但主办单位还给配了一位现场解说,即时点评那种,让全场的氛围更紧张一个档次。


    这何尝不是一种场外干扰。


    再专业的队伍也没受住解说的大加夸赞,开局有队员出现了平地摔倒。


    但瑕不掩瑜,经过状态调整后,余下的技术动作几乎毫无疑问地绿灯通过。


    叶绍瑶倚在门边,连连咋舌:“杀鸡焉用牛刀啊。”


    有哈市铁中珠玉在前,他们的表现如何已经不重要,她嘱咐说:“干完这一票,不论结果好坏,统统有赏。”


    丘校长走程序让财务处拨了两千块,供他们买车票做造型用的,不过她们自己动手省下一笔造型费,钱包里还剩下不少零钱。


    “下面有请第四组参赛选手,岸北市实中与三中联队,节目选曲《十面埋伏》。”


    叶绍瑶作为队长,举手示意可以开场。


    不知是她的豁达起了作用,还是大家本就是不为得失所影响的性格,曾料想的意外都没发生,每名成员的1T都过了关,交叉动作相安无事,一切顺风顺水。


    “48.86分,在三十八支队伍里排第十八,不错的成绩。”


    照校长的标准,这还算超额完成任务呢。


    不过对于叶绍瑶和季林越来说,这只是一场适应赛,一个月后,他们将在这里迎来赛季末的冠军赛。


    ……


    某个普通的晚上,季林越正在算数学题,电话接起,叶绍瑶直接兴师问罪:“季林越,你没给冯教练说过转项的打算?”


    季林越回答:“没有。”


    连申报的预告都没有,“那你为什么跳过了所有步骤,想直接找我做你搭档?”


    难怪,她只是在训练时的和冯教练提了一嘴,对方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直接训她个狗血淋头。


    冯蒹葭说她不懂得迎难而上,遇到困难只想着怎么逃避,叶绍瑶好憋屈。


    这顿骂该由他季林越来承受。


    训到最后,冯蒹葭还理智地给她说了双人滑的各种利弊,劝她不要意气用事,甚至搬出最直观的例子,容翡和张晨旭。


    当时的叶绍瑶有些犹疑:“即使转项,我想我应该也会优先考虑冰舞吧。”


    虽然她对冰舞还一窍不通,但对比双人滑,冰舞看着像是能让她多活十年的体育运动。


    队列滑之后,叶绍瑶就成了三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大家在平时的学习生活中听了太多真真假假,私底下都传开了。


    是她让学校的花滑队从无到有,也是她在队里亲力亲为,仅耗时两个月,就让名不见经传的花滑队走向了全国性质的赛场。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她本人姣好的容貌加持,获得上天眷顾的宠儿总是需要承受太多议论。


    并且,又不多时,在高一高二年级教学楼之间传开了一则绯闻——


    听说了吗,高一(5)班的叶绍瑶有对象了。


    不知道是谁首先放出的风声,不出半个月,学校的贴吧盖起了一百层高楼,从单纯刷火前留名到讨论话题中心的男主角是谁。


    叶绍瑶没有手机,贴吧软件还是曾云开倾情提供。


    她浏览了好几个风言风语的帖子,说得有鼻子有脸,遂怒而创建了贴吧账号,在现实与网络双线辟谣。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们学校现在特别流行的一句,解释就是掩饰,她无论说什么,这句话就像万能答案套用在公式中。


    不说绯闻本身的真假,连这个账号的开通也有学生大胆主张,这只是持有者应叶绍瑶的要求放出的烟雾弹。


    每天从冰场回家,写作业的间隙,叶绍瑶都会打开叶先生的电脑,查看账号在今日收到的消息。


    她最后留下的那句“清者自清”已经变成投降的标志。


    [不信算了。]


    叶绍瑶删掉贴吧,关闭电脑,发誓不再看任何与绯闻有关的言论她最近情绪波动很大,都是因为这段莫须有的爱情故事。


    她捂住耳朵,最好在学校也不要听到。


    但哪壶不开提哪壶,次日课间,被抓去英语办公室批改测验卷的曾云开带话回来。


    “叶绍瑶,邵老师找你。”


    叶绍瑶最终还是泄了口气。


    打刚才就觉得不对劲,勤快的妈妈怎么会请课代表帮忙改卷,原来是警觉地嗅到了什么,探听虚实来的。


    转了一节课的笔终于“吧嗒”落地,叶绍瑶捧着额头。


    这回真是狂风刮过了。


    她有些急躁,明明才三月,哪来那么多叫个不停的知了。


    还有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到底是谁传的!


    第103章 他们将规则破出一条裂缝,让自己的喜欢见了光。


    “妈妈。”


    办公室里,叶绍瑶毕恭毕敬站着,头顶接了一柄眼神刀。


    形势有些严峻。


    她忙改口:“邵老师。”


    “刚才有几个高二学生在讨论你早恋的事,是怎么回事?”


    “她们说的是我和季林越。”叶绍瑶坦白。


    “你和他在处对象?”邵女士的声音尖锐起来。


    得原谅,在某些情绪上头的时候,真的会理不通逻辑。


    就她和季林越,能有这种可能吗?叶绍瑶瘪嘴,就算她有什么非分之想,那块死木头也不会有。


    按照她说的,邵女士打开学校贴吧,首页第一个帖子就和她的绯闻有关——投稿,我是校花滑队的,补充叶绍瑶和她对象的恋爱细节。


    都说网友的眼睛是雪亮的,有些校友为了证明谣言的真实性,在贴吧公开放出一条时间线,内容都是用横线本记录的,每一个日期的墨水都不一样。


    [1月22日,训练散场,叶绍瑶和她对象坐了同一辆出租车,应该是一起回家。]


    这条后面有括号备注:每天都是这样。


    [1月31日,花滑队一起下馆子,叶绍瑶她对象非得和我们三中的凑一桌。]


    [2月14日,叶绍瑶她对象给大家买了一提农夫山泉,给叶绍瑶单独买了水溶C100。]


    [2月17日,叶绍瑶左腿的冰袜被我勾破了,她对象还贴心地检查了她的另一条腿。(为什么啊?)]


    [2月25日,叶绍瑶在指导我们的同时,还会练习自己的节目,今天她摔了好多次跳跃,她对象好像很不高兴。]


    发帖者在最后的评论中打下总结:叶绍瑶很尽职尽责,特别好相处,她对象虽然不爱说话,但对大家也很有礼貌,最重要的是,他们站在一起很养眼,超级般配!


    发出时间在今天早读课前,跟帖的人并不多,个位数的评论都在扣99。


    这都什么跟什么,叶绍瑶看着荒谬的推理,问邵女士:“您信吗?”


    她压根就不记得季林越给她单独买过水溶C,还有什么贴心检查另一条腿,当时的季林越也只是蹲下问:你之前那道伤口没事了吧。


    邵女士看她不像在说谎,勉强接受她的回答:“总之,不管是谁都不行。”


    即使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半个儿子也不行。


    叶绍瑶终于过了关,虽然心里还在犟着,不行就不行。


    预备铃敲响,刚好是五班的英语课,邵女士将自己的教学用具交给叶绍瑶,吩咐说:“试卷拿到教室就发。”


    办公室外,叶绍瑶迎面遇上曾云开。


    “给我吧。”


    “不用。”


    曾云开打了空手回去,她这英语课代表还真轻松,十次工作有八次都是叶绍瑶代劳。


    “邵老师找你干嘛?”


    叶绍瑶缄口不提:“发试卷呀。”


    “就这?”


    “就这。”


    “我刚才看她挺生气,还以为是因为陈亚琴大声泄密呢。”


    “陈亚琴?”陈亚*琴就是那个划破叶绍瑶冰袜的人,刚才那篇帖子,也是以她的视角写出的。


    这女生每天都被她的英语老师叫去训话,估计是学习压力太大,只能靠一些捕风捉影的八卦解闷。


    ……


    没有和绯闻男主见面的日子,叶绍瑶过得还轻松愉快,一天“嗖”一下就过去了。


    虽然因为数学和物理考试没有及格,天天被老师留下开小灶,但她的语文成绩好啊,刚拿到期中考试的单科前三名,上了学校的红榜。


    在物理课被贬得一文不值,在语文课当天之骄子,这是叶绍瑶每天的必经之路。


    不过很快她就要转去文科班,不需要每天都被物理知识折磨一遍。


    “又请假。”交给班主任的请假条,辗转流落到了邵女士手里。


    毫不夸张,要不是有高级教师邵宛郦这道关系,叶绍瑶才不会行路顺当,只一周能请半周假这件事,就足够校方给她喝一壶了,哪里还轮得到校长给她好脸色。


    即使是运动健将也不行。


    叶绍瑶吃着草莓,求着洗草莓的人:“妈妈,您给通过吧,这回是冠军赛呢。”


    邵女士压根就没想过刁难,大手一挥,签字很爽快。


    “了解过保送条件没?”她问。


    高中三年需要努力的,除了高考这件大事,特殊考生还得准备学习以外的东西,对于运动员,就是收集自己的比赛证书,以便投送各大体育院校。


    虽然离高考还早,但这三年的每一个环节都是在为自己的申报做铺垫。


    叶绍瑶点头:“当然。”


    保送得看高中三年取得的专业成绩,她在高一拿下了JGP分站的银牌,大概率已经将保送资格收入囊中,但现在ISU的证书还遥遥无期,催也没处催。


    “你不能靠那枚银牌坐吃山空,能多比赛还是多去比赛。”


    这赛季已经快要结束,叶绍瑶在国内的成绩始终没提起来,她不能将自己的宝押在一个比赛上。


    何况获得的荣誉越多,能够申报的学校就越好,多多益善。


    又是一年谷雨,冠军赛在冀河省正式拉开帷幕,叶绍瑶在体育中心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季林越。


    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以往见了面都会想着,将发生在学校的趣事说给他听听,拉他一起对讨人厌的物理老师进行嘴上批判。


    但现在的叶绍瑶只想快点儿检录,季林越看不见自己最好。


    “叶绍瑶。”


    哎呀,狭路相逢。


    藏不住了,叶绍瑶只能佯装微笑:“好巧,你怎么来了?”


    “这次的单人滑短节目不是前后脚吗?”


    以往头个项目还没结束,下一个项目的运动员开始候场准备,这倒不稀奇。


    但她这些天太受绯闻的影响,甚至忘了季林越也得参加这场比赛。


    毕竟同学天天你对象长、你对象短,她看见季林越,就已经自动脑补出一个场景,同学嬉笑着推搡,在旁边瞎起哄:你对象来了。


    这可不是个积极的信号,往大了说,会成为他们友情的绊脚石。


    叶绍瑶试图放松脸颊上的肌肉,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话题,一个应该不会冷场的话题。


    但刚开口,她就被叫住。


    “叶绍瑶。”


    “怎么啦?”


    “你为什么一个月没接我电话?”


    完了,所有的筋都搭错了,脸上的肌肉正拧反拧,她连笑容怎么提都不知道。


    “我没听见吧。”她摸了摸耳朵。


    “你是撂掉我的电话。”


    这让她怎么回,听他语气怪憋屈的,不像普通朋友的玩笑和怪罪。


    “那,怎么办。”


    “叶绍瑶!”更明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一听这诡计得逞的笑声,她当即叫了声“容翡”,容翡身后还跟着张晨旭,各闯天涯的帮派人员又聚齐了。


    容翡问:“你们在聊什么?”


    “聊一些没营养的话。”


    “那择日不如撞日,你先听听我有营养的话。”


    此刻的容翡像裹在蜜里,脸上的每一处笑纹都发自内心。


    “你想说什么?”叶绍瑶好奇。


    容翡牵着张晨旭的手,从紧握到十指相扣,她举在心口,笑着说:“你好朋友我现在名花有主了。”


    天地间劈下一道惊雷,今天分明是个艳阳天。


    “你们,”额头和嘴巴,叶绍瑶不知道该捂住哪个以示震惊,一只手在眼前乱晃,最后抵住下巴,企图化身名侦探,“之前不是一直在闹别扭吗?”


    她放过了什么蛛丝马迹。


    “那是因为我去年表白被拒了。”


    容翡撅着嘴,要不是因为同事关系,就当时那尴尬劲,早该一拍两散了,哪里还有张晨旭追回她的机会。


    叶绍瑶咬钩:“那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因为某人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了呗,”容翡一脸骄傲,“他承认了,他也喜欢我。”


    当年容翡表白这件事事发突然,张晨旭也说不上来的讶异,绯红爬满整个脖颈,但也没给个确切的回答。


    他说,我得请示领导。


    谁都知道同事是恋人最难的相处模式,这不仅与他们的利益关系挂钩,感情温度的每一次变化,都有可能影响比赛的状态。


    所以按冬运中心领导和教练的意思,搭档之间禁止谈恋爱。


    并且在那之后,这一条规定成为年初单位修订《运动员行为守则》后的头一条红线。


    单位领导说:“容翡啊,你还不到二十岁,别过早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一个人身上。”


    教练也劝:“容翡啊,你现在需要的是成绩,而不是考虑谈婚论嫁儿女情长。”


    尤其是她那不婚主义的姑妈,说什么男人都是不靠谱的,当初就不应该练双人滑。


    “然后呢?”叶绍瑶问。


    “那段时间,我挺排斥他的,恨不得一个人完成冰上训练。”


    故事还没有迎来转折,容翡三天两头被各种领导叫去谈话,无一不是劝她三思而后行。


    她自己就想不明白,感情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为什么有那么多外人都要来插一脚。


    所以当时她看谁都烦,尤其是张晨旭,这个名字变成了她心里的违禁词。


    “那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话说了半天,容翡的手还被张晨旭紧紧握着,甚至握得更牢,仿佛在借自己的温度,疗愈她那段时间受过的伤。


    他说:“我出面向单位认了错,让他们不要再追着这件事不放。”


    “就这么简单?”


    “哪里简单,他拿着检讨书去认错,领导以为他要刊发一篇SCI。”容翡拆穿他。


    据她事后计算,这本检讨书的字数不下一万字。


    为什么不是准确的数据?因为她数到一万就没耐心了,事实上,检讨书的内容才被翻过不到一半。


    叶绍瑶问张晨旭:“你写了什么?”


    “当然是我们的训练生涯,不过经他润色,像一篇第一视角的暗恋小说。”容翡说得脸颊羞红,哪个少女不怀春。


    不过她也不忘吐槽,张晨旭的文笔是真不怎么样,在检讨书的最后一页,一连写了好几遍“是我喜欢她”,排比句占了半张。


    “什么?”叶绍瑶以为自己漏掉了某个细节,谁喜欢谁?


    她是一直知道的,在前年全锦赛前,一个春心萌动的姑娘悄悄告诉她,自己只有一点点喜欢。


    然后这位姑娘等到了属于自己的春日山洪,她投进的“一点点”感情,被数以万倍的报答。


    容翡的十九岁生日,她和朋友将派对定在了三环路外的小咖啡馆。


    所有礼物拆开之后,一名未曾收到邀约的男生熄灭馆里的灯光,配合黑暗中孤独跳动的烛火,用萨克斯吹响那一曲《生日快乐》。


    很可惜,叶绍瑶只能凭想象拼凑他们这段故事的碎片,但不管脑海里的场景与人物如何拆散重构,她都只会赞叹一句,好浪漫。


    “浪漫?”容翡哂笑,“比我表白那天的气氛还要尴尬,他吹萨克斯都能走调。”


    她也是在那一天才知道,《生日快乐歌》居然有两分钟那么长。


    “走调怎么啦,张晨旭对你多上心。”叶绍瑶用肩膀捅她,别不知好歹。


    两只肩膀打着架,容翡嘴里还在刺激:“不过我现在回想,那天真得超幸福。”


    后知后觉的叶绍瑶突然敛起笑容,为什么自己还陷在感情危机里,他们却可以心安理得地炫耀。


    她觉得自己像路边被踹了一脚的小狗,有些愤懑:“我要向你们的教练告发。”手机就在季林越的口袋里,她回手去掏。


    容翡劝她别白费力气:“你以为我们张晨旭的检讨书是干什么吃的。”


    在年初的全锦赛场,容翡/张晨旭以捻转四周的绝对优势,终于超越了自己的苦主,从万年老二一跃成为国内双人滑的新一号。


    恋爱关系真的会影响状态吗?


    这是一个假命题。


    关系无所谓高低好坏的,关键在于被关系套牢的人们。


    是他们向并不看好的领导们证明,所有的双向奔赴一定有它的可取之处。


    所以那本检讨不是屈服,是一个铺陈在领导面前的台阶。


    《运动员守则》上,那条红线仍旧存在,但他们还是选择将规则破出一条裂缝,让自己的喜欢见了光。


    第104章 “呔,二郎神,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小翡,我们得去检录了。”张晨旭说。


    容翡的故事刚刚讲完,兴味还未尽:“这开幕式就结束了?”


    以前的领导轮番讲话,像单口相声似的一台接一台,怎么今天偏偏长话短说,语言比她还精炼。


    叶绍瑶转身目送,才看见季林越还站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一定是哪个工作人员失手打开了冷气,她心里打了个寒噤,别过头看远处的壁灯,那股燥意又席卷而来。


    眼前的人问:“比赛结束,可以等我一起回去吗?”


    她故作轻松:“以前不都是这样吗?”


    “但今天,我有话想对你说。”季林越说。


    一定是刚才那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还在脑子里盘旋,所以叶绍瑶多了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两头牛都拉不回来,脑洞开到没边。


    为什么不现在说呢,她跺脚。


    时间还早,双人滑的比赛刚刚开始,练功房里满是人,叶绍瑶拾掇拾掇,换上冰服去了B馆。


    昨天的公开练习,她在这里跳出了还算合格的3S+3T,虽然那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的瞬间。


    “叶绍瑶?”


    叶绍瑶回头,看见了刚回国的尹谊萱:“前辈好。”


    自去年冬奥落榜,尹谊萱动身奔赴M国长期训练,这赛季的国内比赛参加得极少。


    有媒体说她的发育期反复,已经出湖许久,却又重新经历跳跃患得患失的阵痛。


    “果然不是小姑娘了。”她拉着叶绍瑶的胳膊,语气宛若某个远方的亲戚。


    叶绍瑶有些不自在:“哪里,教练说我还像小时候一样轴呢。”


    “你的难度保存的怎么样?”


    果然不会有无目的的搭讪,说到这个,叶绍瑶含住了笑容:“不怎么样,我今年是踩着第十名的线入围的冠军赛。”


    “我关注过你的比赛,这两场确实没有高质量的三三连跳。”尹谊萱说。


    新一茬花苗含苞待放,今年不知从少年组冲出来多少匹黑马,体媒在选手盘点中将她们冠上爱称,取名为“四小金花”。


    成年的女单寥寥无几,以前的比赛都是青年组的天下,现在她们丢失了得分利器,生存空间被后辈无限挤压。


    短暂沉默后,尹谊萱开口:“你知道金荞麦吗?”


    “是冰舞那位?”


    “对,她以前是我的同门师姐,在专攻单人滑的时候,曾为华夏拿到了都灵冬奥的第二张入场券。”


    叶绍瑶有些诧异。


    打听说这个名字,她的后缀一定跟着搭档陈新博,两人携手在冰上走过华夏冰舞最艰难的时期,这是各种体育报纸都报道过的事情。


    叶绍瑶不记得小时候的比赛还有这样一位单人滑选手,不过退一万步讲,她连自己的小学时光都记不太清楚,忘掉一个没有见过面的人也太正常。


    她问:“那她为什么会转去冰舞呢?”


    “因为她不够坚定吧。”


    05年,华夏女单仍旧在低迷的泥潭里沉沉浮浮,大家是天上的星星,在万物安宁的夜晚争辉,各有各的星轨和能量,分不出哪一颗最明亮。


    但等太阳升起,所有的星星都不再能用肉眼观察。


    有许多运动员熬不住,或是转去了双人滑,或是转去了其他的冰上运动,去哪里都好,总比做一只拿不到名额的困兽强。


    金荞麦就是不堪发育期,毅然决然自废跳跃的那一批,她将自己的事业押注在另一个人身上,从此开始人生的新阶段。


    但她单独辟开了一条路,找到已经退役的前辈,转项冰舞。


    如果说女单还能争一争前辈留下的遗产,冰舞就是在一片大雾中开辟新的未知区域,这是一条前人几乎不曾涉足的道路,自颜/金之后,再没有华夏运动员参与过冰舞的国际赛事。


    07年,空降的金荞麦踏上世锦赛的舞台,这是华夏时隔十五年后,再一次拿到国际A级大赛的入场券。


    但她说,要是知道自己的三周跳只是短暂出走,她绝不会踏上这一步。


    没人知道摸黑凿出一条路会有多难。


    “所以,她还是更爱单人滑?”叶绍瑶问。


    尹谊萱轻扬着嘴角,脸颊上浮着不难察觉的狡黠:“你要是现在问她,肯定不会得到这个答案。”


    两人从冰上聊到冰下,尹谊萱又谈了别的什么,和自己有关的,和整个华夏女单有关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以我们为鉴,待得住巅峰也要熬得过低谷,坚持很难,但转项并不一定就是明路。希望你能成为我国女单的下一面旗。”


    不知道为什么,这盏一直久立在眼前的明灯,似乎已经忽闪忽闪,叶绍瑶有些心慌。


    这很像古早电视剧里,角色下线前的告白。


    “你要走了吗?”她问。


    “大概是我的话语有什么歧义,”尹谊萱摇头,“花滑是我们毕生的事业。”


    ……


    “下面出场的是叶绍瑶,来自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


    已经来到冰场中央,叶绍瑶还在不自觉回忆那番话。


    她自诩语文成绩不错,从小到大也就这一个科目的成绩能够拿得出手,但她始终不敢说参破了尹谊萱的道理。


    她们不算经常说话的朋友,甚至没有来得及交换联系方式,但她对自己苦口婆心,让自己不敢轻率定义。


    音乐在思绪出走时跳出,她的灵魂被四肢强制召回。


    旋律是反复听过许多遍的,动作不用经过思考也能顺下来,她再一次跳出了那个刚刚回家的3T+3T。


    等她不及时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转身接过好长一串步法。


    故事来到此处,她应该握紧了权杖,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眼前就是承载过许多掌权者的皇位,此刻,她也是可以掌控一切的人。


    包括她自己。


    管弦在此处弹奏最后的高潮,叶绍瑶进入躬身转。


    她为什么会一直坚持这条路呢,明明也没有太过亮眼的成绩。


    只是到了周末,她知道自己该去冰场训练,这个意识比闹钟还要准时。


    后来周末的冰时也不能满足训练的需求,她就隔日、每日都光顾,换鞋的周期变短了,冰刀每过一两个月就得磨。


    如尹谊萱所说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花滑就成为了她们毕生都为之奋斗的事业。


    音乐在旋转中越发激昂,最后一声横笛短促,将所有的辉煌都尽收此刻。


    她也被这声笛音点通。


    不管坚持或是转项,都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决定,只有自己才能把握自己的人生。


    她并不想因为自己正在经历挫败而弃暗投明。


    这才是她内心所想。


    但是话到嘴边,她犹豫了。


    返回后场的时候,她在心里预演过很多遍,她得找到他,然后说,其实我更喜欢女单。


    不过她不争气地卡了壳:“季林越。”


    女单比赛结束,工作人员正在催促男单选手前往候场,见季林越定住不动,他尽职地上前提醒。


    “我得过去了。”


    叶绍瑶有些后悔许下一个赛季的承诺,她才刚踏进这条河,河水才刚沾湿她的鞋袜,她怎么就可以轻易地逃避了呢。


    她鼓起勇气:“我想你得多等等我了。”


    如果他愿意等的话。


    其实如果季林越铁心要转项冰舞,也犯不着在她这里一直耗着,对吧。


    叶绍瑶说服自己。


    “我等你,等不到也没关系。”


    “什么意思。”


    远处的工作人员看身后的人又没了影,实在有些烦躁:“季林越,快点就位。”


    “我也不想放弃单人滑,我想你也是。”


    有时候,叶绍瑶不得不承认,季林越在阅读理解这一块,确实比自己更有悟性。


    他们都想快快长成大树,一棵想向上生长,最好能够触碰到天日,占据绝佳的视线俯瞰世界,一棵想尽力展开枝叶,为还在努力长高的树苗遮阴。


    他们只是经历着生长痛,没有什么选择是极端的错。


    看着挺拔的背影远去,叶绍瑶想,要是有时光机就好了。


    她想穿越到三年后,那时候的自己度过了发育关,应该不会再有将她困得步履维艰的屏障,不会再为跳不出3S+3T而难过。


    也没有难以启齿说不出的心事。


    那时候她十九岁,应该和容翡一样,想得到的都得到,将所有的星光都捧进自己怀中。


    ……


    “我坐在观众席等到散场,你就这么犒劳我?”


    叶绍瑶捧着手里的纸碗,驴肉火烧还热气腾腾,她耍起小脾气。


    倒不是吃不明白街边的特色小吃,但就早上季林越说话那股劲,她怎么也以为此刻应该坐在咖啡馆敞开心扉。


    何况手里的小吃还是扎扎实实的肉。


    她问:“你不是有话想说?”


    季林越磕巴了一下:“本来是有话想说。”


    叶绍瑶直觉这里应该接一个转折。


    但季林越没有,他看着街对面的店铺,最后一盏霓虹灯也熄灭。


    手表上的时间走过十二点,晚到马路上的汽车可以肆意飞驰而过,这里不比岸北市区热闹,步行街到凌晨都灯火通明。


    他们是小吃摊最后的客人。


    叶绍瑶垂着头,迈着脚步慢慢走,步道似乎变成了圆柱形的滚筒,她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明明早上坐车去体育馆的时候,也没觉得这条路很长。


    “要不还是说些什么吧。”她打破了周遭的寂静。


    季林越说:“那我问几个问题?”


    “来吧。”刚好咬下最后一口,叶绍瑶丢掉手里的包装,摩拳擦掌。


    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好歹可以消磨时间。


    “你有多少根手指?”


    以季林越的水平,她以为是什么难解开的数学题,叶绍瑶有些匪夷所思地回答:“十根。”


    意识到题目中的漏洞,季林越将范围缩小:“左手呢?”


    叶绍瑶悟了,这是在筛查低智儿童,她比了个“五”,在他眼前直晃悠。


    “你有几只眼睛?”


    “呔,二郎神,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叶绍瑶举着空气葫芦反问。


    季林越自顾自说:“鼻子呢?”


    她有些生气了:“季林越,你是不是在没话找话。”


    “没有。”


    “没有才怪。”


    拜季林越所赐,叶绍瑶一连讲了好几个笑话,证明自己才是活跃气氛的wininer。


    一条路还是会走到头。


    酒店里的灯光笼罩在他们身上,室内有残余的暖气涌出,叶绍瑶才发觉,她的身上只是套了一件开衫,冀河的四月已经迈向花团锦簇。


    酒店外的喷泉边种满了月季,早上出门时还没有的。


    “居然到月季的花期了。”


    在岸北,这时候的草地还有些没消融的冰,政府不会这么早就给街边的绿化栽种花卉。


    “也是芍药的花期。”


    叶绍瑶打假:“胡说,我妈种的芍药在六月底才会开花。”


    季林越没回答。


    其实有一株芍药,她始终绽放着,无论夏冬,无论晨昏。


    第105章 她非要给我算命。


    “芍药,我看了你的比赛。”


    “真的?”


    在一个学期以前,曾云开还是一个花滑白痴,连它的全称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现在,她不仅熟知花滑的各项比赛,连跳跃和旋转的种类也能说个七七八八。


    “真的,叫冠军赛对吧?”曾云开开始卖弄,“你最后拿了铁牌!”


    上周末结束的冠军赛,叶绍瑶在自由滑表现突出,以一跳未摔的战绩拿到了全场第二名,两场节目的分数刚好卡在150分,位居第四。


    虽然与领奖台还是差了一个胳膊的距离,但这已经是她今年来的最好成绩。


    冯蒹葭说,冀河是她的福地,好几个月都没找回来的连跳,在这里居然落了两次。


    这是她在难熬的低谷期为数不多的高光。


    曾云开又说:“我还顺眼看了男单,你对象也参加了比赛是不是?”


    “是。”


    全赖大家的脱敏疗法,现在的叶绍瑶完全能把季林越和“对象”两个字划上等号。


    “他也很厉害,差一分拿到铜牌。”


    季林越在自由滑摔了阿克塞尔三周,被额外扣掉了一分,如果当时他能站住,最后的结果都不好说。


    不得不说,虽然他的状态也不怎么好,但难度依然是在的。


    不对,曾云开抓住把柄:“你这就承认是你对象啦?”


    “我要是不承认,你们会有十句话等着我。”叶绍瑶说。


    实在没有其他心思反驳,她一连请了四天的假,现在正被物理题全打脚踢,圆周运动的线速度是什么,角速度是什么,线速度和角速度的关系又是什么。


    “极个别同学,考试连及格都费劲,还不愿意靠题海战术补拙。”


    叶绍瑶沉着脸,老师又点她呢。


    上次月考,全班就她一个人的物理成绩没及格,老师在家长会上没说什么好话,阴阳怪气就差点名道姓。


    身为导致叶绍瑶挨骂的半个功臣,曾云开在下课主动安慰:“老赵头就这样,你没及格是情有可原。”


    “以后别在物理课找我说话。”本来上学就烦。


    “那为了补偿,我免费给你算命。”


    “你还会算命?”


    “我爷爷在学校对面支过小摊,算八字可准了。”


    “那你也帮我算算?”叶绍瑶被成功勾起兴趣。


    小时候跟随爸爸妈妈去道观参观,会算命的老道士不少,但是看他们个个穿着道袍,总觉得会和僵尸灵鬼怪上关系。


    一节课又过去,曾云开一直埋头写着什么,草稿本翻了好几页,东一笔西一笔。


    叶绍瑶噎住:“我的事业这么前途未卜吗?”


    她觉着自己的方向很清晰啊,不至于两节课都算不明白。


    “别吵,我在帮你算姻缘。”


    “姻缘?”


    曾云开给她露了一手。


    草稿纸上满是叶绍瑶和季林越的名字,它们被拆解成笔画,横平竖直躺在角角落落。


    第一种算法,直接数出每个名字的笔画数,两数相减取绝对值。


    也不管班长还在教室里坐镇讲台,曾云开直接亮出结果。


    “你俩都是二十七划,这叫什么,天生一对,佳偶天成。”


    有些丢人,但听着似乎有意思,叶绍瑶伏低了身体,问她第二种算法。


    “第二种算法嘛……”


    曾云开将每个字的笔画挨个凑,一会加一会减,格式挺像数学老师口中的数列。


    叶绍瑶没看懂运算规律,但看她的笔尖迟疑了一瞬,在新一页稿纸重新开始。


    曾云开换了个计算顺序,又是好一通写。


    “瞧,我算出来的,你俩的缘分值是24,代表你们会相伴终生。”


    叶绍瑶算是看明白了:“你的算命手册全是好话。”


    什么佳偶天成,什么相伴终生,一筐车轱辘话来回说。


    “你得信我,我爷真是算命的,我家三代单传。”曾云开竖着手指发誓。


    叶绍瑶支着两腮,遮住没来由的羞红,也不是不信吧。


    ……


    4月30日,十六岁的第一个周末,叶家终于有空齐聚一堂,为家里的宝贝闺女庆祝生日。


    叶绍瑶搬来小凳守在电话前,十点给蛋糕店打的电话,现在还没有消息。


    “生日蛋糕还没做好?”


    十一点半了,她下午还得赶去训练,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两口。


    门铃响起。


    叶绍瑶飞得比谁都快,拖鞋还掉在了半路上:“我去开门。”


    难怪等不到电话,人亲自送上门了。


    “谢谢,”叶绍瑶拨开门锁,“姥姥!”


    因为滑冰的事,她有好长一阵没回过姥姥家,姥姥隔三差五就打来电话,问瑶儿最近怎么样,问她学习费不费力。


    “我想死您了。”


    也不管什么蛋糕,叶绍瑶扑上去,她的身高已经比姥姥高出太多,足够将室内所有的光挡在后脑。


    姥姥的背有些佝偻,受不住这样的热情,被搀着走进客厅,嘴里还在唠叨。


    “小川给我买了早上七点的车票,我寻思九点怎么也该到的,到了月台一看,”姥姥挪过眼,拍手说,“绿皮火车。”


    当着一大家子被指责,叶先生有些汗颜:“平家屯是小地方,车站也小,还没通上高铁。”


    所以一路颠簸好几个小时,中途又搭车取了蛋糕,勉强赶上了饭点。


    客厅里的大方餐桌已经很久没有坐满四个角,叶绍瑶抱着碗,对盘里的红烧肉还馋着,但她得控制饮食,不能再蒯一块。


    “姥,我下午还有滑冰课,得赶时间。”


    姥姥挥手:“我费好大功夫来的,一定陪我家瑶儿过暑假。”


    五月快到了,别的城市已经准备迎接夏天,岸北的盛春才刚刚开始。


    路上的公车从头到尾装点一新,纸清一水的绿色,碍眼的广告纸也不见了。


    慢车道的摩托没有轰鸣和黑压压的尾气,头顶的鸟叫也比以往更加清脆,他们都在期待这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


    叶绍瑶也很高兴,她在野湖遇见了管凝晖,虽然她在去补习班的路上唉声叹气,全世界似乎只有她不快乐。


    “我们每周只放半天假,”管凝晖说,“就这半天,我还得用来补习数学。”


    最近的补习机构多了不少,邵女士也经常接到各种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说什么交五万学费补习,包上清北。


    真真假假,都和叶绍瑶没有关系,她想,还好自己走的并不是文化这条路,连骗子骗钱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这些钱对于滑冰课来说,只是小小一个窟窿。


    “你还在学滑冰?”管凝晖问。


    叶绍瑶嘿嘿笑:“当然,我的周末要轻松许多。”不经意拿出炫耀的资本。


    管凝晖叫苦连天:“早知道我也学体育了,学艺术也行,他们月考不都参加的。”


    那还是因人而异,叶绍瑶心说,虽然她是班里的请假大王,但在学校的时候,学习照样认真。


    当然,考试不及格这件事另说。


    自己态度端正着呢。


    “你去吧,别管我。”


    管凝晖犯了戏瘾,一定要掩面哭泣千里送君,叶绍瑶配合她演负心汉,三步一回头还是走了。


    新世纪商场里外都很热闹,一楼的中厅正在举办活动,大爷大姨宁愿放掉睡午觉的时间,也要排队抢一篮鸡蛋。


    这是商场营销的惯用套路。


    扶手电梯还没有到三楼,叶绍瑶隐约听到乒乒乓乓的碰撞声,偶尔沉闷,偶尔尖锐,大概是各种物件在里拖拽发出的杂音。


    前台的于会敏正在玩蜘蛛纸牌,丝毫没察觉有人靠近。


    “这是怎么了?”叶绍瑶问。


    于会敏被吓了一跳:“哎哟,你走路怎么没声儿。”


    就冰场里的动静,电钻机响了也不一定能听见。


    “今天不是正常营业吗?”


    叶绍瑶看着门口的开放通知。


    [4月24日-4月30日,开放时间:9:00-22:00,周二、四晚俱乐部包冰训练。]


    于会敏身体坐正,关掉手里的游戏:“今天是还营业着,五一假期之后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


    她耸肩:“老问题呗,开不下去了。”


    前几年的明日星已经隐隐有倾颓的趋势,但好几个股东还在强撑着,每一次都有惊无险。


    从去年开始,全国连锁陆续关闭了四五成,败势是怎么也挽不回了。


    “单说我们这家全国总店,商业版图的起始点,没钱一样得倒闭。”


    虽然早已经走出资本投入的阶段,但冰场后期的费用还是太高,前年才刚经历过一次波折,这回是真抵不住了。


    “前几天来了几位安全检查的专家,说冰场的消防措施不到位,设备老化不安全。我爸说,与其再找工厂换新设备,不如及时止损,让这家冰场永远停留在这里。”


    这是叶绍瑶最后一次走进明日星。


    以前的天花板总悬挂着冰场和俱乐部LOGO的纺布,前天来的时候还在,现在已经成了随意丢在墙边的一卷。


    没有这些绸布的阻隔,散落在冰场的光似乎更亮了,又看着并没有什么区别。


    白色照明灯里,有一束暖黄的最显眼。


    那盏灯差点酿成过事故,七米挑高让灯泡连着灯罩都摔得粉碎,不过当时已经是下班时间,最后一名工作人员刚刚退出冰场。


    叶绍瑶去到冰场的时候,所有碎片已经处理干净,冰是重新浇的,一片锃亮,有工人拿着新的吊灯装上滑轮,穿着胶鞋也摔了一跤。


    哦,靠近出入口的围挡有一道很深的痕迹,是她曾经连跳跃滑出时蹬上去的,因为过了太久,凹槽里藏了些脏污。


    时间是有痕迹的。


    站上冰场,停放清冰车的仓库大大敞开着,但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东西。


    冯蒹葭已经换上冰鞋就位,她拍了拍叶绍瑶:“愣着干嘛?又不是今天关门。”


    “怎么连车也没了。”叶绍瑶嘀咕。


    “冰场都没了,要冰车干什么。”


    冯蒹葭说,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已经盘了出去,一共卖了十万块。


    才十万块。


    叶*绍瑶头一次觉得这个天文数字渺小。


    这片冰,她从跌跌撞撞的六岁滑到了十六岁,穆教练不在这里了,季林越不在这里了,现在连她也没法留下。


    “小于说,你的年卡可以折现的,别伤心了。”


    冯蒹葭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准备好的教学计划也在时光流逝中慢慢推后。


    她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人,但也拗不过喜怒哀乐。


    “H省的冰上中心快建好了,你会去新的冰场。”


    叶绍瑶知道,省冰上中心建在岸北南郊,很大一片地皮,就在聂心学校的旁边,离实中高中部也不远。


    但她只是想最后摸一遍脚下的冰,虽然它已经重新铺过无数遍,也不再是最初的那一片。


    第106章 加入国家集训队的前提。


    在明日星的最后一面,冯蒹葭曾问叶绍瑶:“儿童节有空吗?”


    “儿童节,”叶绍瑶不确定,“高中生应该不过儿童节吧。”


    果然,五一假期刚过完,三中又给他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上赶着承认自己是已经加入了共青团的青年。


    冯蒹葭有些可惜:“省冰上中心打算在儿童节举行开冰仪式,我还想让你和小季带着花滑队来表演节目。”


    叶绍瑶没想到,两个月都过去了,自己手里的草台班子还能接到私活。


    “教练,季林越的学校很难请假的。”


    说得没毛病,冯蒹葭表示理解。


    无论在哪个时代,高中生永远都是路上最行色匆匆的那一批,身为体育生的他们尚且如此。


    不,他们总是在家、学校和冰场之间三点一线,不比任何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轻松。


    冯蒹葭笑了笑:“努力学习,首体大的保送资格会看学年成绩。”


    “什么?”晴天霹雳,叶绍瑶仿佛被雷击中。


    容翡的文化成绩可够差了,但在去年公示的保送名单里,她排在所有花滑运动员的第一位。


    “今年刚变更的政策,说是要提高艺体生的文化素养。”


    这年头,体育局的政策总是三天两头一个模样。


    叶先生说得对,这是最好的时代,但对她这名可怜的高中生来说,也和最坏的时代无异。


    ……


    6月底,距离三中的期末考试结束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叶绍瑶已经回家拿上行李箱,出发前往省队集合。


    邵女士才从学校监考回家,一个打包试卷的功夫,差点错过和女儿见面的机会。


    “36路公车往西坐到终点站,可别提前下车。”她嘱咐。


    叶绍瑶扬了扬手,落日刚好落在小巷对面的居民楼上,脸上脖颈间满是暖洋洋的温度,短袖被微风吹得与皮肤严丝合缝。


    遭了,她还没有来得及换下校服。


    但来不及,她刚出小巷,远处的36路正巧缓缓停在车站边。


    “没人就关车门了。”司机是个大嗓门,冲空荡荡的车门喊了一声。


    叶绍瑶险些没赶上:“给刹一脚吧叔。”


    这路公车可是个稀罕东西,有时十分钟也来不了一趟,她可不想在孤零零站在站牌边,眼巴巴望着疾驰的私家车。


    赶在六点晚高峰出现之前,司机一脚油门将她送去省队,街对面就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个个拎着箱子整装待发。


    叶绍瑶遮了遮心口上的校牌,怎么就忘记了呢,她也没想着带一件外套什么的。


    “叶绍瑶,快来签到。”冯蒹葭远远望见她。


    叶绍瑶接过签字笔,嘴里也没停下:“感谢教练的不抛不弃之恩。”


    谁知道期末考试安排得这么晚,直接让她卡在了背信弃义的线上。


    哪怕省队定下的航班只早半个小时,她都不得不错过这次密训的机会。


    “别急,还有更晚的。”


    冯蒹葭扬了扬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从出租车上走下的少年。


    “季林越!”叶绍瑶忙说,“教练,他的名字我也帮忙签了。”


    自上次冠军赛,她又是好几周没见到他人。


    季林越总有借口,说什么期末阶段的实中在周六也不放假,或者他得在学校的冰场训练。


    除了偶尔打来的几通电话,自己连他的近况都不知道。


    “叶……绍瑶。”


    他怎么还磕巴上了。


    那股羞臊劲过去,叶绍瑶比他更自如,忍不住笑问:“你怎么也穿的校服?”


    “才考完试。”


    三中虽然方方面面都逊实中一个档次,却又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尽量向实中靠近。


    比如成为全市最晚考试的学校。


    “我还以为你被刷下去了。”叶绍瑶老实说。


    被冯教练通知可能进入省队外训名单那天,她曾问过入围条件。


    毕竟那可是M国最负盛名的冰场,有最优秀的教练Boca。


    “Boca?”当时的叶绍瑶怀疑自己的耳朵失灵,“您是说冠军教练Boca?”


    波卡洛夫在役时是俄国国家队男单运动员,曾两度拿到洲际赛冠军,在02年的盐湖城冬奥会上一举封王。


    但他和俄滑协似乎有不小的矛盾,前脚刚退役,后脚就登上去往M国的飞机,从此开始近十年的执教生涯。


    他甚至不愿让自己的国籍一栏填下俄国的名字。


    事实证明,他是在哪里都不可能是被埋没的金子,现在M国炙手可热的选手,Boca组占了半边天。


    “我有机会跟着Boca外训?”叶绍瑶很惊喜。


    冯蒹葭说:“花滑协会会在八月有大动作,我们得赶国内集训队组建之前输送H省的优秀人材。”


    下赛季晃眼就是2012年,夏季奥运会结束,索契冬奥会也就近在眼前了,滑协也是时候选拔新周期的国家队。


    自从上届国家队解散,滑协时隔一年重新招标,从运动员到康复师都打算换一批新的。


    但往年选拔出来的运动员似乎就那么拔尖的几个,人员流动不大。


    故而今年的滑协打算放宽选拔范围,在八月组织百人左右的国家集训队,从集训队中选出新鲜血液。


    恰逢明年十二冬举办。


    H省在上届全冬会的表现并不好,连带国家拨给省冬运中心的预算也连年减少,省队痛定思痛,打算在这一赛季重振旗鼓。


    他们作为隶属于省队的一份子,得赶在国家集训队前冲一冲竞争力,这是进入国家的第一步。


    “这半个月好好听教练的话,”去机场的路上,冯蒹葭替叶绍瑶揩去额角的汗,“你能挤进名单不容易。”


    这是自然,叶绍瑶心里记着。


    因为资金不足,省队只能替他们承担一半的费用,也幸亏这么精打细算开支,才勉强凑出十个名额。


    省里的十个名额,分到每个项目头上就是两个半。


    就她上赛季的糟糕表现,如果不是拿到华夏在整个赛季的唯一一枚国际赛银牌,凭他什么算法都能将叶绍瑶刷下去。


    季林越也同样侥幸,生在H省的陈束晰并没有将运动员籍挂在本省,让他捡漏拿到了男单最后一个名额。


    飞机在冲刺中向长空展望,离地面逐渐远了,远到地面一格一格的灯光只剩下微弱闪动的一颗。


    机身颠簸了一阵,穿过波动的气流,叶绍瑶靠着舷窗,似乎星星终于也被压在厚厚的云层之下,而自己也翻身在星河之中。


    地面的建筑物彻底看不见了,但月光比任何时候都更清亮,叶绍瑶凝望着,好像这些本该是自己所得。


    她指着那小小的球体,在塑料板上留下一枚指纹。


    窗外进入无边的夜晚,机内也只两条灯带散发着微弱的睡眠光,周遭的呼吸声如夜色沉稳。


    只有吸顶的小电视还在闪烁屏幕,偶尔显示窗外的天气情况,偶尔又是全英文的界面。


    最后切换到世界地图上,他们的飞机已经向东离开华夏的领空,经过K国、J国,来到了无边际的太平洋上空。


    距离飞机落地还有十六个小时,他们几乎得在座位待上一天。


    都怪出门太着急,肚子不合时宜地奏乐,在一片鼾声中尤为明显。


    空姐发放的小食只是一片面包和苹果醋,她没喝过这东西,据说是苹果汁发酵来的,听着就不太好下口。


    “给你。”


    旁边的人递来自己的那份面包,他在包里找了找,又拿出一根鸡肉卷。


    熟悉的声音驱赶她的困意:“季林越,你怎么坐这儿?”


    教练说他们是打折机票,每个人的座位都是零散开的。


    在小睡之前,她的身边明明还是一位大腹便便的欧美男人。


    “和乘客沟通换个座位,不是什么难事。”


    一如既往带着优生的理所当然。


    叶绍瑶接过还带着余温的食物,多少有些罪恶感,鸡肉卷多香,周围睡倒的一片不得做饿梦。


    更晚些时候,连小电视也结束一天的工作,机械摩擦的声音短暂响起,随后是更深的寂静。


    叶绍瑶看了眼季林越的手表,深夜十一点半,等醒过来,他们应该还在这片海洋上,虽然已经飞了很久很久。


    女孩挪了挪身位,她面向舷窗,最后看了眼清一色的星空和云海,拉下了遮光板。


    季林越问:“要睡了吗?”


    “嗯。”叶绍瑶将头抵在靠背上,机顶明明是温和的光,此刻却有些扎眼睛。


    她别过眼,将后脑勺彻彻底底留给旁边的人。


    “那你戴上吧。”季林越又递给她一块黑漆漆的东西。


    “什么?”


    “眼罩。”


    叶绍瑶欣然接过:“谢谢。”


    她的双眼被黑暗笼住,眨眨眼,睫毛与布料摩擦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


    这是感官最敏感的时候,她听见了季林越浅浅的呼吸声。


    “我送给你的小鱼手链,你居然还戴着。”


    困意很快袭来,叶绍瑶自己都无法判断,是否说出了一句毫无语病的话。


    木头小鱼与手表的腕带碰撞出声。他说:“对。”


    “我也带着。”她同样抬起手腕。


    不知道抬了多少度,但她想,季林越应该是看到了,因为两只小鱼在空中碰撞,这是它们相见的隆重仪式。


    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但离开水世界的小鱼们依然在彼此陪伴着。


    他们并没有因为久别而隔阂,真好。


    第107章 “真是抱歉,我又得变卦了。”


    波卡洛夫的私人冰场不对外开放,体育馆自外面的园区就拉上好高一层网,铁皮墙罩着,隐蔽性极强。


    偌大一个场馆,只修了孤零零一座冰场,但场子足够大,叶绍瑶比划比划,感觉能和学校四百米一圈的操场比个高低。


    这个冰场不会承办任何赛事,只供Boca组的教练教学使用。


    省队在规定时间集合时,冰场已有M国的本土运动员到场,个个原地拔起高级三连三跳跃,像上紧发条的八音盒。


    叶绍瑶打着哈欠,她才晨跑了五公里,现在正是犯困的时候。


    “这么巧,你居然来这里训练了。”刚从舞蹈室出来,希尔维娅一眼便望见老熟人。


    “Silvia,”叶绍瑶的眼睛亮起来,“你不是在全球到处飞吗?”


    她曾说,自己没有固定的教练,也没有固定的俱乐部,只要哪里有举办大师训练营,她都会去蹭蹭课。


    就这样东学一会儿西学一会儿,希尔维娅的进步比谁都快。


    “我现在固定下来了,因为波卡教练收留了我。”


    与其说波卡洛夫手里盛产冠军,不如说那些运动员本身就是最优秀的十分之一,没有一些真金白银的成绩,还不够进组的资格。


    希尔维娅鼓着两腮,偏着头问:“你们是来魔鬼训练?”


    “魔鬼?”叶绍瑶问,“为什么这么说?”


    “波卡他……”希尔维娅挑着眉毛做怪相,“你知道的,那些天才总会有缺陷。”


    天才当然指的是那名教练,他正从更衣室缓缓走来,踩着刀刃如履平地。


    “你们就是来自华夏的学生?”冰场有些冷,他穿上手里的套头衫。


    因为不谙双人滑和冰舞,省队很快被教练分流,隔壁教练是一名有些年纪的女士,烫了复古的玛丽莲梦露小卷,口红一擦,还以为得来一段即兴节目。


    “未来半个月,我就是你们的教练,希望你们能够听我指挥,好吗?”


    年纪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波卡教练的五官比青年时期更加和善,但他说话铿锵响亮,语速起飞,看起来并不是好惹的主。


    “现在,你们绕着这座建筑跑十圈。”在简短的介绍后,他随即发布了第一项训练任务。


    多少圈?一定是她的耳朵出问题了,叶绍瑶恍惚,她怎么听到了“ten”。


    冰场这是这里的一隅,实际上,将各种功能室囊括在内,还有其他有用没用的装饰,建筑的周长比鸟巢还要大上许多。


    跑十圈,和明码标价的十公里有什么区别。


    叶绍瑶举手有话要说:“教练,我刚才已经完成了体能训练。”


    “我没看见。”波卡洛夫吹着胡子,一句“please”拉得老长。


    就当是新教练的下马威,叶绍瑶跟在队伍最后,认命踏上旅程。


    7月的萨克拉门托并不在雨季,空气中似乎没有一点水分,她在早前刚喷了两泵鼻炎喷雾,这会的鼻腔又干得发疼。


    翻一翻今天的老黄历,适宜运动,她闻着远处港口传来的海水咸腥,不自禁打了一个喷嚏。


    没跑几圈,她就落后了,季林越有良心,也掉在队伍最后,和她两臂宽的距离。


    算下来,叶绍瑶已经跑了十公里,超负荷了。


    “芍药,等会太阳晒在头顶上,就更难完成任务了。”遥遥领先的队友提醒。


    迈一步也能抽走她最后一丝力气,叶绍瑶停下来,双手支着膝盖:“我偷懒吧。”


    “恐怕不行,”季林越也埋下身,“门口有高清摄像头和红外传感器,能实时监控成员数量。”


    氧气似乎供不上大脑,叶绍瑶只觉得这玩意应该是一门高科技。


    有这先进的技术,不用在医疗军工,来监督她跑几圈做什么。


    看来养成自律这个好习惯,让她收获的也不全是好果子。


    希尔维娅说波卡教练有些缺陷,叶绍瑶想,她得出了答案。


    刚适应高强度的训练没几天,Boca做出一个足够让她目瞪口呆的决定。


    “叶,从现在开始,你需要练习四周跳。”


    叶绍瑶呼吸一滞,表情有些呆愣,她又确认一遍:“几周?”


    四周跳,Salchow四周,波卡洛夫不耐烦地重复。


    “但我的三三连跳还不稳定。”叶绍瑶说。


    “正因为你的第二跳非摔即存,所以需要通过吊杆尽可能拔高你的跳跃上限。”


    也就是说,练习四周的目的,并不是突破四周,而是支撑三周跳的高远度。


    这是个很大胆的想法,真到用上吊杆,叶绍瑶才觉得要命。


    腰身是被紧紧束缚住的,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提起,在并不合适的高度快速旋转。


    转了几周,她数不清,只是每一次落点都不一样,或是朝向教练,或是面对板墙,或者没能用刀刃够到冰面,曲着膝盖跳踢踏舞。


    “你的弹跳力很差。”


    在恢复训练四个月就找回五种三周跳的叶绍瑶头一次被人这么评价。


    为了维护师生关系,她只能在心里驳两句。


    “弹跳力的训练强度还得增加,我打算在18+12英寸的基础上,再添一块6英寸的跳箱。”


    “教练,我的膝盖有伤。”


    “什么时候的事?”


    “四年前。”


    “四年,连癌症都可以痊愈。”


    波卡教练驳回她的诉求,为了防止她耍小动作,将12+6英寸的海绵直接换成十八英寸的一整块,近乎一米的跳箱挡在眼前,有她的的胯骨高。


    同住一屋的舍友有些支吾:“芍药,我怎么觉得,教练在针对你?”


    “你也这么觉得?”


    不只是吊杆四周,她的一切训练标准都在向同组男运动员靠拢,壶铃高翻一个不落,偶尔还得和冰舞组一起学芭蕾。


    一天训练下来,回到宿舍的叶绍瑶几乎沾床就睡。


    “你不能只将起跳动作做得漂亮,”日复一日的吊杆训练后,波卡洛夫终于忍无可忍,“落冰呢,你的滑出呢!”


    吊杆4S,叶绍瑶从来不敢伸腿,谁知道下一秒就是怎样的狼狈。


    摔得七荤八素还是其次,她真的不敢确定,自己的滑行腿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突然的冲击。


    “明天,我要看见你有明显落冰动作。”


    他的时间是宝贵的,除了从华夏远赴而来的运动员,波卡洛夫有更多追随多年的亲学生,他们同样需要接受点评和指导,所以他不会将所有好心情留给独一个人。


    “你又被训了。”希尔维娅围上来。


    叶绍瑶耸耸肩,教练是个脾气火爆的中年人,她已经接受了这个这个设定。


    正印证了那句话,严师出高徒,虽然教练的确不太感性,但他本人就是在这种教学模式下获得满贯,并且运用这样的教学手段,又带出一批新的世界冠军。


    叶绍瑶冲她一笑:“继续练吧。”


    吊杆被收走,传到了下一位学员手里,新的使用者练习着新的跳跃。


    波卡教练说,他明天就要看到四周跳的落冰改善,言下之意,让她在今天之内想办法克服恐惧。


    这只有勤加练习才能做到。


    但失去吊杆这个神一般的助力,叶绍瑶像离开水的鱼,只能在场边假装忙碌,徒增焦虑。


    她现在有两个选择,硬着头皮上,或者做两分钟心理建设,再硬着头皮上。


    最终是要落到实处的。


    循序渐进,她选择从后内结环三周开始跳起。


    但这似乎就是她的极限,再多一个度都不行。


    希尔维娅又顺完一遍新节目,在休息的同时投来关心:“叶绍瑶,迈出这一步了吗?”


    叶绍瑶摇头:“三周跳已经够我喝一壶了。”她消耗了太多体力,即使是滑行,也感觉脚力不支。


    “你的右脚内转有些迟钝,或许可以从这一点入手。”


    她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似是而非的跳跃,为了干拔到足够四周的高度,转体轴偶尔偏离,核心会忘记收紧,最后不出所料地摔在冰面上。


    “你可以空跳试试?”不知道什么时候,热心市民希尔维娅就成了代理教练。


    叶绍瑶听她的话,尝试将4S空成两周,落冰的刀刃往前搓,除了没有摔倒,实在没有可取之处。


    “我的高度有变化吗?”她抱着期待问。


    希尔维娅坐在冰面上,给出负分GOE:“像是跳三周也会摔倒的样子。”


    叶绍瑶哑炮了。


    “你不舒服?”


    “膝盖扭了下。”叶绍瑶也挨着她坐,不顾一屁股的水迹。


    她撩起裤管,膝盖上是没有散开的淤青,新的旧的堆在那里,怪丑陋的。


    “你这里有两道疤?”


    “对,当年手术留下的。”


    叶绍瑶用手摸了摸,她不是疤痕体质,但十字形的疤总淡不下去。


    “是韧带吗?”


    “半月板。”


    希尔维娅在胸前画上十字,替她祈祷:“Allthebest.”


    次日,波卡洛夫如约验收成果,叶绍瑶豁出去,确实拼上了胆子,但相应的,除了几次能够踩实,其余时候都比之前摔得更惨。


    波卡洛夫没有将吊杆压到底,刀齿卡冰让她条件反射般调整冰刀,叶绍瑶几乎用膝盖首先接触冰面。


    一道急促的闷声在冰上砸开。


    “你没事吧?”波卡洛夫问。


    叶绍瑶重新站起,膝关节发力伸直,却传来熟悉的痛感。


    外侧关节间隙,这是个不太妙的位置。


    “教练,我可以申请紧急处理吗?”她有些心慌。


    “十分钟。”


    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叶绍瑶拖着腿走进功能室的最里间,有穿着白褂的医生驻场救助。


    “你的膝盖受过伤?”医生只是在她的髌骨上捏了几捏。


    “对,我想现在可能复发了。”


    “只是发炎,没关系。”他从身旁的玻璃展柜取出什么药剂,在膝盖上喷了两喷,随后让她自行离开。


    叶绍瑶多心问了一句:“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医生无所谓,只是将瓶身上的英文重复一遍。


    到晚上近凌晨,叶绍瑶躺上床,床位的小腿自然伸着,她按了按右膝窝,整块髌骨牵扯着痛。


    宽松的睡裤印出膝盖的形状,以为只是有轻微炎症,现在却更严重了。


    “芍药,你这得去医院。”室友看着她腿上不正常的肿胀,立马给重洋之外的教练打去电话说明情况。


    “可利尼克华人医院,我稍后给院长打个电话,你们现在快去。”


    整层楼都安静着,只她们一个房间兵荒马乱,舍友忙前忙后,紧急收拾出两个随身背包。


    门外撞上季林越,他一眼锁定两人的难处:“你的膝盖又发炎了吗?”


    同行的女生急出哭腔:“肿老大了,我两个膝盖还没她一个大。”


    听着有些夸张,但没人在这时候纠结肿起的地方究竟有多大多小。


    “我和你们一起去。”季林越回房间拿上房卡手机,顺带给叶绍瑶拿了一件连帽外套。


    事发突然,叶绍瑶的身上只穿了一套睡衣,吊带款,两只肩膀都暴露在空气中。


    “谢谢,但小朱照顾我就够了。”


    时间太晚,且不说就诊结束是什么时候,他们每天高强度的训练,这一点睡眠时间根本无法弥补什么。


    “晚上的M国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萨克拉门托是加州的首府,与旧金山毗邻,加州的经济辐射到这里,带来众多人口和其他问题。


    酒店外等候Uber*的十几分钟里,有无家可归的瘾|君|子从眼前爬行而过,他的每一块肢体都拧出常人无法扭曲的形状,脸上的奇怪液体混杂了灰尘,多看一眼都能让人不适。


    这是女孩在车上告诉叶绍瑶的。


    当时的叶绍瑶被季林越的帽衫盖住眼睛,除了那双满是疮痍的尚且能称之为脚的部位,她一概没看见。


    “到了。”


    冯蒹葭说,这家华人医院的院长是华夏移民,这些年收治了不少无法在M国享受医疗待遇的华人。


    叶绍瑶感叹,她有何等排面,让骨科医生在半夜被一通电话紧急召回。


    核磁共振在两个小时后才出结果,叶绍瑶已经躺在临时病床睡了一阵。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洋面孔的医生问。


    叶绍瑶苦笑,这个没有技巧的玩笑怎么会成为全球通用的模板。


    “好消息。”


    “你的半月板保住了。”


    “那坏消息呢?”


    “请你赶紧停止那些运动,”医生突然收起春风和煦,五官变得夸张且咄咄逼人,“你的膝盖已经不能再受任何打击,这次已经在复发的边缘,长此以往,会造成习惯性损伤。”


    季林越充当实时翻译,嘴里也在不停说着,但叶绍瑶意外听懂了医生的原音,他用了一个单词,“ban”。


    妈妈说,可以表达“禁止”的英文单词有许多,但“ban”是语气最强烈的那一个。


    “你知道习惯性复发的后果是什么吗?”多话的医生还在滔滔不绝地科普,有些专有词汇连季林越也翻译不上来。


    但他的中心思想很明确,在第一句就摆了出来。


    [请你赶紧停止那些运动。]


    回酒店是五点多的事情,东方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曦光,同行的女孩熬不住昏睡过去,后座只有叶绍瑶和季林越还清醒着。


    她的膝盖被医生层层包扎,纱布粗糙硌人,怀里还抱着从医院带回的片子,锋利的棱角划伤她的大臂。


    “你知道吗?照核磁特别吓人,”叶绍瑶出声,“我不知道时间,看不见人,就像被装进了密不透风的盒子,又或者像被吸进只有我一个人的黑洞。”


    最痛苦的那一年,她前前后后做了四次核磁共振,每一次从圈筒脱身,都会有劫后余生的快感。


    但这只是治疗中最轻松的一个环节,从轮椅到拐杖,从落地到能走能跳,每一步都和赤脚在沙漠种花没有区别。


    李葳蕤就是因半月板撕裂退役的,他挣扎了那么多年也没能重新回到赛场。


    所以叶绍瑶觉得,无论受到多少打击或训斥,她都是最勇敢的一个。


    她捡起了三周,在全国各地甚至远赴欧洲比赛,没人比她更适合做自己的英雄。


    但是比起一次性的逞强,她还想永远屹立在赛场。


    “真是抱歉,我又得变卦了,”她说,“我们去练冰舞吧,就明天。”


    不对,今天的太阳已经升上半空,又是崭新的一天。


    她用手障住太阳。


    但刺眼的光依旧透过云层、透过指缝,照进她的眼睛。


    她说:“就现在。”


    第108章 风尘仆仆赶来的少年。


    “绍瑶,转项并不是用嘴说说而已。”冯蒹葭说。


    新赛季的运动员注册工作早已结束,所有名单正在花滑协会的官网公示,叶绍瑶归属H省冰上训练中心,仍旧代表星未来俱乐部,她的申报项目还是女子单人滑。


    下一次信息采集工作在明年五月,她还得在女单再待一年。


    看女孩一脸无望,冯蒹葭勉强安慰:“虽然没办法参加专业组的冰舞比赛,但大众组对选手资格没有限制,也是个磨刀的好去处。”


    膝盖的肿胀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得亏波卡教练拿着就诊证明重新审视她,让她过了最后几天安生日子。


    八月的集训队内选拔,叶绍瑶以全场排名第四的成绩与国家队的大门拒之门外。


    按理说,即使排不上国内的一号,她也不至于拿不到替补的身份。


    但事实就是这样,裁判组经过深思熟虑,念在叶绍瑶正处发育关,跳跃的上限在选手里排不上号,所以他们参考了脱水的技术分,将她的名额顺给下一位运动员。


    “希望你能再接再厉,期待你走出瓶颈期的那天。”裁判长对她说。


    什么封闭选拔赛,不开放观众入场,却又想办出正规赛事的规模,赛程拉得比冠军赛还长,但最后得到以技术分论英雄的结果。


    叶绍瑶抿着唇,她还得向裁判干巴巴说一声“谢谢”。


    “小叶?”


    在比赛后场,叶绍瑶见到了位列技术组委会委员之一的穆百川。


    “穆教练。”


    寒暄几句,穆百川向四处望风,最后压下声音:“决定学冰舞去了?”


    星未来的教练们互通消息倒是挺快,没过几周,连远在首都的启蒙教练都听说了。


    叶绍瑶立正站好,没敢正眼看他。


    还是小小一棵豆苗的时候,她曾振振有词,立誓要成为华夏女单的未来。


    她现在可没忘这一趴,头埋进地缝里,已经能够预料到教练将是如何一顿揶揄。


    但出乎意料的,穆百川只是问:“找到教练了吗?”


    “还没。”


    冯蒹葭倒是带过冰舞运动员,但她一直劝自己别轻易放弃女单,叶绍瑶总不好开口。


    要是冯教练有这个意愿,早就将她收入麾下。


    但放眼整个岸北,再没有能够报上姓名的冰舞教练,有同行的老师曾给她发过邀请函,但他们的训练基地在外地,长训并不现实。


    “我有一个门路,”穆百川从西装口袋摸出一张名片,边边角角都是崭新的,没折损过,他说,“如果你下定决心,就给她打电话。”


    他郑重递出去,又郑重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手掌给出的力让她的身体为之一抖,像是交接了某个沉重的担子。


    教练走远,叶绍瑶才回过神。


    她将名片翻面,上面赫然印着一个名字,是尹谊萱不久前提到的金荞麦。


    虽然外界流传她将在十二冬后宣布退出冰舞运动员的生涯,但她能借穆教练的手向自己抛出橄榄枝,就说明那些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实情甚至比那些流言更为大胆。


    季林越已经重新进入名为实中的监狱,没到可以使用手机的时间,他还处在失联状态。


    [我们有教练了,什么时候一起拜访?]


    叶绍瑶编辑了一条彩信,等待他的回音。


    失去手机使用权的前一秒,叶绍瑶等来了消息。


    [好。]


    [那我现在联系前辈吗?]


    文字刚编进发送框,邵女士指着时钟收走手机,她已经使用超时,多出的三分钟还得从明天的额度里扣。


    “妈妈,我们在讨论很重要的问题。”


    “没有什么比背诵课文更重要,”邵女士保存电脑中的文档,重新打开暑假作业的通知,用光标带她复诵,“作业第五项,开学检查一单元的课文背诵,我绝对不会徇私。”


    叶绍瑶不情不愿上交手机,卡片在手里捏了一天,多了不少直接划过的痕迹。


    她将身边的巨型小兔玩偶垫在后背,手里的英语书无心翻了几页,扭过头来的风扇又将书页全部吹回去。


    理想的背后,还有许多现实的问题,比如他们该如何解决训练的时间和场地,又该从哪一步学起。


    她已经拿到首体大的保送资格,但季林越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如果他们重新出发,能够在高考前走到哪里。


    开学后,阶段考试随之而来,按照意向,叶绍瑶被分入文科班,整天面对背不完的政治历史,差点忘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习惯让她保持着上冰频率,但基本只在能力之内进行基础训练,距离膝伤复发才没多久,她在一点一点试探,摸清自己膝盖承受能力的阈值。


    星期五大课间,曾云开给英语老师抱了材料回来,又充当勤劳的传话筒:“芍药,邵老师又叫你去办公室。”


    这个“又”字很耐人寻味。


    以前的叶绍瑶英语成绩不好,三天两头就被叫去开小灶,但她这回的英语听力拿了满分,放在整个年级也没几个人做到。


    “会不会是有人举报你作弊?”曾云开猜测。


    叶绍瑶拧紧眉头:“班上有谁的听力比我好,还犯得着我作弊?”


    她这听力水平,可是靠在国外混了半个多月才进步神速的,果然,适合的环境是学习不可或缺的因素。


    校园广播调出《运动员进行曲》,整栋楼的学生都聚集在楼梯间,人头攒动。


    叶绍*瑶拨开人群,给自己拼出一条路,直直抵达办公室。


    “报告,”她推开虚掩的门,“妈……老师,您找我吗?”


    在座的老师都埋头笑。


    邵女士的绰号已经成为这里独有的笑话。


    叶绍瑶从来不习惯在公众场合叫她老师,张口闭口都是“妈妈”,久而久之,邵女士成了办公室响当当的“妈老师”。


    “有人打电话找你。”


    “谁?”


    叶绍瑶首先排除自己的朋友们,能在这时候打电话的,应该不会是老实上课的学生。


    “没有备注,我以为是诈骗电话,挂了两次。”


    正说着,屏幕再次跳出来电显示,对方似乎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魄力。


    “喂。”为了不打扰老师们的休息,叶绍瑶蹲在邵女士工位后的角落里,偷偷摸摸干起地下工作。


    “是叶绍瑶妹妹对吧。”


    她慌乱地捂紧听筒,怎么是免提!


    “你好,你一定听过我的名字。”


    叶绍瑶腹诽,哪有这么自信的人,居然笃定自己有这样的知名度,同学们追的影视明星也不敢有这样的口气。


    “你是?”


    “我叫金荞麦。”


    金荞麦,以前同场竞技的时候,她们的确有几次擦肩而过,不过留给叶绍瑶的印象不深,只觉得精致的妆容下是尚年轻的面庞。


    尹谊萱说,她是自己的同门师姐,今年也才二十出头,只能怪花滑是一项行大于言的运动,即使久闻大名,叶绍瑶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音色。


    “前辈好。”


    “我这些天一直在等你的电话,盼星星盼月亮也不来,只好亲自找上门。”


    穆百川不仅是介绍人,还是一名优秀的谍中谍,没听见这边的风声,扭头就将邵女士的号码给了出去。


    “前辈,”叶绍瑶说话有些打结,半天没捋顺自己的舌头,“您是催我交学费的吗?”


    “我是想问一问,如果你真心实意想要学习冰舞,我今天就能飞到岸北。”


    电话那头太过嘈杂,像在某个人群扎堆的地方,时不时有广播公开找人,某某航班的旅客还未登机。


    “您在机场?”


    “对,中午十二点就有航班。”


    这怎么能是询问意见呢,颇有先斩后奏的意味。


    但这刚好帮助叶绍瑶坚定决心。


    “很荣幸能够追随前辈!”能有国内冰舞一号的手把手指导,这是送上门的好事。


    “听着像我命不久矣,”金荞麦笑着打趣,手里推着行李箱买定机票,“明天早上九点,冰上中心见。”


    叶绍瑶归还手机,课间操的铃声正好结束,教学楼恢复了往日的嬉闹。


    她已经陷进沼泽地许久,想过挣扎自救,但除了越陷越深,几乎没有看到半分转机。


    真到即将被吞没的时候,有一股力量将她拽下,只是瞬间的窒息,身体落进另一片天空。


    她双手向后一扬,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却,除了还得继续投入的学习和事业,她不为任何坎坷焦心。


    脚步也终于变轻盈。


    今晚有人辗转难眠,甫一闭上眼睛,六点半的闹钟又响了,吵醒了一家人。


    邵女士认命地顺手做早餐,叶先生趁时间还早,允许闺女搭一趟顺风车。


    “今天只有十三摄氏度,怎么还穿裙子?”他问。


    叶绍瑶兴奋过度,一点困倦也看不出:“这表达了裙子主人的喜悦之情。”


    她站上冰场,特意穿着上个赛季的表演服,一为庆祝自己终于有了正式的教练,二为鼓励自己终于不再踌躇不前。


    但金荞麦只是和她握了手,目光短暂地停留后,重新眺望门外。


    叶绍瑶也回头看,但那里没有任何东西。


    “您在瞅什么?”她问。


    “你搭档呢,穆前辈说,你的搭档是个帅帅的小男生。”


    “季林越他来不了。”叶绍瑶说实话。


    昨天晚上,她将训练计划的最新进展告诉给季林越,但一时半会没办法请假,他只能参加周六的考试。


    “周六还有考试?”金荞麦惊讶。


    叶绍瑶点头,不过这得颠倒因果。


    H省教育局从来都重视中学生的休息权益,在零几年就提出“学校禁止在周末补课”规定。


    但各地高中很快给出对策。


    明文不让补课,但没说不让举行考试,故而实中把周考放在了星期六,空子一钻就是好几年。


    原定的上冰课变成观摩赏析,叶绍瑶扒在挡板上,看金荞麦和陈新博在冰场滑得来来回回。


    为什么她以前从未为这样赏心悦目的舞蹈秀驻足过呢?


    冰场之外,有提着冰鞋、风尘仆仆赶来的少年。


    第109章 “以后也要多笑笑。”


    第一次见面,师徒几人面面相觑,金荞麦斟酌了半天,最后问,你们牵过手吗?


    牵……牵手。


    叶绍瑶觉得大脑有些宕机,转头将问题抛给季林越:“牵过吗?”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金荞麦揽过陈新博的腰,十分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大大方方抬起展示。


    她说:“四分钟的自由舞里,你们有绝大多数时间存在肢体接触。连牵手都害臊,还怎么练习托举和旋转?”


    说罢,她发布了首个训练任务:沿着挡板滑一圈。


    小事,周围的空气有些稀薄,叶绍瑶摘下冰套想要逃离,脚下像抹了黄油。


    “叶绍瑶,你把你的搭档丢了。”


    真要命。


    “牵手。”金荞麦喊道。


    叶绍瑶往旁瞧,这家伙神色如常。


    “教练说牵手。”她迟疑地向他递出左手,看着他温热的手掌将自己攥紧。


    像是接上电池的正负极,电流从连接处渡给手臂至全身,心跳快了一些,她温吞地回握一分。


    只是一个走神,季林越的身位超过了她,她被带着往前。


    “跟紧。”


    “好。”


    没过二十秒钟,两人已经挨着挡板滑了一圈,在门口的金教练跟前停下,对方只放出一个眼神,两人重新加刀滑去。


    散步遛弯似的,叶绍瑶握着季林越的手,在冰场滑过一圈又一圈,明明刚到场还冷得打颤,现在两手交握的地方已经生了一层湿汗。


    自己也不是易出汗的体质呀。


    她捏了捏他的手。


    “你出汗了。”


    “我才没有。”


    那就奇了怪了。


    叶绍瑶松开手,掌心在他的训练服上揩了两把,又握着他的手腕擦掉手心的汗,再重新握紧。


    她垂眼看着自己飘起的裙袂,自己今天盛装出席,不能把裙子弄脏了。


    今天还有别的训练任务。


    “听说过‘解放天性’吗?”金荞麦问。


    叶绍瑶思考:“是卢梭提出的那个?”


    这几天的历史课正在学思想史,叶绍瑶依稀记得有那么一位西方史学家,在启蒙运动中宣扬个性解放。


    金荞麦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无奈纠正:“我说的解放天性是练习表现力的一种方式。”


    这往往是演员学习表演的第一课,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克服紧张不怯场,让演出更自如。


    虽然冰舞和表演完全不是一种性质,但在练习方式上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比如金荞麦所提到的“解放天性”。


    她说:“你和搭档似乎都不是能放开的性格。”


    “我还好吧,”叶绍摘清自己,“我应该挺爱交朋友的。”


    在成长的各个阶段,她的朋友不多,但都是实打实的好朋友。


    除了被老师点名会脸红,被光束聚焦会紧张,遇到记者提问会磕磕绊绊说不出话,她还是很开朗的女孩子。


    “那你带带他。”


    金荞麦把他俩关进舞蹈室,嘱咐尽量放大说话的音量,最好能将自己的学习压力倾吐一快。


    眼前是铺满整面墙的镜子,镜子里的她刚好有他的下巴颏那么高,少年的头发又短了些许,应该是赶来之前刚剪过。


    “物理考试难不难?”她没来由地问。


    “还行,上次考了九十六,这周有道解答题没来得及写。”


    周考的科目每周都不重样,这周是化学和物理。


    很奇怪,季林越在填分科意向时选择了理科,从体育班脱离向了理科班。


    “还行,上次考了九十六,这周有两道解答题没来得及写。”他为了能赶上训练中心的营业时间,早早交了卷,在考场的众目睽睽之下,背着书包离开教室。


    叶绍瑶有些佩服:“你好酷。”


    什么提前交卷,什么成为第一个走出考场的人,她永远只会在考试的最后几分钟焦头烂额,从没体会过只留一道背影的爽感。


    笃笃——


    门外的金荞麦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玻璃墙里的两人却旁若无人聊起了家常,她叩响大门,让他们尽快做回正事。


    叶绍瑶曲着手指,放在嘴边问:“你——还——报——名——了——哪——站——男——单?”


    季林越也学着她大声说话:“岸——北——站。”


    “我——也——参——加——岸——北——站。”镜子好像一道山谷,和它对话,就会有回应。


    每赛季的俱乐部挑战赛,运动员都自动具备两个分站名额,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和赛事重要性随意选择。


    叶绍瑶曾选了第二站和第五站岸北站,但当时的赛程正好撞上医院复查,她只能临时退赛。


    下周就是岸北站,她没有在休赛季有所动作,本赛季的两套节目还是沿用了上赛季的《女皇》和《十面埋伏》,希望能在女单的最后一个赛季,打磨出一套最完美的节目。


    “我——们——的——冰——舞——好——像——还——没——有——节——目?”


    这是正困惑她的问题。


    他们的步法和旋转基础都不错,编舞应该可以很快提上日程,一切顺利的话,还能赶在赛季末尾尝试一些民间比赛。


    “你这是一口吃成胖子的心态,”金荞麦推门而进,“冰舞可比你们想象中要难。”


    相较于单人滑和双人滑,冰舞没有高难度的跳跃和托举,但从另一种程度来说,对脚下工夫的要求更刁钻。


    “你们的滑行在单人滑里是绝对的拔尖,但放在冰舞,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何况在滑行基础上,冰舞还要注重步法与节奏、节拍的融合。


    自上个赛季开始,规定舞和创编舞退出历史舞台,短舞蹈取而代之,内容却是换汤不换药。


    每年休赛季,国际滑联都会选定下赛季的图案舞部分,规定的图案必须要呈现在短舞蹈中。


    今年的规定风格是伦巴&恰恰,一个富有情调,一个活泼热烈,无疑都需要运动员最充沛的感情。


    “短舞蹈一共有二十二套图案,你们需要大致熟悉每一种图案的节拍和关键步,这是一项大工程。”


    叶绍瑶以为的一片坦途,其实铺满了碎石子,他们赤脚走来,还需要一步一步摸索。


    “当然,作为一对搭档,你们要在接下来的训练中继续培养默契。”


    时间已经很晚,拜师后的第一节课已经漫长到让叶绍瑶头昏脑胀。


    以前只觉得双人滑难得离谱,没想到冰舞也半斤八两。


    “叶绍瑶,我请你吃晚餐。”刚把鞋包挎在肩上,金荞麦就叫住她。


    “是有事吗?”


    “算有吧,”金荞麦想了想,“我想多了解自己的开门弟子。”


    和家里报了备,叶绍瑶顺从地和她并肩走。


    “稍等。”


    季林越才从更衣室出来。


    “季林越,”叶绍瑶说,“刚才解放天性的你笑得特别好看,希望你以后也能多笑笑。”


    她用手指撑起嘴角,随后解释:“可别在表现力上拖我后腿。”


    陈新博前辈似乎也有事,从课堂一结束就盯上了季林越,两人说了什么,随即步履匆匆率先离开。


    “私事解决完了?”金荞麦问。


    “嗯。”


    她刚来岸北,对这片的饮食还不够了解,随便拐进一家家常菜馆,被重油的菜品唬得没吃两口。


    但她约饭的目的本来也不在饭本身。


    勉强挑几棵青菜挂在碗壁沥油,金荞麦进入主题。


    “你喜欢他?”


    叶绍瑶正喝水,当即呛了一口:“我不喜欢。”


    “是吗?”金荞麦直言不讳,“你看他的眼神,和我看我前男友一模一样。”她顿了顿,“当时还没变成前任。”


    怎么可能。


    叶绍瑶发誓,她只是用普普通通的眼神看他,没有频繁眨眼或别的什么,和看一颗苹果、一只小猫没有任何区别。


    “你的前教练一定说过吧,花滑最忌讳的就是和同事产生友情意外的感情。”


    尤其是双人滑和冰舞。


    叶绍瑶点头。


    无论是穆百川还是冯蒹葭,甚至是没见过几次面的李葳蕤,都把这一条视为是俗成的规定。


    她曾经问冯教练:“可您和李教练不就是夫妻吗?”


    冯蒹葭却说,在役时,她和李葳蕤的关系几乎水火不容。


    一直到退役,才勉强成为朋友。


    “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一张脸不说看腻,也差不多该厌了,怎么会萌生非分之想。”这是她的原话。


    金荞麦看叶绍瑶木讷,给出自己的例子。


    她转项冰舞后,曾和男友闹得翻天覆地。


    对方是加国华裔,也是一名双人滑运动员,但因信任不足,总猜忌女友和搭档有染,一来二去,闹得不欢而散。


    也是在分手当天,金荞麦才从共同好友的口中得知男友劈腿的消息,和他的搭档。


    内容太曲折,叶绍瑶听得出神,上一次看到这样狗血的故事,还是在聂心收藏的言情小说里。


    三观震颤。


    金荞麦语气很轻松,似乎故事的主人翁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绍瑶,你可以听一个乐呵,但道理就摆在那里,只有事业才是最可靠的。”


    “金教,您好像穆教练。”


    “他也有这样的遭遇?”


    叶绍瑶摇头说:“是语气,穆教练总爱用过来人的语气讲道理。”


    眼前的人甚至还可以称之为女孩,却已经获得了别人无法企及的荣誉,还有别人费解的糟糕感情。


    “我并不比你大几岁,你可以把我当做姐姐,”金荞麦重新介绍自己,“这是我第一次带学生,现在得拟第一条规矩。”


    事业心大于一切。


    第110章 “我终于跳出将我困住许久的怪圈。”


    任课老师前脚刚说下课,叶绍瑶的眼神立刻开始涣散,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倒。


    曾云开慰问:“芍药,你今天怎么总不在状态。”


    叶绍瑶没回应,桌上还放着邵女士刚批好的请假条。


    请假时间和事由,10月13号到17号,俱乐部系列赛岸北站。


    幸运的是,比赛地点就在岸北的冰上中心,她经常光顾,不需要提前过去适应场地。


    但是她愁啊,教务处主任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黑,说今年给发的请假本都不够用。


    曾云开支着胳膊,才看清她手写的请假日期。


    “你现在天天都得比赛?”


    那倒不是。


    叶绍瑶解释:“平时请假是为了抽时间训练。”


    “你高一的时候也没有每天请假训练吧。”


    她能怎么办,现在兼顾女单和冰舞,四个小时一溜烟就过去,恨不能掰成八小时用。


    何况明天还有一场极重要的比赛。


    岸北站是不仅是俱乐部分站赛的收官站,也是全国第十二届冬季运动会的预赛,除此之外,还关乎明年一月的冬青奥*名额。


    这两个头衔一缀在后面,岸北无愧成为本赛季最拥挤的分站。


    从滑协在官网公布的参赛名单来看,只青年组的女单就有四十多人,报名人数是前两站的总和。


    叶绍瑶在此前放掉了一个分站,基本与俱乐部总决赛无缘,十二冬的资格好拿,她现在需要着眼于即将开启的冬青奥。


    这是国际奥委会决定开办的第一届青少年冬奥会,因为不参与上赛季的资格争夺,每个国家、每个项目都平等拥有三个名额。


    相比于挤破头也始终缺一口气的其他A级赛,这对华夏姑娘们来说是莫大的机会。


    “我那在实中的老同学说你每天都去实中找对象,”曾云开又开始八卦了,“真的假的?”


    叶绍瑶现在小有名气,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也偶尔遇见冰迷,被架在镜头前拍照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至于身边的同龄人,听说叶绍瑶是朋友的朋友,呵,千方百计也要加上Q|Q,从此也是拥有人脉的人了。


    “不是对象,就是普通搭档,”叶绍瑶澄清,“我和他一起练冰舞,他出不了学校,我就只能进去找他。”


    毫不夸张,她已经和实中南校区的保安阿姨拜了把子,成为穿三中校服也能随意进出校园的奇人。


    “我才把单人滑的规则弄明白,你怎么又去学冰舞了呢。”曾云开纳闷。


    课间宝贵的十分钟在没有营养的聊天中度过,预备铃打响,叶绍瑶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眼睛迷迷瞪瞪。


    还好下一节是心理课,她在每个星期三的盼头。


    收好桌面的小零碎,把桌角的书堆老高,叶绍瑶抱着胳膊准备睡下。


    同桌被吓得不轻,赶紧搡了她两把:“芍药,这节是教务处的老师亲自代课,你怎么敢的。”


    啊,是那个脸比鞋底还黑的主任,叶绍瑶背脊发凉,用哈欠把困意都压下去。


    “心累哦。”


    ……


    虽然金荞麦是自己的现任教练,但她毕竟也是岸北站的参赛选手,正在后场开肩撕腰自顾不暇,叶绍瑶乖巧奔向了旧领队。


    “早上好,冯教练。”


    玻璃幕墙投进来的阳光迎着初雪刺眼,叶绍瑶不自觉眯了眯眼。


    冯蒹葭没有意外:“几天不见,黑眼圈都长出来了。”


    叶绍瑶嘿嘿笑:“为了备赛。”


    “你啊,”冯蒹葭对她的讨巧束手无策,“别人已经出状态了,你才刚刚打开赛季,一来就就给自己上难度。你知道现在的境况叫什么吗?”


    叶绍瑶试图抓住她的意思:“背水一战?”


    “语文学得不错。”


    那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老师三天两头找不着她,自己才不会把语文课代表拱手相让。


    “我还是得说一句,你现在参加的不是冰舞,别把单人滑的技术抛诸脑后,”冯蒹葭说,“还有,检查表演服和冰鞋,这是基本准备工作。”


    叶绍瑶应下来,不紧不慢打开行李。


    表演服还是去年的,邵女士刚洗过,还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


    她满意地将衣服挂在更衣室,冰袜手套一并拿上。


    打开鞋包,好心情的储存罐突然被摔得稀碎,叶绍瑶的把眉心锁紧,眼睛怔怔盯着手里的冰鞋。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念了一串咒语,随即闭眼,睁开,但没有魔法降临。


    她分明记得这个鞋包装着旧冰鞋,怎么会凭空变成冰舞鞋?


    单人滑和冰舞的鞋刀都属于花刀一类,但因为冰舞技术的特殊性,冰鞋的刀长、弧度与单滑鞋都不一样。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可以穿着冰舞鞋上阵,但这鞋是十成十纯新的,既磨小腿又磨脚背。


    即使勉强滑完短节目,怎么也来不了自由滑了。


    冯蒹葭旁观着,从她的表情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果然犯了低级错误。


    她叹声:“别犹豫,趁现在比赛还没开始。”


    现在正是早高峰,训练中心虽然偏,但毗邻几所中学高校,附近街上满是人。


    公车是挤不上的,巴士连前车门也打不开,来来往往的出租车载着各种行色匆匆的灵魂。


    叶绍瑶在街口彳亍,对面赶巧有去年刚开通的地铁,但这条线路只会离家越来越远,她望而却步。


    “上车吧,绍瑶。”


    一道响亮的女声由远及近,容翡带着坐骑停在身边。


    今天没有双人滑,她和张晨旭原本只是来试冰。


    “容翡,你……”叶绍瑶蓦然回头,眼前的女孩一如既往化着夸张的浓妆,深蓝色眼影抹满整个眼皮。


    明明是魔女的妆容,她的脑袋顶却散发出佛性的金光。


    “别说废话,我借的车,一个小时内得还回去。”


    容翡拧了两把油门,发动机哒哒直响。


    叶绍瑶不客气,踩着踏板跨上去,戴好容翡递来的头盔。


    她说:“你特别像叛逆少女。”


    “像什么?”容翡的话倒是挺清晰。


    “叛逆少女,”叶绍瑶能感受到,破开的空气被卷成疾风灌进嘴里,所有吐出的话像无形的球拍在脸上,她无力地改口,“更像天使。”


    容翡被肉麻的嘉奖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差点在路口没刹住脚。


    “一念天使和一念恶魔,你可别害我。”


    “把你丢半路上才是害你呢。”容翡说。


    “你有驾驶证吗?”


    “都说我是借的车。”


    “你无证驾驶!”


    “小声点,难道很光彩吗?”容翡恨不能松开油门,转头把她的嘴捂上。


    两人说着有的没的,熟悉的野湖就在下一个街区。


    “前面就是了。”叶绍瑶在她的后背敲三下。


    “我知道。”


    “你居然知道?”


    还很多年前的某天,他们在晚上吃了一顿路边大排档,味道不怎么样,但老板很热情,送了一盘韭菜花。


    她们没人爱吃韭菜。


    叶绍瑶记起这档事,不自觉挂上笑容。


    “冻傻了吗?冰鞋。”容翡看她冒着傻气,叩响头盔。


    对,她得赶紧回家拿冰鞋,叶绍瑶捂着笨重的脑袋跑远,头盔足够大,扣紧系带也会哐啷摇晃。


    容翡笑头盔和她的肩膀一样宽,背影像长腿的大头儿子,看女孩绕过野湖,消失在了小巷拐角。


    叶绍瑶大概真没意识到,自己在顶着碍事的头盔奔跑。


    虽然没有来得及训练,但有氧运动一定够量了,野湖到小区看着不远,一趟折返下来也有四五公里。


    好在是赶上了女单比赛。


    叶绍瑶在上赛季青年组的积分不高,被分入第四组,迅速换衣热身后,时间卡得差不多。


    “你很久没参加比赛了,”冯蒹葭说,“不知道恢复了几成功力,我希望你能够尽人事。”


    叶绍瑶将并拢的手指抵在眉尾:“保证完成任务。”


    冯蒹葭点头:“安全完赛。”


    这是最没用处的祝福,也是叶绍瑶最需要完成的艰巨任务。


    “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叶绍瑶,短节目音乐《女皇》。”


    除了规定跳跃的变动,今年的两套节目没有修改一分一毫,她停在冰场中心,在这个逐渐熟悉的地方,表演早已刻入心里的节目。


    休赛季,叶绍瑶重新翻出这部电视剧,一方面为了温习剧情探索自己的表演,一方面是历史老师的推荐。


    去年拖着进度条倍速过掉的故事,第一次完完整整展现在眼前。


    和她曾经所把握的核心一样,无外乎是一只小白兔到权倾朝野的女皇的成长。


    但深挖故事内涵,发觉自己的见解只是覆盖在庞杂根系上的一层浅土。


    角色之所以能成为一代女皇,因为家庭,因为政治,最根本是残酷无道的人性。


    她被夫家排挤,被病痛折磨,在王室夹缝中过着双面胶一般的生活,时时有性命之忧。


    所以她不能只成为有名无权的皇后,这是重压生活逼迫她悟出的道理。


    是置死地而后生。


    虽然叶绍瑶没有切身体会过这样的传奇人生,但如果非得和这句话靠上边,自己也未尝不是在困境中挣扎求生。


    她跳出节目中难度最高的3T+3T,转体轴没有飞掉,身体的重心老老实实稳定在轴心上。


    叶绍瑶侥幸,虽然跳跃不再是她日常训练的重中之重,但难度还保持着,甚至第二跳的滞空长了些,颇有回春的预兆。


    乐曲在管弦交响中结束。


    叶绍瑶向观众鞠躬致谢,滑向场边的那几秒,她垂头叉腰,检讨注意力不够集中。


    刚才表演时所想的,不是主角悲惨的人生经历,而是自己的过去种种。


    但意外的,冯蒹葭红了眼眶:“看来练习冰舞还是有用的,表现力有了质的飞跃。”


    叶绍瑶被她蓄起的眼泪吓得呆愣了两秒:“您哭了?”


    “你不也哭了。”冯蒹葭说。


    她下意识吞咽唾液,才发觉自己喉间滚动着酸楚。


    室内很温暖,尤其是等分区,在暖气充盈之下,承办方特意插了一台小功率的暖风机。


    不过运动员们大多挂着汗水走来,没人需要这个多余的电器。


    它只是漫无目的地散着风,推起温暖的波浪揩去她的汗水与泪。


    “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叶绍瑶,技术分28.77分,节目内容分28.93分,总分57.70分,暂列第一位。”


    这是目前场上的最高表现分,观众欢呼的音浪比掌声还要高,没人对她的表演有异议。


    在没有大的技术失误下,内容分可以与技术分相同甚至更高的运动员少之又少,他们大多是学舞蹈出身。


    但叶绍瑶证明,自己也可以跻身其中,即使上帝没有给她足够的舞蹈和表演天赋。


    这是她新赛季的开门红,虽然不知道能将短节目的优势保持多久,但此刻的她是快乐的。


    她拿着相机录下自己的心情日记。


    [2011年10月14日,岸北迎来秋天的初雪,我终于跳出将我困住许久的怪圈。]